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宗教意識之新適應
第一節 佛菩薩的仰信
第一項 十方佛菩薩的出現
大乘佛法的興起,與十方現在的多佛多菩薩,是不可分的。起初,由於釋尊的入滅,佛弟子出於崇信懷念的心情,傳出有關釋尊的「本生」、「譬喻」、「因緣」。到後來,十方現在佛的信仰流行起來,因而又傳出了有關十方現在佛的「本生」、「譬喻」與「因緣」。十方現在的佛與菩薩(大都是大菩薩),成為佛弟子的信仰,引起修學菩薩道的熱誠,大乘法就開始流行。十方現在佛與菩薩的名字,從來都知道,這是「表德」的。雖然佛佛平等(菩薩還在修學階段,所以有差別),但在適應眾生的機宜上,可以表現為不同的特性。所以佛菩薩有不同的「本生」、「譬喻」與「因緣」,也有不同的名字。這是表示佛與菩薩特有的勝德,菩薩修行的獨到法門,也表示了利益眾生所特有的方便。以初期的大乘經而論,現在(或過去)佛與菩薩的名字;過去發心、修行、授記的傳說,是非常多的。但有的只偶然一見,有的卻有許多經說到他的往昔因緣與現在的化度眾生。如阿彌陀佛([A1]Amitābhabuddha)、文殊師利(Mañjuśrī)、觀世音([A2]Avalokiteśvara)菩薩,為家喻戶曉的佛菩薩,大乘信者的信仰對象,與偶然一見的,到底不同,這應有傳說上的淵源,或特殊的適應性。如文殊菩薩,在大眾部([A3]Mahāsāṃghika),早就有了文殊的信仰[1]。雖現有的資料不充分,對初期大乘的重要佛菩薩,不一定能有確定的結論,但基於深遠的傳說,適合一般宗教的需要,才能成為眾所共知的佛菩薩,是可以確信無疑的。
起初,大乘經說到了十方現在的佛與菩薩,而這一世界的說(大乘)法主,還是釋迦牟尼(Śākyamuni);參與說法及問答者,還是原始佛教的聖者們。如《般若經》是須菩提(Subhūti)等聲聞聖者,及彌勒(Maitreya)、帝釋([A4]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大阿彌陀經》是阿難(Ānanda)、阿逸多(Ajita 即彌勒);《舍利弗悔過經》是舍利弗(Śāriputra)等。其後,文殊(傳說在南方或東方來)、維摩詰(Vimalakīrti)等,成為此土的,助佛揚化的菩薩;此土也有賢護([A5]Bhadrapāla)等菩薩出現,那是大乘佛法相當隆盛,大乘行者已卓然有成了!
著名的佛與菩薩,應有深遠的傳說淵源。到底淵源於什麼?或推論為受到西方神話的影響;或從印度固有的宗教文化去探求;或從佛教自身去摸索,每每能言之成理。我的理解與信念:大乘佛法到底是佛法的;大乘初期的佛菩薩,主要是依佛法自身的理念或傳說而開展,適應印度神教的文化而與印度文化相關涉。佛法流行於印度西北方的,也可能與西方的傳說相融合。初期大乘的佛與菩薩,主要是依佛教自身的發展而表現出來,所以大乘法中著名的佛菩薩,即使受到印度神教或西方的影響,到底與神教的並不相同。這[A6]裡,試論幾位著名的佛菩薩,作研究大乘佛教者的參考。
第二項 文殊師利、普賢、毘盧遮那
文殊師利(Mañjuśrī),或譯為曼殊室利,濡首,妙吉祥。三曼陀跋陀羅(Samantabhadra),或譯為普賢,遍吉。文殊、普賢——二大菩薩,與毘盧遮那佛(Vairocana),被稱為「華嚴三聖」。一佛與二大菩薩,是怎樣的出現於佛教界,而被傳說、稱頌與信奉呢?首先,大智文殊、大行普賢——二菩薩,是毘盧遮那佛(舊譯作「盧舍那佛」)的二大脇侍,與原始佛教中,智慧第一舍利弗([A7]Śāriputra),神通第一大目犍連(Mahāmaudgalyāyana),是釋迦佛的「挾侍」,似乎有共同處。我曾依據這一線索,加以研究,並以〈文殊與普賢〉為題,發表於《海潮音》[1]。研究的結論是:釋尊的人間弟子,有左右二大弟子——舍利弗與大目犍連,這是眾所共知的。而在佛教的傳說中,還有天上弟子,梵王(Brahman)與帝釋([A8]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也成為左右的二大弟子。天上的二大弟子,如《增壹阿含經》卷二八(大正二.七〇七下)說:
「世尊……詣中道。是時梵天在如來右,處銀道側;釋提桓因在(左)水精道側」。
世尊在中間,梵王與帝釋在左右,從忉利天下來的傳說,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高僧法顯傳》,《大唐西域記》等,都有同樣的記載[2]。又如釋尊到滿富(Pūrṇavardhana)長者家去,也是梵王侍右,帝釋侍左的[3]。人間二大弟子,融合於天上的二大弟子,表現為毘盧遮那佛的二大弟子——文殊與普賢。
人間二大弟子,與文殊、普賢的類似性,除二大弟子與大智、大行外,有師、象的傳說。文殊乘青師,普賢乘白象[4],為中國佛教的普遍傳說。這一傳說,與人間二大弟子是有關的。舍利弗與師子的傳說,如《雜阿含經》說:舍利弗自稱:「正使世尊一日一夜,乃至七夜,異句異味問斯義者,我亦悉能乃至七夜,異句異味而解說」。這一自記,引起比丘們的譏嫌,說他「於大眾中一向師子吼言」[5]。又有比丘說舍利弗輕慢,舍利弗就「在佛前而師子吼」,自己毫無輕慢的意思[6]。目犍連與白象的傳說,出於《毘奈耶》[7],《發智論》曾引述而加以解說:「尊者大目乾連言:具壽!我自憶住無所有處定,聞曼陀枳尼池側,有眾多龍象哮吼等聲」[8]。這一傳說,曾引起了部派間的論諍:聽見了聲音才出定,還是出了定才聽見聲音?目乾連不但曾因聽見龍象哮吼,引起佛弟子間的疑難,隨佛去滿富城時,目乾連也是化一隻六牙白象,坐著從空中飛去[9]。二大弟子與師、象的關係,還有《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六二(大正二七.八二一中)所說:
「舍利子般涅槃時,入師子奮迅等至。大目揵連般涅槃時,入香象[A9]頻申等至」。
等至——三摩鉢底,為聖者聖慧所依止的深定。舍利弗與大目犍連二位,依止這師子奮迅、香象[A10]頻申定而入涅槃,文殊與普賢二大士,也就坐著師、象而出現人間了。
文殊與舍利弗的關係,還有三點:一、文殊被稱為「法王子」,這雖是大菩薩共有的尊稱,但在文殊,可說是私名化的。原來法王子,也是舍利弗特有的光榮,如《雜阿含經》說:「佛告舍利弗:……汝今如是為我長子,鄰受灌頂而未灌頂,住於儀法(學佛威儀位),我所應轉法輪,汝亦隨轉」[10]。舍利弗為法王長子,與大乘的「文殊師利法王子」,明顯的有著共同性。二、舍利弗是摩竭陀(Magadha)的那羅(Nāla.[A11]Nālandā)聚落人,文殊也有同一傳說:「此文殊師利,有大慈悲,生於此國多羅聚落,……於我所出家學道」[11]。三、《中阿含經》卷七《分別四諦經》(大正一.四六七中)說:
「舍梨子比丘,能以正見為導御也。目乾連比丘,能令立於最上真際,謂究竟漏盡。舍梨子比丘生諸梵行,猶如生母;目連比丘長養諸梵行,猶如養母」[12]。
舍利弗在教化方面,能使比丘們得正見——得佛法的慧命,如生母一樣。正見,是正確的見,不是知識,是深刻的體認,成為自己決定不壞的證信。文殊師利宣揚大乘法,與舍利弗的「以正見為導御」,性質相同,如《放鉢經》(大正一五.四五一上)說:
「今我得(成)佛,……皆文殊師利之恩,本是我師。前過去無央數諸佛,皆是文殊師利弟子;當來者亦是其威神恩力所致。譬如世間小兒有父母,文殊者佛道中父母也」。
諸佛為文殊的弟子,文殊如父母一樣,這不是與舍利弗能生比丘梵行,如生母一樣嗎?而且,舍利弗教人得正見,入佛法;目犍連護育長養,使比丘們究竟解脫:這是聲聞道的始終次第,二大弟子各有其獨到的教化。在〈入法界品〉中,善財童子(Sudhana-śreṣṭhi-dāraka)從文殊發菩提心,此後參學修行,末了見普賢菩薩,入普賢行願而圓滿。二大士所引導的,菩薩道的始終歷程,不也是有其同樣意義嗎!
釋尊天上的二大弟子——梵王與帝釋,與文殊、普賢二大菩薩的關係,更為明顯。梵王或梵天王,經中所說的,地位不完全一致。或說「娑婆世界主梵天王」[13],那是與色究竟天(Akaniṣṭha)相等。或泛說梵天王,是初禪大梵天王。梵天王的示現色相,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二九(大正二七.六七〇下)說:
「尊者馬勝遂發誠心,願大梵王於此眾現!應時大梵即放光明,便自化身為童子像,首分五頂,形貌端嚴,在梵眾中,隨光而現」。
《毘婆沙論》所引述的,是《長阿含經》的《堅固經》;分別說部所傳的《長部》,只說「梵王忽然出現」[14]。《[A12]典尊經》與《闍尼沙經》,都說到梵王出現的形相:「有大光現……時梵天王即化為童子,五角髻」[15];南傳略說「常童形梵天」[16]。說偈讚歎釋尊的常童子([A13]Sanatkumāra)[17],就是這位梵天的化相(《大智度論》稱之為「鳩摩羅天」)[18]。這使我們想到,文殊是被稱為童子的。在文殊像中,雖有一髻的,沒有髻的,但五髻是最一般的。五髻文殊相,豈非就是梵王示現的色相?據說:印度的文字,由梵王誦出,所以稱為梵語。在大乘法中,有阿字為初的四十二字門;字母最初的五字——阿、囉、跛、者、曩,就是文殊師利的根本咒[19]。《文殊師利問經》,也有關於字母的解說[20]。大乘經中,平等法性的闡揚者,主要的是文殊師利。這與吠檀多(Vedânta)哲學,也有類似處。總之,文殊師利與常童子,是大有關係的。
關於普賢與帝釋,首先注意到的,是普賢坐的六牙白象,與帝釋坐的六牙白象,恰好一致。普賢坐的六牙白象,如《法華經》的〈普賢菩薩勸發品〉,及《觀普賢菩薩經》,有詳備的敘述,這當然經過了大乘的表現。帝釋坐的六牙白象,如《長阿含經》卷二〇《世記經》(大正一.一三二上)說:
「帝釋復念伊羅鉢龍王。……龍王即自變身,出三十三頭,一一頭有六牙,一一牙有七浴池,一一浴池有七大蓮華,(一一蓮華)有百一葉,一一花葉有七玉女,鼓樂絃歌,抃舞其上。時彼龍王作此化已,詣帝釋前,於一面立。時釋提桓因著眾寶飾,瓔珞其身,坐伊羅鉢龍王第一頂上」。
[A14]Nāga——那伽,印度人是指龍說的,或是指象說的,所以古人或泛譯為「龍象」。伊羅鉢(Airāvaṇa)龍王的化身,就是六牙象王。帝釋所坐與普賢所坐的,是怎樣的恰合!
帝釋,佛教說是住在須彌山(Sumeru)上,為地居的天、龍、夜叉們的統攝者,有多神的特性。《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三三(大正二七.六九一下——六九二上)說:
「蘇迷盧頂,是三十三天住處。……山頂四角,各有一峯。……有藥叉神,名金剛手,於中止住,守護諸天。於山頂中,有城名善見,……是天帝釋所都大城。城有千門,嚴飾壯麗。門有五百青衣藥叉,……防守城門」。
依《大毘婆沙論》等說:金剛手([A15]Vajrapāṇi)並非帝釋,而是住在須彌山頂的一位藥叉(夜叉)。夜叉很多,都是可以稱為金剛手或執金剛([A16]Vajradhara)的。初期經律中,那位特別護持釋尊的夜叉,或稱金剛力士([A17]Vajramalla),也是執金剛神之一。帝釋自身,其實也是夜叉,所以《論》引《帝釋問經》說:「此藥叉天,於長夜中其心質直」[21]。帝釋的夫人舍脂(Śacī),也被稱為夜叉,如《毘婆沙論》說:「天帝釋亦愛設支青衣藥叉」[22]。帝釋本為《吠陀》(Veda)中的因陀羅天(Indra),手執金剛杵,而被稱為金剛手。從佛教傳說來看,帝釋是天龍八部,特別是夜叉群的王。帝釋這一特色,被菩薩化而成為後期密法的住持者。普賢菩薩,在密典中,就是金剛手、執金剛與金剛薩埵([A18]Vajrasattva)。密法的說處,也主要在須彌山。其實,推重普賢菩薩的《華嚴經》,如〈世主妙嚴品〉、〈入法界品〉,天神而是菩薩的,已非常的多。普賢菩薩的特性,是深受帝釋影響的!
