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淨土與念佛法門
第一節 東西二大淨土
第一項 阿彌陀佛極樂淨土
大乘佛法的興起,與淨土念佛法門,有密切的關係。原則的說,大乘是不離念佛與往生淨土的。在初期大乘佛法興起聲中,西方阿彌陀([A1]Amitābha)佛淨土,東方阿閦(Akṣobhya)佛淨土,也流傳起來。讚揚阿彌陀佛淨土的經典,有三部,可簡稱為《大(阿彌陀)經》、《小(阿彌陀)經》、《觀(無量壽佛)經》。《大經》是彌陀淨土的根本經,華文譯本,現存有五種:
五種譯本的譯者,唐譯本與宋譯本,是明確而沒有問題的;前三部的譯者,有不少的異說。梁僧祐(天監一七年——西元五一八卒)的《出三藏記集》,誤以《大經》與《小經》,為同本異譯,所以分別的敘述了六部。然《大經》的古譯本,當時存在而保留下來的,實際上只有兩部——支謙譯的《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竺法護譯的《無量清淨平等覺經》[1]。隋開皇(十四年——西元五九四)《眾經目錄》,共列六部,除已經佚失的三部外,《大經》古譯本共三部[2]:
開皇《眾經目錄》所說,支謙所譯的,與《出三藏記集》相同。《無量清淨平等覺經》,改為白延譯;而竺法護所譯的,卻是另一部《無量壽經》(這兩部,《出三藏記集》是作為一部的)。隋仁壽(二年——西元六〇二)《眾經目錄》,唐靜泰(龍朔三年——西元六六三)《眾經目錄》,唐道宣(龍朔四年——西元六六四)《大唐內典錄》,都是這樣的三部——支謙、白延、竺法護所譯[3]。
隋開皇十七年(西元五九七),費長房撰成《歷代三寶紀》,所載的《大經》古譯,一共有八部。周(天冊萬歲元年——西元六九五)明佺等所撰的《大周刊定目錄》,對於《大經》古譯本,完全依據《歷代三寶紀》。然偶爾注明,某經有多少紙(頁),所以知道當時實際存在(注明紙數)的,只有三部,與《眾經目錄》等相同的三部[4]。《大經》古譯而注明多少紙的,初見於靜泰的《眾經目錄》[5];《大周刊定目錄》有二說[6],今對列如下:
依《大正藏》古譯三部(每頁分三欄)來計算:支謙譯的《阿彌陀經》,共五十四欄,是五十三紙本,這是譯者與頁數,始終傳說一致的。《無量清淨平等覺經》,《大正藏》六十二欄,就是靜泰所傳的六十紙本。《無量壽經》四十一欄,與靜泰所傳的三十九紙本大致相合。古代的一紙,約合《大正藏》一.〇三欄。《大周刊定目錄》所傳的二說,自相矛盾,應該是傳寫錯了。隋唐間的《大經》古譯,就是這三部。由於紙數的記錄,使我們能有明確的認定。
唐開元十八年(西元七三〇),智昇撰《開元釋教錄》,當時存在的《大經》古譯本,也是上面所說的三部,但譯者有了變動。《阿彌陀經》,仍舊是支謙所譯。舊傳白延所譯的《無量清淨平等覺經》,改為後漢支婁迦讖([A3]Lokakṣema)譯[7];而竺法護所譯的《無量壽經》,卻改為魏康僧鎧(Saṃghavarman)譯[8]。《開元釋教錄》改定的理由何在?原來,《阿彌陀經》的譯出最早。《無量清淨平等覺經》的文段、文句、二十四願,大都採用《阿彌陀經》而略加修正;並補充「歎佛偈」與「禮覲偈」;增加法會四眾的名字;改音譯部分為義譯。這兩部關係密切,自成一類。《無量壽經》是四十八願本,與唐譯本相合,敘述阿彌陀佛、極樂國土的依正莊嚴,文體較整齊,不像古譯二本那樣的冗長。但古譯二本的「五大善」,及乞丐與國王譬喻,都保留著,似乎是二十四願本與四十八願本[A4]過渡期間的經本。古代,一致以《阿彌陀經》為支謙所譯,所以《無量清淨平等覺經》的譯者,增加了推定上的困難。如依《出三藏記集》,是竺法護所譯,比對竺法護的其他譯典,不可能是一人所譯的。如依《眾經目錄》,改為白延所譯,然白延與支謙同時,可能還早些。白延在魏地,支謙在吳地,白延採用支謙譯而略加修改,是很難想像的。不滿意古代傳說,所以《開元釋教錄》改定為支婁迦讖譯。然支讖在前,支謙在後,支謙依據支讖的譯本,反而改用音譯,不合常情,也不合支謙的譯例。傳說一直在變動中,顯然是沒有確切的史實可據。我以為,如否定古代一致的傳說,以《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為支婁迦讖譯,《無量清淨平等覺經》為支謙譯;支謙是傳承支讖所學的,譯文少用音譯,也許是最合理的推定!
《小(阿彌陀)經》的譯本,現存二部:一、《阿彌陀經》(也名《無量壽經》),一卷,姚秦弘始四年(西元四〇二)鳩摩羅什(Kumārajīva)譯。二、《稱讚淨土佛攝受經》,一卷,唐永徽元年(西元六五〇)玄奘譯。這是《大經》的略本,雖沒有「二十四願」與「三輩往生」,然敘述極樂國土的依正莊嚴,勸念佛往生,簡要而有力,為一般持誦的要典。《觀(無量壽佛)經》,一卷,宋元嘉年間(西元四二四——四五一),畺良耶舍(Kālayaśas)譯。立十六觀,九品往生,是觀相念佛的要典。
依阿彌陀淨土的根本聖典——古本《阿彌陀經》,全經的內容,是:佛因阿難(Ānanda)的[A5]啟問,稱歎阿難;稱歎佛如優鉢曇華那樣,是難得相遇的。
佛說:過去提惒羅竭(Dīpaṃkara 然燈)佛以前三十四佛,名樓夷亘羅([A6]Lokeśvararāja 世自在王)。那時的大國王出家,名曇摩迦(Dharmākara 法藏)的問佛:自己「求佛為菩薩道」,希望成佛的時候,能於十方無數佛中,最尊,智慧勇猛;頂中光明普照;國土七寶莊嚴;十方無數的佛國,都聽見我的名字;聽見名字的諸天人民,來生我國的,都成為菩薩、阿羅漢(這是阿彌陀淨土的根本意義)!佛讚歎他,只要精進不已,一定能滿足心願的。於是佛為曇摩迦說了二百一十億國土的情況。曇摩迦選擇而集成二十四願;從此奉行六波羅蜜,精進願求,終於成為阿彌陀佛(Amitābha),實現了當初的願望——上來是阿彌陀佛的因行。
佛對阿難說:阿彌陀佛頂的光明,是十方諸佛所不及的。凡見佛光明的,莫不慈心歡喜,不起貪瞋癡,不作不善事,惡趣的憂苦也停止了。阿彌陀佛的光明,受到十方佛、菩薩、羅漢的稱讚。如稱讚佛光明的,往生阿彌陀佛國,就受到菩薩、羅漢們的尊敬(阿闍世王太子,與五百長者子來了,聽了二十四願,就發願成佛。這一段,《無量壽經》等都沒有)。
