新的唯識論
- 一 新的唯識論發端
- 二 宇宙的人生的唯識論
- 三 分析的經驗的觀察的系統的唯識論
- 四 轉化的變現的緣起的生活的唯識論
- 五 真理的實性的唯識論
- 六 悟了的解放的改造的進化的決擇的唯識論
- 七 實證的顯現的超絕的勝妙的成功的唯識論
- 八 究竟的唯識論
一 新的唯識論發端
『山中十日西湖別,堤上桃花紅欲然』:乃吾清明日從淨梵院赴彌勒院,在湖中泛一葉扁舟,舟次偶然流露於吟詠者。夫桃花之紅,莫知其始,山外之湖,湖上之堤,物皆位之有素。且吾非一朝一夕之吾,居乎山,游乎湖,玩春色之明媚,弄波影而蕩漾,今豈初度?然人境交接,會逢其適,不自禁新氣象之環感,新意思之勃生也!夫唯識論亦何新之有?然為歐美人及中國人思想學術之新交易、新傾向上種種需求所推盪催動,嶄然濯然發露其精光於現代思潮之頂點;若桃花忽焉紅遍堤上,湖山全景因是一新,能不謂之新唯識論乎?茲略述新義如下:
甲 為新近思想學術所需求故
近代科學之進步,不徒器物著非常之成績;且神教既全失其依據,而哲學中之所包容者,亦漸次一一裂為科學,僅存形而上學為哲學留一餘地。復經認識論之反究,懷疑到形而上學之終不可知,輒知之亦非有如何效果,直置於不成問題不須解決之列,於是哲學亦降為科學原理之總和,附庸科學而已。然最近人間世之脊脊大亂,或歸罪科學;或謂非科學之罪,罪由誤用科學。然誤用之故安在?如何而得不誤用科學?既非科學所能答,則科學亦幾乎全為無意義無目的無價值之事。近人若羅素者,殆將謂科學亦依據迷信發生,全去迷信,科學自身且難可成立。科學其尚有何種希望乎?夫神教與哲學,次第為科學所窮,卒之科學亦挈襟露肘,窮無以達。正猶專制君主,立憲君主,皆為民主政治所催陷;而民主仍無以治平,致心海茫茫,莫知奚屆!然則吾人處此,其撥諸玄遠學理專以目前人眾生活之效用為事,若詹姆士輩「實際主義」者之所為乎?則人眾生活能存在否,亦早為所疑,夫又安能依之為質信乎?然則其認形而上學,有「可然」當是,但不得執為「就是」誠然,若羅素之新實在論乎?則有「可然」「當是」之實在云者,特予人以自由探試之希望,非能指示皇惑中流無所措其手足者以方針也!然則其撥棄推理概念之方法,謂本體唯可由直覺而得若柏格森之所論乎?然異生於我法二執俱生而有,故憑直覺亦非可保信之方法也。夫在思想學術之趨勢上,既欲求一如何能善用科學,而不為科學迷誤之真自由法;繼之又有非將一切根本問題,得一究竟解決不可之傾向,展轉逼近到真的唯識論邊,有「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概。而唯識論遂為新近思想學術上最要之需求也!
乙 用新近之思想學術以闡明故
夫唯識學之書亦多矣,種種說法,各適其宜。第對於新近思想學術界中所待解決之疑難,雖大理從同,但人心趨向之形勢既殊,順應之方法隨變。而扞格者尤在乎名句文義之時代遷化,今昔差異,故非用現代人心中所流行之活文學,以為表顯唯識學真精神之新工具,則雖有唯識論可供思想學術界之需求,令得絕處逢生,再造文明,然不能應化於現代之思想學術潮流,而使其真精神之活現乎人間世,則猶未足為適應現代思潮之新的唯識論也。蓋新的唯識論,即真的唯識論之應化身也。從真起應,全應是真,雖真應一宗,而時義之大,貴在應化。此誠鴻偉之業,吾亦聊盡其麤疏棉薄之力,為智者之前驅而已。
丙 非割據之西洋唯心論故
然與唯物論對立之唯心論,互相非斥,在西洋之思想學術界中,蓋由來久矣。言之成理,持之有故,而卒不能有所成就者,則有近代之主觀唯心論,與客觀唯心論是也。雖然,此皆未明今是之所謂心者。割據心之變現行相之一片一段,而不能明證心真,將曰唯心,心之本真愈晦;則晦昧之空即緣之而自蔽,如夢、如幻、如影之前塵虛妄想相轉紛雜凌亂而莫得其明淨。今是之唯識論者,乃適反其所趣,將使妙心圓顯,德用齊彰,如理如量,無取無捨,不與彼幾經破碎崩潰之西洋唯心論同途共道。故今茲之唯識論出現,非唯物論與唯心論之循環往復,而實為世界思潮總匯中所別開出之一時雨之新化。
丁 非武斷之古代懸想論故
古代之思想家,根據其理性中之所要求者,常用種種懸想憑虛構造,而武斷為人生唯一之實在如何若何,宇宙唯一之實在如何若何,人生宇宙究竟之唯一實在如何若何。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耶和華肇造萬有,主宰群生,絕對無外,無始無終。神我與冥性合,生覺、生我慢、生五唯、生五大、生十一根,所生諸法歸還自性,則神我離冥性而自在。此皆古人之所馳騖,但有名言,都無實義。今此絕對排除一切虛擲之懸想,妄執之武斷;抉當前之心境,成系統之理論。重現證,貴實驗,而又有其現證實驗之方法。一念相應,全體圓湛,活活潑潑,無所留礙。而一切言句文語,皆若空中鳥跡,無堪執捉。轉得山河大地歸自己,轉得自己歸山河大地,夫而後乃能轉科學而不為科學轉;圓成大用,與科學始終相成相用,故為新的唯識論也。
嘗為之論曰:『唯識宗學,實為大乘之始。自海西科學之功盛,以其所宗依者在乎唯物論也,遂畏聞大乘唯識之名;抑若一言大乘唯識,即挾神權幻術俱至。不知大乘唯識論之成立,先嘗經過小乘之「有論」、「空論」等,及大乘之空宗,將邪僻唯神論之常見,與邪僻唯物論之斷見,同日催蕩清理,乃開大乘唯識中道。故竺乾當日大乘唯識論之所緣起,正以勝論之多元或二元論等,天神汎神及數論之神我論等,順世論之四大極微唯物論等,小乘之「有論」、「空論」等,大乘之空宗等,探究玄奧,觀慧微密,皆極一時之盛。迫於人智之要求所不能自己,大乘唯識論乃應運興起。且彼時雖有小乘之正論,徒高超世表而不能普救群生,與今日雖有科學所宗依之近真唯物論,徒嚴飾地球而不能獲人道之安樂,亦恰相同。故唯識宗學,不但與唯物科學關通綦切,正可因唯物科學大發達之時闡明唯識宗學,抑亟須闡明唯識宗學以救唯物科學之窮耳』。夫然,亦可見新的唯識論之所以為新的唯識論矣。
唯者何義?識者何指?識何以可唯?唯何以為識?唯者,是「非餘」義,是「不違」義,是「無外」義,是「無別」義,是「不離」義。識者,指識「自身」,指其「相應」,指其「所變」,指其「分理」,指其「實性」。識非可唯,識之體相亦無得故;唯必為識,現實之法皆在識故。
二 宇宙的人生的唯識論
客曰:今現見有天地人物,非現實之法乎?切近言之,則吾人必有生命之存在與個性之存在;廣遠言之,則宇宙必有自然之存在與本體之存在。此能抹煞為非現實之法乎?或雖現實而唯是識乎?故知謂「現實諸法唯是識」者,其義不然。
論曰:客以天地人物為現實者,豈非因現見是有乎?