梵王為主,融攝舍利弗的德性,形成文殊師利。帝釋為主,融攝大目犍連的德性[23],成為普賢。人間、天上的二大脇侍,成為二大菩薩;二大脇侍間的釋迦佛,就成為毘盧遮那。毘盧遮那,或譯作盧舍那。《華嚴經》說:「或稱悉達,……或稱釋迦牟尼,……或稱盧舍那,或稱瞿曇,或稱大沙門」[24]。可見人間的釋迦,與功德圓滿的毘盧遮那,只是一佛,與他方同時的多佛不同。在印度教中,毘盧遮那是光輝、光照的意思,所以或譯為「遍照」。如《雜阿含經》說:「破壞諸闇冥,光明照虛空,今毘盧遮那,清淨光明顯」[25]。這是日輪的特性,所以或譯 Mahāvairocana 為「大日」。毘盧遮那是象徵太陽的,也是淵源於太陽神話的名稱。然在佛教自身的發展上,功德究竟圓滿所顯的毘盧遮那佛,與色究竟天相當。《大乘入楞伽經》說:「色界究竟天,離欲得菩提」[26]。《華嚴經》說:第十地——受灌頂成佛的菩薩,「住是地,多作摩醯首羅天王」[27]。《十地經論》卷一(大正二六.一二五下)說:
「現報利益,受佛位故。後報利益,摩醯首羅智處生故」。
摩醯首羅(Maheśvara),是「大自在」的意義。雖然《入大乘論》說:「是淨居自在,非世間自在」[28],但十地菩薩生於色究竟天上,摩醯首羅智處(如兜率天上別有兜率淨土),然後究竟成佛,「最後生處」到底與摩醯首羅天相當,這是色相最究竟圓滿的地方。在這[A19]裡究竟成佛,人間成佛的意義消失了!總之,華嚴三聖,[A20]彷彿世間的帝釋、梵天、大自在天,而又超越帝釋、梵天、大自在天。一佛二菩薩,仍依固有經律中的帝釋、梵王而形成,與印度神教的三天——大自在天、毘溼笯天(Viṣṇu)、梵天的體系不同。
第三項 阿閦、阿彌陀、大目
再來說初期大乘經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三位佛陀。
一、阿閦佛(Akṣobhya)是他方佛之一,在初期大乘佛法中,有極重要的地位。從阿閦佛的因位發願,及實現淨土的特徵,可以明白的看到了,釋尊時代一位聖者的形像。阿閦佛的本願與淨土,有什麼特色?據《阿閦佛國經》說:從前,東方有阿毘羅提(Abhirati,甚可愛樂的意思)國土,大目(或譯廣目)如來出世,說菩薩六波羅蜜。那時有一位比丘,願意修學菩薩行。大目如來對他說:「學諸菩薩道者甚亦難。所以者何?菩薩於一切人民、及蜎飛蠕動之類,不得有瞋恚」[1]。這位比丘聽了,當下就發真實誓言說[2]:
「我從今以往,發無上正真道意。……當令無諛[A21]諂,所語至誠,所言無異。唯!天中天!我發是薩芸若意,審如是願為無上正真道者,若於一切人民、蜎飛蠕動之類,起是瞋恚,……乃至成最正覺,我為欺是諸佛世尊」!
這位比丘立下不起瞋恚的誓願,所以大家就「名之為阿閦」,阿閦是無瞋恚、無忿怒的意思。也可解說為:不為瞋恚所動,所以或譯為「不動」。阿閦菩薩所發的大願,當然還多,而不起瞋恚——於一切眾生起慈悲心,是菩薩道的根本願,所以立名為阿閦。在阿閦菩薩的誓願中,有一項非常突出的誓願,是:「世間母人有諸惡露。我成最正覺時,我佛剎中母人有諸惡露者,我為欺是諸佛世尊」[3]。等到成佛時,「阿閦佛剎女人,妊身產時,身不疲極,意不念疲極,但念安隱。亦無有苦,其女人一切亦無有諸苦,亦無有臭處惡露。舍利弗!是為阿閦如來昔時願所致」[4]。阿閦菩薩發願修行,以無瞋恚為本,而注意到女人痛苦的解除。大乘佛法興起時,顯然不滿於女人所受的不幸、不平等。所以初期的大乘經,每發願來生脫離女身,或現生轉女成男[5]。這似乎不滿女人的遭受,而引起了厭惡自卑感,然而阿閦菩薩的意願,卻大不相同。何必轉為男人?只要解免女人身體及生產所有的苦痛,女人還是女人,在世間,論修證,有什麼不如男子呢!
阿閦菩薩的願行,與釋尊時代的鴦掘摩([A22]Aṅgulimāla),非常類似。鴦掘摩本是一位好殺害人的惡賊,受到釋尊的感化,放下[A23]刀杖而出家,修證得阿羅漢果。因為他曾經是惡賊,傷害很多人,所以出去乞食,每每被人咒[A24]罵,或加以傷害,可是他一點也不起瞋心。一次,鴦掘摩出去乞食,見到婦人難產的痛苦,生起了「有情實苦」的同情。回來告訴釋尊,釋尊要他去以真實誓言,解除產婦的苦痛。如《中部》(八六)《鴦掘摩經》(南傳一一上.一三九)說:
「婦人!我得聖生以來,不故意奪生類命。若是真實語者,汝平安,得平安生產」!
鴦掘摩的真實誓言——從佛法新生以來,不曾故意傷害眾生的生命。就這樣,妊婦得到了平安。這與阿閦菩薩的真實誓願,「妊身產時,……無有諸苦」,可說完全一致。鴦掘摩曾作偈(南傳一一上.一四一)說:
「我先殺害者,今稱不害者。我今名真實,我不害於人」。
阿閦菩薩發願,從此名為「阿閦」;鴦掘摩出家成聖,從此名為「不害」。阿閦與不害([A25]Ahiṃsā),梵語雖不同,而意義是相近的。捨去從前的名字,得一新名字,鴦掘摩與阿閦也是同樣的。阿閦的願行與淨土,是從不起一念瞋恚傷害心而來。釋尊的感化鴦掘摩,真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是佛教最著名的故事。佛使他不再起殘殺傷害心,又結合了用真實誓言,救濟產難的故事[6],更加動人,傳布也更普遍。這是人間的普遍願望,而表現在鴦掘摩身上。這種人類的共同願望,深化而具體表現出來,就成為大乘經中,阿閦菩薩與阿閦淨土的特徵。
二、初期大乘的著名佛土,東方阿閦佛土外,要推西方的阿彌陀([A26]Amitābha)佛土。阿彌陀佛出現的時代,要比阿閦佛遲些。在大乘佛教中,阿彌陀有重要的地位,研究的人非常多。阿彌陀佛的出現,有人從外來的影響去探索。我以為,先應從阿彌陀佛的發願去理解,正如從阿閦佛發願的故事去了解一樣。阿彌陀佛發願,成就淨土以及往生的經典,以大本《阿彌陀經》為主。這又有多種譯本,大要可分二十四願本、四十八願本,以二十四願本為古本。今依古本《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異譯名《無量清淨平等覺經》)說:過去有樓夷亘羅([A27]Lokeśvararāja)——世自在王佛出世說法,那時的大國王(輪王),發心出家,名曇無迦([A28]Dharmākara)——法藏(或譯「法積」)比丘。法藏比丘發成佛的願,他的根本意願,如《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〇下——三〇一上)說:
「令我後作佛時,於八方上下諸無央數佛中最尊。……都勝諸佛國」。
法藏比丘的願望,是在十方佛土中,自己的淨土,最勝最妙;在十方無央數佛中,阿彌陀佛第一。願力的特徵,是勝過一切佛,勝過一切淨土。《大阿彌陀經》以為:「前世宿命求道,為菩薩時所願功德,各自有大小。至其然後作佛時,各自得之,是故令光明轉不同等。諸佛威神同等耳,自在意所欲作為,不豫計」[7]。這是主張佛的威神(應包括定、慧、神通)是平等的,都不用尋思分別,自然無功用的成辦一切佛事。但光明等是隨因中的願力而大小不同的,這一見解,近於安達羅派(Andhaka),如《論事》(南傳五八.四一一)說:
「諸佛身、壽量、光明不同,有勝有劣」。
佛的身量、壽量、光明,隨因中的願力而不同。法藏比丘就在這一思想下,要成為最第一的。阿彌陀佛的光明,經中用一千多字來說明他的超勝一切,如《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二中——三〇三上)說:
「阿彌陀佛光明,最尊、第一、無比,諸佛光明皆所不及也。……諸佛光明中之極明也!……諸佛中之王也」!
阿彌陀佛,是無量佛中的最上佛——「諸佛中之王」。他的發願成就淨土,也是這樣。法藏比丘「選擇二百一十億佛國」,採取這麼多的佛國為參考,選擇這些佛土的優勝處,綜集為自己淨土的藍圖。這是以無量佛土的勝妙,集成阿彌陀佛的須摩提(Sukhāvatī)國土,無量佛土中最清淨的佛土。「勝過一切,唯我第一」的雄心大願,是阿彌陀佛的根本特性。
法藏比丘發願,成立一最妙的國土,以淨土來化度眾生。這一理念,要以他方無量佛、無量佛土為前提,所以法藏比丘——阿彌陀佛本生,不可能太早,約出現於大乘興起以後。起初,在菩薩歷劫修行的思想下,傳出無量「本生」與「譬喻」,都是釋尊過去生中的事[A29]跡。菩薩所親近的佛,從七佛而向前推,成立十四佛、二十四佛——佛佛的次第相續;佛的身量、光明與壽量,是各各不同的。自從大眾部([A30]Mahāsāṃghika)傳出十方佛說,同時有多佛出世,於是又有他方佛、他方佛土的傳出。傳說是從多方面傳出的,在不同的傳出者,都覺得這一佛土與佛,比起現實人間的佛土,是極其勝妙的。但在多數佛與多數佛土的彼此對比下,發現了他方諸佛的身量、壽量、光明,是彼此差別不同的。佛土的清淨莊嚴,傳說的也並不相同。傳說中的差別情況,就是安達羅派佛身有優劣的思想根源。進入大乘時代,他方佛土的清淨莊嚴,繼承傳說,也就差別不同。對於這一差別現象,或者基於「佛佛平等」的一貫理念,認為究竟的佛與佛土,是不可能差別的。佛身與佛土的差別,不過為了適應眾生的根機(應化)而已。如來最不可思議,如《密迹金剛力士經》所說。或者覺得,現有(傳說中)的佛與佛土,有勝劣差別,都還不夠理想、圓滿,於是要發願成就,勝過一切佛,勝過一切佛土,出現了阿彌陀佛本生——法藏比丘故事。依現在看來,法藏比丘所成的佛土,並不太高妙。如淨土中有聲聞與辟支[8];雖說佛壽命無量,而終於入般涅槃,由觀世音([A31]Avalokiteśvara)繼位作佛[9]。但在當時,應該是最高妙的了。這是基於現在十方佛的差別(所以不可能是最早的),而引發出成為「諸佛中之王也」——最究竟、最圓滿的大願望。如從適應印度宗教文化的觀點來說,阿彌陀佛本生——法藏比丘發願,成就淨土,化度一切眾生,是深受拜一神教的影響;在精神上,與「佛佛平等」說不同。
阿彌陀佛與太陽神話,是不無關係的(受到了波斯文化的影響)[10]。以印度而論,印度是有太陽神話的。象徵太陽光明遍照的毘盧遮那(Vairocana),是印度宗教固有的名詞,大乘佛教引用為究竟圓滿佛的德名。佛是覺者,聖者的正覺現前,稱為「眼生、智生、慧生、明生、光明生」;漢譯作「生眼、智、明、覺」[11]。明與光明,象徵聖者的證智,是「原始佛教」所說的。象徵佛的慧光普照,而有身光[A32]遍照的傳說。原來印度的神——天([A33]Deva),也是從天上的光明而來的,所以光明的天,光明的佛,在佛法適應神教的意義上,有了融合的傾向。在光明中,應推太陽為第一,如《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六中——下)說:
「西向拜,當日所沒處,為彌陀佛作禮,以頭腦著地言:南無阿彌陀三耶三佛檀」!
阿彌陀在西方,所以向落日處禮拜。到傍晚,西方的晚霞,是多麼美麗!等到日落,此地是一片黑暗,想像中的彼土,卻是無限光明。比對現實世間的苦難,激發出崇仰彼土,極樂世界的福樂,而求生彼土。在這種宗教思想中,從神話而來的太陽,被融攝於無量光明的阿彌陀佛。阿彌陀的意義是「無量」;古本說「阿彌陀三耶三佛」,是「無量等正覺者」;別譯本作「無量清淨平等覺」,可見阿彌陀是略稱。本經提到落日,以一千多字來敘讚阿彌陀佛的光明,古本是著重無量光的。無量光(Amitābhāmitāyus),是阿彌陀佛的全名。在讚歎阿彌陀佛的光明中,《大乘無量壽莊嚴經》,有「無垢清淨光」;《無量壽經》立阿彌陀佛十二名,有「清淨光佛」[12]。光的原語為 [A34]ābhā,清淨的原語,或作 śubha,可能由於音聲的相近,所以古人譯「無量光」為「無量清淨」。起初是「無量光」,後來多數寫作 [A35]Amitāyus——無量壽,是適應人類生命意欲的無限性,如「長生」、「永生」一樣。總之,阿彌陀佛及其淨土,是面對他方佛與佛土的種種差別,與拜一神教的思想相呼應,而出現諸佛之雄,最完善國土的願望。以日光的照明彼土,反顯此土的苦難,而引發往生的救濟思想:這是阿彌陀佛本生——法藏比丘發願的真實意義。阿彌陀佛國土的傳布,引起佛教界的不同反應,於是有更多的阿彌陀佛本生的傳出,表示對阿彌陀佛淨土的見解。
三、阿閦佛土與阿彌陀佛土,為初期大乘的東西二大淨土。一經傳布出來,必然要引起教界的反應,於是有更多的本生傳說出來。《賢劫經》說:過去,使眾無憂悅音王,護持無限量法音法師。無限量法音法師,是阿彌陀佛前身;使眾無憂悅音王,是阿閦佛的前身[13]。這是阿彌陀為師,而阿閦為弟子了。《決定總持經》說:過去的月施國王,從辯積法師聽法。辯積是阿閦佛前身,月施是阿彌陀佛前身[14]。這是阿閦為師,阿彌陀為弟子了。東西淨土的二佛,有相互為師弟的關係。上面說到:《阿閦佛國經》說:當時阿閦菩薩,是從大目如來聽法而發願的。《阿彌陀經》說法藏比丘從世自在王佛發心,而《賢劫經》說:淨福報眾音王子,從無量德辯幢英變音法師聽法。淨福報眾音王子是阿彌陀佛前身,無量德辯幢英變音法師,是大目如來前身[15]。阿彌陀佛也以大目如來為師,與阿閦佛一樣。這一本生,是從互相為師弟的關係,進一步而達到了共同的根源。「大目」,唐譯〈不動如來會〉作「廣目」。大目或廣目的原語,雖沒有確定,但可推定為盧遮那。毘(vi)是「最高顯」的,盧遮(舍)那(Rocana)是「廣眼藏」的意思[16],廣眼就是廣目或大目。阿閦與阿彌陀,都出於大目,可說都是毘盧遮那所流出的。毘盧遮那如日輪的[A36]遍照,[A37]那麼東方淨土的阿閦佛,象徵日出東方。阿閦住於無瞋恚心而不動,是菩提心。菩提心為本,起一切菩薩行,如日輪從東方升起,光照大地,能成辦一切事業。阿彌陀佛土如日落西方,彼土——那邊的光明無量。從日出到日沒,又從日沒到日出,所以阿閦佛與阿彌陀佛,有互為師弟的意義。二佛都出於大目如來,那是以釋尊究竟的佛德為本,方便設化,出現東西淨土。古代的本生話,是直覺到這些意義,而表示於本生話中的。
第四項 觀世音
觀世音([A38]Avalokiteśvara),或譯為觀自在,是以大悲救濟苦難著名的菩薩。觀世音的來源,或以為基於波斯的女性水神 [A39]Anāhitā;或以為是希臘的阿波羅([A40]Apollōn)神,與印度溼婆(自在 [A41]Īśvara)神的混合。然從佛教的立場來說,這不外乎釋尊大悲救世的世俗適應。試從觀世音所住的聖地說起。觀世音所住的聖地,梵語為 Potala,或 Potalaka,漢譯作補陀洛、補陀洛迦等。傳說在南印度,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八(大正一〇.三六六下)說:
「於此南方,有山名補怛洛迦,彼有菩薩,名觀自在。……見其西面巖谷之中,……觀自在菩薩於金剛寶石上,結跏趺坐」。
晉譯《華嚴經》所說相同,但作「光明山」[1]。《大唐西域記》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三二上)也說:
「秣剌耶山東,有布呾洛迦山。山徑危險,巖谷敧傾。山頂有池,其水澄鏡。……池側有石天宮,觀自在菩薩往來遊舍。其有願見菩薩者,不顧生命,厲水登山,忘其艱險;能達之者,蓋亦寡矣」!