阿彌陀成佛以來,已經十小劫。國名須摩[A7]題(Sumati, [A8]Sukhāmatī, [A9]Sukhāvatī),在千[A10]億[A11]萬佛國外的西方。國土是七寶所成的平地,沒有山、海、江河。沒有三惡趣、鬼神,都是菩薩、阿羅漢,壽命無量劫。飲食自然,與第六天一樣。沒有婦女,女人往生的,都化作男子。菩薩、阿羅漢們,能互相見聞。同一種類,面目端正,同一(金)色。心中但念道德;說正事,說佛法,不說他人的罪過。互相敬愛,互相教誡。沒有貪瞋癡,沒有念婦女的邪意,能知道自己過去世的宿命——上來總說佛與佛國的莊嚴。
阿彌陀佛的講堂、精舍、樓觀,菩薩、阿羅漢的住宅,都是七寶所成的。到處有七寶的浴池;池水香潔,有人間天上所沒有的香華。池水緩緩的流,發出五音聲。凡往生阿彌陀佛國的,都在寶池的蓮華中化生;面貌端嚴,如以第六天王來相比,如醜陋的乞丐,與端嚴的國王一樣(論到善惡業報)。講堂、住宅、浴池,到處是一重重、一行行的七寶樹,發出的五音聲,也勝過第六天的音樂。
佛與菩薩、羅漢入浴時,池水會隨意上下。出了浴池,坐在蓮華上,微風舒適的吹著。寶樹作五音聲;寶華散落身上,落地就消失了。菩薩、阿羅漢們,想聽經、聽音樂、聞華香的,都隨各人的心意。浴罷,在地上或虛空,講(讀?)經的,誦經的,說經的,受經的……坐禪的,經行的,都能得須陀洹道……阿羅漢道,或得阿惟越致(不退)。
菩薩們要供養十方佛,無數人追隨而去。到了他方佛國,禮佛供養,供品是隨意化現的。菩薩們坐著,聽佛說經。諸天次第的下來,供養菩薩、阿羅漢。到處供養完畢,在「日未中時」,就回來見阿彌陀佛。飲食時,自然有七寶儿、七寶鉢,鉢中有百味飲食,香美無比,大家平等的受用。
阿彌陀佛說經時,菩薩、羅漢與諸天人民都來了;十方如恒河沙數佛國,也遣無數的菩薩來集會。佛說《道智大經》,風吹寶樹作五音聲;寶華覆在虛空;諸天持華、香、衣、音樂來供養。聽經的都隨分得益,得須陀洹……阿羅漢,得阿惟越致。菩薩與羅漢,誦經說法,智慧的勇健精進,如師子王,勝過十方佛國的菩薩、阿羅漢——以上說明佛國的依正莊嚴。
佛答阿逸(Ajita 彌勒)菩薩:阿彌陀佛國的阿羅漢,般泥洹的無數,新來得道的也無數,如大海水,流出流入,始終是那樣的不增不減。在十方佛國中,阿彌陀佛國最大最好,那是佛在行菩薩道時,大願精進修德所成的。
菩薩、阿羅漢的七寶住宅,在地上,或在空中,多高多大,能隨自己的意願。也有不得自在的,那是由於慈心、精進、功德的不足。衣食都是平等的。佛國的講堂住宅,勝過了第六天上。菩薩與阿羅漢,能見能知三世十方的事。頂有圓光,所照的有大有小。佛國的兩大菩薩:蓋樓亘([A12]Avalokiteśvara 觀世音)、摩訶那鉢(Mahāsthāmaprāpta 大勢至),頂中的光明,照他方千須彌山佛國。善男子、善女人,如有危急恐怖的,歸命這兩位菩薩,都能得解脫。
阿彌陀佛頂的光明極大,連日月星辰都不見了,所以沒有時劫,是永久的無限光明。佛國也不會敗壞。佛的壽命無量,因為要度脫十方天人,往生佛國,得解脫或成佛。佛的恩德無窮,說法也難以數量;佛的壽量,是誰也不能數知的。將來阿彌陀佛入泥洹了,觀世音菩薩作佛;觀世音泥洹了,大勢至菩薩作佛。智慧、福德、壽命,都與阿彌陀佛一樣——以上說明阿羅漢的無數,佛光、佛國與佛壽的無量。
佛對阿逸菩薩說:往生阿彌陀佛國的,有三輩:最上輩的,修六波羅蜜,出家,不犯經戒,慈心精進,離愛欲,不瞋怒,齋戒清淨而誠願往生的,常念不斷絕,現生能見阿彌陀佛,菩薩與阿羅漢;臨命終時,佛菩薩等來迎,往生佛國。在寶池蓮華中化生,得阿惟越致,住處與阿彌陀佛相近。中輩人,不能出家,但能布施持戒,供養寺塔,不愛不瞋,慈心清淨,齋戒清淨而願生佛國。能一日一夜念不斷絕,現生在夢中見佛,臨終化佛來迎,往生佛國,智慧勇猛。下輩人,不知道布施,供養寺塔,但也能不愛不瞋,慈心精進,齋戒清淨而願生佛國。能十日十夜念不斷絕的,命終往生,也智慧勇猛。中下輩人,如中途疑悔不信的,命終時以阿彌陀佛的威力,生在邊地疑城。五百歲後,才能出城,久久才能見佛,漸漸的開悟。
(上輩)阿惟越致菩薩,皆當作佛。如願生他方佛國的,也不會墮惡趣,一定成佛。(下輩)想往生的,應該修十善行,信佛法,作善事,十日十夜不斷絕,往生阿彌陀佛國。(中輩)雖不能出家,能不念家事,不與婦女同[A13]床,斷愛欲而一心齋戒清淨的,一日一夜不斷絕的,命終可以往生。往生佛國的,都生在七寶蓮華上,自知宿命。
佛國的菩薩、阿羅漢們,都一心行道,沒有罪惡,終於趣入泥洹。佛國這樣的清淨美好,為什麼要戀著世間,不肯作善為道?生死是不能相代的,千億萬歲在生死中,實在可憐!如信佛說而行善的,是佛的小弟(子)。學經戒(法與律)的,是佛的弟子。出家為佛作比丘的,是佛的子孫(佛子)。大家應該發願修行,求生阿彌陀佛國!
阿逸讚佛的慈悲、恩德;聽見阿彌陀佛名號的,都歡喜開解。佛說:是的!如於佛有慈心的,就應當念佛。生死那樣的苦惱,世間事不過須臾。往生阿彌陀佛國的,不再有罪惡、憂苦,得永久的安樂。求往生的,切不可疑悔不信,因此而生在疑城——以上明三輩往生,勸人念佛往生。
佛對阿逸說:要制心正意,身不作惡。十方佛國,都自然行善,容易教化。我在這苦世間成佛,為的要使大家離五惡,修行五(戒)善,得福德而入泥洹。世間的苦惱,都由於五惡。大家要攝持根門,奉行六度。對於(釋迦佛的)經法,能慈心專一,齋戒清淨一日一夜的,勝過在阿彌陀佛國行善百年。作善十日十夜的,勝過在他方佛國行善千年。我在這苦世間成佛,慈心教導,人人行道,自然天下太平。將來佛去世了,作善的少了,五惡又要盛起來。大家總要持佛的經法,展轉教化——以上說明釋迦佛出於惡世,以五戒度人的意義。
佛教阿難,向西方,為阿彌陀佛作禮,並說:「南無阿彌陀三耶三佛檀」。阿彌陀佛放光,無數世界大震動;法會大眾,都見到阿彌陀佛與七寶國土。那時,一切苦難都停止了。
佛說:十四世界及無數國土的菩薩,都往生阿彌陀佛國。宿德深厚的,才能聽見阿彌陀佛的名聲;狐疑不信的,是從惡道中來的。佛將經囑累大眾;將來經法滅絕時,此經留住百年,利益眾生。