客曰:然!
論曰:設能證明現見中實無天地人物,則天地人物豈非非現實之法乎?
客曰:現見中分明有天地人物,又豈能證明其實無?
論曰:客今認現見中有現實之天地人物,非同現見此掌中之橘乎?
客曰:以近例遠,以小例大,其為現見之現實則無異。
論曰:客今現見之橘,非即圞然而黃之形色乎?
客曰:然!
論曰:若圞然黃者即為橘,則鏡中圞然而黃之影,與畫中圞然而黃之像,亦為橘乎?
客曰:不然!現實之橘有香,有味,有觸,故異鏡影、畫像。
論曰:但今現見者,唯是圞然而黃之形色,彼香、味、觸皆現所不能見,可知現見者與鏡影、畫像相同。而橘固非現見中之所有;現見中既無橘,可知橘非現實之法;橘既如是,天地人物不如是乎?
客曰:然則認現可見、聞、嗅、嘗、覺、的色、聲、香、味、觸、所依持之個體為橘如何?
論曰:客所謂個體者,亦能證明而出之歟?現見者形色,現聞者音聲,乃至現覺者堅脆、乾濕、冷熱、輕動等觸塵。且是等皆隨現行之見、嗅、嘗、觸,秒秒轉變,忽忽轉變,彈指非故,無可追執。而客所謂之個體者,果安在哉!
客曰:在此一處現有可見、嗅、嘗、覺之色、香、味、觸和集續存,可持可取,可藏可棄,是即吾所謂之個體。
論曰:處體空無,一數假現。由見、嗅、嘗、覺之色、香、味、觸和合續連乃有此一個,非由有此一個乃有見、嗅、嘗、覺之色、香、味、觸、和合續連。故持取藏棄者,亦祗是見、嗅、嘗、觸之色、香、味、觸和合續連耳,非有他也。正猶結合多人前滅後生相續成為一個軍團,豈離開結合相續之多人能別有一個實體存在哉!
客曰:我今但認色、香、味、觸之和續相,以為現有之實,則又何如?
論曰:既唯和合續連之相,則一朝解散,即消滅無所存在。且除色、香、味、觸本無他有,豈能認之為實有哉!
客曰:如此,則現可見、聞、嗅、嘗、覺之色、聲、香、味、觸,必為實有;此既實有,亦非唯識,以此即是物故,即是物之所集生故。
論曰:客將謂現見中真有見、聞、嗅、嘗、覺之色、聲、香、味、觸可得乎?即如今見圞然而黃:圞然之形,依附黃色而現,為黃色之分位,非現見之所見,現見唯是黃色耳!但今離卻圞形,亦無黃色可指,以無形限則無邊際,無邊際故亦無方所,天與地平,山與澤齊。圞形既可寄種種色而現,黃色亦可帶種種形而顯。如畫中景,無漥突而似有漥突;如鏡中影,無遠近而似有遠近;此皆現見所無,乃由意識在現見中營構增益而起,而現見中僅存泯同虛空之黃色耳。
客曰:此空空之黃色,其必為現見中之現實乎?
論曰:黃色一名,涵義周遍,通攝宇宙一切黃色。即今灼然明見,自有分齊。就橘言之,見此一方面而不見彼一方面,見表面一層而不見裏面多層。若少分見可名為見,則多分不見豈不益可名為不見乎?故知黃色亦非現見中有;蓋黃色之有,乃由先有一黃色之心,與種種非色非黃色之心相仗託而彰顯。實唯諸心相感相應,轉似現所見法而已。而在離言內證之現實中,唯是平等真覺,實無一相一名之可安立。現所見色如是,現所聞、嗅、嘗、覺之聲、香、味、觸亦復如是。一橘如是,無數天地人物亦復如是。故知現實諸法,定皆唯識。
客曰:此在物象雖則如是。若吾人者,有生命、有情性、有意思,能自主、能自動、能自覺者也,豈亦無性命之實乎?
論曰:生命者,即是由先業將心行支配作一期人生之分限力;此一期人生之分限力完了時,又有他種強碩之業代起,再支配心行作他種生命,此便為生命之相續不斷。情性者,即執持生命元為自己,由自己之見所發揮之力。意思,即是根據生命情性所需要之識別造作。所謂自我,個性,人格,意志,性命,靈魂等等,皆可知矣。然有與身俱生自然成者:一、為情性審持生命根元為自我等,常相續而無間斷者。二、為意思認取物質精神,或綜合或析別之相為自我等,雖相續而有間斷者。二皆任運而起,由無始來虛妄熏習內因力生,非修正觀久久剋治,難可除滅。若一般人之性命及意志,非單用理論所能空卻也。復有因言語傳受分別謬誤成者:一、為聞謬說質、力、理、氣等認取為自我等。二、為聞謬說個性、主體等認取為自我等。二皆計度而起,兼由群俗中習慣力助生,從名理中究竟研窮,即能徹悟不迷。若天神教所說靈魂,理論徵詰,即知無有。此皆自無實體,乃由心心所所變諸法和續轉似之幻相,故皆唯識。
客曰:人亦依宇宙自然律生存之一,而此宇宙之自然律及宇宙原始要終之實體乃存在不存在、真實不真實、是有不是有、一切分判之總根本。此若空無,則一切分判將全失依據,是唯識不是唯識亦應無可說。故宇宙自然律及宇宙實體,必應離識而實有。
論曰:客云宇宙自然律者,非指萬有生化流轉之理勢歟?
