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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史地考論

《楞伽經》編集時地考[A1]

《楞伽經》為真常唯心論的要典它的編集流通應當在笈多王朝的盛世這可從幾方面說明首先本經引述到《勝鬘經》「縛象與大雲央掘利摩羅」[A2]魏二譯及梵本更敘述到《大涅槃經》《大涅槃經》中糅有《大毘婆沙論》文《大毘婆沙論》為西元二世紀末的作品〈偈頌品〉說到龍樹的住持佛法龍樹為西元二三世紀人所以本經的編集總在三世紀以後

再從本經所敘政教的情勢而論編集於笈多王朝這是可以斷言的在政教形勢的敘述中有一非常的異義即以佛為迦旃延氏以釋迦為後起的把他看作數論勝論的流類宋譯闕〈[A3]偈頌品〉且據唐譯來解說佛姓迦旃延氏有二則一說「我姓迦旃延淨居天中出為眾生說法令入涅槃城色界究竟天離欲得菩提[A4]這是色究竟天成佛的二說「我名離塵佛姓迦多衍那父名世間主(魏譯作梵天主)母號為具財我生瞻波國我之先祖父從於月種生故號為月藏[A5]他名為離塵垢佛還有一文如說「我在於林野梵王來惠我鹿皮三岐杖膊絛及軍持此大修行者當成離垢尊[A6]此姓迦旃延(Kātyāyana成離塵垢佛([A7]Virajajina)的在人間者即上文色究竟天成佛的似乎是人間修行圓滿上升色究竟天而成佛此迦旃延佛是否歷史的人物我以為楞伽法門的完成者當然是確有其人的但迦旃延佛這不過仰推而已考釋迦弟子中有摩訶迦旃延出於南天竺婆羅門種稱論議第一自從學派分流迦旃延的《蜫勒論》即為大眾一系所宗傳說大眾系中有多聞分別部為摩訶迦旃延所創立的已說「道不可壞」即與本經的思想相合本經以佛為姓迦旃延可能即仰推此人至於月藏與離垢佛這是表示悟入菩提心而離染的也即本淨如來藏心的出纏而為清淨法身《密嚴經》(卷上)說「入於無垢月藏殿中」[A8]即是此月藏與離垢佛的意義本經說迦旃延佛的法系是迦旃延法付大慧(Mahāmati大慧傳達磨(Dharma達磨付彌佉梨(Mekhala大慧即《楞伽經》的問法者本經也說他成佛如說「及我離塵垢皆出純善時純善漸減時有導師名慧於彼純善時現成等正覺[A9]此慧即是大慧考迦旃延佛的修行用鹿皮三岐杖這不是佛的舊制而大慧的成佛又「衣雖不割縷雜碎而補納」[A10]也不用釋迦的袈裟這是值得深切注意的大慧所傳的名達磨當劉宋的時候(西元四七〇頃)確有老頭陀——達磨到中國來唱「南天竺一乘宗」以「四卷《楞伽》印心」禪宗初祖的達磨也許即是此人這種付法系統雖不能看作信史但也可以參考本經的編集者或者即達磨的師長——「慧」所集成流通的中國的禪者敘到禪宗的法系不了解達磨為南印的如來禪而比附於西北印一切有系的禪統說二十八祖或五十餘祖實在不足信