從大本《阿彌陀經》來看,阿彌陀佛淨土,在初期大乘的淨土思想中,是富有特色的。法藏比丘立二十四願(或四十八願),成立一完善的淨土,作為救濟眾生,來生淨土者修道的道場。在選擇二百十億國土,結成二十四願以前,彌陀淨土的根本特性,早已在佛前表示出來,如《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〇下——三〇一上)說:
「令我後作佛時,於八方上下諸無央數佛中最尊,智慧勇猛。頭中光明,如佛光明所焰照無極。所居國土,自然七寶,極自軟好。令我後作佛時,教授名字,皆聞八方上下無央數佛國,莫不聞知我名字者。諸無央數天人民及蜎飛蠕動之類,諸來生我國者,悉皆令作菩薩、阿羅漢無央數,都勝諸佛國」[9]。
經中所說的二十四願,或四十八願,都不外乎這一根本意願的具體組合。阿彌陀佛的光明,勝過一切佛。佛的光明、名聞(稱),為十方無數佛國所稱譽,為十方諸天人民稱歎,所以發願往生:這是第二十四願[10]。阿彌陀佛的特勝,從佛的光明、名聞而表達出來。佛的光明遍照,使一切眾生的苦迫,得到解除,在釋尊入胎、出胎、成佛的因緣中,部派佛教有不同程度的放光傳說[11]。阿彌陀淨土,是重視光明的利益眾生,而予以高度的讚揚[12]。勝過一切佛,是阿彌陀佛的根本願,所以第十七願說:「令我洞視(天眼通)、徹聽(天耳通)、飛行(神足通),十倍勝於諸佛」。十八願說:「令我智慧說經行道,十倍於諸佛」[13]。也許這過於特出,不大適合「佛佛平等」的原則,所以這二願,其他譯本都刪略了。根本意願中的國土七寶所成,是第三願,《無量清淨平等覺經》沒有這一願。在淨土本願思想的發展中,著重於來生淨土者的功德。淨土思想的重點,不止是理想的自然環境,而在乎淨土中的德行與進修,聖賢間和平的向道。所以「三輩往生」,是彌陀淨土的,怎樣往生淨土的重要問題。
「三輩往生」,古譯本都有明確的說明。在《阿彌陀經》中,與「三輩往生」有關的,共有四處:一、「三輩往生」;二、「二十四願」的五、六、七——三願;三、「三輩往生」段後,重說三類往生,為一補充說明;四、佛小弟、弟子、子孫——三類[14]。依《阿彌陀經》所說,往生阿彌陀佛國的,雖有不等程度的三類,然有共同的條件。如「慈心精進」、「不當瞋怒」、「齋戒清淨」;而「念欲往生阿彌陀佛國」——願欲往生的一心念,是往生者所必不可缺的。在這些共同的基礎上,如出家,作菩薩道,奉行六波羅蜜,斷愛欲(「不與女人交通」)而常念至心不斷絕的,是上輩,佛的子孫(佛子)。生到阿彌陀佛國,就作阿惟越致——不退轉菩薩,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如不能出家的,能受持經戒,布施沙門,供養寺塔,就是能在三寶中廣作福德的。一日一夜中,斷愛欲(不念世事,不與女人同[A14]床)而常念不斷絕的,是中輩,佛的弟子。依第六願說:「來生我國作菩薩」,但其他三處,都沒有明說是菩薩。如不能出家,又不能在三寶中廣作福德,這是由於「前世作惡」,應該懺悔;奉行十善;在十日十夜中,斷愛欲而常念不斷絕的,是下輩,佛的小弟(子)。依《阿彌陀經》所說,往生的必備條件,是慈心,不瞋,齋戒與斷愛欲——一日一夜……或盡形壽,一心念願求生阿彌陀佛國。而出家行六波羅蜜的,是上輩、菩薩;廣修福德的,是中輩;不修福德的,只能是下輩。這是推重出家與斷愛欲,也是重視福德的。《無量清淨平等覺經》,所說的「三輩往生」,也是這樣的;但在二十四願中,僅有十八願的「作菩薩道」,與十九願的「前世為惡」,缺中輩人[15]。
魏譯《無量壽經》的十八、十九、二十——三願,與「三輩往生」相當。僅十九願說「發菩提心」,與《阿彌陀經》相合。經說「至心信樂,欲生我國」、「至心發願,欲生我國」、「至心[A15]迴向,欲生我國」,也是一心念願生阿彌陀佛國的意思[16]。但在正說「三輩往生」,卻有了重大的修改。如上輩「發菩提心,一向專念無量壽佛」。中輩是「發無上菩提之心,一向專念無量壽佛」。下輩是「發無上菩提之心,一向專意,乃至十念念無量壽佛。……乃至一念念於彼佛」[17]。三輩都說發菩提心,有傾向於純一大乘的[A16]跡象。上輩與中輩,都是一向專念,而下輩是「乃至十念」,「乃至一念」,往生的條件,大大的放寬了。「念」,也是專念無量壽佛,不再是念生阿彌陀佛國。〈無量壽如來會〉,與《無量壽經》相合,是四十八願的修正本。《大乘無量壽經》,是三十六願本。與三輩相當的願文,是十三、十五願,都是「悉皆令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18]。與「三輩往生」相當的,也都是「不退轉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19]。四十八願本,對於往生阿彌陀佛國的,傾向於純一大乘,然經中所說無量數的阿羅漢,從何而來,並沒有交待。三十六願本才明確的說:「所有眾生,令生我剎,雖住聲聞、緣覺之位,往百千俱胝那由他寶剎之內,遍作佛事,悉皆令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20];「圓滿昔所願,一切皆成佛」[21]。一切眾生同歸於一乘,從四十八願本而演進為三十六願本,露出了後期大乘的特色。
依《阿彌陀經》,中輩與下輩往生的,是一日一夜或十日十夜念不斷絕的。如「後復中悔,心中狐疑不信」——不信善惡業報、不信阿彌陀佛、不信往生,這樣的人,如「續念不絕,暫信暫不信」的,臨終見佛的化相,一念悔過,還是可以往生的,但生在佛國的邊界(四十八願本等,稱為「胎生」)。在城中雖快樂自在,卻不得見佛,聽經,也不能見比丘僧。要五百年以後,才能出城來,慢慢的見佛聽法。疑信參半而生於邊國,說一切有部([A17]Sarvāstivāda)有此傳說,《阿彌陀經》引為「中悔」者的住處。經上說:「佛亦不使爾身行所作自然得之,皆心自趣向道」。「其人本宿命求道時,心口各異,言念無誠信,狐疑佛經,復不信向之,當自然入惡道中。阿彌陀佛哀愍,威神引之去耳」[22]。「中悔不信」,是應該墮惡道的。但依佛的慈悲威力,使他生在邊地。阿彌陀佛對惡人的他力接引,在這[A18]裡已充分表現出來了!