觀世音菩薩的聖地,深山險谷,是那樣不容易到達。聖地到底在那[A42]裡?考論者也沒有確定的結論。然在佛教所傳,古代確有名為補多洛或補多羅迦的,這應該就是觀世音菩薩聖地的來源。傳說古代的王統,開始於摩訶三摩多(Mahāsammata),年壽是無量的(不可以年代計的)。其後,先後有王統成立,並說到所住的城名。大天王([A43]Mahādeva)王統以後,有姓瞿曇(Gautama)的善生王(Sujāta),以後有甘蔗種(Ikṣvāku),都住在補多羅城,就是釋迦族([A44]Śākya)的來源。這一傳說的譜系,雖不完全統一,但在傳說的王統住地中,有補多羅,卻是一致的,今列舉不同的傳說如下[2]:
Ⅰ富多羅………(又)布多羅………(善生)補多羅…………(甘蔗)補多勒迦
Ⅱ布多羅迦……(又)補多羅迦……(瞿曇)補多落迦………(甘蔗)補多落迦
Ⅲ逋多羅………(又)逋多羅………(瞿曇)逋多羅…………(甘蔗)逋多羅
Ⅳ逋多羅………(又)逋多羅………(瞿曇)逋多羅…………(甘蔗)逋多羅
Ⅴ褒多那………毘褒多那…………(大茅草王)褒多那……(甘蔗)
Ⅵ Pakula
傳說的名稱不統一,主要為方言的變化。如Ⅵ說是銅鍱部([A45]Tāmraśāṭīya)所傳,作 Pakula。Ⅴ說是法藏部([A46]Dharmaguptaka)所傳,「褒怛那」的原語,應與銅鍱部所傳《[A47]大典尊經》的七國七城中 [A48]Assaka 國的 Potana 相合。ⅠⅡ說(ⅢⅣ可能也是)是說一切有部([A49]Sarvāstivāda)所傳。譯名不統一,但可斷定是:Potala 或 Potalaka。傳說的十大王統中,有阿波——阿溼波(Aśvaka),或作阿葉摩([A50]Aśmaka),也就是七國中的 Assaka;首府與傳說中的褒怛那、補多羅相當。阿溼波的補多落迦,與觀世音的聖地,完全相合。
《長阿含經》的《典尊經》,傳說以瞻波(Campā)為中心的七國七城,其中有阿婆(阿溼波國)的布和(褒怛那),是東方的古老傳說[3]。在釋尊時代,僅有央伽(Aṅga)的瞻波城、迦尸(Kāśi)的波羅奈(Bārāṇasī),是佛所經常遊化的地區,其他的古代城市,不是已經毀廢,就是湮沒而地點不明。如迦陵伽(Kāliṅga)的檀特補羅(Dantapura),已因仙人的「意憤」而毀滅。毘提訶(Videha)的彌絺羅(Mithilā),已經衰落。阿槃提(Avanti)的首城——摩醯沙底(Māhissatī),已移轉到優禪尼([A51]Ujjayinī)。蘇尾[A52]囉(Sovīra)的勞鹿迦(Roruka),傳說紛歧。《雜事》譯為「勝音城」,此地與大迦旃延(Mahākātyāyana)有關,應在阿槃提,但《雜事》卻傳說在西北。勝音城人,用土來撒大迦旃延,因而城為沙土所掩沒[4]。後來,勞鹿迦又傳說在于闐,也是為沙土所掩沒的[5]。年代太久遠了,古城不知所在,就成為神話的地區。阿溼波,銅鍱部傳寫為 Assaka,首都名 Potali(即 Potala),解說為在瞿陀婆利(Godhāvarī)河岸。《望月佛教大辭典》也許覺得太在南方,所以推定在摩偷羅([A53]Mathurā)與優禪尼之間[6]。其實,阿溼波是在東方的。《正法念處經》說到東方地區,有毘提醯河與安輸摩河。又說:[A54]憍薩羅([A55]Kośalā)屬有六國:[A56]憍薩羅、鴦伽、毘提醯、安輸、迦尸、金蒲羅[7]。金蒲羅所在不明,其餘的都在恒曲以東的東方。安輸摩與安輸,就是阿溼波(或譯阿葉摩)。又釋尊的時代,確有名為阿溼波的,如《中阿含經》卷四八《馬邑經》(大正一.七二四下、七二五下)說:
「佛遊鴦騎國,與大比丘眾俱,往至馬邑,住馬林寺」[8]。
Aśvapura——馬邑,為 [A57]aśva 與 [A58]pura 的結合語,就是阿溼波邑。佛世是屬於央伽的;與《正法念處經》的東方相合。阿溼波的 Potala,雖不能確指,而屬於東方,是可以確定的。央伽的東方,現有阿薩密(Assam),與阿葉摩、安輸摩的語音相近。古代的地名,年代久了,不免傳說紛歧,或與神話相結合。如迦陵伽的檀特補羅,蘇尾囉的勞鹿迦。所以古代阿溼波的補多羅、補多落迦,傳說為觀世音菩薩的聖地——補怛洛迦,傳說到南方或他方,是非常可能的。
《法華經》說:觀世音菩薩,「應以何身而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9]。現種種身,說種種法,傳為觀世音救世的方便。或以為是受了印度教毘溼笯([A59]Viṣṇu)的影響,這是可能的,但受影響最早的,是《長阿含經》(世間悉檀)所說的釋尊。如《長阿含經》卷三《遊行經》(大正一.一六中——下)說:
「阿難!世有八眾。何謂八?一曰剎利眾,二曰婆羅門眾,三曰居士眾,四曰沙門眾;五曰四天王眾,六曰忉利天眾,七曰魔眾,八曰梵天眾。我自憶念,昔者往來,與剎利眾坐起言語,不可稱數。以精進定力,在所能現。彼有好色,我色勝彼。彼有妙聲,我聲勝彼。……阿難!我廣為說法,示教利喜已,即於彼沒,彼不知我是天是人。如是至梵天眾,往反無數,廣為說法,而莫知我誰。……如是微妙希有之法,阿難!甚奇甚特,未曾有也」!
八眾,是人四眾,天四眾,該括了佛所教化的一切。佛以神力,到他們那[A60]裡去。「在所能現」,就是在什麼眾中,能現什麼身。可是色相與聲音,比他們還勝一著。等到離去,他們並不知道是佛,不知道是誰。這不是「應以何身而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嗎?不過觀世音三十二現身,比八眾要分類詳細些,但總不出人天八眾以外。所以觀世音菩薩救世的方便——「應以何身而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是繼承通俗教化中,釋尊的「普入八眾」而來的。
「大悲」,是觀世音菩薩的特德,被稱為「大悲觀世音」。在早期佛教中,大悲是佛所有的不共功德。十力,四無所畏,大悲,三不護,總為佛十八不共法。在凡夫與聲聞聖者,只能說「悲」,不能說是「大悲」。佛的大悲是怎樣的呢?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二(大正二四.二一一中)說:
「世尊法爾於一切時觀察眾生,無不聞見,無不知者。恒起大悲,饒益一切。……晝夜六時,常以佛眼觀諸世間,於善根處,誰增誰減?誰遭苦厄?誰向惡趣?誰陷欲泥?誰能受化?作何方便拔濟令出」!
《大乘莊嚴經論》卷一三(大正三一.六六一上)說:
「晝夜六時觀,一切眾生界;大悲具足故,利益我頂禮」。
佛的大悲,是六時——一切時中觀察世間眾生的:誰的善根成熟?誰遭到了苦難?於是用方便來救濟。「大悲觀世(間眾生)」的,是佛的不共功德。普入八眾,現身說法的,也是佛的甚希有法。所以大乘的觀世音菩薩,現身說法,大悲救苦,與佛完全相同。觀世音菩薩,是在佛教通俗化中,繼承釋尊大悲觀世的精神而成的。以釋迦族的故鄉——補怛洛迦為聖地,也許與淵源於釋尊救世說有關。
觀世音([A61]Avalokiteśvara),或譯觀自在([A62]Avalokiteśvara),梵音有些微不同。玄應(西元七世紀)《一切經音義》卷五(《望月大辭典》八〇一上)說:
「舊譯觀世音,或言光世音,並訛。又尋天竺多羅葉本,皆云舍婆羅,則譯為自在。雪山以來經本,皆云娑婆羅,則譯為音。當以舍、娑兩聲相近,遂致訛失」。
玄應以為:譯為觀自在,是正確的;譯為觀世音,是訛傳的。然從所說的天竺本,雪山以來——北方本的不同而論,顯然是方言的不同。《華嚴經》的〈入法界品〉,是從南方來的,譯為觀自在。早期大乘——盛行於北方的,如《阿彌陀經》、《法華經》等,作觀世音。觀世音菩薩的信仰,到底先起於南方,還是北方?起初是舍婆羅,還是娑婆羅呢?這是不能以後代的梵本來決定的。《法華經》說:「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10]。「觀其音聲」,正是觀世音的確切訓釋。《雜事》說如來大悲,「於一切時觀察眾生,無不聞見」[11];「聞見」,也含有觀其音聲的意思。所以,觀世音菩薩的大悲救苦,如確定為從釋尊大悲,於一切時觀察世間眾生而來,[A63]那麼觀世音才是原始的本意呢!
第二節 淨土的仰信
第一項 未來彌勒淨土
十方現在的他方淨土,是大乘的重要部分。釋尊當時的印度,摩竭陀(Magadha)與跋耆([A64]Vṛji),摩竭陀與憍薩羅([A65]Kośalā),都曾發生戰爭。釋迦族(Śākya)就在釋尊晚年,被憍薩羅所滅。律中每說到當時的饑荒與疫病。這個世界,多苦多難,是並不理想的。面對這個多苦多難的世界,而引發嚮往美好世界的理想,是應該的,也是一切人類所共有的。佛法的根本意趣,是「心惱故眾生惱,心淨故眾生淨」[1]:重視自己理智與道德的完成。到了大乘法,進一步的說:「隨其心淨,則佛土淨」[2]。在佛法普及聲中,佛弟子不只要求眾生自身的清淨,更注意到環境的清淨。淨土思想的原始意義,是充滿人間現實性的。未來彌勒佛——慈氏(Maitreya)時代的國土,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七八(大正二七.八九三下——八九四上)說:
「於未來世人壽八萬歲時,此贍部洲,其地寬廣,人民熾盛,安隱豐樂。村邑城廓,鷄鳴相接。女人年五百歲,爾乃行嫁。彼時諸人,身雖勝妙,然有三患:一者,大小便利;二者,寒熱饑渴;三者,貪婬老病。有轉輪王,名曰餉佉,威伏四方,如法化世。……極大海際,地平如掌,無有比(坎?)坑砂礫毒刺。人皆和睦,慈心相向。兵戈不用,以正自守。……時有佛出世,名曰慈氏,……如我今者十號具足。……為有情宣說正法,開示初善中善後善,文義巧妙,純一圓滿,清白梵行。為諸人天正開梵行,令廣修學」。
《論》文是引《中阿含經.說本經》的[3]。輪王是以正法——五戒、十善的德化來化導人民,使世間過著長壽、繁榮、歡樂、和平的生活。佛教一向推重輪王政治,在這樣的時代,又有佛出世,用出世的正法來化導人間。理想的政治,與完善的宗教並行,這是現實人間最理想不過的了!釋尊與彌勒佛,同樣是佛而世間的苦樂不同,這是什麼原因呢?《佛本行集經》卷一(大正三.六五六中——下)說:
「時彌勒菩薩,身作轉輪聖王。……見彼(善思)如來,具足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種好,及聲聞眾,佛剎莊嚴,壽命歲數(八萬歲),即發道心,自口稱言:希有世尊!願我當來得作於佛,十號具足,還如今日善思如來!……願我當來為多眾生作諸利益,施與安樂,憐愍一切天人世間」。
「我(釋尊自稱)於彼(示誨幢)佛國土之中,作轉輪聖王,名曰牢弓,初發道心。……發廣大誓願:於當來得作佛時,有諸眾生。……無一法行,唯行貪欲瞋恚愚癡,具足十惡。唯造雜業,無一善事。願我於彼世界之中,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憐愍彼等諸眾生故,說法教化,作多利益,救護眾生,慈悲拔濟,令離諸苦,安置樂中。……諸佛如來有是苦行希有之事,為諸眾生」!