客曰:然!
論曰:諸物及人之萬有,既為唯識所轉變,況依萬有所現起生化流轉之理勢?譬如已知水之非有,而卻認由水而起之流動相為實有;又如人類不存,而卻認社會國家為實在,寧非謬甚!故自然律離識實有,無有是處。
客曰:幻必有真,假必有實,宇宙萬有則盡幻矣假矣,而豈無本元的究極的實體哉?既有實體,即非唯識。
論曰:宇宙實體,孰知其有?無所證知而認為有,則成獨斷,無可置論。且彼實體,究為何狀?若都無狀,應即是無!無,則即是都無實體;若有可狀,其狀安在?若在萬有,既為萬有之一,何得為萬有之實體?若不在萬有,則成非有,如何復得執為實體?故執宇宙本體離識實有,無有是處。
客曰:然則現前種種物類,生存變化自成儀則,各各個實流行轉動,豈無根極?且彼無邊空間,無盡時間,復因何有?
論曰:此因一切有情眾生無始虛妄熏習內因力故,意根任運常時相續觀生化元阿賴耶識,分別物類執為法體;或由意識緣取識心變現諸相,任運種種分別貪著,若客此所問者是也。而在現世或緣虛妄言說謬誤分別,於諸法相法性妄生計度,若天神教所說上帝造宇宙等是也。此皆諸識所緣,唯識所現,心外實無,識內似有,故知一切唯識。
客曰:然在人世及佛經中,各說人類、獸類、動物、生物、及凡夫、聖人、異生、諸佛等;又說固體、液體、氣體、元子、電子、精子等,及地、水、火、風、空、時等,若云唯識,此依何說?
論曰:此諸名相,皆由明了分別之識,轉動變似能取見及所取相之二分。又因無始物我分別熏習之力,依此能取見及所取相之二分,轉似種種眾生及世間相。依識所變,隨識所緣,假施設為人類、獸類、乃至地、水、火、風、空等。如人睡夢,以睡夢力,夢心轉現種種境相,似有自他、物我之類,不知者妄執為離夢心外之所實有。此則但隨妄情假為施設,都無實事。若知由睡夢心轉變而現似,不同妄情之所計而隨順說之者,此則雖有其事,究非其實。人等地等乃依夢心假立,唯如幻有,夢心乃人等地等所依體,亦真實有。識為一切眾生一切世界之所依故,一切眾生一切世界為識之所變故,是故眾生世界皆唯是識。
如有頌云:『由假說我法,有種種相轉;彼依識所變』。
三 分析的經驗的觀察的系統的唯識論
客曰:眾生無量,世界無邊,今曰皆依識變,彼識差別凡幾,有何特殊功能?
論曰:能變之識,約分三類:一者、生化體識,二者、意志性識,三者、了別境識。合之則成二種能變:一、因能變,屬生化體識中之流注化能力與生命化能力。其流注化能力,由意志性識與了別境識,熏習生化體識令得生長。其生命化能力,由了別境識「有雜染善惡性業」,熏習生化體識令得生長。二、果能變,由前二種熏習功力,轉諸識生,變諸相現。謂流注化能力以為因緣,種種識相差別而生,名曰流注化果,因相、果相等相似故。又生命化能力以為助緣,招生命體識酬報「引受生命體」之先業力,招了別境識酬報「滿足生命體」之先業力。前者名真生命體,後者名生命體生。二者俱名生命化果,果性、因性不相似故。識為眾生世界所依,識為眾生世界能變,大義若此。
客曰:如何名為了別境識,識有幾種?
論曰:照了別別境界事相,最為粗淺明顯,故曰了別境識。約有二種:一者、依色根識,二者、依意根識。
客曰:如何名為依色根識,識復幾種?
論曰:依各自淨色根為不共增上緣發生之識,故名依色根識。別有五種:一者、眼識,以感覺照了青、黃、赤、白、等別別諸顯色,或兼感覺照了顯色上長、短、方、圓、大、小、遠、近、明、暗、空、塞、屈、伸、往、來、別別諸形、表等色,為自身及行狀。二者、耳識,以感覺照了別別音聲為自身及行狀。三者、鼻識,以感覺照了別別香臭為自身及行狀。四者、舌識,以感覺照了別別滋味為自身及行狀。五者、身識,以感覺照了堅、濕、煖、輕別別礙觸為自身及行狀。是故此五個識,亦得名為色識、聲識、香識、味識、觸識。有此五種別別感覺照了之時,同時同處及有此所別別感覺照了之色、聲、香、味、觸。了,所了相,俱依識自身上轉變起故。諸有情者於茲五識,或完全有,或完全無,或復不完全有,然唯五種為定。
客曰:此五種識,其隨順和合而轉之屬性如何?
論曰:盲昧之警發,冥合之感應,領略之覺受,規摹之想象,動變之思力,此其屬性之普遍著明者。他若欲望與信、慚、愧、及貪、瞋、癡等等皆得有之。於感覺照了別別諸色、聲、香、味,觸時,細心觀察,便能獲知。
客曰:此五識所照了別別諸色、聲、香、味、觸,究是如何境況?
論曰:譬如鏡光照了顯現鏡像,鏡像顯現即是鏡光照了,鏡光照了即是鏡像顯現。光像各各親冥自相,非是語言文字所可到著及可表示,乃是現證現實性境。內外、彼此、自他、物我等等對待所起假相,及依和合連續所變似人、牛、木、石等假相,於感覺中此皆無有,故此亦名感覺唯識。
客曰:此五識所了實境,無對待假相及和合、連續假相者,則諸假相屬於何境,為何識之所了?
論曰:此諸假相屬帶質境及獨影境,為依意根識之所了。
客曰:如何名為依意根識?
論曰:依意志性識為不共增上緣根而得發生之識,故名依意根識。以了知計度分別一切實境、帶質境、獨影境種種諸法為自身、行相,故亦名為法識。
客曰:此識如何了實性境?
論曰:一者、謂與前之五識同於初一剎那時間,依前五識感覺照了於色、聲、香、味、觸一一離言自相。二者、謂於離去散動昏亂,精一靜明定慧所持心境。三者、謂全脫離計度分別,契會一切法真如性。此則即是轉此依意根識成「妙觀察智」矣。
客曰:此識如何了帶質境?且又何為名帶質境?
