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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是救世之光

中道之佛教[A1]

佛教在一切宗教中是脫盡神教氣分的說明這一點必須了解釋尊時代印度宗教的情況印度從吠陀時代到奧義書時代婆羅門教的勢力已根深蒂固婆羅門教的思想把宇宙看為神祕的實在是一種形而上的本體論者這擬人的神而即是一切的本體或叫生主或叫祈禱主或叫梵或叫我名稱雖隨時代而變化而內在的含義是一脈相承的他們說宇宙萬有是依梵為本體而發現的人類也不能例外人類內在有與大梵同性質的——常住自在喜樂的我就是人類生命的本質這個人的小我就是一般宗教的「靈性」靈性與神本來有密切的關係婆羅門教把宇宙與人生的本體看作本來常住自在快樂的但事實上人生在世環繞著的自然社會乃至自我身心觸處都是痛苦惱亂一切是無常幻滅的常恆自在快樂的本體為什麼會產生無常不自在的現實世間呢這本是思想上的大矛盾但他們似乎不大理會這些理智到底為情意所使只想如何解除痛苦而恢復到梵我本來的常住快樂於是乎有解脫論產生釋尊出世前後印度的思想界起了一個變化原來婆羅門教的文化是來自西北印(五河地方)而大成於恆河上流的拘羅地方當他沿恆河東下的時候東方的摩竭陀毘舍離一帶的新興民族受了西來文化的熏陶興起一種新的思潮反對西方婆羅門思想西方舊宗教動搖而東方新宗教(種種沙門團)又大抵流於過激或懷疑當這東西衝突新舊交替的時候釋尊應時而起建立時代的新宗教佛教的立教基本是接受了當時公認的輪迴與解脫說而從踏實的立場破除婆羅門教幻想的神我說把它建立在理智的基礎上理論與行為都予舊宗教以徹底的革新生死輪迴與涅槃解脫在印度當時是一種公認的事實問題只在為什麼會輪迴怎樣才能解脫佛法對這些問題給予一種理智的解答這就是「中道」的教說我們可以用「中道」二字簡別一般的宗教顯出佛教的特色

「中道」很容易被人誤認為模稜兩可其實佛教絕不如此「中」是中正中心即用中正不偏的態度與立場深入人生為本的事事物物的根本核心窮究它[A2]的真相解決一個問題必須以中正不偏的立場從關涉到的各方面去考察在各方面結合點上深入推究徹底了解問題的真相才能得到合理的解決所以佛法的中道不是固執一端的偏見也不是世俗膚淺的認識「中道」代表了佛法理論與實踐的不共方法佛法是崇高的德行宗教所以在人類關涉的自然社會自我中著重於人類的思想與行為有什麼樣的思想就會引起什麼樣的行為什麼樣的行為必然遭遇到什麼樣的結果佛陀就在人生的現實活動中去把握人類活動的法則這樣佛陀指出了兩種的中道即緣起中道與八正道中道緣起法指出了一般人生活動的規律八正道指示一種更好的向上的實踐法則

「如來離於二邊說中道所謂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謂無明緣行生緣老死如是純大苦聚集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謂無明滅則行滅生滅則老死滅如是純大苦聚滅」(《雜含》卷一二[A3]「此有彼有此生彼生」是緣起法的原則無明緣行等是緣起法的內容依中道而說的緣起可以遣離二邊邪執這是《雜阿含經》處處可見的如卷一二依緣起說不一不異說不常不斷卷一三依緣起說不來不去卷七依緣起說不有不無(《中觀論》的「八不中道」就是將《雜阿含》所說的加以總集)緣起法的基本定律「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對一切事物的發生消滅存在說明它有無生滅的理由人生的痛苦為什麼會發生存在呢佛陀說這不是憑空而來的「無因」也不是上帝梵天所造的「邪因」是有其因緣的一切是因果關係的存在因生起果就生起因存在果就存在一切生起與存在全是由因緣來決定的所以說「此(因)有故彼(果)有此生故彼生」這是緣起的流轉律說明人世現象的所以如此逆轉來說要解除人生的痛苦依著緣起的理則說必須從原因上給予解除所以說「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有因就必有果有了邪謬的思想必然發生錯誤的行為也就必然引起不良的後果——痛苦反過來說因無就果無糾正了邪謬的思想停止了錯誤的行為痛苦的後果當然就可以消滅了事物是因緣而生因緣而有的因緣又是必然要離散的所以事物也就必然要隨因緣而無隨因緣而滅凡生必滅凡有必無事事物物的生與有本身就蘊蓄一種趨於滅無的必然性如海浪的湧來也就內在的決定它必然的消失所以當「此有彼有此生彼生」的時候立刻透視到它的「此無彼無此滅彼滅」因此人生的痛苦在緣起法則下不但指出它有解脫的可能性而且指出了解脫之道不在因果法則之外「生者必有死崇高必墮落」這是世間因果的必然法則也是緣起法內在相對性的掘發這可叫緣起的還滅律