釋尊的生在穢惡時代,是出於悲憫眾生的願力,願意在穢土成佛,救護眾生脫離一切苦:這是重在「悲能拔苦」的精神。彌勒是立願生在「佛剎莊嚴、壽命無數」的世界,重在慈(彌勒,譯為「慈」)的「施與安樂」。至於成佛(智證)度眾生,是沒有不同的,這是法藏部([A66]Dharmagupta)的見解。說一切有部([A67]Sarvāstivāda)以為:「慈氏菩薩多自饒益,少饒益他;釋迦菩薩多饒益他,少自饒益」[4]。釋尊與彌勒因行的對比,釋尊是更富於大悲為眾生的精神。所以彌勒的最初發心,比釋迦早了四十餘劫[5],而成佛卻落在釋尊以後。這顯得大悲苦行的菩薩道,勝過了為「莊嚴佛剎、壽命無數」而發心修行。這一分別,就是後代集出的《彌勒菩薩所問(會)經》所說:「彌勒菩薩於過去世修菩薩行,常樂攝取佛國,莊嚴佛國。我(釋尊)於往昔修菩薩行,常樂攝取眾生,莊嚴眾生」[6]:開示了信願的淨土菩薩行,悲濟的穢土菩薩行——二大流。彌勒的淨土成佛,本為政治與宗教,世間正法與出世間正法的同時進行,為佛弟子所有的未來願望。中國佛教徒,於每年元旦(傳說為彌勒誕),舉行祝彌勒誕生的法會,雖已忘了原義,但還保有古老的傳統。由於推究為什麼一在穢土成佛,一在淨土成佛,而充分表達了(原始的)釋尊大悲救世的精神。反而淨土成佛,是為了「莊嚴佛剎、壽命無數」,與一般宗教意識合流。所以,現實世間輪王政治的理想被忽視,才發展為大乘的淨土法門。
第二項 地上與天國的樂土
佛教原始的淨土思想,是政治和平,佛法昌明的綜合,是佛化的人間淨土的實現。結集於《中阿含》及《長阿含經》(《長部》),可見實現人間淨土的崇高理想,從流傳到結集,是相當古老的。但發展而形成的大乘淨土,傾向於他方淨土,這是受到了一般的,神教意識的影響。不論中外,都有樂土的傳說。古代樂土的傳說,可分為地上的與天上的,如基督教所傳的樂園與天國,佛教所傳的,也有這兩方面。
佛教所傳的地上樂土,名為鬱多羅拘盧([A68]Uttarakuru)。拘盧是阿利安(Ārya)人的一族,所住地也就名為拘盧,在現今德里([A69]Delhi)以北一帶。這[A70]裡曾發生過大戰,古戰場被稱為「福地」[1]。鬱多羅是上,也就是北方,所以鬱多羅拘盧,是北拘盧,也是上拘盧。拘盧是婆羅門教發揚成長的中心,印度人以此為中心,而嚮往北方的最上的拘盧,最福樂的地區。傳說中,鬱多羅拘盧是四大部洲之一,已成為神話地區。但傳說是有事實背景的,依地理去考察,應該是印度北方的山地。阿利安族所住過的故鄉,原始的古樸平靜的山地生活,在懷念中成為理想的樂土。北拘盧的傳說與嚮往,相當的古老,早在佛教以前就有了。《梵書》([A71]Brāhmaṇa)已經說到;到佛教,《長阿含經》、《樓炭經》、《起世經》、《起世因本經》、《立世阿毘曇論》、《正法念處經》,都有詳細的說明[2]。《長阿含經》卷一八《世記經》(大正一.一一七下)說:
「欝單曰天下,多有諸山。其彼山側,有諸園觀浴池,生眾雜花。樹木清涼,花果豐茂。無數眾鳥,相和而鳴。又其山中,多眾流水,其水洋順,無有卒暴,眾花覆上,汎汎徐流。夾岸兩邊,多眾樹木,枝條柔弱,花果繁熾。地生[A72]濡草,槃縈右旋,色如孔翠,香如婆師,[A73]濡若天衣。其地柔[A74]濡,以足踏地,地凹四寸,舉足還復。地平如掌,無有高下」。
北拘盧是多山地區,《正法念處經》說:北洲有十大山,人都住在山中[3]。山嶺重[A75]疊,多山而又說「地平如掌」,可能是崇山中的高原。北洲人的膚色是同一的,表示平等而沒有階級。印度的階級制——種姓(varṇa),就是「色」,種姓起初是從膚色的差別而來的。北洲沒有國王,也就沒有政治組織。沒有家庭夫婦關係,男女間自由好合,兒女也不屬於父母。人[A76]吃的是樹果,自然稉米——野生的穀類。沒有房屋,所以住在「密葉重布,水滴不下」的大樹下。衣服是從樹上生的,大概是樹皮、草葉,掩蔽前後而已。人都活一千歲,沒有夭折。死了也不會哭泣,也不用埋葬,自然有大鳥來啣去。這是美化了的,為鷹類啄食而消失的原始葬式(印度人稱為天葬)。沒有階級,沒有政治,沒有家庭;衣、食、住、死,都是極原始的生活方式。這應該面對自然的災變,要與獸類鬥爭,為生活而艱苦的時代。但這些都忘了,值得回憶而嚮往的,是那種自由平等的生活,沒有人禍——為人所逼害、欺凌、壓迫與屈辱的生活。多少美化了的原始生活,應該有事實因素在內的。佛教的傳說,自然的自由生活,加上氣候溫和,風雨適時,沒有獸類的侵擾。而且,北洲中有園、觀、門、船、浴池。「七重[A77]塼壘,七重板砌,七重欄楯,七重鈴網,七重多羅行樹」,又都是七(或說「四」)寶所成的。到處是音樂、鳥鳴、香氣。自然與莊嚴園林相結合,是佛教的傳說。北洲是樂土,沒有我我所,沒有繫屬,死了生天。但這[A78]裡不可能有佛法,所以被稱為八難(沒有聽法的機會)之一。北拘盧洲的傳說,一般學者以為是阿利安人移住印度,對祖先鄉土的追慕[4]。不過這也是一般人所有的觀念,如《舊約》的樂園生活,起初連遮蔽前後都還不會。中國也會想起「葛天氏之民,無懷氏之民」。這都是人類進入文明,人與人爭的人禍,越來越嚴重,而喚起原始生活的追慕。
淨土思想的又一來源,是天——天國、天堂,天是一般的共有的宗教信仰。佛教所說的天,是繼承印度神教,而作進一步的發展。「天、魔、梵」,是舊有的神世界的層次。天([A79]Deva),佛教是六欲天;最高處是魔([A80]Māra);超過魔的境界,就是梵([A81]Brahman)。在《奧義書》([A82]Upaniṣad)中,梵是究竟的、神秘的大實在,為一切的根元。梵的神格化,就是梵天。佛教以為:梵天還在生死中,並依四禪次第,安立四禪十八天(或十七,或十六,或二十二)。以上,依唯心觀次第,成立四無色天。天是高低不等的,欲界天的第一四大王天([A83]Cāturmahārājika),第二忉利天([A84]Trayastriṃśa),是多神的;忉利天王釋提桓因(帝釋 [A85]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是這個多神王國的大王。六欲天都是有男有女的;到了梵天,就沒有女人。天、魔、梵,都有政治組織形態,所以有天王、天子、天女等。初禪分為大梵天([A86]Mahābrahmā)、梵輔天([A87]Brahmapurohita)、梵眾天([A88]Brahmapāriṣadya),也就是王、臣、人民——三類。大梵天是「獨梵」,是唯一的,自稱宇宙人類的創造者,與基督教的一神相近。二禪以上,天是獨往獨來的,帶有遺世的獨善意味,反應了印度專修瑜伽的遁世的宗教。在這些天中,佛教形容其清淨莊嚴的,主要是忉利天。天國的微妙莊嚴,與北拘盧洲不同。北洲的傳說來源,是人類追慕原始的自然生活,而天國是反應了人間的政治組合。天神,對人類有賜福或降禍的主管意義,所以這些天神,也稱為「世主」。人類明[A89]裡受到王、臣,以及下層吏役的治理,暗中又受到高低不等的天神治理。人間的政治形態,與天國的形態,有一定的對應性。多神王國的大王——帝釋與四天王天,正如中國古代的王與四岳一樣。大一統的專制帝王,「天無二日」,正與天上的大統治者唯一神相合。佛教推重北拘盧洲式的自然、平等與自由,對有政治組織意義的天國,並不欣賞。如《正法念處經》卷六九(大正一七.四〇八上)說:
「欝單越人,無有宮宅,無我所心,是故無畏。……命終之時,一切上生,是故無畏。四天王天則不如是」。
以忉利天為例,天國是不平等的。衣服、飲食等非常精美,但彼此間有差別;壽長,可能會夭折;這[A90]裡有戰爭的恐怖;有從屬關係,所以也就有佔有的意識。對死亡,有怖畏,也有墮落的可能。在物質享受方面,天國勝過了北洲,而在天與天——人事關係上,卻遠不及北洲那種「無我我所,無有守護」的幸福。不過天國也有他的好處,如七寶莊嚴,衣食自然,只是更精美,更能隨心所欲。天國是化生的;所以死了沒有屍骸[5],也就比北洲更清淨了。然天國的特勝,是光明無比,如《起世因本經》卷七(大正一.四〇〇上——中)說:
「人間螢火之明,則不如彼燈火之明。……月宮殿明,又不及日宮殿光明。其日宮殿照耀光明,又不及彼四天王天牆壁宮殿身瓔珞明。四天王天諸有光明,則又不及三十三天所有光明。……其魔身天比梵身天,則又不及。……若天世界,及諸魔、梵,沙門、婆羅門人等,世間所有光明,欲比如來阿羅訶三藐三佛陀光明,百千萬億恒河沙數不可為比」。
天國受到人間的影響,所以忉利天有高大的善見城([A91]Sudarśana-nagara),善法堂(Sudharma-sabhā)。雖說這是毘首羯磨天(Viśvakarman)變化所造,到底表示了自然與工藝的綜合,這是後代淨土美的原則。特別是善法堂,是帝釋與諸天集會,講道論理的地方[6]。這[A92]裡有文明——智慧與道德的氣息,所以傳說的忉利天上,有歸依三寶的,帝釋還是得了初果的聖者,這是北拘盧洲所萬萬不及的!所以大乘經說到他方淨土,每說如忉利天上[7]。不過這[A93]裡的物質享受太好了,所以即使聽到正法,也會迅速遺忘,絕大多數沈溺於五欲追求之中。在這莊嚴光明的天國中,如沒有五欲的貪著,沒有戰爭,沒有不平等與怖畏,如加上佛菩薩經常說法,那就是佛教理想的淨土了。
天國有政治意味,如六欲天還有戰爭[8],所以天國的清淨莊嚴,不如北拘盧洲的自然與幸福。但天國仍為淨土思想的重要淵源,這不只是天國的清淨微妙,而是發現了天國的特殊清淨區,那是彌勒(Maitreya)的兜率天(Tuṣita)。兜率是欲界的第四天。釋尊成佛以前,在兜率天,從天降生人間成佛。未來成佛的彌勒,也住在兜率天,將來也從兜率天下降成佛。彌勒成佛的人間淨土,是希望的,還在未來,而彌勒所住的兜率天,卻是現在的,又同屬於欲界,論地區也不算太遠。一生所繫的菩薩,生在兜率天,當然與一般的凡夫天不同。兜率天的彌勒菩薩住處,有清淨莊嚴的福樂,又有菩薩說法,真是兩全其美,成為佛弟子心目中仰望的地方。西元前一〇一——七七年在位的錫蘭王——度他伽摩尼([A94]Duṭṭhagāmaṇī),在臨終時,發願生兜率天,見彌勒菩薩[9]。西元前二世紀,已有上生兜率見彌勒的信仰,這是可以確定的。《小品般若波羅蜜經》說:不離般若的菩薩,是從那[A95]裡生到人間來的?有的「人中命終,還生人中」;有從他方世界生到此間來的;也有「於兜率天上,聞彌勒菩薩說般若波羅蜜,問其中事,於彼命終,來生此間」[10]。特別說到兜率天,正因為兜率天有彌勒菩薩說法。彌勒在兜率天說法,是發願往生兜率天的主要原因。兜率天在一切天中,受到了特別的重視。大乘經說到成佛時的國土清淨,有的就說與兜率天一樣[11],這可見兜率天信仰的普遍。推重兜率天,不是兜率天的一般,而是有彌勒菩薩說法的地區。《佛本行集經》說:一生所繫的菩薩,在兜率天的高幢宮,為諸天說「一百八法明門」;《普曜經》也有此說[12]。後代所稱的彌勒內院,也就是兜率天上,一生所繫菩薩所住的清淨區。兜率天上彌勒淨土的信仰,是部派佛教時代就有了的。在大乘的他方淨土興起後,仍留下上升兜率見彌勒的信仰,所以玄奘說:「西方道俗,並作彌勒業,為同欲界,其行易成」[13]。等到十方佛說興起,於是他方佛土,有北拘盧洲式的自然,天國式的清淨莊嚴,兜率天宮式的,(佛)菩薩說法,成為一般大乘行者所仰望的淨土。
《長阿含經》(二)《遊行經》,說到大善見王(Mahāsudarśana)的王都,非常莊嚴,與淨土相似。所以有的以為:大善見王都的莊嚴形相,是淨土思想的淵源。大善見王都,又由三十三天來的妙匠天——毘首羯磨,造一座非常莊嚴的善法殿[14]。大善見王的故事,南傳把他分離出來,成為獨立的《大善見王經》,編為《長部》的一七經。我以為,這是天國莊嚴的人間化。在《吠陀》(Veda)中,因陀羅(Indra)住在善見城(Sudarśana);因陀羅就是佛教的帝釋。依佛教傳說,帝釋為三十三天主,中央大城,名為善見城,也有善法堂。善法堂,《雜阿含經.八眾誦》,已經說到了[15]。三十三天、善見城、善法堂的莊嚴,如《長阿含經》([A96]三〇)《世記經》等說[16]。這可見善見城與善法堂的莊嚴,是印度神教的固有傳說,而為佛弟子化作人間故都的傳說。大善見與善法殿,不正是天國舊有的名稱嗎?所以,這只是天國莊嚴的變形。
第三節 神秘力護持的仰信
第一項 音聲的神秘力
人類的語聲,能說明事理,更有感動人心的力量,古人對之是有神秘感的;特別是巫師、先知們的語言。中國文的「言」字,甲骨文作、「」也是有神聖意義的。語言的神秘感,使人歡喜聽吉祥話,而忌諱某些語言,這是古人共有的感覺與信仰。佛法流傳久了,或本沒有神秘感而也神秘化了;印度一般的——語言的神秘性,也融合到佛法中。自從大天(Mahādeva)立「道因聲故起」[1],以為語言的音聲,有引發聖道的力量,語聲才發展為修道的方法。這些語言的神秘性、語聲的修道法,都在大乘佛法中充分發揮出來。
佛法中有「呪願」:呪,在中國文字中,與「祝」字相通,所以呪願是語言的祝願。《五分律》說:「佛言:應作齊限說法。說法竟,應呪願」[2]。《十誦律》說:「僧飽滿食已,攝鉢,洗手,呪願。呪願已,從上座次第(卻地敷)而出」[3]。佛教的僧制,是漸次形成的。布薩日,信眾們都來了,所以制定要為信眾說法。其後又制定,說法終了,要為信眾們呪願。如應請到施主家去應供,飲食終了,也要為施主呪願。在呪願以前,又多少為施主作簡要的說法。《僧祇律》說:「僧上座應知前人為何等施,當為應時呪願」[4]。信眾們請僧應供,大都是有所為的,所以應隨施主的意願,而作「應時」——適合時宜的祝願。《僧祇律》列舉喪亡、生子、新舍落成、商人遠行、結婚、出家人布施——六事,並不同的祝願詞。生子的呪願文,如《摩訶僧祇律》卷三四(大正二二.五〇〇中——下)說:
「僮子歸依佛,……七世大聖尊。譬如人父母,慈念於其子,舉世之樂具,皆悉欲令得,令子受諸福,復倍勝於彼。室家諸眷屬,受樂亦無極」!