第二項 阿閦佛妙喜淨土
阿閦(Akṣobhya)佛淨土的經典,華譯而現存的,有一、後漢支婁迦讖([A19]Lokakṣema,西元一七八——一八九)譯的《阿閦佛國經》,二卷。二、唐菩提流志(Bodhiruci,西元七〇五——七一三)所譯,編為《大寶積經》第六〈不動如來會〉,二卷。這二部是同本別譯,譯出的時間,距離了五百多年,但內容的出入不大。漢譯的分為五品,唐譯的作六品;就是漢譯的第五〈佛泥洹品〉,唐譯分為〈涅槃功德品〉、〈往生因緣品〉。漢譯的末後部分,顯然是殘缺不全,唐譯是完整的。這部經在長期流傳中,沒有太多的變化——隨時代而演化,所以在初期大乘思想中,能充分而明確的表示出早期的經義。
這部經的內容概要,是:舍利弗(Śāriputra)請佛開示:「如昔諸菩薩摩訶薩,所願及行,明照并僧那」,以作未來求菩薩道者的修學楷模。佛說:過去,東方有阿比羅提(Abhirati,譯為妙喜)世界,[A20]大日(Vairocana?)如來出世,為菩薩說六波羅蜜行。菩薩行是難學的,因為對一切眾生,不能起瞋恚。那時,有比丘對大目如來發願:「我從今以往,發無上正真道意」,一直到成佛,不起瞋恚;不起聲聞緣覺心;不起貪欲,(瞋恚),睡眠,眾想(掉舉),猶豫狐疑、悔(以上是五蓋);不殺生,偷盜,非梵行,妄語,罵詈(兩舌),惡口,綺語,(貪欲,瞋恚),邪見(以上是十惡)[1]。這位比丘這樣的「大僧那僧涅」([A21]mahā-saṃnāha-saṃnaddha,譯義為著大鎧甲)!由於不再起瞋恚,所以被稱為阿閦(Akṣobhya)菩薩。
阿閦菩薩又發願:所行的不離一切智願;一切智相應;生生出家;常修頭陀行;無礙辯才說法;常住三威儀——行、立、坐;不念根本罪及妄語等世俗言說;不笑而為女人說法;不躁動說法,見菩薩生大師想;不供養異道,在坐聽法;財施法施時,對人不生分別心;見罪人受刑,一定要捨身命去救助。當時,大目如來為阿閦菩薩證明,能這樣發願修行的,一定成佛。阿閦菩薩又發願,將來的佛國中,四眾弟子沒有罪惡;出家菩薩沒有夢遺;女人沒有不淨。那時,大目如來為阿閦菩薩授記,將來在妙喜世界成佛,名阿閦如來。
佛對舍利弗說:阿閦菩薩受記時,如放光、動地等瑞相,都與釋尊成佛的情況一樣。阿閦菩薩發願以來,他的「僧那僧涅」,是一般菩薩所不及的。手足頭目,什麼都能施捨;身體沒有病痛;世世梵行;從一佛剎到一佛剎,供養,聽法,修波羅蜜行。並以所有的善根迴向,願成佛時,佛國中的菩薩,都能這樣的修行——以上〈發意受慧品〉。
阿閦如來成佛時,放光,動地;一切眾生都不食不飲,身心不疲倦,互相愛敬而歡樂;天上與人間,都沒有欲念;合掌向著如來,見到了如來;天魔不作障礙,諸天散華;阿閦佛的光明,映蔽了大千世界的一切:這是阿閦佛本願所感得的。
阿閦佛國土,非常莊嚴:高大的七寶菩提樹,微風吹出和雅的音聲。沒有三惡道。大地平正,沒有山谷瓦礫,柔[A22]軟而隨足高低。沒有風寒(熱)氣——三病,沒有惡色醜陋。貪瞋癡都微薄。沒有牢獄拘閉。沒有異道。樹上有自然香美的飲食,隨意受用。住處七寶所成,浴池有八功德水。女人勝過女寶多多。[A23]床座是七寶的,飲食與天上的一樣。沒有國王,但有阿閦佛為法王。沒有淫欲。女人沒有女人的過失;懷孕與生產,沒有苦痛。沒有商賈,農作。自然音樂,沒有淫聲。這都是阿閦佛本願所感得的。
阿閦佛的光明普照。佛的足下,常有千葉蓮華。佛所化的三千大千世界,以七寶的金色蓮華為莊嚴——以上〈佛剎善快品〉。
阿閦佛國中,證阿羅漢,得八解脫的聲聞弟子,非常多,多數是一下就證阿羅漢的;如次第證得阿羅漢果,那是懈怠人了。佛國的聲聞,一定現生得阿羅漢,成就阿羅漢的功德。佛國也有三道寶階,人間與天上,可以互相往來。人的福樂,與天上相同,但人間有佛出世說法,比天國好多了!佛說法的音聲,聽法的弟子,[A24]遍滿三千大千世界。(弟子們衣食自然,沒有求衣鉢、作衣等事。沒有罪惡,所以不說罪,也不用授戒。弟子們離欲、慢,少欲知足,樂獨住)[2]。弟子們住三威儀——行、立、坐而聽法。涅槃後自然化去,沒有剩餘。弟子們很少不具足四無礙解及四神足的——以上〈弟子學成品〉。
阿閦佛國有無數的菩薩,(多數是)出家的受持佛法,或到他方去聽法、問義。如往生阿閦佛剎的,決定住於(聲聞、緣覺)佛地,得阿惟越致。出家菩薩都不住精舍;出家與在家的菩薩,都受持佛法,死了再生,也不會忘失。如要在一生中見無數佛,種無數善根,為無數大眾說法,就應當發願,求生阿閦佛國。此地的出家菩薩,萬萬不及阿閦佛國的菩薩。如生在阿閦佛國,就得阿惟越致,因為惡魔不會嬈亂,而且信奉佛法。以滿大千界的七寶布施,願生阿閦佛國,如鍊金而製成莊嚴具一樣。生在佛國的菩薩,都是「一行」——「如來行」。如王城堅固,不畏強敵的侵奪;遠走邊國的,不怕債主的逼迫。求菩薩道而願生阿閦佛國的,也不會受惡魔的嬈亂。
佛知道舍利弗的意念,就現神力,使大眾見到阿閦佛國眾會的莊嚴。舍利弗說:阿閦佛國的諸天人民,沒有勝劣的差別,充滿了歡樂。佛在大眾中說法,如大海那樣,一望無涯的沒有邊際;聽眾都身心寂靜不動。以大千界七寶布施,求生阿閦佛國,能得阿惟越致,如拿著國王的書印,出使到他國一樣。生阿閦佛國的,與此間的須陀洹相等,不會再墮惡道,決定向於正覺。佛說:生阿閦佛國的菩薩摩訶薩,與此間的受記菩薩,坐樹下菩薩相等。(阿難問須菩提:見阿閦佛國眾會嗎?須菩提教阿難向上看,但見虛空寂靜。須菩提說:觀阿閦佛國眾會,應當是這樣的)[3]!為什麼相等?法界平等,所以說相等——以上〈諸菩薩學成品〉。
阿閦佛涅槃那一天,化身遍大千界說法;為香象(Gandhahastin)菩薩授記作佛,名金色蓮華;國土、眾會,與阿閦佛國相同。阿閦佛涅槃時,現種種瑞相。凡生阿閦佛國的,都能得授記,得阿惟越致。凡聽聞阿閦佛功德法門的,不屬於魔。應求阿閦佛本願,生阿閦佛國,「讀誦百八法門」[4],受持一切微妙法門。阿閦佛涅槃時,自身出火闍維,金色的舍利,有吉祥相(卍)。大眾為佛起七寶塔,以金色蓮華作供養。往生阿閦佛國的菩薩,命終時見(成佛的)種種瑞相。阿閦佛的正法,住世百千劫。因為少有聽法的,說法的也就遠離了,精進的人少了,佛法也就漸漸的滅盡——以上是阿閦佛的涅槃功德。
願生阿閦佛國的,要學阿閦佛往昔的大願;行六波羅蜜,善根迴向無上菩提。願見阿閦佛的光明,見阿閦佛國的無數聲聞;無數菩薩,與他們共同修學。願見具大慈悲的;求菩提而出家(沙門)的;不起二乘心的;「諦住於空」的;常念佛法僧名號的。能這樣,就能往生阿閦佛國,何況與波羅蜜相應,善根迴向願生阿閦佛國呢!願生阿閦佛國的,應念十方佛,佛所說法,佛弟子眾。修「三隨念」,善根迴向無上菩提的,能隨願生一切佛國;如迴向阿閦佛國,就能夠往生。
阿閦佛國的功德莊嚴,是一切佛國所沒有的,所以菩薩應發願攝取佛國的莊嚴,起增上樂欲心而往生。願攝取清淨佛國的,應該學阿閦菩薩攝取莊嚴佛國的德行。釋尊有無數聲聞弟子,但比阿閦佛國,簡直少到不足比擬。彌勒(Maitreya)及未來賢劫的諸佛,所有的聲聞弟子,也萬萬不及。阿閦佛國的阿羅漢,比大千界的星宿還要多。阿閦佛國的,十方世界的菩薩、聲聞,對於阿閦佛國功德法門,受持讀誦通利的,非常的多,都能生阿閦佛國。阿閦佛護念這些人,所以臨終不受惡魔的嬈亂,不會退轉,也不受水火毒刀等危害。阿閦佛遠遠的護念他們,如日輪的遠照,天眼、天耳通的遠見遠聞一樣。