離塵垢佛滅後有不同的學派出來說五家(有「等」字)的有二文一說「釋子悉達多步多五髻者口力及聰慧亦於未來出[A11]二說「我釋迦滅後(誤應依魏譯作我滅後釋迦)當有毘耶娑迦那梨沙婆劫比羅等出[A12]此二文名字雖不同而意思是一樣的釋迦即釋子悉達多([A13]Śākyaputrīya Siddhārtha為前期佛教的導師在本經編集者的心目中是代表西北印聲聞佛教的步多魏譯浮單多即吠檀多(Vedānta吠檀多派的經典傳說為毘耶娑(Vyāsa)所作依本經所說「毘耶娑所說《婆羅多》等論」[A14]「談古及笑語毘夜娑仙說」[A15]那是以毘夜娑為《摩訶婆羅多》(Mahābhārata)詩篇的作者總括傳說說話及史傳所以說「談古及笑語」吠檀多意思為吠陀的究竟本為《梵書》的末後部分後開展而為《奧義書》承《奧義書》而出的《摩訶婆羅多》含有吠檀多的成分(魏譯即譯為韋陀)所以此中所說的吠檀多不是後起的吠檀多學派毘耶娑為印度有名的仙人然實為整理者的意思並非一人私名所以本經以《摩訶婆羅多》的著作歸於毘耶娑而又說他說吠檀多其後吠檀多派的《梵經》編成也就推為毘耶娑所作五髻者(Pañcacūḍaka即勝論的般遮尸棄受學於勝論的開創者迦那陀(Kaṇāda迦那即迦那陀的譯略口力([A16]Vāgbali為虛空論師說虛空為萬有的本元梨沙婆即勒沙婆(Rṣabha與數學有關《百論》把他列為三仙的一仙與勝論數論並稱由來學者以為勒沙婆是苦行外道尼犍子的一流然從本經來說應即虛空外道聰慧(Medhāvin即數論數即智慧數劫比羅(Kapila)是它的開創者這可見二文完全是一樣的又迦旃延佛後說有釋迦等三家出世也有二文一說「談論戲笑法長行與解釋我聞如是等迷惑於世間[A17]二說「於我涅槃後釋種悉達多毘紐大自在(略唯二家)外道等俱出如是我聞等釋師子所說談古及笑語毘夜娑仙說於我涅槃後毘紐大自在彼說如是言我能作世間[A18]這是以釋迦的如是我聞(佛經)為一毘夜娑的談古及笑語即《摩訶婆羅多》為二毘紐天(Viṣṇu大自在天(Maheśvara)等的創造說為三毘紐天與大自在天的崇拜《婆羅多》中也有而新《奧義書》中每闡發吠陀的事相而為毘紐大自在神的崇拜結果引出彌曼薩派長行與解釋的毘紐大自在派即彌曼薩派的雛形上述的五家三家都是釋迦佛前後三百年間的印度學潮而迦旃延佛自以為出於學派分流以前代表印度文化統一而根本(佛法)的立場以釋迦等為外道為迷惑於世間的這樣的見解非釋子所應有的迦旃延佛為世間主(父)與具財(母)所生他的捨釋宗而別祧梵宗自認為從梵天王生的婆羅門(迦旃延即婆羅門十八姓之一)編集者想像中的正法不是吠陀(古《奧義書》)是什麼我以真常唯心論為佛梵雜糅以《楞伽經》為證覺得非常可信

本經的迦旃延佛出於印度學潮未分以前意思為吠陀(《奧義書》)時代其次宗教方面迦旃延佛滅已有釋迦等五家雜出政治方面經上說「次有半擇婆憍拉婆囉摩次有冒狸王難陀及毱多次蔑利車王於後刀兵起次有極惡時彼時諸世間不修行正法[A19]半擇婆(Pāṇḍava)即般遮羅憍拉婆(Kaurava)即拘盧這是《梵書》時代中國地方的主要國家囉摩(Rāma)即憍薩羅王子而向東南發展的冒狸([A20]Mauṛ)即孔雀王朝難陀(Nanda)指難陀王(次第顛倒)毱多(Gupta)指旃陀羅毱多出於釋迦以後阿育王以前蔑利車王(Mleccha)即邊地王也泛指無道的惡王所說的次而刀兵大亂即指摩竭陀的王統中絕為南方案達羅國王所滅而西北方受希臘人塞迦人月支人等統治印度是到了極紛亂的世代此後否極泰來一如新天地的出現經說「如是等過後世間如輪轉日火共和合焚燒於欲界復立於諸天世間還成就諸王及四姓諸仙垂法化韋陀祠施等當有此法興[A21]這不是說笈多王朝的統一五印梵文學復興是什麼法化既興釋迦等三家(聲聞佛教及吠檀多彌曼薩派)又出而迷惑於世間從這政教的形勢而論本經為笈多朝的產物確實無疑在梵文復興的氣運中編集者不滿於初期佛教的釋迦數論勝論尼犍子吠檀多彌曼薩諸家的分流於是仰推迦旃延佛高標真常唯心論的自宗而集出《楞伽經》然而本經雖指責佛而立意在融貫佛梵而歸宗於佛教佛梵一體的第三期佛教大多是這樣的