論曰:此識有殊勝功,具廣大用,能於一切所有境界,周遍計度分別執取。內依意根及諸心不相應行法——名、數、時、方、同、異等等——過去所了行相名義,又常連合想念現前。因此依前五識所同覺照之色、聲、香、味、觸,一剎那間即轉流入單獨依意根識界中,變為一個一個實實在在之和合連續相。自他、人我、內外、彼此、一多、方圓、大小、遠近、畛域畢足,封界完固,互相對待,安立名物;太陽、大地、群動、繁殖,莫非依意根識所了似帶質境。何義名為似帶質境?此中諸物似乎皆含帶有前五識所了色、聲、香、味、觸;其實前五識所了色、聲、香、味、觸各住自相,與此了無交涉。此乃全由依意根識自家一邊所生反映之影而已,故曰似帶質境。更有由此依意根識所了其餘諸現行識及識屬性心等,由此識與彼所了諸識心相照中間所成心影,其影不但由此識生,亦由彼所了諸識心相對生起,故名真帶質境。
客曰:此識如何了獨影境?且又何為名獨影境?
論曰:此由依意根識能用名言義相憑空捏造無有之境,及依想念推憶過去、懸觀未來等境,故能完全脫離現實心境,而分別計度乎唯獨虛影之境。一者、觀想此地無有或此時無有或此中無有,而為宇宙所有之境。如十二月所想蛙聲之類,名有質獨影境。二者、若依馬角、蛇毛等名或創造宇宙之上帝等名,由名所起想像之境而為畢竟無有之境,名無質獨影境。此獨影境,若細判別,義類繁多,茲姑從略。
客曰:此依意根識之特徵,其即在於能了別計度帶質、獨影二境乎?
論曰:如是,因似帶質與獨影,唯屬此識之境也。不寧惟是,蓋諸識唯此識功用最宏,入定慧境及證真如法性,亦為此識特殊勝能。其依前五識覺了色、聲、香、味、觸,大致同前五識。然不先知有前五識,於此亦難知及。故世人祗知有此依意根識者,皆昧昧然而不能知有真現量。然此一剎那間之真現量,雖偶迸露,鮮能印定,遂仍即流轉入帶質、獨影之意言界;故此非由定慧證會真如法性,莫得相應。然不能成就定慧契悟真如者,即由此識恆時流轉馳逐於帶質、獨影之境故;迷唯識理,欲從心外尋求伺察推觀計執不能已者,亦全因此。故唯識學第一步,當首先了解此中之似帶質、獨影諸境,唯是意言,絕無實物。故此亦名意言唯識。此意言唯識觀得到親切顯明之際,即能真覺得世間同做夢一般。
客曰:此依意根識相隨順和合起之屬性,較前五識如何?
論曰:此識之屬性心,轉化變易,尤極深廣繁速:其普遍著明者可無論矣,他若欲望、勝解、憶念、靜定、明慧等特別境界心,又若信、慚、愧、無貪、無瞋、無癡、精進、輕安、不放逸、行捨、大悲等淨善性心,又若貪、瞋、癡、慢、疑、惡見等擾濁雜染性心,又若忿、恨、覆、惱、嫉、慳、誑、諂、害、憍、無慚、無愧、掉舉、昏沉、不信、懈怠、放逸、失念、散亂、不正知等染惡性心,又若尋求、伺察、懊悔、睡眠等不定性心;在諸時處,展轉聯帶,分合生滅,飄忽難辨。而尋求、伺察之二心,功力尤偉,世間所流行之思想學術,要皆依此二心生起。此等諸屬性心,須動靜語默間剎那剎那反觀內察,方可如看電影一般,明晰幾微。
客曰:然則此之六種了別境識,其作善惡性業者,又如何?
論曰:此則徵之其屬性心即可了知,由依意根識表現為身之行動、口之語言、帶信等諸屬性心現起時,則作淨善性業;帶忿等諸屬性心現起時,則作染惡性業;單帶警發、欲望、尋求等屬性心起時,則作善惡無可記別之業。但在生死流轉位中之有情類,大都不離貪、瞋、癡、慢等屬性心俱時現起,故皆是有所覆蔽夾雜染污之心行。必到契會真如,反照破意志性識時,乃能成就純全淨善心行;此則非復因襲的而屬於創造的矣。
客曰:其於感受苦樂者,又如何?
論曰:感覺時之心境或相符順,適悅身心則樂;或相乖違,逼迫身心則苦;或無符順乖違之可區別,則領苦樂俱捨中容性受。此六了別境識,於此苦、樂及捨三受,隨時變換,皆得有之。但苦、樂受,各有二種:苦受二種:一苦,二憂。樂受二種:一樂,二喜。苦樂但屬現在,憂喜兼及過、未。前之五識,但有苦、樂、捨受;依意根識,則有苦、樂、憂、喜、捨受。細心內觀,不難審知。
客曰:雖復明此了別境識,所了實性、帶質、獨影境相。即如前之五識同第六識感覺照了色、聲、香、味、觸、法,因何必於此時此處乃有如此如彼色、聲、香、味、觸之感覺?或於彼時彼處則無如彼如此色、聲、香、味、觸之感覺?且依意根識中亦常有時有處乃有如彼如此種種和合、連續、對待之相,有時有處則無如彼如此種種和合、連續、對待之相。而此種種色、聲、香、味、觸、法、與和合、連續、對待之相,此時此處則可與多數人同有如此如彼種種覺了識別,異時異處則又與多數人同無如彼如此種種覺了識別:若非離識之外別有為發生此等覺了識別之因者,如此種種差別之法,以何得成?
論曰:客亦嘗作夢乎?夢中所覺了識別之境物,當在夢未醒時,夢為春日則亦但有桃花而無荷花,夢為沙漠則亦但有荒野而無荳麥,夢為家人離聚則亦各有悲歡涕笑,夢為男女交會則亦可有損遺精血之事。此諸夢境,亦皆宛轉成就,如有自然規律,豈亦離夢心外別有所存在乎?然至醒時,叩之心內夢境猶能歷歷,若欲於自心外求其何所存在,豈能絲毫得有?夢既若是,醒亦應爾。
客曰:此雖能明夢境不離夢心,然彼夢心亦與夢境和合、連續、共同現起,合而謂之曰夢。而此夢者,其有雖幻,要非無所因藉而有。若其有所因藉,則離夢之外,既有起夢之本因;離識之外,豈無起識之本因歟?理既相齊,疑猶待決。
論曰:夢依心有,夢不離心,心雖不必為夢,且可永遠離絕其夢。心正夢時,心亦不能離去夢心而別有心。夢境、夢心依夢而現,夢依本心而有。欲知夢依本心而有,是故當說生化體識。
客曰:如何名為生化體識?