佛護念付囑菩薩摩訶薩,菩薩受此功德法門,為無量眾生宣說。求聲聞而能受持的,就能得阿羅漢。菩薩及阿惟越致,優先得到這阿閦佛功德法門。薄福德的,雖以滿閻浮提的七寶布施,也求不到這一法門。菩薩能聽聞的,一定成無上菩提。這部阿閦佛功德法門,受持者應該讀誦通利,廣為他人宣說。即使是遠方,或是「白衣家」,為了說法,為了讀誦、書寫、供養,都應該前去,盡力的求得這阿閦佛功德法門[5],以上〈佛般泥洹品〉。
法門的流通世間,是如來的威神力,也由於帝釋、四王天等的護持。如國內有雨雹等災害,應專念阿閦佛名號。菩薩要現身證無上菩提,就要學阿閦佛往昔所修的願行。諸天聽了,都讚歎歸命,散華供養。佛知道帝釋的心念,就現神力,使大眾見阿閦佛國與眾會的莊嚴。佛勸大眾發願往生阿閦佛國——以上〈往生因緣品〉。
從《阿閦佛國經》看來,阿閦佛淨土法門,也是勸人發願往生的。但在《阿閦佛國經》卷上,敘述國土莊嚴時,有這樣的話(大正一一.七五六上):
「有異比丘,聞說彼佛剎之功德,即於中起淫欲意,前白佛言:天中天!我願欲往生彼佛剎!佛便告其比丘言:癡人!汝不得生彼佛剎。所以者何?不以立淫欲亂意著,得生彼佛剎;用餘善行法清淨行,得生彼佛剎」。
「淫欲意」,「淫欲亂意著」,唐譯作「心生貪著」、「愛著之心」[6]。淨土,是不能以愛著心(貪圖淨土的莊嚴享受)往生的;要修善行,清淨梵行,才能往生。這是重在德行,不是偏重信願的。所以舍利弗最初[A25]啟請,就是要知道過去菩薩摩訶薩的「所願及行,明照并僧那」。從大願與淨行,為正法而精進中,得來的淨土莊嚴,可作為菩薩發心修學的模範;生在淨土的,也是大好的修行道場。經中在敘述了佛的泥洹功德以後,說出了往生阿閦佛國的因緣,如:
1.發願學阿閦佛往昔的願行。
2.行六波羅蜜,善根迴向,願生阿閦佛國。
3.願當來見阿閦佛的光明而成大覺。
4.願見阿閦佛國的聲聞眾。
5.願見阿閦佛國的菩薩眾,與菩薩們一同修學。
6.願見具大慈悲的,求菩提而出家的,捨離二乘心的,諦住於空的,念佛念法念僧的菩薩。
7.念十方佛法僧——「三隨念」,迴向無上菩提。
前二者,足以表示阿閦淨土法門的特質。次三則,願當來生在阿閦佛土,見佛光、聲聞與菩薩,主要是與菩薩共學。後二則是遍通的,願見大菩薩,及念十方三寶,迴向菩提。這是能隨願往生十方淨土的,如迴向阿閦佛土,當然也可以往生。總之,往生阿閦(及一切)淨土的因緣,是清淨的願行。
修學阿閦佛功德法門的,有菩薩,也有聲聞。但唐譯這樣說:「若聲聞乘人,聞此功德法門,受持讀誦,為無上菩提及真如相應故,精勤修習。彼於後生當得成就,或於二生補處,或復三生,終不超過當成正覺」[7]。這是聲聞迴心而趣入佛道了,與漢譯本不同。經典在流傳中,會多少受到後代思潮影響的。
阿閦菩薩當時的誓願,是世世作沙門。世世著補衲衣(糞掃衣),(但)三法衣,常行分衛(乞食),常在樹下坐,常經行、坐、住(不臥)——頭陀行[8]。這是典型的頭陀行。經中一再勸人,要學阿閦菩薩的願行。等到大願成就,實現為妙喜世界。在妙喜淨土中,「諸菩薩摩訶薩,在家者止高樓上;出家為道者,不在舍止」[9]。出家菩薩不住七寶的精舍,正是樹下坐(露地坐)——頭陀的生活形態。理想的出家菩薩,不是近聚落住,在寺院中過著集體生活,而是阿蘭若處,頭陀行的比丘。阿閦佛淨土中的聲聞弟子,漢譯本說[10]:
1.眾弟子不於精舍行律——善本具足故。
2.諸弟子不貪飲食、衣鉢、諸欲——少欲知足故。
3.佛不為諸弟子授(制)戒——其剎無有惡者故。
4.無有受戒事——得自在聚會,無有怨仇。
5.諸弟子不樂共住,但行諸善。
阿閦佛國的聲聞弟子,是不住精舍,依律行事的。佛沒有為他們制戒,他們也沒有受戒。沒有和合大眾,舉行羯磨(「不共作行」),只是獨住修行。這是比對釋尊制立的僧伽生活,而顯出淨土弟子眾的特色。佛教自制立學處、受具足戒以來,漸形成寺院中心,大眾過著集體生活,不免有人事的煩擾。在印度,部派就在僧團中分化起來,留下多少諍執的記錄。不滿此土的律儀行,所以理想淨土的出家者,是沒有制戒的,受戒的,聚會時沒有怨仇,過著獨往獨來的,自由的修道生涯。阿閦佛國的菩薩與聲聞弟子,與「原始般若」出於阿蘭若的持修者,是一致的。在現實人間,有少數的阿蘭若遠離行者,以釋尊出家時代的生活(四清淨),及佛弟子早期的生活(八正道)方式為理想,而表現於阿閦佛的妙喜世界[A26]裡。從「重法」而來的,初期的智證大乘,不滿於律儀行的意境,到西元六、七世紀,已缺乏了解,所以淨土中聲聞弟子的生活方式,唐譯本竟全部刪去了!
第三項 東西淨土的對比觀察
東西二大淨土的聖典,集出的時代是相近的,所以有太多的共同性。可以作比對的觀察,從當時淨土法門的一般性中,發見彼此間的差別。
阿閦佛(Akṣobhya)國中,有菩薩與聲聞,阿彌陀([A27]Amitābha)佛國也是這樣。《阿彌陀經》說:菩薩與阿羅漢的數量,是難以計數的;並舉四天下的星,大海的水,比喻阿羅漢的眾多[1]。《阿閦佛國經》說:聲聞弟子的眾多,如大千世界的星宿;舍利弗(Śāriputra)稱讚阿閦佛國為「阿羅漢剎」(國)[2]。《阿彌陀經》處處說「菩薩、阿羅漢」,反而將一般聯類而說的「辟支佛、阿羅漢」分開了,如說:「佛、辟支佛、菩薩、阿羅漢」[3]。「菩薩、阿羅漢」的聯合,表示了對菩薩與阿羅漢的同等尊重。二大淨土法門,是不簡別聲聞的;聲聞——求阿羅漢道的,與求菩薩道的,都應該往生淨土。三乘同學、同入,與「般若法門」一樣。《般若經》說到「大乘」(mahāyāna),所以有以為是比較遲出的[4]。其實,「大乘」是說一切有部([A28]Sarvāstivāda)的固有術語,不是輕視「小乘」(hīnayāna),而是稱讚佛法的,如《雜阿含經》卷二八(大正二.二〇〇下)說:
「何等為正法律乘、天乘、婆羅門乘、大乘,能調伏煩惱軍者?謂八正道」。
「下品般若」引用了大乘——摩訶衍,也是表示佛法的,如說:「摩訶衍者,勝出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世尊!摩訶衍與虛空等。如虛空受無量阿僧祇眾生,摩訶衍亦如是受無量阿僧祇眾生。是摩訶衍如虛空,無來處、無去處、無住處,摩訶衍亦如是,不得前際、不得中際、不得後際。是乘三世等,是故名為摩訶衍」[5]。大乘,沒有說勝出「小乘」,只是勝出世間法。虛空那樣的含容一切,三世平等;虛空那樣的大乘,是「無有量無分數」的。沒有拒斥聲聞,或否認聲聞的果證,反而是含攝聲聞。所以說:聲聞、辟支佛、菩薩,同學般若波羅蜜[6];聲聞、辟支佛果,都不離菩薩的法忍[7]。三乘的同學同入(或同往生),是初期大乘初階段的特徵。然而,般若、阿閦、阿彌陀法門,雖採取通教三乘的立場,而法門的特質,到底是重在菩薩,而與聲聞(傳統)的經典是不同的。所以儘管含容二乘,而不能不特別讚揚佛果的究竟莊嚴,讚揚菩薩的行願,讚揚菩薩的智慧,這是二乘所不及的!阿閦菩薩立願,不起聲聞、緣覺心,與《般若經》相同。菩薩求成佛道,與聲聞、緣覺是不同的。求阿羅漢道的,生在阿彌陀佛土、阿閦佛國,並不能成佛,證得四果而已。二大淨土法門,到底重在菩薩;經中都說「得阿惟越致」。阿惟越致,是不再退轉為二乘。所以《阿彌陀經》沒有說不起二乘心,只是沒有說到,並不能依此而分別出思想的遲早。