笈多王朝創立於西元三二〇年到四五五年鳩摩羅笈多(Kumāragupta)以後即因外有敵人內部分立而逐漸衰落本經的編集即在這一時期中

本經曾談到「由種種心分別諸法非諸法有自性此但妄計耳[A22]這與世親的《唯識三十頌》——「由彼彼遍計遍計種種物此遍計所執自性無所有」[A23]文義次第非常一致所以本經實為唯識興盛以後的作品可能還在世親以後唯識學者平常說六經十一論但這是依《成唯識論》的引經而說在無著世親的引證中有《十地經》《解深密經》《阿毘達磨大乘經》而從沒有說到《楞伽經》與《密嚴經》(《密嚴經》更遲)這是最可注意的在中觀家也是比世親略遲與安慧同時的清辨才引用《楞伽經》(傳為提婆作的論典上有楞伽二字這是菩提流支所加的)清辨即與安慧同時多少年輕一點(所以又與護法同時)世親考為西元三六〇到四四〇時人所以本經的集出約為西元五世紀中期

關於編集的地點以南印度為近經說南天竺的龍樹持佛正法傳南天竺一乘宗的達磨南天竺人也以此經印心初譯本經的求那跋陀羅也自海道而來中國尤以本經的緣起分以佛出龍宮渡到南岸入楞伽城摩羅耶山說法為顯而易見此楞伽山海確為象徵心境的然未嘗不是編集者熟悉的環境這才託此事以表法楞伽城羅婆那羅剎王的迎佛說法實寓有深味印度《羅摩[A24]衍那》詩篇的本事為阿瑜陀王子囉摩因事被謫居於頻闍耶山的仙窟他的愛妃西他為楞伽島的夜叉羅婆那奪去囉摩約會了南海濱的山民攻入楞伽島這才取回西他恢復名譽一般說這是婆羅門文明移植錫蘭島的詩化羅婆那為楞伽島的夜叉而本經以為是羅剎王迎佛說法這也表示著佛法的南行楞伽島接受大乘佛法的意趣玄奘西遊時知道楞伽島多有能精通大乘法相的


校注

[A1] 民國四六年撰
[A2]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4〈一切佛語心品〉(CBETA, T16, no. 670, p. 514, b6-7)
[A3] 偈頌品【CB】頌品【印順】
[A4]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我姓迦旃延淨居天中出為眾生說法令入涅槃城緣於本住法我及諸如來於三千經中廣說涅槃法欲界及無色不於彼成佛色界究竟天離欲得菩提」(CBETA, T16, no. 672, p. 638, a16-22)
[A5]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8, c15-19)
[A6]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9, a26-28)
[A7] Virajajina【CB】Viraja-jina【印順】
[A8] 《大乘密嚴經》卷1〈1 密嚴會品〉(CBETA, T16, no. 681, p. 723, c5)
[A9]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及我離塵垢皆出純善時純善漸減時有導師名慧成就大勇猛覺悟於五法非二時三時亦非極惡時於彼純善時現成等正覺」(CBETA, T16, no. 672, p. 638, c24-29)
[A10]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8, c29)
[A11]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9, a24-26)
[A12]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8, b11-13)
[A13] Śākyaputrīya Siddhārtha【CB】Sakyatanaya-Siddhārtha【印順】
[A14]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8, b13-14)
[A15]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8, c12)
[A16] Vāgbali【CB】Vāgbala【印順】
[A17]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8, b24-25)
[A18]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8, c9-15)
[A19]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8, b14-19)
[A20] Mauṛ【CB】Mauri【印順】
[A21] 《大乘入楞伽經》卷7〈10 偈頌品〉(CBETA, T16, no. 672, p. 638, b19-24)
[A22] 《大乘入楞伽經》卷4〈3 無常品〉(CBETA, T16, no. 672, p. 611, b3-4)
[A23] 《唯識三十論頌》卷1(CBETA, T31, no. 1586, p. 61, a14-15)
[A24] 衍那【CB】耶那【印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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