咒願,只是隨事而說吉祥的願詞,滿足布施者的情感,本沒有神秘的意義,與中國佛教法事終了所作的迴向頌相近。
呪願而外,在受請應供時,還有說「特欹拏伽陀」,及唱「三鉢囉佉多」的制度。特欹拏(伽陀),或作鐸欹拏、達䞋、大嚫、檀嚫、達嚫等,都是 [A97]Dakṣiṇā 的音譯,義淨義譯為「清淨」(伽他)。《四分律》卷四九(大正二二.九三五下)說:
「應為檀越說達[A98]嚫,乃至為說一偈:若為利故施,此利必當得。若為樂故施,後必得快樂」!
《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卷一(大正二四.四一六上)說:
「諸苾芻聞是語已,即皆各說清淨伽他曰:所為布施者,必獲其義利。若為樂故施,後必得安樂。菩薩之福報,無盡若虛空,施獲如是果,增長無休息」。
《尼陀那》的第一頌,與《四分律》說相合。這是受施主供養以後的讚頌,所以依發音類似的 [A99]dāna(施),而解說達[A100]嚫為布施。然義淨卻譯為「清淨」,清淨是如法而沒有過失的意思,所以這是讚歎如法布施的功德。說達[A101]嚫,也就是受供後說法。說法不一定是歌頌,但傳說佛也聽許歌詠聲說法[5]。如《四分律》的達[A102]嚫,不只是讚歎布施,而是「若檀越欲聞說布施……應為檀越讚歎布施;讚歎檀越;讚歎佛法僧」[6]。可見達[A103]嚫是受供後的讚歎偈,從布施而讚歎三寶,後代用來代替說法的。
呪願與特欹拏頌,沒有神秘意味,而唱「三鉢囉佉多」(saṃprāgata),卻有點神秘化。如《根本說一切有部目得迦》卷八(大正二四.四四五中)說:
「一人於上座前,唱三鉢羅佉多。由是力故,於飲食內諸毒皆除」。注:「三鉢羅佉多,譯為正至;或為時至;或是密語神呪,能除毒故。昔云僧跋者,訛也」。
三鉢囉佉多,古譯作僧跋。唱三鉢囉佉多,而飲食中的毒性都消除了,這是傳說尸利仇多(Śrīgupta)的故事。尸利仇多(或譯申日,德護)在飲食中放了毒藥,然後請佛與僧眾去應供。《目得迦》以為唱了「三鉢囉佉多」,毒就沒有了,所以義淨注為:「或是密語神呪,能[A104]除毒故」。然同屬說一切有部([A105]Sarvāstivāda)的《十誦律》卷六一,卻這樣(大正二三.四六四下)說:
「佛如是呪願:婬欲、瞋恚、愚癡,是世界中毒。佛有實法,除一切毒;解除捨已,一切諸佛無毒。以是實語故,毒皆得除。……未唱等供,不得食」。
依《十誦律》,消除飯食中毒質,是由於實語,與唱三鉢囉佉多無關。《十誦律》的意見,與《增壹阿含經》、《月光童子經》、《申日兒本經》、《德護長者經》所說相合[7]。《十誦律》所說的「等供」,是三鉢囉佉多的義譯。《佛說梵摩難國王經》(大正一四.七九四中)說:
「夫欲施者,皆當平心,不問大小。佛於是令阿難,臨飯說僧跋。僧跋者,眾僧飯皆悉平等」。
「僧跋」是眾僧飯皆悉平等,正與「等供」的意義相合。佛教的制度,多數比丘在一處受供,是不問年老年少,有沒有學德,相識或不相識,應該平等心布施供養,比丘們也應該平等心受供養。所以在開始飯食時,唱「三鉢囉佉多」,喚起大家的平等用心。這句話,同時也就成了一種號令。多數比丘在一處受供,坐定了以後,鉢中放好了飯食。為了保持秩序,不致參差雜亂,所以要有一指令,才一致的開始取食。於是「三鉢囉佉多」,在喚起供養者與受供者的等心而外,又附有開始取食的意義。一聽到唱「三鉢囉佉多」,就開始取食;時間流傳得久了,似乎這就是開始取食的指令。於是乎或解說為「時至」、「正至」、「善至」。為什麼要唱「三鉢囉佉多」的原意,一般是模糊了,而只是習慣了的流傳下來。有的與消毒的故事相結合,而解說為「由是力故,諸毒皆除」,「三鉢囉佉多」也就被誤解為秘密神咒了。呪願,說達[A106]嚫,唱僧跋,主要為受供前後的頌讚。
諦語([A107]satyavacana, P. saccakiriyā),或譯為實語。這是真誠不虛妄的誓言,與一般的發誓相近。諦語,是印度一般人所深信的。從種種諦語的傳說來看,諦語是:說諦語的人,必要備有良好的功德,才能從真誠不虛妄的誓言中,發出神奇的力量,實現誓言的目的。不只是內心的想念,還要口[A108]裡說出來,語言也就有了一分神秘的意味,所以諦語也稱為真實加持([A109]satyādhiṣṭhāna, [A110]saccādhiṭṭhāna)。起初,佛法是沒有諦語的,但在世俗信仰的適應下,漸漸的參雜進來。如《中部》的《鴦掘摩經》,佛命鴦掘摩羅(Aṅgulimāla),以「從聖法中新生以來,不曾憶念殺生」的諦語,使產婦脫離了難產的災厄,得到了平安[8]。漢譯《雜阿含經》的同一事實,就沒有諦語救產難部分[9]。如《十誦律》等所傳,佛以「佛(或作三寶)沒有貪、瞋、癡三毒」的諦語,消除了飲食中的毒素[10]。《法句義釋》([A111]Dhammapada-Aṭṭhakathā)有同一故事,卻沒有除毒的諦語[11]。這可見諦語的出現於佛教聖典,是後起的。到了部派時代,諦語的信仰,非常普遍。所以在當時傳出的「本生」中,釋尊前生的諦語故事,相當的多。依本生而歸納出來的菩薩德行——[A112]波羅蜜多,銅鍱部([A113]Tāmraśāṭīya)也就有了諦語加持。諦語所引起的作用,以治病或恢復身體健全為最多。如尸毘王([A114]Śivi)割肉救鴿本生,「時菩薩作實誓願:我割肉血流,不瞋不惱,一心不悶以求佛道者,我身當即平復如故!即出語時,身復如本」[12]。如睒(Śyāma)為毒箭所射,也由於諦語而康復[13]。《小品般若經》說:「以此實語力故,此城郭火,今當滅盡」[14],那諦語更有改變自然的力量。凡稱為諦語或實語的,主要是由於諦語者的功德力,但也可能是得到鬼神的協助。如《小品經》所說的諦語滅火,或是本身沒有滅火的力量,而由「非人」來助成。睒本生中,也是得到帝釋([A115]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神力的加持。在所說的諦語中,可能有神力在護助,就近於呪語,所以《十誦律》稱諦語為「呪願」[15]。大乘佛法初興,諦語還相當流行。但不久,就為佛與菩薩的神力,密呪的神力所取而代之了!