阿閦菩薩發成佛的大願時,是比丘,並誓願「世世出家」。在阿閦佛的淨土中,〈不動如來會〉說:「在家者少,出家者多」[8];這是推重出家的淨土。阿彌陀佛的本生,法藏(Dharmākara)是一位出家的沙門(或作比丘)。在三輩往生中,第一(上)輩是:「去家,捨妻子,斷愛欲行作沙門」。不能出家作沙門的,是中輩與下輩[9]。阿彌陀佛淨土的尊重出家者,與阿閦淨土是一致的。這與《般若經》的推重出家,希願出家,沒有什麼不同。初期大乘的初階段,如般若、彌陀、阿閦淨土法門,如解說為從聲聞出家中發展出來,應該是可以成立的。但近代學者,或重視大乘與在家的關係;或設想為大乘出於非僧非俗的寺塔集團,與部派佛教無關。所以對初階段大乘經所說,重於出家的文證,解說為:菩薩出家的,稱為沙門。部派佛教的律藏,是多說比丘而不用沙門的[10]。將沙門限於出家菩薩,與聲聞出家的比丘對立起來,在早期的譯典中,實缺乏有力的證明。如《阿閦佛國經》說:發願求成佛道的阿閦菩薩,是比丘;又說「世世作沙門」[11]。沙門與比丘,這[A29]裡都是菩薩,沒有什麼不同。《阿彌陀經》一再提到沙門,如「棄國捐王,行作沙門,字曇摩迦」[12],這當然是出家的菩薩。第一輩往生的,是「當去家,捨妻子,斷愛欲行作沙門,就無為之道。當作菩薩道,奉行六波羅蜜經者,作沙門,不虧經戒」[13]。這[A30]裡所說的沙門,當然也是菩薩。經說「我小弟」、「我弟子」、「我子孫」——三類,是與三輩相當的。如說:「出身去家,捨妻子,絕去財色,欲作沙門,為佛作比丘者,皆是我子孫」[14]。與上輩相當的佛子,「欲作沙門,為佛作比丘」,可見沙門與比丘,是不能區別為菩薩與聲聞的。又如中輩是不能作沙門的「善男子、善女人」,「當飯食諸沙門」。沙門是佛教的出家者,是在家者恭敬供養的對象,不可能專指出家的菩薩。尤其是經末說:「即八百沙門,皆得阿羅漢道;即四十億菩薩,皆得阿惟越致」[15]。得阿羅漢道的,是沙門,沙門正是出家的聲聞弟子了。支讖譯《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四五四下——四五五上)說:
「弊魔復化作其師被服,往到菩薩所詭語:若前從我所聞受者,今悉棄捨,是皆不可用也。……是皆非佛所說,餘外事耳!汝今更受我所語,我所說皆佛語」。
「其師被服」,《摩訶般若鈔經》作「弊魔化作沙門若用被服」[16];《小品經》作「若惡魔化作沙門」[17]。《道行般若經》在別處說:「正使如沙門被服,……亦復是賊也。」[18]可見「其師被服」確是沙門被服——出家沙門的服裝(袈裟)。依《般若經》文,弟子信受般若法門。惡魔化作出家的師長,要他捨棄《般若經》,會授以真正的佛經。這說明了,在出家沙門中,有的傳授《般若經》給弟子,有的以師長身分,出來反對。這[A31]裡的沙門,正是不信大乘的出家者。支讖所譯《般舟三昧經》說:「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心念阿彌陀佛」;接著又說:「若沙門、白衣」,沙門即比丘、比丘尼的通稱。《般舟三昧經》,《阿閦佛國經》,《阿彌陀經》,《小品般若經》的古譯,與支讖、支謙有關。古譯所說的沙門,決沒有專指出家菩薩的意思。沙門([A32]śramaṇa),本是一般出家者的通稱;比丘(bhikṣu)也是一般的乞化者,佛教採用了印度當時的名稱。佛教的出家者,最初只是比丘;比丘與沙門,可以互相通用,沒有什麼區別。後來出家的佛弟子,分化為五眾,這才沙門是出家眾的通稱,比丘僅是五眾中的一類。但比丘仍為佛教僧團的核心、領導者,為出家者的代表,所以沙門與比丘,還是可以通用的。律藏雖少用沙門一詞(不是不用),而經藏卻每以沙門為通稱。如《增壹阿含經》說四類沙門[19];《長阿含經.[A33]遊行經》,說「四沙門果」,「四種沙門」,八眾中立「沙門眾」[20]。初期大乘經出於重法的系統,所以沙門與比丘通用。所以,以沙門為不屬傳統佛教的出家者,不過是想像的虛構而已!
《阿彌陀經》是在靈鷲山(Gṛdhrakūṭa)說的;參預問答的,是阿難(Ānanda)、阿逸(Ajita),阿闍世(Ajātaśatru)王子也來參加。《無量清淨平等覺經》及四十八願本,才有觀世音([A34]Avalokiteśvara)菩薩的問答[21]。《阿閦佛國經》也是在靈鷲山說的;參預問答的,是舍利弗、阿難、天帝釋([A35]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般若經》也是這樣,在靈鷲山說;參預問答的,須菩提(Subhūti)、舍利弗、阿難等大弟子以外,就是彌勒菩薩與天帝釋。參預問答的,都是《阿含經》以來,部派佛教所共傳的佛弟子,表示了大乘初階段的共同性。
《阿彌陀經》末,因阿難的禮請,大眾都見到了阿彌陀佛,七寶莊嚴的世界,與菩薩、阿羅漢們[22]。《阿閦佛國經》中,釋迦佛為舍利弗現神足,見阿閦佛、佛國與弟子們[23]。經末,佛又現神力,大眾遙見妙喜世界,不動如來與聲聞眾[24]。「下品般若」也在說經終了時,大眾依佛的神力,見阿閦佛在大會中說法[25]。大乘佛法的初階段,他方淨土說傳開了,但對發願往生者來說,也許還不足以堅定信心,而非大眾目[A36]睹,成為事實的傳說不可。這是又一非常相同的地方。
《阿閦佛國經》與「下品般若」,是有親密關係的。「下品般若」說到了阿閦淨土,如說:恒伽天女受記以後,「生阿閦佛國」[26],「能隨學阿閦佛為菩薩時所行道,……能隨學寶相(即寶幢)菩薩所行道」的,雖沒有達到阿毘跋致的地位,也為十方佛所稱揚讚歎[27]。聽聞般若波羅蜜,能信解不疑的,將來在阿閦佛及諸菩薩那[A37]裡,聽了也不會疑悔[28]。大眾見阿閦佛在大會中說法[29]。「香象菩薩今在阿閦佛所行菩薩道」[30]。《阿閦佛國經》所說:「發無上正真道意」,「薩芸若意」、不起「弟子(即聲聞)、緣一覺意」[31]。「僧那僧涅」[32]。「如仁者上向見空,觀阿閦佛及諸弟子等,并其佛剎,當如是」[33]。「諦住於空」[34]。這些,都與《般若經》義相合。而「受是經,諷誦持說。……有是經卷,當說供養之。若不得經卷者,便當寫之」[35]。《般若經》所有普及一般的方便——聽聞、讀誦、書寫、供養,《阿閦佛國經》也採用了。所以東方淨土,是與般若法門相呼應的。西方阿彌陀淨土,在二十四願本的《阿彌陀經》等,雖沒有明顯的文證,但在四十八願本的《無量壽經》,卻一再說到:「遵普賢大士之德」[36];「得佛華嚴三昧」;「現前修習普賢之德」[37]。四十八願本,傳出要遲一些,已受到菩薩大行及般若法門的影響。西方淨土法門,在流傳中,為什麼與「佛華嚴」、「普賢菩薩」相關聯?想在「華嚴法門」中說到。