論曰:此識廣大含容,深幽玄微,觀察難到,默認必有。約言其義:一者、曰含藏識:謂能容受意志性識、了別境識,種種熏修練習功力,悉皆包藏在內。若非一度經過使用化為他種功力,則必無有消失,此其為「能藏」者一也。又甚昧弱虛柔,無有自覺自決之能,每遇前一生命已失後一生命未得之間,輒為潛藏其中之前六識所造善惡業力,忽然突起引之趣得一種生命;用其為生命體而為之決定其生命,使其屈伏韜藏在彼業力所決定之生命之內。纔出前一生命,便入後一生命,常被繫縛隱藏,絲毫不得自由,此其為「所藏」者二也。又復被意志性識所愛注執著,佔據作「自我體」,運前六識種種造作變化行相悉皆納藏其內,此其為「我愛執藏」者三也。此含藏識,雖有三義,要以我愛執藏之義為主。二者、曰生體識:即前「所藏者識」之義。蓋生命雖非由其決定,而為生命之主體者,實在此識,所謂「真生命體」是也。三者、曰種元識:即前「能藏者識」之義。由此識體所本具之種種能力,及由前之七識所熏習在此識中之種種功力,即為能各各差別互互連帶發生諸心法。心相應法、心變現法、心不相應行法之本因種元者是也。此中「我愛執藏」之義可得離卻,我愛執藏離卻,生命主體之義漸漸亦可離卻,猶之心可離卻於睡夢也。種元功能依體之義,則無始無終而常在,故此亦名「依持本識」。離卻我愛執藏、生命主體之後,此識亦名「清淨無垢心識」。若能知此「生化種元功能依持本識」,則於來問便應可知。
客曰:此識中於一切現有法之種元功能,事究如何?
論曰:此含多義,略為分別:一者、剎那剎那變滅:前滅後生,有勝功力,不是凝住死定無用之法。二者、要與現有行相之果同時同處俱有:譬如血胞與吾肉身俱有,而彼血胞即為吾此肉身種元。三者、隨所依識恆常轉變:自類功能引續不斷,故必依持本識。四者、性用決定:是何種元功能,必但生何現行果相,如土但成土器,不成金玉之器。五者、要待眾多助緣,乃能生起現行果相:如穀種要待水、土、風、日等緣,乃能生禾稻。此諸種元功能勢力,能直接親自生自類現行果相,則為「生因」。勢限未盡,能引攝殘存之現行果相使不頓絕,則為「引因」。草木等種子,皆但能為勝助緣,非親能生草木之真因本;其真因本即諸質力原素,而諸質力原素,即由無量有情共同業行熏習本識之所生長。依此以觀諸識所緣,唯識所現之理,不更明乎!
客曰:此中所云熏習之義,究又如何?
論曰:熏習須有能熏習及所熏習乃成就。其所熏習,須有永久之性,平等之性,自在之性,虛容之性,及有與彼能熏習者,同時同處不即不離之和合性。據此故知唯「生化體識」乃能為「所熏習者」。其能熏習,須有生滅無常之性,力用勝盛之性,能作增減之性,及有與彼所熏習者,同時同處不即不離之和合性。據此故知唯餘諸識及其屬性心乃能為「能熏習者」。熏習之事,譬如室本無香,一度然香,香已然滅,室中猶餘香氣。亦如我手曾習寫字,雖不寫時,習成寫字功能依然存在。依此熏習之事,故令餘識與此識互相為因果:謂此識之種元功能親生餘識,餘識亦復熏習生長此識種元功能。可知識之生起,不須另有因藉之法,乃此識餘識相互因藉生起耳。
客曰:生化體識了別行相,及所了別境相,大致如何?
論曰:此識所了別者,亦是現實性境。約為三種:一者、帶過失之種元功力,謂依差別相及顯彼相境義之名言種種分別熏習功力。二者、依共業成熟力所變成之器宇世界。此二種境,皆由此識領以為境,持令不壞。三者、依不共業之成熟力,變成自身「淨色五根」及「根依處」。淨色五根,略同近人所發明之神經細胞。根依處,即血肉之眼耳鼻舌身。此則不但領以為境,持令不壞,亦復攝為自體,令生覺受,安危與共,生命相連。此中器界根身,有四種別:一、為「共」之「相分種業」變成:有情命者無直接所可依資之界宇是也。二、為「共不共」之「相分種業」變成:有情命者所依資佔有之地域;及隨類不同各成受用之境界是也。三、為「不共共」之「相分種業」變成:若浮塵麤色根依處,亦能互相為受用之他身是也。四、為「不共」之「相分種業」變成:各各神經細胞之淨色根是也。凡是皆依「流注化」套上一重「生命化」所成之果。此之種業、根身、器界,皆此識變現了別之「相分」。了別此相分者,則為「見分」。相分、見分皆依識起,識之當體曰「自證分」:識之本來性曰「證自證分」。有人用掌自量其腹,掌為能量,譬如見分。腹為所量,譬如相分。人即為自證分,掌、腹皆不離人。量過之後,雖復已息能量、所量之用,然以人故仍知腹之縱長、橫廣所量掌數,量之效果不至虛棄。然使其人本來不知縱橫、廣長數量多少之義,人雖由掌量腹,仍不能存在腹有幾掌之量果,故須有其人本來知有數量之心為證自證分。因何今知數量?本來知數量故。因何知本來知數量?今得知數量故。此之二種互為所量、能量、及能量果,故不更須有第五分。此之四分心成,約量果義安立。約體用義,合證自證以為自證,安立三分:自證為體,見、相為用。約能所義,合證自證、自證為見,安立二分:見為能緣慮,相為所緣慮。約一心義,所見無故能見亦無,能所亡故唯是一心,無可安立。今此人生之根身,宇宙之器界,及根身器界之種元,既皆是此識之相分,為此識之自證分所變及見分所了,故此亦名宇宙人生的本體之唯識論也。
客曰:此識之屬性心,與業性、受用及生化相如何?
論曰:此識行相既甚深隱,故其屬性之心,亦極單微。但為普遍之感應心,警發心,覺受心,想象心,思力心而已。此識與屬性心,悉皆非善非惡,雖有過患而無覆蔽。無苦,無樂,無憂,無喜,平平常常,窈窈冥冥。果生因滅,因滅果生,因果一時,果因同處,長流滔空,不斷不住。萬有與識非一非異,識與萬有不即不離,故唯此識為萬有之生化元也。
客曰:此識恆時流轉,生滅相續,識與諸種元之現行,還應等同識與種元,以何乃有萬有差別而與此識非一非即?