語言音聲的神秘性,從古以來,就有人信仰的。在印度,或稱為 mantra,或稱為 [A116]vidyā,vijjā,或稱為 [A117]dhāraṇī,說起來淺深不一,而與神秘的語言有關,卻是一致的。在中國,都可以譯為呪。嚴格的說,佛法是徹底否定了的,出家人是禁止的。如《長阿含經》卷一四《梵動經》(大正一.八九下)說:
「如餘沙門、婆羅門,食他信施,行遮道法,邪命自活:或為人[A118]呪病,或誦惡呪,或誦善呪,……沙門瞿曇無如此事」。
「如餘沙門、婆羅門,食他信施,行遮道法,邪命自活:或呪水火,或為鬼呪,或誦剎利呪,或誦象呪,或支節呪,或安宅符呪,或火燒、鼠囓能為解呪,……沙門瞿曇無如此事」。
神秘的迷信行為,佛教出家眾是不許學習的。南傳的《沙門果經》、《梵網經》,都有同樣的敘述[16]。似乎這是禁止邪命自活,如沒有因此而得到經濟的報酬,或者就不妨的。然《梵網經》等稱之為「無益而徒勞的明呪」,是否定明呪之神效的。《中阿含經》卷四七《多界經》(大正一.七二四上)說:
「若見諦人,生極苦、甚重苦,不可愛、不可樂、不可思、不可念,乃至斷命。捨離此內,更從外求,或有沙門、梵志,或持一句[A119]呪,二句、三句、四句、多句、百千句呪,令脫我苦……者,終無是處。若凡夫人,捨離此內,更從外求,……必有是處」。
依說一切有部([A120]Sarvāstivāda)所傳的《多界經》,即使痛苦到極點,可能有死亡的危險,真正通達真諦的聖者,是不會為了生命,到外教那[A121]裡去學習神呪。可見這些「徒勞無益的明呪」,只是愚癡凡夫所有的信仰——迷信。
呪語的引入佛法中,治蛇毒呪該是最早的了。《雜阿含經》說:優波先那(Upasena)為毒蛇所傷而死,臨死而面色如常,沒有什麼變異。因此,佛為比丘們說防治毒蛇的咒語,如卷九(大正二.六一上——中)說:
「即為舍利弗而說偈言:
「故說是[A122]呪術章句,所謂:塢,躭婆隸,躭婆隸,躭陸,波婆躭陸,㮈渧肅,㮈渧,枳跋渧,文那移,三摩移,檀諦尼羅枳施,婆羅拘閇,塢隸,塢娛隸,悉波訶」。
《根有律》與《雜阿含經》所說相同[17]。所說的偈頌——伽陀,是諦語、實語。又分為二:初七頌半,是佛的慈心護念八大龍王,及一切眾生的諦語。慈心,是不受毒害的,所以慈心諦語,能使蛇等不能傷害。次二頌半,是佛、法、僧沒有煩惱毒的諦語,與除滅尸利仇多飯食中毒素的諦語相同,所以伽陀是防治蛇傷的諦語。次說「呪術章句」,《根有律》作「禁呪」,原文可能為 mantra,這才是呪語。《相應部》與《雜阿含經》相當的部分,但說優波先那受蛇傷而死,沒有伽陀,也沒有呪語[18]。《銅鍱律》中,有比丘為毒蛇所傷,所以佛說「自護呪」([A123]attaparitta)[19]。初說四頌,與《雜阿含經》的前五頌相同,僅四大龍王。次說「佛無量,法無量,僧無量,匍行的蛇蠍等有量」,近於除毒的諦語。自護呪,只是諦語而已。《四分律》說:「自護慈念[A124]呪:毘樓勒叉慈……慈念諸龍王,乾闥婆,羅剎娑,今我作慈心,除滅諸毒惡,從是得平復。斷毒,滅毒,除毒,南無婆伽婆」[20]。也是慈心的諦語。從這[A125]裡可以看出:優波先那為毒蛇所傷而死,面色如常,編入《相應部.[A126]六處相應》(《雜阿含經》同),原是沒有伽陀與呪語的。律師們開始以諦語防治毒蛇;根本說一切有部的律師們,才在防護諦語下,附入世俗治毒蛇的呪語。以後,又附入《雜阿含經》中。
世俗呪術的引入佛法,不外乎受到印度習俗的影響。印度自「阿闥婆吠陀」([A127]Atharva Veda)以來,稱為 mantra 的呪語,非常流行。呪語的神效,被一般傳說為事實。對於修道,佛法以為呪術是無益的;也不許僧眾利用呪術來獲取生活(邪命),但呪術的效力,在一般是公認的,所以在部派佛教中,容受呪術的程度,雖淺深不等,而承認呪術的效力,卻是一致的。世俗有以呪術殺生的信仰,現在的各部廣律,也要考慮到呪術殺害生命,所犯罪過的輕重。如《銅鍱律》說:以呪術除鬼害而殺鬼[21]。《五分律》說:「隨心遣諸鬼神殺」[22]。《四分律》說:「[A128]呪藥與,令胎墮」[23]。《僧祇律》說:「毘陀羅[A129]呪」殺[24]。《十誦律》說:「作毘陀羅殺,半毘陀羅殺,斷命」。毘陀羅是「召鬼呪尸令起」,即起尸呪法。半毘陀羅是「召鬼呪鐵人令起」。斷命是「心念口說讀呪術」的種種法[25]。《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的「起屍殺」,「起半屍」殺,「呪殺」,與《十誦律》相同,但起半屍的方法不同[26]。總之,各部派都承認呪術有殺害生命的力量。印度在熱帶,毒蛇特別多;每年為毒蛇所傷害的人,數目很大。一直到現在,還有一批以呪蛇為職業的。出家人多住於山林,正是毒蛇出沒地區,既承認呪術的力量,[A130]那麼為了保護自己,引用世俗防治毒蛇的呪術,也就不覺得離奇了!僧團內,准許學習治蛇毒呪,那其他治病的呪法,當然也是許可了。如《四分律》卷三〇(大正二二.七七五上)說:
「若學呪腹中[A131]虫病,若治宿食不消;若學書、學誦,若學世論為伏外道故;若學呪(除)毒:為自護,不以為活命,無犯」。
《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有治痔病的呪[27]。女人總容易信仰這些呪術,所以對比丘尼有禁止學呪的規定[28]。原則的說,凡與自護——自己治病無關的,一切呪都不許學,不許教,但說一切有部的晚期律——《根本說一切有部律》,呪術是相當嚴重的侵入了佛教。鄔陀夷([A132]Kāḷudāyī)化作醫師,呪誦,稱三寶名號,「眾病皆除」[29]。還有偷盜伏藏的呪法:作曼陀羅,釘朅地羅木,繫上五色的絲線,然後爐內燒火,「口誦禁呪」[30]。這雖是犯戒的,被禁止的,但可見有人這麼做。法與(Dharmadinnā)比丘尼教軍人圍城取勝的法術,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三(大正二三.七五三下)說:
「圍彼城郭,即於其夜,通宵誦(三[A133]啟)經,稱天等名而為呪願。願以此福,資及梵天此世界主,帝釋天王,并四護世,及十八種大藥叉王,般支迦藥叉大將,執杖神王所有眷屬,難陀、鄔波難陀大龍王等。……并設祭食,供養天神」。
誦經,供養天神,求神力的護助,與大乘的誦《金光明經》、《仁王護國般若經》,原則是沒有差別的。《藥事》說:廣嚴城([A134]Vaiśālī)的疫病嚴重,請佛去驅除疫鬼。佛到了那雉迦([A135]Nādikā),命阿難陀(Ānanda)到廣嚴城去說呪,驅逐邪鬼。佛到了廣嚴城,為了憐憫眾生又說呪[31]。根本說一切有部,對於治病,驅鬼,求戰爭的勝利,顯然是常用呪術的。
呪語,語音自身的神秘作用,或因呪力而得到鬼神的護助,或憑呪力來遣使鬼神;呪的神秘力,與鬼神力是相結合的。在佛法中,起初是諦語——真誠不虛妄的誓言,是佛力、法力、僧力——三寶的威力,修行者的功德力,也能得龍天的護助。諦語與三寶威力相結合,論性質,與呪術是類似的。所以《十誦律》稱說諦語為「[A136]呪願」;《四分律》等稱諦語為「護呪」。呪——音聲的神秘力,終於經諦語的聯絡,為部派佛教所容受,甚至成為佛法的一部分。如陳真諦([A137]Paramārtha)傳說:《四分律》所屬的法藏部([A138]Dharmagupta),在三藏以外,別立「呪藏」[32]。雖印度都是信仰呪術的,而有些地區,神呪的信仰特強。在印度北方,是烏仗那(Udyāna),如《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二中)說:
「烏仗那國……好學而不功,禁呪為藝業。……戒行清潔,特閑禁呪」。
烏仗那是古代的罽賓地區。在家人有以禁呪為職業的;出家也於禁呪有特長。這是法藏部、說一切有部流行的地區,也是北方大乘興起的重鎮。在南方,有達羅鼻荼(Draviḍa),如《一切經音義》卷二三(大正五四.四五一中)說:
「達利鼻荼[A139](……其國在南印度境,此翻為銷融。謂此國人生無妄語,出言成呪。若隣國侵迫,但共呪之,令其滅亡,如火銷膏也)」。
達羅鼻荼,本為南印度民族的通稱。《大唐西域記》有達羅毘荼國,以建志補羅(Kāñcipura)為首都,區域極廣。達羅毘荼族的語言,名達羅毘荼語(鬼語),與梵語(天語)不同,在阿利安族(Ārya)的印度人聽起來,非常難懂。加上達羅毘荼族的神咒(語言即神呪)信仰,成為難以理解的語音,所以《瑜伽師地論》說:「非辯聲者,於義難了種種音聲,謂達羅弭荼種種明呪」[33]。達羅毘荼,[A140]晉譯《華嚴》就譯作「呪藥」。這[A141]裡的彌伽(Megha)醫師,說「輪字莊嚴光經」,「成就所言不虛法門,分別了知」一切「語言秘密」[34],也與密呪有關。達羅毘荼的守護神,是夜叉(yakṣa),因阿利安族侵入印度,夜叉的神格下降。夜叉有迅速隱密的意義,傳說有地夜叉、虛空夜叉、飛行夜叉三類[35]。夜叉的語言,正是達羅毘荼語那樣的難於了解。《大智度論》卷五四(大正二五.四四八上)說:
「此諸夜叉,語言浮偽,情趣妖諂。諸天賤之,不以在意,是故不解其言」。
達羅毘荼明呪的難解,就是夜叉語的難解。大乘佛法中陀羅尼呪的發展,與夜叉是有密切關係的。《華嚴經》的〈入法界品〉,起於南方,就有彌伽醫師的語言法門,及四十二字母。容受呪術的部派佛教,將因與明呪有關的南北兩大區域,發展為重視陀羅尼呪的大乘法門。
第二項 契經的神秘化
佛說的法——經,只是語言,由弟子憶持,集成一定的文句而傳誦下來。經法是佛所開示的,說明了如實悟解,與實踐真理的修行方法。法的內容,是不共世間的,希有的,一切佛弟子所應尊敬的。但傳誦於人間的法,如沒有切實去理解,如實的去修持,到底不過是名句文身而已。佛弟子尊敬法,也尊重表詮法的名句文身,久久而引起神秘感。一則是:日常應用的三歸文,五戒文,以及呪願、說達[A142]嚫所用的讚歎三寶、讚歎布施、讚歎持戒或懺悔等偈頌,已成為吟詠聲的讚頌,能引起聽者的歡喜心。一則是:信眾的要求,不一定是解脫,求來生幸福以外,還有現生安樂的要求。於是乎誦持這些章句偈頌,被形容為能消災,召吉祥,治病,有世俗的現生利益了。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五〇(大正二三.九〇三中)說:
「若有人來乞鉢水時,應淨洗鉢,置清淨水。誦阿利沙伽他,[A143]呪之三遍,授與彼人。或洗或飲,能除萬病」。注:「阿利沙伽他者,謂是佛所說頌,出聖教中。若讀誦時,有大威力。但是餘處令誦伽他者,皆此類也。即如河池井處洗浴飲水之時,或暫於樹下偃息取涼而去,或止客舍,或入神堂,蹈曼荼羅,踐佛塔影,或時己影障蔽尊容,或大眾散時,或入城聚落,或晨朝日暮禮拜尊儀,或每食罷時,或灑掃塔廟:諸如此事,其類實繁,皆須口誦伽他,奉行獲福」。
阿利沙伽他,是聖教中佛說的伽他。依義淨的附注,可見當時的出家人,常在「口誦伽他」,相信「有大威力」,「奉行獲福」,也就是信仰「口誦伽他」有加持的力量。《根有律》本文,是誦阿利沙伽他可以治萬病。又如「每食了時,說鐸欹拏伽他,稱彼二龍王名字,為作呪願,令捨惡道生善趣中」[1]。這與中國的超薦功德相近。還有,「誦三[A144]啟經」(三[A145]啟就是三段落:初,讚歎三寶;中,誦經;末,迴向呪願),能獲得戰事的勝利[2];能使樹神移到別處去[3]。誦經與口誦伽他,可以消災,得吉祥,有世俗的種種利益,與呪術是沒有什麼差別的了。這雖只是根本說一切有部([A146]Mūlasarvāstivāda)的律藏所傳,但在印度的其他部派,相信會有共同信仰,或是程度之差而已。
念誦經文、伽陀,可以消災、召吉祥的信仰,也存在於錫蘭([A147]Siṃhala)、緬甸(Burma)、泰(Thailand)等南傳佛教國。如《小部》中有名為《小誦》的,內有九部:「三歸文」,「十戒文」,「三十二身分」,「問沙彌文」,《吉祥經》,《三寶經》,《戶外經》,《伏藏經》,《慈悲經》。這九部中,除去《戶外經》與《伏藏經》,其他七部,受到錫蘭佛教的尊重。如有疾病、死亡、新屋落成等事,就讀誦這些 [A148]Paritta 式的護經,認為有降邪祈福的功效[4]。又《長部》(三二)《阿吒曩胝經》([A149]Āṭānāṭiya-sutta),漢譯的《長阿含經》中缺。這部經名為「護」(rakkha),是毘沙門(Vaiśravaṇa)天王所奉獻於佛的。經中說四大天王屬下的乾闥婆([A150]Gandhabba)、鳩槃荼([A151]Kumbhaṇḍa)、龍([A152]Nāga)、夜叉([A153]Yakkha),對佛有信心,願意護持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四眾弟子,以免為邪惡而沒有信心的乾闥婆、鳩槃荼、龍、夜叉等所侵擾。這是龍天等的自動護持,但也存有依賴善神護持的力量。泰國皇家,在每年正月初一日,請僧眾誦持《阿吒曩胝護經》,為國家祝福。誦經祝福的宗教意義,與北方佛教是沒有實質差別的。