阿閦佛淨土,處處比對釋迦佛土——我們這個現實世界,而表示出理想的淨土。阿閦佛土有女人,但女人沒有惡露不淨,生產也沒有苦痛[38]。佛土中有惡魔,但「諸魔教人出家學道,不復嬈人」[39]。阿閦佛國與釋迦佛土一樣,有三道寶階,人與忉利天人,可以互相往來。人間的享受,與諸天一樣,但「忉利天人樂供養於天下人民,言:如我天上所有,欲比天下人民者,天上所有,大不如天下,及復有阿閦如來無所著等正覺也」[40]。人間比天上更好,這是「佛出人間」,「人身難得」,「人於諸天則為善處」,原始佛教以來的,人間佛教的繼承與發揚。阿閦菩薩授記時的瑞相,與釋尊成佛時的瑞相一樣[41]。這些瑞相,出於傳說的佛傳——「因緣」。《阿閦佛國經》說:「菩薩摩訶薩,便當諷誦八百門」;〈不動如來會〉作「一百八法門」[42]。《佛本行集經》,《方廣大莊嚴經》,《普曜經》,都說到百八法門[43]。可見《阿閦佛國經》的集出,是參照了釋迦佛傳的[44],所以阿閦佛國,充滿了人間淨土的色彩。阿彌陀佛淨土,舍宅自然,「如第六天王所居處」;相貌相同,都同一色類,「皆如第六天人」[45]。百味飯食的隨意受用,「比如第六天上自然之物」[46]。第六天王的相貌,「不如阿彌陀佛國中菩薩、阿羅漢」;第六天上的音樂,也不如阿彌陀佛國的音聲[47]。「阿彌陀佛國講堂舍宅,都復勝第六天王所居處」[48]。阿彌陀佛國如第六天,而又勝過第六天。第六天是欲界的他化自在天;從佛國充滿光明、香華、音樂等莊嚴,受用飯食等來說,這是取法欲界天,佛化(沒有女人愛欲)了的第六欲天模樣。一是人間的淨化,一是欲天的淨化,阿閦佛土與阿彌陀佛土,是不相同的。
阿彌陀佛的本願,重在往生淨土的菩薩與聲聞。莊嚴的佛國,願十方佛國的人民,都來生在這樣的淨土中。阿閦佛的本願,在〈佛剎善快品〉中,說到佛國莊嚴,總是說:「是為阿閦如來往昔行菩薩道所願而有持」。說到佛國中的菩薩,也說:「是為阿閦佛之善快。所以者何?如昔所願,自然得之」[49]。佛國莊嚴與菩薩的勝行,似乎都與阿閦佛的本願有關。然經中正說阿閦菩薩的誓願,主要是菩薩的德行。僅國中沒有罪惡者,夢中不會遺失,女人沒有不淨——末後三願,才有關於未來的淨土。這就表示了東西二大淨土,誓願的重點不同。《阿閦佛國經》也勸人發願往生,而主要在勸人學習阿閦佛往昔菩薩道時的願行。淨土法門,當然有佛力加持成分,但阿閦淨土是以自力為主的,所以說:「不以立淫欲亂意者,得生彼佛剎,用餘善行法清淨行,得生彼佛剎」[50]。重於菩薩行、自力行的淨土,與般若法門相契合,阿閦佛淨土,是智證大乘的淨土法門。阿彌陀佛國,重在佛土的清淨莊嚴。往生極樂世界的,也要「慈心精進,不當瞋怒,齋戒清淨,(長期或短期的)斷愛欲」,但與菩薩行願相比,只是一般人天的善行。往生阿彌陀佛土的,在乎「一心念欲往生阿彌陀佛國」。即使是疑信參半的,到了臨終時,也會依佛力而起悔心,生在極樂世界的邊地。這是「阿彌陀佛哀愍威神引之去爾」[51]。重於信願的、佛力的,是信願大乘的淨土法門。阿閦佛淨土,與智證大乘相契合,所以採用聽聞、讀誦、書寫、供養為方便;這是「法行人」的「四預流支」中,「多聞正法,如理思惟」的方便施設。阿彌陀佛淨土,顯然是重信的。「信行人」的「四預流支」,是佛不壞淨,法不壞淨,僧不壞淨,聖戒成就。《阿彌陀經》,正是以戒行為基,而著重於「念欲往生阿彌陀佛國」——念阿彌陀佛。東西二大淨土,有著不同的適應性。
阿閦菩薩的大願,是世世出家,行頭陀行。阿閦佛國中的出家菩薩,是不住精舍的。阿蘭若比丘,遠離行者,在《阿閦佛國經》中,明顯的表示出來。與阿閦淨土相呼應的《般若經》,原始也是從阿蘭若比丘,持行無受三昧而發展出來的。阿蘭若行第一的須菩提,被推為般若法門的宣說者,受到一再的讚歎[52]。《阿彌陀經》沒有阿蘭若行、遠離行者的痕[A38]跡,這是從寺院中心的佛教中發展出來的。阿蘭若比丘、聚落(近聚落)比丘,如第四章所說。寺院中心的佛教,在六齋日,為來寺的在家信眾,授三歸、五戒及八關齋戒。《阿彌陀經》的第一(上)輩人,是出家的(少數),中輩與下輩人,都是在家的。《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〇上)說:
「不能去家、捨妻子、斷愛欲、行作沙門者,當持經戒,無得虧失。益作分檀布施,常信受佛經語深,當作至誠中信。飯食諸沙門;作佛寺、起塔;散華、燒香、然燈、懸雜繒綵。如是法者,無所適莫,不當瞋怒,齋戒清淨,慈心精進,斷愛欲,念欲往生阿彌陀佛國,一日一夜不斷絕」。
這是中輩人往生的信行。在家的布施作福,如飯食沙門;造寺、起塔,以散華、燒香、然燈、懸綵來供養塔寺。並在一日一夜間,齋戒清淨,斷愛欲而念欲往生。「一日一夜」,是佛制受持八關齋戒的期限。中輩人往生的信行,顯出了寺院中心的,信眾的受法形態。下輩人的「十日十夜」,是八關齋戒的延長。受持八關齋戒的時限,有以為是不限於一日一夜的[53]。在寺院中心的通俗教化中,在家人本以受三歸、五戒、八戒為信行的。等到大乘思想的機運成熟,他方佛菩薩、淨土的傳說中,適應於信願行的阿彌陀淨土法門,從寺院、齋戒的通俗教化中發展出來。唱導者,當然是法藏及上輩那樣的出家沙門,出家者有著崇高的地位;一般阿彌陀佛淨土法門的信行者,是中、下輩的在家眾,這當然是多數。這一重信願的法門,傳入中國、日本,在在家信眾中特別發達,是有其原因的。二大淨土法門,有不同的特性,適應不同的根性,在不同情況下傳布出來。但同屬於初期大乘的初階段,所以三乘共學,尊重出家等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第四項 法門傳出的時代與地區
論到阿彌陀([A39]Amitābha)與阿閦(Akṣobhya)淨土法門,流行與集出的先後,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以為:「原始般若經與阿閦佛國經」,「般舟三昧經與大阿彌陀經」,為「最古的大乘經」,約形成於西元一世紀末。並略述學者間,對阿彌陀佛國思想,或遲或早的不同意見[1]。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以《小品般若經》為「初期大乘」;《小品般若經》以前的,《大阿彌陀經》與《阿閦佛國經》等,為「原始大乘」。而《大阿彌陀經》的成立,在《阿閦佛國經》以前,這就達成了《阿彌陀經》最古的願望[2]。《阿彌陀經》是古老的,但不能說是「最古」的,試略述我們的看法。如上面所說,《阿閦佛國經》與《般若經》,由於重自力的,智證大乘的共同性,關係密切。智證大乘,本為少數「法行人」的深證。發展而流布起來,繼承「法行人」的「四預流支」,而成為聽聞、讀誦、解說、書寫、供養、思惟、如法行等(十法行)方便。