論曰:此識昧劣,無審決力,隨識功能雜亂而起。起時即從「意志性識種元」俱起意志性識,由意志性識固執此識為內自我體,故此之「我愛執藏識」與「意志性識」乃互依俱有。以無始來有各各意志性識故,此識亦成各各我愛執藏。內既自成根身,外亦共變植礦。一生一生熏習在此識中,成一種生命化功力,用為增上助緣,能使之受種種差別生命;而萬有差別所以然之故,即是意志性識。
客曰:如何名為意志性識?
論曰:意者,「思量」之義,志者、「恆審」之義。此識思量最勝,且唯此識能有恆審思量;有思量恆審性之識,故曰意志性識。了別境識之了別性最勝,生化體識之集起性最勝,意志性識之恆審思量性最勝。隨勝立名,故名意志,非謂全無了別。此識不但依生化體識中此識種元而得生起,亦復依託現行生化體識為不共增上緣,猶如眼識之依眼根,亦如依意根識之依意志性識為根。而此識既依生化體識自證分為根,隨逐流轉而無間斷,亦即審了生化體識見分為境,此境即所審執為內自我真體者也。乃為以心取心中間所生真帶質境,恆思審量,不相離捨。故隨我愛執藏識感受為何種生命體時,即繫縛於何種之生命體。所謂了除生死,即由明了彼生命乃由此識固執生化體識成我愛執藏而有,遂開通解放此識而不為固執,因之即得解脫「分段生命之繫縛」也。然至彼時,猶與「執法自性之見」相應,至證「平等性」圓滿時,乃得完全開放都無所執,永與「平等性智」相應。恆審思量二無我真如性及餘諸法,是為清淨圓明意志性識,能隨無邊世界無量眾生根性差別,示現種種佛化。
客曰:此識之屬性心如何?
論曰:若至究竟覺地,諸識平等,皆唯感應、警發、覺受、想象、思力、願欲、勝解、記念、寂定、明慧、信、慚、愧、無貪、無瞋、無癡、精進、不放逸、輕安、行捨、大悲、共二十一種屬性心。無始時來在迷妄中,則此識除警發等五心皆有外,而以我癡、我見、我愛、我慢四種根本上之覆蔽,擾動渾濁昏昧雜亂染汙心行,為此識極重要之屬性心。我癡,即不明本心體法無實自性及命無實自我之真如理者是也。我見,則倒之固執為法有實自性及命有實自我也。一迷一執,遂成差別諸法、差別諸命彼此自他之界。更加我愛,隨我見深貪著所執之我,集中擴充。復由我慢恃所執我,抗表高舉,因是執益堅固,迷妄顛倒而不能已!生死流轉而不能息!故此亦名萬有唯識。而昏沉、掉舉、不信、懈怠、放逸、忘念、散亂、邪知、審慧之九種心,與癡見等有共同關係故,亦常俱之同起。依此可見此識實為覆蔽之本;然因但向內心,深著專執,不能造作或善或惡麤顯之業,故此識乃為有覆無記之性質。其感受亦無憂、喜、苦、樂之可分別也。
客曰:然則合計眾識數乃有八,依色根識之類凡五,而依意根識與意志性識、生化體識各為一類,識之數類其有決定性乎?其互相依托而現起,亦有系統否乎?
論曰:八識皆從依持本識而為轉變,無始時來我愛執藏識與意志性識恆轉俱有,未始間斷。前五依色根識,則因須待光、空、塵、根等緣乃能現起;其依本識,猶如波濤依水,若無風緣即便停止。而意志性識之挾我愛執藏識而起,譬如大海暴流;依意根識依之而常現起,如由暴流所起之浪,除生無想天,入無想定、滅盡定,及睡眠、悶絕,乃無不現起之時間。於此當知一切有情眾生,最少必有二識恆時現起我愛執藏識與意志性識是也。依上二識更與依意根識俱起,則有三識同轉。依上三識更與眼、耳、鼻、舌、身識隨一乃至隨五俱起,則有四識乃至八識同轉。夫亦可以見其相依現起之系統歟。至識之類數有否決定性,分別其類隨義無定。考核識體,原始要終決唯有八。此依隱劣顯勝之相唯識,乃屬道理世俗諦義;若依勝義諦說,則一猶非有,何有乎八哉!蓋唯識即無執無得,若執唯識為有所得,則亦同乎法執而已。
如有頌曰:『此能變唯三:謂異熟,思量,及了別境識。初阿賴耶識,異熟,一切種。不可知:執受處,了。常與觸,作意,受,想,思,相應;唯捨受。是無覆無記,觸等亦如是。恆轉如暴流,阿羅漢位捨。次第二能變,是識名末那。依彼轉,緣彼,思量為性相。四煩惱常俱:謂我癡,我見,并我慢,我愛,及餘觸等俱。有覆無記攝,隨所生所繫。阿羅漢,滅定,出世道無有。次第三能變,差別有六種;了境為性相。善、不善、俱非。此心所:遍行,別境,善,煩惱,隨煩惱,不定。皆三受相應。初遍行觸等。次別境謂:欲,勝解,念,定,慧,所緣事不同。善謂:信,慚,愧,無貪等三根,勤,安,不放逸,行捨,及不害。煩惱謂:貪,瞋,癡,慢,疑,惡見。隨煩惱謂:忿,恨,覆,惱,嫉,慳,諂,誑,與害,憍,無慚,及無愧,掉舉,與昏沉,不信,並懈怠,放逸,及失念,散亂,不正知。不定謂:悔,眠,尋,伺二各二。依止根本識,五識隨緣現,或俱或不俱,如濤波依水。意識常現起,除生無想天,及無心二定,睡眠,與悶絕。』
四 轉化的變現的緣起的生活的唯識論
客曰:今雖已知諸識行相,然仍未了宇宙人生皆依識變,一切唯識。
論曰:前述八個識及諸屬性心,以內持種因力與俱現眾緣力,融和綿延,流轉興起。起即同時、同事,一分變為能了別之心見,一分化為所了別之心相;無有無心相之心見,亦無無心見之心相,離此之外更無他有。故諸不生滅法及生滅法,相用實法,分理假法,一切不離心故一切唯識。唯者何義?謂無離此心識外之法也。復次、由能了別心見周遍計度,分析執取,將所了別心相轉變為似在心外之活動影戲境,即所謂眾生世界之人生宇宙是也;其實則唯在心見之遷化流動而已。在識非無,離識非有;非有非無,故云唯識。
客曰:若境物皆由識心轉變而有者,例如窗前桃花,何不由心識化現於室內,何不由心識開放於冬日,今必此時此處乃能有之,則為心外實有其境,非唯心識之所轉變,明矣!且今此桃花者,予心所變,汝應不睹!汝心所變,予應不睹!予之所睹即汝所睹,可知此桃花非予心所變;汝之所睹即予所睹,可知此桃花非汝心所變。抑予之心若變桃花,如何更見汝及餘物?設此桃花由汝心變,如何更見予及餘物?由是可知予之及汝,桃花及餘人物,皆屬心外實有之境,定非唯由識心化現!況夫此諸境物,現有作用可徵,室可以居,[A1]几可以憑,衣可以煖,食可以飽,又安能例同由識心懸想所成之虛影哉!