緣起中道的二律是一正一反的兩大定律說明了流轉與還滅的必然律此緣起因果的起滅還是「俗數法」還是在現象的表面上說還不是深入的究竟真實的第一義的說法但是第一義還是依緣起法說的即是緣起法的空寂性[A4]所以[A5](《雜含》卷一二)說「為[A6]彼比丘說賢聖出世空相應[A7]緣起隨順法」[A8]在一正一反的緣起相對性中鞭辟入裡直顯空性才是第一義《雜含》卷一三的《第一義空經》說「眼生時無有來處滅時無有去處如是眼不實而生生已盡滅除俗數法俗數法者謂此有故彼有[A9]起故彼[A10]起」[A11]佛從緣起世俗諦的生滅非實中說明第一義空極為明白在第一義空中即遣離有無斷常等二邊[A12](《別譯雜阿含經》)佛為迦旃延說真實禪(體悟第一義的禪觀)說「觀彼[A13]大地悉皆虛偽都不見[A14]有真實但以假號因緣和合有種種名觀斯空寂不見有法(有見)及[A15]以非法(無見)」[A16][A17]一切法都是因緣和合的假名法——世俗的聖弟子就在這因緣中名相世俗法中體觀空寂離「有法」「非法」二邊見就證得第一義諦所以說[A18]大聖說空法為離諸見故」[A19]佛陀[A20](《雜阿含經》卷一〇)又說「如實正觀世間集者則不生世間無見如實正觀世間滅則不生世間有見如來離於二邊說於中道所謂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A21][A22]世俗的人看見生就以為有實在的法生起看見滅就以為有實在法毀滅了有是實實在在的有無是實實在在的取消這是落於二邊見的聖弟子不然看見法生起遣離了無見但並不執著以為是實有看見法消滅了遣除了有見但並不執著以為是斷滅實無因為依著緣起法的因生果生因滅果滅一切法是活潑潑的可有可無可生可滅假若是實在性的實有就不該滅而無實無就不該生而有所以在法法的可生可滅可有可無中深入事物的根本核心體見到一切是關係的沒有實性的有一切是不實的假名本性是畢竟空寂的所以畢竟空寂不是抹煞了一切生無的現象而破壞諸法反之空寂正是掘發了諸法生無的真實相這是如來教授的真實意趣否則單見到流轉還滅一正一反的兩面很容易誤解而割截為二體的這從流轉還滅二門的有無生滅關涉的現象中直接體現到法法本性的空寂可以叫他做中道的空寂律這是第一義的中道教說也為佛法特質——緣起性空的真義所在大乘學者常說的「當體即空」就是如此

我們勿以為這是老生常談要知道佛法超勝於一般世間法就在此因為世俗與外道他們想像宇宙本體的「神」人生實質的「我」都是圓滿常住快樂的在這形而上本體論的決定下必然是情意的信仰追求佛陀卻以現實為出發如實的道出一切的一切都是在變動不居的過程中絕沒有「生而不滅」一成不變的常住性一切都是因緣關係的生起存在因緣關係的消滅空無絕沒有離開其他而又能創造主宰(我)的獨存性世人情意想像中常住獨存性的神我在這裡無情地被否定了