經與律,起初都是口誦憶持而傳授下來的。律中說到「書信」,文字而用筆寫出,佛世已經有了。阿育王(Aśoka)時代的石刻、銘文,都是書寫而刻下的。然佛教的聖典,寧可口口相傳,而並沒有書寫下來。這是受到印度宗教文學的影響,如《吠陀》(Veda),直到近代,才錄下而出版。佛教聖典的文字記錄,情形也是這樣。雖然已經書寫記錄,口傳的風氣,還是很盛行。法顯去印度,在西元五世紀初,而法顯說:「法顯本求戒律,而北天竺諸國,皆師師口傳,無本可寫」[5]。與法顯同時的佛陀耶舍(Buddhayaśas),譯出《四分律》與《長阿含經》,都是誦出的[6]。曇摩難提(Dharmanandi)在西元三八四年,譯「增一、中阿含」,也是先經「寫出」,然後傳譯的[7]。聲聞佛教的「三藏」或「四藏」,什麼時候用書寫記錄,一向缺乏明確的記載。惟錫蘭傳說:在毘多伽摩尼王(Vaṭṭagāmaṇī)時,錫蘭因多年戰爭而造成大饑荒。西元前四三——二九年間,比丘們感到佛教前途的艱險,憂慮憶持而口傳的三藏會遺忘,所以在中部的摩多利([A154]Mātale)地方,集會於阿盧精舍(Aluvihāra),將三藏及注釋,書寫在貝葉上,以便保存[8]。這雖是局部地區的記錄,但佛教界聲氣相通,印度本土的書寫聖典,是不會距離太遠的。寫定聖典的主要理由:一、為了戰爭擾亂,而憂慮憶持傳授的可能遺失;錫蘭的書寫三藏,就是為了這個。中印度的熏伽([A155]Śuṅga)王朝,西元前七三年滅亡。代之而起的甘婆([A156]Kāṇva)王朝,又在西元前二八年滅亡。而西北方,西元前一七五年左右,臾那(Yona)人的猶克拉提底(Eucratides)王家興起,佔有犍陀羅(Gandhāra)與呾叉始羅([A157]Takṣaśilā);而先來的猶賽德謨([A158]Euthydemus)王家,統治了旁遮普([A159]Punjab),後來更伸張勢力到中印度。西元前一〇〇年左右,塞迦人([A160]Śaka)與波羅婆([A161]Pahlava)人,又侵入北印度。「三惡王……擾害百姓,破壞佛教。……破壞僧坊塔寺,殺諸道人」[9]。在印度,西元前一〇〇年起,是一個苦難的時代。佛法在苦難中,使佛教界震動,引起了正法滅亡的預言[10]。為了保存聖典而用書寫記錄,極可能是在那個時代。二、多氏的《印度佛教史》,關於聖典的書寫記錄,一再說到與部派的爭執有關[11]。該書以為在《大毘婆沙論》編集時代,當然是不對的。但部派的分化、對立、爭執,各派為了自部所傳聖典的確定(部派的某些見地不同,是由於所傳的聖典內容,多少不同,文句也有出入)而記錄下來,也是極可能的。錫蘭書寫三藏的會議,自稱為「第五結集」,重行整理或改編,確定為現存形態的銅鍱部聖典,應該就是這個時候。所以《論事》評破的內容,包括了大空部([A162]Mahāśūnya)等。十八部的分化完成,約為西元前一〇〇年頃。彼此對立,互相爭論,時局又異常混亂,促成了書寫三藏的運動。聖典的書寫,因部派而先後不同,大抵都在西元前一世紀中。大乘的興起,正就是這一時代,也就說到聖典的書寫記錄了。
佛法的修學,從聽聞而來,所以稱弟子為「多聞聖弟子」,稱為「聲聞」。論到法的修學,就是:「親近善友,多聞熏習,如理思惟,法隨法行」——四預流支。除去親近善友,就是聞、思、修的三慧次第。說得詳盡一些,如《增支部》所說[12]:
傾聽,持法,觀義,法隨法行
多聞,能持,言能通利,以意觀察,以見善通達
聽法,受持法,觀察法義,法隨法行,語言成就,教示開導
以意觀察——觀義,就是如理思惟。以見善通達,是法隨法行。在聞與思間,加上持法,是聽了能憶持不忘。言善通利,是流利的諷誦文句,也就是語言成就。教示開導,是為了利他而說法。綜括法義修習的過程,不過六項。自從聖典的書寫流行,法義的學習,也增加了項目。經大乘的《般若經》的倡導,一般大乘經都說寫經的功德,瑜伽(yoga)家綜合《般若經》所說的為十事,名「十種法行」,如《辯中邊論》卷下(大正三一.四七四中)說:
「於此大乘有十法行:一、書寫;二、供養;三、施他;四、若他誦讀,專心諦聽;五、自披讀;六、受持;七、正為他開演文義;八、諷誦;九、思惟;十、修習」。
書寫,是寫經。供養,是將寫成的經卷,供在高處,而用香、華等莊嚴來供養。施他,是將經卷布施給別人。自披讀,是依照經本來讀。這四事,都因書寫的興起而成立。本來只是諦聽、受持、諷誦;諷誦是為了文句的流利熟習(即言能通利),現在列在為他演說以下,也就有了為他諷誦的意義。《般若經》對書寫、供養、施他、讀、誦的功德,給以非常高的稱歎,書寫的經卷與讀誦,也就神秘化了。
部派佛教盛行佛塔(stūpa)與支提(caitya)的崇奉供養,是重於信仰的。大乘興起時,經卷書寫的風氣流行,《般若經》就極力讚揚讀、誦、受持、書寫、供養(般若)經典的功德。經典因此而流行普遍,對於佛教的發展,是大有功德的。讚揚讀、誦、受持、書寫、供養的功德,使一般人從信心而進求智慧,在佛法中,這應該說是高人一著的!但《般若經》所稱歎的功德,為了適應世人的需要,而也說到現世的世俗功德。如《小品般若波羅蜜經》的〈塔品〉與〈明呪品〉,說到讀、誦、受持的現世功德,書寫、供養經卷的現世功德,主要有[13]:
不橫死,在在處處無有恐怖,犯官事官事即滅,父母知識所愛敬,身體健康
不說無益語,不起煩惱,不能毀亂佛法,說法無有畏難
這些現世功德,由於諸天來護持,諸佛護持《般若經》。經上並有當時因默誦般若波羅蜜,使魔軍與外道們退去的實驗。《經》卷二(大正八.五四二中、五四三中)說:
「般若波羅蜜,是大呪術,無上呪術」。
「般若波羅蜜是大明呪,般若波羅蜜是無上呪,般若波羅蜜是無等等呪」。
讀、誦、受持、書寫、供養,而有這樣的現世功德,確與一般呪術的作用相同,而且是更高更妙的呪術。在甚深悟證的另一面,有那樣通俗的明呪作用。《般若經》在北方的大發展,誦經、供養功德,應該是一項重要的原因。傳說:眾香城([A163]Gandhavatī)的寶臺上,「有四寶函,以真金鍱書般若波羅蜜,置是函中」[14]供養。《歷代三寶紀》卷一二(大正四九.一〇三上)說:
「崛多三藏口每說云:于闐東南二千餘里,有遮拘迦國。……王宮自有摩訶般若、大集、華嚴——三部大經,並十萬偈。王躬受持,親執鍵鑰,轉讀則開,香華供養」。
「此國東南二十餘里,有山甚嶮。其內安置大集、華嚴、方等、寶積、楞伽、方廣、舍利弗陀羅尼、華聚陀羅尼、都薩羅藏、摩訶般若、八部般若、大雲經等,凡十二部,皆十萬偈。國法相傳,防護守視」。
大乘佛教區,供養經典的風氣,是那樣的尊重!供養經卷的功德,不是護呪式的,有點近於護符了!為了攝引善男子、善女人,學習大乘法義,特地讚揚讀、誦、供養的功德。但供養而過分尊重,「轉讀」而已,平時束之高閣,對於誘引修學智慧的本意,反而受到障蔽了!
第三項 神力加護
神,高級的是諸天,低級的是夜叉(yakṣa)、龍(nāga)等。印度宗教所信仰的神,釋尊採取了「存而不敬」的態度;神是有的,但在出家的僧團中,是不准奉事供養天神的。如《根本薩婆多部律攝》卷一〇(大正二四.五八三上)說:
「若至天神祠廟之處,誦佛伽他,彈指而進;苾芻不應供養天神」。
《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說:不應該敬事天神,也不應該毀壞神像[1]。佛不否認這些神鬼的存在,但以為:這些神鬼都在生死流轉中,是可憐憫的,還應該受佛的教化,趣向解脫。於是傳說梵王([A164]Mahābrahman)請佛說法,四大天王奉鉢。梵王得不還果,帝釋([A165]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得預流果,都是佛的弟子,成為佛的兩大脇侍。這是佛教對鬼神的態度,也就是對印度固有宗教的態度,容忍傳統而進行溫和的誘導改革。夜叉與龍,有些是有善心,尊敬佛法的。有些是暴惡的,如以人為犧牲等,所以有降伏惡夜叉,降伏毒龍的種種傳說(佛法傳到那[A166]裡,就有降伏那[A167]裡的毒龍、暴惡夜叉的傳說)。總之,對佛法有善意的,邪惡而受到降伏教化的,都成為佛教的護法神,至少也不會來障礙。在《雜阿含經》的〈八眾誦〉中,諸天每於夜晚來見佛(或比丘),有的禮拜,有的讚歎,也有的為了問法。如《長部》的《阿吒曩胝經》,是毘沙門(Vaiśravaṇa)天王所說:四大天王及其統屬的鬼神,願意護持佛的四眾弟子。神鬼自動的來見佛聽法,發願護持佛法,佛弟子沒有尊敬他,希求他,是初期佛教對鬼神的立場。但是,既容忍世俗神鬼的存在,傳說中神鬼所有限度內的神力,也就不能否認了。這些神鬼的力量,在熱心護法中表現出來。經中常說:金剛手(Vajrapāṇi)常在佛身旁,監視與佛問難的人,不許他說妄語。又有金毘羅([A168]Kumbhīra)夜叉,擊破提婆達多([A169]Devadatta)推下的大石,這才沒有壓傷佛[2]。特別是在「本生」中,帝釋的神力,更顯得活躍,如能使睒(Śyāma)的箭傷平復[3],下雨將樹林的大火滅息[4]。佛的出家弟子,不許供養天神,而在家的信佛弟子,卻是容許的。如《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卷三(大正二四.四二五中)說:
「世尊為摩揭陀國大臣婆羅門,名曰行雨,略宣法要。說伽他曰:若正信丈夫,供養諸天眾,能順大師教,諸佛所稱揚」。
「供養諸天眾」,是「為俗人密意而說」,雖不是佛教的本意,而在事實上,容許在家的佛教徒,信佛而又供養天神。供天是隨俗的方便,向解脫是信佛的真義。這樣的適應世俗而弘揚佛教,與《般若經》的重般若悟證,而又稱揚讀、誦、供養的現世功德,是同一作風。但在佛法通俗化,在家信佛的重要起來,對天神的尊敬態度,是多少會影響教團的。希望天神護持的事,終於在佛教中出現。法與(Dharmadinnā)比丘尼教人,「通宵誦經,稱天等名而為[A170]呪願」[5]。這是以誦經的功德,迴向給諸天,稱呼天的名字,也就是呼籲天神,祈求天的護助。以誦經功德來呪願,等於送禮物而請求援助:部派佛教後期,與初期佛教的精神,顯然是不同了!誦經呪願,是變相的供養。佛教自身要請他護助,這些護法大神在佛教中的地位,慢慢的高起來。大乘佛法興起,知名的護法大神,漸漸都成為菩薩了。一直發展下去,這些護法大神,有些竟是佛的化身,成為在家、出家佛教徒的崇拜對象,到達天佛合一的階段。
佛教適應世俗,尊重供養天神,以求得天神的護持,是與呪願、誦經相結合的。論到佛教自身,佛與大阿羅漢在世時,當然有不思議力的加護。如殺人無厭的鴦掘魔羅([A171]Aṅgulimāla),經佛三言兩語,就使他放下刀劍,從事修道的生活[6]。失去兒子而瘋狂了的裸婦,見了佛,就會倏地清明過來[7]。踐踏一切的醉象,見佛而被降伏[8]。這都有出於內心的超常力量;降龍(蛇)伏虎的傳說,是有事實的(但以理被投入獅欄內,也同樣的沒有受傷)。威德力的加持,雖淺深不等,但在宗教界,是應該信認其有的。這種威德力的加持,佛與大阿羅漢入了涅槃,即不再現起;傳說佛也只有加持舍利(śarīra),能起放光等現象,為後世崇敬與作福的對象。已入涅槃的佛與大阿羅漢,在聲聞佛教中,不再說什麼神力加持,所以對佛沒有神教式的祈求感應,而只是如法修行。原始佛教的缺少迷信成分,這是一重要的原因。但發展中的佛教,阿育王([A172]Aśoka),以後,遭遇的困難很多。早年提倡的一代大師制(錫蘭與說一切有部,都有五師相承的傳說),因部派分化而不再存在。國王護法,是難得正信的。已入涅槃的聖者,又不可能再有加護力。祈求護持的需要,引出了羅漢不入涅槃,護持佛法的傳說。不入涅槃的,有:一、賓頭盧頗羅墮([A173]Piṇḍola Bhāradvāja),簡稱賓頭盧:在白衣人前現神通,為佛所呵斥處罰:「我今擯汝,終身不得般泥洹,不得住閻浮提。……賓頭盧於拘耶尼而作佛事」[9]。《分別功德論》但說現神通[10];《四分律》與《法句[A174]義釋》,但說現神通被呵責[11];《十誦律》只說擯去瞿耶尼(Avaragodānīya)[12]。而《佛說三摩竭經》末,就有賓頭盧現通,被責「若當留住後,須彌勒佛出,迺般泥洹去耳」[13]的傳說。《雜阿含經》(《阿育王傳》誤編於經內)說:阿育王廣請供養,賓頭盧與無量阿羅漢來應供。並說到現神通被責:「常在於世,不得取涅槃,護持我正法」的故事,與《三摩竭經》說相同[14]。賓頭盧沒有入涅槃,受請應供,一直傳說下來,而有《請賓頭盧法》的集出。這只是現神通被呵斥的故事,由於神力護持佛法的要求,而演化為不入涅槃的。二、君徒鉢歎,或作君頭鉢漢(Kuṇḍadhāna):在弗沙蜜多羅([A175]Puṣyamitra)毀壞佛法時,「君徒鉢歎阿羅漢及佛所囑累流通人」,使王的庫藏空竭,減少僧眾的被殺害[15],這是大眾部([A176]Mahāsāṃghika)的傳說。三、羅睺羅(Rāhula):《西域記》有羅睺羅不入涅槃,為護正法的傳說[16]。大阿羅漢為了護持正法,不入涅槃的傳說,綜合為四大聲聞說,如《舍利弗問經》(大正二四.九〇二上——中)說:
「佛告天帝釋及四天大王云:我不久滅度,汝等各於方土,護持我法。我去世後,摩訶迦葉、賓頭盧、君徒般歎、羅睺羅——四大比丘,住不泥洹,流通我法。佛言:但像教之時,信根微薄,雖發信心,不能堅固。……汝(等)為證信,隨事厚薄,為現佛像、僧像,若空中言,若作光明,乃至夢想,令其堅固。彌勒下生,聽汝泥洹」。
文字說得非常明白!像法中的信眾,正信漸漸不容易堅固了,所以要借重神秘現象——見佛像,見光明,聽見空中的聲音,或夢中見佛相等,才能維繫對佛教的信心。這惟有仰仗天神,及不入涅槃的阿羅漢的護持。這樣的信心,依賴於神秘感的信心,與一般神教更接近了!