論曰:客所難者辯矣!然客不嘗夢與二三友人,登孤山作踏雪之遊,失足滑倒石上,一驚而醒,身中感隱痛累日耶?
客曰:有之!
論曰:當客夢時,非確認孤山之在西湖、踏雪之為冬日耶?此固由心幻成之夢,而非心外實有之境,然曷嘗不有處與時之決定哉!所偕友人,同登共覽,夢中之客所見,即夢中客之友所見。且夢中之客見孤山,亦同時見餘境及餘人物。且客跌令身體於醒後猶有隱痛之效用,夫亦可見由心轉變之境,非不能有作用可徵,及互互感覺者。凡是既等於由心化現之夢境,則宇宙人生之唯識,明矣!
客曰:理雖如是,其奈分明現證有色質等心外之實境何?
論曰:眼識等五依色根識,各依自識起各各之心見、心相,其明現親證者,固皆不離自識。當現證時,感覺通泯,心無內外,寧執為外!逮後轉入依意根識,妄生分別,乃執之為外境。真現量境,實唯自識心相;但因無始意識名言串習,非色如色,非外如外,現如夢中之境而已。
客曰:若今醒境皆同夢境,何故人皆能知夢境唯心,而不能知醒境唯識?
論曰:夢未醒時,豈知夢境唯心?夢真醒後,亦知醒境唯識。
客曰:若心外之實境都無,識亦何能獨有?
論曰:識不獨有,但因諸有皆不離識,故曰唯識。然但空妄執心外之境而不空即心之法,因離言正智所證之真唯識性非無也。此非無故,識心續續轉變亦復非無,故心外之境雖不有而識不無。
客曰:識既非無,應有他識之可攀取,他識即為吾識識外之境,有此外境,豈云唯識?
論曰:雖有他識,而親切所緣者,還唯自識轉變之相,第間接亦依他識為本質而已。然今此新的唯識論,亦可謂之多元的唯識論。正智契證真唯識性,言思絕故,非一非多。就如幻之唯識相言:非以一識故名唯識,乃總攝乎無量無數有情眾生各有八個識體,及識隨應諸屬性心,與此識心所轉變之心見、心相,識心所變種種分理界位,并此諸法離相所顯如實真性,統謂之唯識也。謂之唯者,非以其一,但否認虛妄分別者所執離識之實境耳。彼諸識之含融感應,緣起無盡,由束縛而解脫,由雜汙而純淨,由偏缺而圓滿,由麤惡而妙善,皆此心識活潑無住,浩蕩無際之法界海流也。
客曰:若唯內識,都無心外實境以為依托,宇宙人生等皆由心見之虛妄分別而現,然此種種分別皆何自生起乎?
論曰:持種元識有無量數各能親生自果之差別功力,續續生起流注化果,生命化果,作用化果,增盛化果。從生起位一轉一轉遷變至成熟位,一類綿延不斷,轉不一轉,變不一變;其轉化變現而起者,又互相扶助為緣力,展轉通和,作諸分別。一切心見、心相,不外分別及所分別;此種種等一切分別,依本識之種元力,及現行諸識等扶助力,即得生起,固不須更有心外之實境為依托也。
客曰:然則此中緣生之理,因果之義,又如何歟?
論曰:義趣繁深,茲難具述。約說四緣生法,略見端倪:一者、因緣,謂有生滅作用之法,親舉自身轉成自果,喻如穀種轉成穀芽,乃為本因生法之緣。此為三類:甲、本識中種元生八識諸屬性心見相等現行法,此屬同時因果,如動力與波瀾。乙、本識中種元間接生為本識中種元,此屬異時因果,如前動力與後動力。丙、前七識諸屬性心見相等轉變起現行時,熏入本識生為自類種元,此亦同時因果,如垂滅之波瀾與續起之動力。唯此三類為本因生法之主緣。二者、等無間緣,此若同一依處,必前一波瀾滅下而後一波瀾乃得生起,即以前一波瀾滅下為後一波瀾生起之助緣是也。三、所緣緣,乃能分別見所慮所托之所分別相,此有二類:甲、親所緣緣,能了別心皆有,即於能了別心見帶有所了別心相,而為心見所托之以生起,心見心相兩不相離者是。乙、疏所緣緣,能了別心或有或無,雖為心見所了別所仗托,而此心相不與心見同依一識而密符者是也。此所緣緣乃如各各波瀾別別形相。四、增盛緣,此指除前三種,有餘有勝勢力,能為順益及為違害之法,若眼根、耳根等,若男根、女根等,若命根、意根等,事類繁多,難具陳說;如一個波瀾與有關係之各各眾多波瀾是也。此四種緣唯識心全具,其餘識內之法,或備三緣、二緣而已。此諸緣力皆不離識,萬有生起,外更不須何種緣力,故緣生因果皆唯識所成。
客曰:此在散識及礦物等,或如是耳,而在有情性有生命之人,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各有性命繼繼繩繩,存存不絕,若非於識心外有實在法為依持者,復何得成?
論曰:若識心外有實法為人之性命,亦豈得成生死恆續!雖然,因意志性識執著生化體識之心見,愛為真自我藏,隨纏不捨;發展了別境識,造作善業、惡業、動業、靜業、諸雜染業,浸熏本識,成為功能習氣,熏習連續。新業成熟,故業畢盡,身命捨離,強業首為創引,眾業助為繼滿,即又取得一生身命。如此前生命捨,後生命取,捨取連綿,生死恆續,尚安用離識心之外實有法以為主持哉!
客曰:此云習氣,其義如何?