從緣起法觀察到諸法空寂佛陀就依之而建立三法印所以經[A23](《雜含》卷一一)說[A24]空諸行[A25]不變易法空無我我所」[A26][A27]因為一切法(諸行)是本性空寂的所以「常[A28]恒不變易法」不能成立常住獨存而自在的神我也不能建立因此一切法息息遷變中一切是相依相待而存在依緣起法悟入無常性無我性即是通達法法的本性空寂空寂就是涅槃寂靜即是離常我等戲論邪見而實現解脫了所以經[A29](《雜含》卷一〇)說「無常想者能建立無我想聖弟子住無我想心離我慢順得[A30]涅槃」[A31][A32]以中道的立場在緣起空寂法性中建立「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的三法印正是佛法的根本思想不過一般人偏於世俗的現象的知見以為無常只是現象的變化而已所以又想像到本體的常住以為無我只是沒有實法和合而現的一合相而已所以又想像到法有我無其實阿含的本義無常無我即空義由法性本空而說的因為法性空常性不可得所以法法是息息遷變的假若本體(法性)實有自性而不空現象又怎樣變動不居呢因為法性空所以我性不可得假使還有實法恆在不論此實法是精神是物質就可以為我性的安足處「眼(等)空[A33]恒不變易法空[A34]我所空所以者何[A35]此性自爾」(《雜含》卷九[A36]阿含的本義豈非明白的依本性空寂而安立無常無我嗎空寂是「法性自爾」的而一般人不能明見因此無明顛倒執常執我而流轉了在緣起現象可有可無可生可滅中破除了絕對的獨存自主性固定不變性體驗本性的空寂即得解脫依緣起見自性空不是表面的而是深入事相核心的這是釋尊對人生流轉還滅而開示的實相無論是建立自宗或簡別外道這都是佛法的要義所在

除此還有一種中道是篤行的八正道中道八正道也是緣起法它不在乎說明生死雜染可以解脫的所以不說「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的定律它告訴實修解脫行者所應採取的不苦不樂的中道行當時印度的外道們有的在那裡窮奢極欲以縱情享樂為人生的意義另一種人專修無意義的苦行自討苦吃對於解脫毫無益處佛陀針對這苦樂二邊不正的行為開示八正道的中道這也是阿含本教中數見不鮮的人的言語動作感情意志生活的方式一切的一切都納於正軌使他得當合理化一切都求其持中不偏正當合理所以叫做「中道」法法是從緣起法法自性空八正道的行為當然也不能例外那麼這中道的行為怎樣與緣起空義相合呢要知道這「修行」也還是因緣和合而成的《中阿含》卷二的《七車喻經》說得好波斯匿王從舍衛城到娑雞多去很遠的路程竟在一天就到達了原來他沿途設有驛站各站預置車乘快馬到站不必休息換了車馬接著就走所以迅速的就到達了從此至彼不是那一車那一馬獨具的功績是車車相因眾緣和合而成的修行也是這樣從發心到得果不單靠一法可以奏功的而是法法互相資助互為因緣的修行方法是眾緣所成也就當然是本性空寂的了所以佛在《筏喻經》上說「法尚應捨何況非法」[A37]「法」是合理的道德行為「非法」是不道德的行為在中道行的過程中最初應該用道德的行為(法)去改善糾正不道德的行為(非法)但這道德善法也還是因緣所生法也還是自性空寂的假使如一般人的妄執取相執實那麼與性空不相應始終不能悟證性空而獲得解脫的所以《百論》說先依福捨罪次一步必依捨捨福才能得入無相《雜阿含》[A38][A39]都不見一法可取而無罪過者我若取色(等)即有罪過作是知已於諸世間則無所取」[A40]罪過是煩惱障礙的意思只要對一法上執取實有就是不能徹了空寂就是障礙了解脫可見善法功德法也是執取不得所以執取不得即因為善法的本性空寂龍樹菩薩說功德法如火燒紅了的金錢雖是值錢的東西可是千萬取不得所以這八正道的中道行本性還是空寂的它與中道的理性是相應的理性與實踐在空寂中融然無二了

緣起空的中道遣離了一切錯謬的思想(二邊邪見)八正道的中道行離苦樂二邊而不取相執著這兩大中道法是相輔相成而圓滿無缺的因為假使只說緣起法性的如何如何不能付之自己身心的修證體悟即不能滿足人類衝破束縛要求徹底自由的宗教情緒即抹煞了佛教的宗教意義假使只說修行方法沒有理性的指導即透不過理智不但要受世間學術的摧毀自己也就要走上神教的歧途八正道的中道行以道德的實行滿足了人類的宗教要求而把它放在緣起空的理性指導下圓滿正確經得起一切思想的考驗這智信合一的中道即是釋尊本教的特質所在