四大比丘,就是四大聲聞,也見於《佛說彌勒下生經》[17]。其後,四大比丘更發展為十六阿羅漢,如《大阿羅漢難提蜜多羅所說法住記》所說。難提蜜多羅(Nandimitra),傳說為佛滅八百年,執師子國(Siṃhala)的大阿羅漢。所說的論典,與錫蘭所傳的相合,可見這是曾經流行於錫蘭的傳說。《記》中說:「以無上法,付囑十六大阿羅漢,并眷屬等,令其護持,使不滅沒。及勅其身,與諸施主作真福田,令彼施者得大果報」[18]。用意與四大比丘不入涅槃說相同,而更注意於受施主的供養,這就是賓頭盧阿羅漢的應供說。《入大乘論》也說到十六大阿羅漢,又說「餘經中亦說有九十九億大阿羅漢,皆於佛前取籌,護法住壽」[19]。阿羅漢現在不滅,護持佛法,在部派佛教中,非常流行。阿羅漢雖然不入涅槃,但也沒有在僧團[A177]裡,而只是隱秘的神力護持。等到十方佛菩薩的信仰流行,也是神秘的護念眾生。阿羅漢與佛菩薩,說起來是大有差別的,但在祈求護持者的意識中,所差也不會太多的。
校注
[0464001] 《舍利弗問經》(大正二四.九〇二下)。 [0465001] 《海潮音》(三十四卷、六月號)。 [0466002]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二九(大正二四.三四七上)。《高僧法顯傳》(大正五一.八五九下)。《大唐西域記》卷四(大正五一.八九三上——中)。 [0466003] 《增壹阿含經》卷二二(大正二.六六三下)。 [0466004] 《陀羅尼集經》卷一(大正一八.七九〇上——中)。 [0466005] 《雜阿含經》卷一四(大正二.九五下)。《中阿含經》卷五《智經》(大正一.四五二上——中)。《相應部.因緣相應》(南傳一三.七九——八一)。 [0466006] 《中阿含經》卷五《師子吼經》(大正一.四五二下)。《增壹阿含經》卷三〇(大正二.七一二下)。《增支部.九集》(南傳二二上.三四)。 [0466007]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一〇(大正二三.六八〇上——中)。 [0466008] 《阿毘達磨發智論》卷一九(大正二六.一〇二一下——一〇二二上)。 [0467009] 《增壹阿含經》卷二二(大正二.六六三中)。 [0467010] 《雜阿含經》卷四五(大正二.三三〇上——中)。《相應部.婆耆沙長老相應》(南傳一二.三三〇)。 [0467011] 《佛說文殊師利般涅槃經》(大正一四.四八〇下)。 [0467012] 《增壹阿含經》卷一九(大正二.六四三中)。《中部》(一四一)《諦分別經》(南傳一一下.三五〇)。 [0468013] 《雜阿含經》卷四四(大正二.三二二下)。《相應部.念處相應》(南傳一六上.三九四)。 [0469014] 《長阿含經》卷一六《堅固經》(大正一.一〇二中)。《長部》(一一)《堅固經》(南傳六.三一一)。 [0469015] 《長阿含經》卷五《典尊經》(大正一.三二中)。《長阿含經》卷五《闍尼沙經》(大正一.三五中)。 [0469016] 《長部》(一九)《大典尊經》(南傳七.二三九)。《長部》(一八)《闍尼沙經》(南傳七.二一七)。 [0469017] 《長阿含經》卷六《小緣經》(大正一.三九上)。《長阿含經》卷一三《阿摩晝經》(大正一.八三中)。 [0469018] 《大智度論》卷二(大正二五.七三上)。 [0469019] 如《金剛頂經瑜伽文殊師利菩薩法》(大正二〇.七〇五上)。 [0469020] 《文殊師利問經》卷上(大正一四.四九八上)。 [0470021]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大正二七.二下)。 [0470022]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二七(大正二七.一三九中)。 [0471023] 大目犍連神通第一,傳說上天宮,見餓鬼等事很多,是一位與鬼神關係最深的聖者。 [047102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大正九.四一九上)。 [0471025] 《雜阿含經》卷二二(大正二.一五五上)。 [0471026] 《大乘入楞伽經》卷七(大正一六.六三八上)。 [047102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七(大正九.五七四下)。 [0472028] 《入大乘論》卷下(大正三二.四六中)。 [0475001]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二上)。 [0475002]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二上)。 [0475003]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三上)。 [0475004]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六中)。 [0475005]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廣敘(二六二——二八二)。 [0476006] 《雜阿含經》卷三八,所載教化鴦掘摩事,與南傳大致相同,但沒有誓言救濟產難的事(大正二.二八一上——中)。 [0477007] 《佛說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二下)。 [0479008] 《佛說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二上)。 [0479009] 《佛說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九上)。 [0480010] 矢吹慶輝《阿彌陀佛之研究》所引(四七——五二)。 [0480011] 《相應部.諦相應》(南傳一六下.三四一)。《雜阿含經》卷一五(大正二.一〇四上)。 [0481012] 《大乘無量壽莊嚴經》卷中(大正一二.三二一下)。《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七〇上——中)。 [0481013] 《賢劫經》卷一(大正一四.一〇中——下)。 [0481014] 《決定總持經》(大正一七.七七二中)。《謗佛經》(大正一七.八七六中)。 [0481015] 《賢劫經》卷一(大正一四.七中)。「大目」,依「宮本」。 [0482016] 《望月佛教大辭典》(四三六八中)。 [048400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一(大正九.七一八上)。 [0485002] Ⅰ《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卷一(大正二四.一〇一中——一〇三中)。Ⅱ《眾許摩訶帝經》卷一.二(大正三.九三四中——九三六下)。Ⅲ《起世經》卷一〇(大正一.三六三中——三六四上)。Ⅳ《起世因本經》卷一〇(大正一.四一八中——四一九上)。Ⅴ《佛本行集經》卷五(大正三.六七三上——六七四上)。Ⅵ《島史》(南傳六〇.一九)。 [0485003] 《長阿含經》卷五《典尊經》(大正一.三三上)。《佛說大堅固婆羅門緣起經》卷下(大正一.二一〇下)。《長部》(一九)《大典尊經》(南傳七.二四九)。 [0486004]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四六(大正二三.八八〇下)。 [0486005] 《大唐西域記》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五中)。 [0486006] 《望月佛教大辭典》(二四一八上——中)。 [0486007] 《正法念處經》卷六七(大正一七.四〇〇中)。 [0486008] 《中部》(三九)《馬邑大經》(南傳九.四六九)。又(四〇)《馬邑小經》(南傳九.四八六)。 [0487009] 《妙法蓮華經》卷七(大正九.五七上——中)。 [0489010] 《妙法蓮華經》卷七(大正九.五六下)。 [0489011]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二(大正二四.二一一中)。 [0491001] 《雜阿含經》卷一〇(大正二.六九下)。《相應部.蘊相應》(南傳一四.二三七)。 [0491002] 《維摩詰所說經》卷上(大正一四.五三八下)。 [0492003] 《中阿含經》卷一三《說本經》(大正一.五〇九下——五一〇上)。參閱《長阿含經》卷六《轉輪聖王修行經》(大正一.四一下——四二上)。《長部》(二六)《轉輪聖王師子吼經》(南傳八.九二——九三)。 [0493004]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七七(大正二七.八九〇下)。 [0493005] 《佛本行集經》卷一(大正三.六五六中)。 [0493006] 《大寶積經》卷一一一〈彌勒菩薩所問會〉(大正一一.六二九下)。《彌勒菩薩所問本願經》(大正一二.一八八中)。 [0495001] 《大唐西域記》卷四(大正五一.八九〇下——八九一上)。 [0495002] 《長阿含經》卷一八《世記經》(大正一.一一七下——一一九中)。《大樓炭經》卷一(大正一.二七九下——二八一上)。《起世經》卷一.二(大正一.三一四上——三一七上)。《起世因本經》卷一.二(大正一.三六九上——三七二中)。《立世阿毘曇論》卷二(大正三二.一八〇中)。《正法念處經》卷六四(大正一七.三七九中——下)。又卷六八——七〇(大正一七.四〇六上——四一三中)。 [0495003] 《正法念處經》卷六八(大正一七.四〇六中)。 [0496004] 《望月佛教大辭典》(二二〇上)。 [0498005] 《正法念處經》卷六九(大正一七.四〇八上)。《起世經》卷七(大正一.三四四中)。 [0499006] 《立世阿毘曇論》卷二(大正三二.一八四上——一八五中)。 [0499007] 《望月佛教大辭典》引述(三九二二上)。 [0499008] 《起世經》卷八(大正一.三五二中——三五三中)。 [0500009] 《大史》(南傳六〇.三六八)。《島史》(南傳六〇.一三二)。 [0500010]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五六〇上)。 [0500011] 《大寶積經》卷一二〈密迹金剛力士會〉(大正一一.六八中)。《佛說海龍王經》卷二(大正一五.一四〇中)。《大方等大集經》卷一六〈虛空藏菩薩品〉(大正一三.一〇八中)。 [0500012] 《佛本行集經》卷六(大正三.六八〇中——六八二中)。《普曜經》卷一(大正三.四八七上——下)。《方廣大莊嚴經》卷一(大正三.五四四上——五四五上)。 [0500013] 《諸經要集》卷一(大正五四.六下)。 [0501014] 《長阿含經》卷三《遊行經》(大正一.二三上)。《長部》(一七)《大善見王經》(南傳七.一七八)。 [0501015] 《雜阿含經》卷四〇(大正二.二九五下)。《增支部.三集》(南傳一七.二三一)。 [0501016] 《長阿含經》卷二〇《世記經》(大正一.一三一上——一三二中)。《大樓炭經》卷四(大正一.二九四上——二九五下)。《起世經》卷六(大正一.三四一上——三四二中)。《起世因本經》卷六.七(大正一.三九六上——三九八中)。 [0503001] 《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二五上)。 [0503002]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一八(大正二二.一二一下)。 [0503003] 《十誦律》卷三八(大正二三.二七二中)。 [0504004] 《摩訶僧祇律》卷三四(大正二二.五〇〇中)。 [0505005] 《四分律》卷三五(大正二二.八一七上)。 [0505006] 《四分律》卷四九(大正二二.九三五下——九三六上)。 [0506007] 《增壹阿含經》卷四一(大正二.七七五上)。《月光童子經》(大正一四.八一七中)。《申日兒本經》(大正一四.八二〇上)。《德護長者經》卷下(大正一四.八四八下)。 [0507008] 《中部》(八六)《鴦掘摩經》(南傳一一上.一三九)。 [0507009] 《雜阿含經》卷三八(大正二.二八〇下——二八一中)。 [0507010] 《十誦律》卷六一(大正二三.四六四下)。又上[7]所引。 [0507011] 《法句義釋》(Dhammapada-Aṭṭhakathā)(一.四三四)。 [0508012] 《大智度論》卷四(大正二五.八八下)。 [0508013] 《六度集經》卷五(大正三.二四下——二五上)。 [0508014]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七〇上)。 [0508015] 《十誦律》卷六一(大正二三.四六四下)。 [0509016] 《長部》(二)《沙門果經》(南傳六.一〇一)。又(一)《梵網經》(南傳六.一一)。 [0510017]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六(大正二三.六五七上——中)。 [0511018] 《相應部.六處相應》(南傳一五.六四——六六)。 [0511019] 《銅鍱律.小品》(南傳四.一六八——一七〇)。 [0511020] 《四分律》卷四二(大正二二.八七一上)。 [0511021] 《銅鍱律.經分別》(南傳一.一三九)。 [0511022]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二(大正二二.八中)。 [0512023] 《四分律》卷五六(大正二二.九八一上)。 [0512024] 《摩訶僧祇律》卷四(大正二二.二五六上)。 [0512025] 《十誦律》卷二(大正二三.九中——下)。 [0512026]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七(大正二三.六六二上)。 [0512027] 《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卷二(大正二四.四二〇中——下)。 [0512028] 《銅鍱律.比丘尼分別》(南傳二.四九三)。《四分律》卷二七(大正二二.七五四上)等。《根本說一切有部苾芻尼毘奈耶》卷一九(大正二三.一〇一二中——下)。 [0512029]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四三(大正二三.八六一中)。 [0512030]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三(大正二三.六三九上)。 [0513031]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六(大正二四.二七中——下)。 [0513032] 《三論玄義檢幽集》卷六(大正七〇.四六五中)。 [0514033] 《瑜伽師地論》卷三七(大正三〇.四九四中)。 [051403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六(大正九.六九二下——六九三中)。《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二、六三(大正一〇.三三七中——三三八中)。《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大正一〇.六八四上——六八五中)。 [0515035] 《大智度論》卷一二(大正二五.一五二下)。 [0519001]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四四(大正二三.八六七下)。 [0519002]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三(大正二三.七五三下——七五四上)。 [0519003]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七(大正二三.七七六上)。 [0519004] 《小部.小誦》(南傳二三.一)。 [0520005] 《高僧法顯傳》(大正五一.八六四中)。 [0520006] 《出三藏記集》卷九(大正五五.六三下)。又卷一四(大正五五.一〇二下)。 [0520007] 《出三藏記集》卷一三(大正五五.九九中)。 [0520008] 《島史》(南傳六〇.一三四)。《大史》(南傳六〇.三七八)。 [0521009] 《阿育王傳》卷六(大正五〇.一二六下)。 [0521010] 《阿育王傳》卷六(大正五〇.一二六下)。 [0521011] 《(ターラナータ)印度佛教史》(日譯本一〇二、一〇五)。 [0522012] 《增支部.十集》(南傳二二下.二〇、一一六——一一七、五七)。 [0523013]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二(大正八.五四一下——五四五上)。 [0524014]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〇(大正八.五八三中)。 [0526001] 《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卷三(大正二四.四二五中)。 [0527002] 《十誦律》卷三六(大正二三.二六〇上)。 [0527003] 《六度集經》卷五(大正三.二四下——二五上)。 [0527004] 《大智度論》卷一六(大正二五.一七八下——一七九上)。 [0527005]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三(大正二三.七五三下——七五四上)。 [0528006] 《雜阿含經》卷三八(大正二.二八〇下——二八一中)。《中部》(八六)《鴦掘摩經》(南傳一一上.一三一——一三四)。 [0528007] 《雜阿含經》卷四四(大正二.三一七中)。 [0528008] 《增壹阿含經》卷九(大正二.五九〇下)。 [0528009] 《鼻奈耶》卷六(大正二四.八七七下——八七八上)。 [0529010] 《分別功德論》卷四(大正二五.四三中)。 [0529011] 《四分律》卷五一(大正二二.九四六下)。《法句義釋》(三.二〇一)。 [0529012] 《十誦律》卷三七(大正二三.二六九上——中)。 [0529013] 《佛說三摩竭經》(大正二.八四五上)。 [0529014] 《雜阿含經》卷二三(大正二.一六九中——一七〇上)。 [0529015] 《舍利弗問經》(大正二四.九〇〇中)。 [0529016] 《大唐西域記》卷六(大正五一.九〇五上)。 [0530017] 《佛說彌勒下生經》(大正一四.四二二中)。 [0530018] 《大阿羅漢難提蜜多羅所說法住記》(大正四九.一三上)。 [0530019] 《入大乘論》卷上(大正三二.三九中)。【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7 冊 No. 35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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