論曰:諸有情者生死流轉,蓋由善不善、動不動諸業習氣,與能分別取著、所分別取著之二取習氣,依附本識綿亙調融,積久業就可感後有。換言之,則習氣分為三類:一者、名言習氣,即一切有生滅作用法各別之種元功能勢力,此屬前之七識熏在本識中者。二者、我執習氣,由意志性識無始虛妄顛倒之幻見,潛率依意根識分別執取我及我所有法,熏在本識成為一類功能勢力,令有情等自他差別。三者、有趣習氣,是了別境識所造作善、不善雜汙業,熏在本識成為一種流轉受五趣身命之差別種元。應知此中名言習氣,是諸有生滅作用法所由各別之本因力。我執及有趣二習氣,是諸有情性有生命、人及眾生自他個別、苦樂類別之勝緣力。換言之,即各個各類和合連續之所由成就者是也。又二取習氣,即是名言與我執二種習氣,皆有相對之能取、所取故。業習氣,即有趣習氣,創能招感二十五有善趣惡趣之身命故。有業習氣招感身命,說之則有十二種流轉生化之緣力,唯柏格森所云:「宇宙創造轉化流動遷變之活本體」,為能近之。無始無始之經過皆存於現在綿綿轉起之一念心,無盡無盡之將來亦存於現在綿綿轉起之一念心,順逐之則流轉無止,逆解之則圓寂可期,流轉圓寂,皆唯在識。
如有頌曰:『是諸識轉變,分別,所分別,由此,彼皆無,故一切唯識。由一切種識,如是如是變,以展轉力故,彼彼分別生。由諸業習氣,二取習氣俱,前異熟既盡,復生餘異熱。』
五 真理的實性的唯識論
客曰:若一切唯由識心所轉變而有,離識心外無實有之法者,則都無決定之真理與圓成之實性,將何所憑證以啟信解而樹行果乎?
論曰:若識外有實法,固定執礙,亦安從樹信解之本建行果之極哉!然唯識論,非無決定之真理圓成之實性者也,然以真理實性亦不離識,即是識體離言內證之真實法,故真實理性正為唯識耳。
客曰:唯識之真理即實性,如何?
論曰:諸唯識法,總核其共通之理性,約為三義:一、為周遍計度所執著之我我所法,即所謂人生宇宙等物是。此由意志性識、依意根識,於諸識體及屬性心轉變現之心見、心相,增加一重自他、心物等等刻畫所成;體唯諸識心及心見、心相而已。彼周遍計度所種種執著之物我等,實同蛇毛馬角,唯有言說了無體相。亦同眼病所現空華,本來畢竟空寂無體。此以妄執為性,妄情所有,真理所無,了達空無是其「真理」。二、為依托眾多緣力或虛妄分別習氣所生起諸識與屬性心、見、相等事;雜汙、純淨,譬如病眼、好眼,亦如夢心、覺心。此以緣起為性,妄情所無,真理所有;變相所有,實性所無,了達唯由識心轉變之相,是其「真理」。三、為心空所顯圓滿成就諸唯識法之真實體,即以真勝為性,妄情所無,真理所有;變相所無,實性所有,是為真實性之「真理」。由妄情計第二緣起性為生命,第三真勝性為法性,種種執著,非全與空卻之,則緣起之真相與圓成之實體,莫由明顯。故說此三悉皆空寂,畢竟都無所有。一曰物相空無之性,二曰自然空無之性,三曰我體空無之性。此三空無之理,皆為遠離妄情變相,以開顯常是如此之真實勝義之唯識性者。故唯識諸法之性理分類,如下:
此中所云虛妄世俗與真實勝義法,各有四重。分列如下:
此中虛妄,是應解放應改善者;道理,是當了悟當通達者;證得,是有修行有成功者;真實,是無對待無變異者。隨何一法無不如是,諸法宗主是唯識心;持此通軌,夫亦可以啟信解而樹行果乎?
如有頌云:『由彼彼遍計,遍計種種物,此遍計所執,自性無所有。依他起自性,分別緣所生。圓成實於彼,常遠離前性。故此與依他,非異非不異,如無常等性;非不見此彼。即依此三性,立彼三無性,故佛密意說:一切法無性。初即相無性;次無自然性;後由遠離前,所執我法性。此諸法勝義,亦即是真如,常如其性故,即唯識實性。』
六 悟了的解放的改造的進化的決擇的唯識論
論曰:依本無漏種內因力,及聞學思量真唯識正理,熏習成種,積久粹熟,於唯識理漸能了悟。了達悟入,轉益深切,於應解放應改造者,亦漸解放改造,謂解放慳貪、齬齪、瞋恚、懈怠、散亂、愚闇之六蔽,改造為施濟、賢善、安忍、精進、定靜、慧明之六度。由向來夾雜錯亂染汙缺漏罪惡者,而進順於純粹適當清淨完全美善之真實理性化。以由了悟真唯識理之智為導首故,向開解超脫之大道前進,生生世世唯有進行而無退轉,蓋於是始有真正之進化;而前此則皆在循迴之內,隨業流轉,繫業受報,毫無自主之力、自由之分者也。故求進化者必於是,而求自由者亦必於是也。然是尚在浩茫無極之長途中,隨順唯識之真勝義以解除違唯識性之虛妄,積集順唯識性之福智資糧耳。真積力久,明慧強盛,欲求實證真唯識性,遂起精嚴深重之勝加行:斷然決然以擇滅種種障真唯識性使不得契合之遮蔽,創興深遍堅切之思考心,以尋求伺察一切法之名、之義、之自性、之差別,畢竟皆是強施設有,隨情妄計了無有實。尋思益進,明明確確周遍了知一切法之名、義、自性、差別,真實唯識,離識非有。印持生命空、法性空、所取空之真勝義,然以猶帶變相以觀之故,雖以所觀觀為唯識真勝義性,尚未安住真唯識理。
如有頌云:『乃至未起識,求住唯識性,於二取隨眠,猶未能伏滅。現前立少物,謂是唯識性,以有所得故,非實住唯識』。
七 實證的顯現的超絕的勝妙的成功的唯識論
如有頌云:『若時於所緣,智都無所得,爾時住唯識,離二取相故。無得不思議,是出世間智,捨二麤重故,便證得轉依』。
八 究竟的唯識論
如有頌云:『此即無漏界,不思議、善、常,安樂,解脫身,大牟尼名法』。
論曰:於此實證的唯識、究竟的唯識,尚為現代思潮所未能適應之事。亦為今吾覺悟所未能到達之境,照書宣布既嫌空泛,隨念分別尤落玄遠。然能善悟,則於宇宙的人生的唯識論,早實證之、究竟之矣。故茲但概括之,為盡美的、盡善的、無盡的、常住的、圓融的、安樂的、妙覺的、靈明的、自在的、真實的、不可思議的而已。內容如何,不復究論。
【經文資訊】《太虛大師全書》第 X08 冊 No. TX08n0006 第六編 法相唯識學(第7卷-第15卷)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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