校注

[A1] 民國三九年撰
[A2] 的【CB】底【印順】
[A3] (1)《雜阿含經》卷10「如來離於二邊說於中道所謂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謂緣無明有行乃至生[1]惱苦集所謂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謂無明[2]滅則行滅乃至生苦滅」(CBETA, T02, no. 99, p. 67, a4-8)[1]惱苦=苦惱【宋】*【元】*【明】*[2]滅+(滅)【宋】【元】【明】(2)《雜阿含經》卷12「離此二邊處於中道而說法所謂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緣無明行乃至純大苦聚集無明滅則行滅乃至純大苦聚滅」(CBETA, T02, no. 99, p. 85, c12-15)
[A4] [-]【CB】(雜含卷一二)【印順】
[A5] (雜含卷一二)【CB】[-]【印順】
[A6] 彼【CB】[-]【印順】(cf. 《雜阿含經》卷12(CBETA, T02, no. 99, p. 83, c4-5))
[A7] 緣起【CB】[-]【印順】
[A8] 《雜阿含經》卷12(CBETA, T02, no. 99, p. 83, c4-5)
[A9] 起【CB】生【印順】(cf. 《雜阿含經》卷13(CBETA, T02, no. 99, p. 92, c16-21))
[A10] 起【CB】生【印順】
[A11] 《雜阿含經》卷13「眼生時無有來處滅時無有去處如是眼不實而生生已盡滅有業報而無作者此陰滅已異陰相續除俗數法意亦如是說除俗數法俗數法者謂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CBETA, T02, no. 99, p. 92, c16-21)
[A12] (別譯雜阿含經)佛為【CB】[-]【印順】
[A13] 大地【CB】[-]【印順】(cf. 《別譯雜阿含經》卷8(CBETA, T02, no. 100, p. 431, a13-19))
[A14] 有【CB】[-]【印順】
[A15] 以【CB】與【印順】
[A16] 《別譯雜阿含經》卷8「觀彼大地悉皆虛偽都不見有真實地想水火風種及四無色此世他世日月星辰識知見聞推求覺觀心意境界及以於彼智不及處亦復如是皆悉虛偽無有實法但以假號因緣和合有種種名觀斯空寂不見有法及以非法」(CBETA, T02, no. 100, p. 431, a13-19)
[A17] [-]【CB】(別譯雜含)【印順】
[A18] 大聖【CB】諸佛【印順】(cf. 《中論》卷2〈13 觀行品〉(CBETA, T30, no. 1564, p. 18, c16-17))
[A19] 《中論》卷2〈13 觀行品〉(CBETA, T30, no. 1564, p. 18, c16-17)
[A20] (雜阿含經卷一〇)【CB】[-]【印順】
[A21] [-]【CB】(雜含卷一〇)【印順】
[A22] 《雜阿含經》卷10(CBETA, T02, no. 99, p. 67, a2-5)
[A23] (雜含卷一一)【CB】[-]【印順】
[A24] 空諸行【CB】諸行空【印順】(cf. 《雜阿含經》卷11(CBETA, T02, no. 99, p. 72, c14-15))
[A25] 恒住【CB】恆【印順】
[A26] 《雜阿含經》卷11(CBETA, T02, no. 99, p. 72, c14-15)
[A27] [-]【CB】(雜含卷一一)【印順】
[A28] 恒【CB】恆【印順】
[A29] (雜含卷一〇)【CB】[-]【印順】
[A30] [-]【CB】解脫【印順】(cf. 《雜阿含經》卷10(CBETA, T02, no. 99, p. 71, a1-2))
[A31] 《雜阿含經》卷10(CBETA, T02, no. 99, p. 71, a1-2)
[A32] [-]【CB】(雜含卷一〇)【印順】
[A33] 恒【CB】恆【印順】(cf. 《雜阿含經》卷9(CBETA, T02, no. 99, p. 56, b24-26))
[A34] [-]【CB】我【印順】
[A35] 此性自爾【CB】自性爾故【印順】
[A36] 《雜阿含經》卷9(CBETA, T02, no. 99, p. 56, b24-26)
[A37] (1)《中阿含經》卷54〈2 大品〉「我為汝等長夜說栰喻法欲令棄捨不欲令受若汝等知我長夜說栰喻法者當以捨是法況非法耶」(CBETA, T01, no. 26, p. 764, c12-14)(2)《大智度論》卷85〈72 菩薩行品〉「《栰喻經》說『善法尚應捨何況不善法』」(CBETA, T25, no. 1509, p. 657, a2-3)
[A38] 十【CB】七【印順】(cf. 《雜阿含經》卷10(CBETA, T02, no. 99, p. 72, b6-9))
[A39] 都【CB】我【印順】
[A40] 《雜阿含經》卷10「都不見一法可取而無罪過者我若取色即有罪過若取受則有罪過作是知已於諸世間則無所取」(CBETA, T02, no. 99, p. 72, b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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