《阿彌陀經》是重他力的信願大乘,適應「信行人」,繼承了「信行人」的「四預流支」——念佛、念法、念僧、戒成就。由於佛教界「對佛的永恒懷念」,特重念佛。般若與阿閦淨土法門,雖同樣的一般化,成為善男子、善女人所能學的,但到底是適合於能讀誦、能書寫,能多少理解的根器。阿彌陀淨土的齋戒念佛,是更適應於一般人的。不同的法門,有不同的適應,不同的方便,不能依據同一標準來分別先後的!如同一講者,對不同的聽眾,講不完全相同的問題,內容當然不一樣,這是不能用同一標準來衡量的。該書所舉的理由,都不足以證明《阿彌陀經》是最古的,如1.貶抑聲聞:《阿閦佛國經》也是三乘同學的,聲聞一定究竟入泥洹的。舍利弗(Śāriputra)說:「如我所知,當觀其佛剎為阿羅漢剎」[3],毫無毀斥的形[A40]跡。《阿彌陀經》主要是勸人往生極樂淨土,並不想說明菩薩與阿羅漢的差別;而《阿閦佛國經》重在勸學菩薩道,所以說不「發弟子、緣一覺意」,這怎能作為先後的區別?2.空(śūnyatā):《阿閦佛國經》說到空,而《阿彌陀經》沒有說。然「空」是《阿含經》以來固有的術語,如「諸行空」、「勝義空」等都是。《中阿含經.拘樓瘦無諍經》說:「知法如真實,……此行真實空」[4],與〈不動如來會〉的「安住真實空性」(《阿閦佛國經》作「諦住於空」)[5],有什麼差別?《阿閦佛國經》說:菩薩得受記的,與菩薩生阿閦佛國的,「是適等耳」。在這中間,插入須菩提觀佛剎如虛空一小節[6],應該是受《般若經》的影響而附入的。3.「僧那僧涅」([A41]saṃnāha-saṃnaddha):見說出世部([A42]Lokottaravāda)的佛傳——《大事》[7]。4.「一切智」([A43]sarvajñatā):是說一切有部、化地部([A44]Mahīśāsaka)、法藏部([A45]Dharmaguptaka)等所同說的[8]。5.「迴向」(pariṇāma):在相當早的原始大乘經,《舍利弗悔過經》,已經說到了[9]。6.「法師」(dharma-bhāṇaka):從「唄𠽋者」(bhāṇaka)演化而來。在通俗教化中,「唄𠽋者」是主持(通俗)說法、讚頌的;在大乘的經典書寫流行時,就負起經典的讀誦、講說、書寫等任務,轉化為「法師」。這些《阿彌陀經》所沒有的術語,或是《阿含經》所固有的,或是部派佛教所有的,或是重智大乘(讀誦經典等)所有的。《般若經》與《阿閦佛國經》多了這些術語,是不能證明為後起的。
該書論定先後的某些理由,是很難贊同的,如說:「佛塔供養」是古老的,「經典供養」是新起的[10]。「佛塔供養」是部派佛教所固有的,當然比「經典供養」要早得多。但大乘興起,大乘興起以後,「佛塔供養」還是照舊的流傳下來,所以大乘《阿彌陀經》說「佛塔供養」,不能證明比大乘《般若經》、《阿閦佛國經》更早。又如說:《阿彌陀經》所譯的「阿羅漢道」,《阿閦佛國經》譯作「弟子道」,弟子是聲聞(śrāvaka)的異譯。《小品般若經》也譯作「聲聞」,所以論斷《阿彌陀經》比《阿閦佛國經》等為早[11]。然大乘經集出以後,在流傳中,梵本是會有多少變化的。所以論究初期大乘,古譯是有重要價值的。漢(或說吳)譯的《阿彌陀經》,譯作「阿羅漢道」。「下品般若」的漢譯《道行般若經》,吳譯《大明度經》,經審細的比對,知道雖偶有「聲聞」一詞,而多數也是「阿羅漢道」,與《阿彌陀經》沒有差別。今分類舉例來說:歷舉四果及辟支佛的,《道行般若經》作「阿羅漢、辟支佛」,如說:「及行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辟支佛」;《大明度經》作:「及求溝港、頻來、不還、應儀、緣一覺」[12]。「應儀」是阿羅漢的義譯;緣一覺是辟支佛(緣覺、獨覺)的義譯。凡說超過二乘,墮於二乘,二乘所不及的,(除卷一)都作阿羅漢。如《道行般若經》說:「墮阿羅漢、辟支佛道中」;「過於阿羅漢、辟支佛道上」;「阿羅漢,諸辟支佛所不能及」[13]。《大明度經》與此相當的,都譯作「應儀、緣一覺」[14]。上二類,是漢、吳二譯相合的,原語都是阿羅漢。也有二譯的譯語相反的,如《道行般若經.覺品》,提到「聲聞、辟支佛道」、「聲聞法」,《大明度經》譯作「應儀、緣一覺道」、「應儀法」[15]。反之,《道行般若經》初〈道行品〉說:欲學阿羅漢法、辟支佛法、菩薩法,當學般若波羅蜜,而《大明度經》譯作弟子、緣一覺、佛[16]。《道行般若經》說:菩薩得不受三昧,「阿羅漢、辟支佛所不能及」;而《大明度經》卻譯作弟子、緣一覺[17]。上二例,是漢、吳二譯相反的。原語應該是阿羅漢,在傳寫中,或寫作聲聞(弟子),寫本不同,譯語也就不合了。惟有彌勒所說,與易行道有關的「隨喜[A46]迴向」部分,二譯都是「聲聞」。如《道行般若經》說:「聲聞作布施持戒,自守為福」,「及於聲聞中所作功德」;《大明度經》也譯為:「諸弟子所作布施持戒守法」,「諸弟子於中所作功德」[18]。與易行道有關部分,用詞的體例,與古譯「下品般若」不合。這可能本為一獨立法門,因為「離相」的意義相合,而被編入「下品般若」的。聲聞與阿羅漢,含義不完全相同。阿羅漢局限於第四果,聲聞是通於四果,通於因位的。聲聞是說一切有部、法藏部等固有的名詞,並非大乘佛教的新名詞。大乘經後來不稱「阿羅漢、辟支佛」,而稱「聲聞、辟支佛」,大概是詞義更適宜些。終於古本的阿羅漢,如《小品般若經》,都改成聲聞了。從阿羅漢與聲聞的譯語而論,「下品般若」是不能說比《阿彌陀經》遲出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是以《阿閦佛國經》為「原始大乘」,早於「下品般若」,為什麼「下品般若」,原語為「阿羅漢、辟支佛」,而《阿閦佛國經》反而是「弟子、緣一覺」呢?大乘經不是一地區、少數人集出的。或作「阿羅漢道」,或作「聲聞道」,只是法門傳出與集成的地區不一,各採取一般慣用的詞義而已。又如說:《阿彌陀經》是菩薩六度說,六波羅蜜先成立,然後有特別強調般若波羅蜜的經典[19]。這與佛塔在先的理由一樣,是不足以證明《阿彌陀經》在先的。從《阿彌陀經》看來,在六波羅蜜中,是相當重視般若(智慧)的。經中不斷的說:菩薩,菩薩阿羅漢的「智慧勇猛」;在願文中,就說到了三次——七、二十二、二十三願。阿彌陀佛為大眾說《道智大經》(「原始般若」——〈道行品〉),不正是特重智慧的經典嗎?《阿彌陀經》的集出者,對於智慧的重視,是不能說不知道的!
經上來的檢討,《阿彌陀經》在先的論證,是沒有充足的理由來證成的。《阿彌陀經》、《阿閦佛國經》、「下品般若」,我贊同《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的意見,這都是早期成立的。屬於早期的理由,我以為是:參與問答者,除帝釋、彌勒外,都是釋尊當時的大弟子。法門是三乘共學共入的,當然主要的是菩薩。推重菩薩,而不否定二乘的果證。可以說:這是「通教三乘」,「重在菩薩」。推尊出家者,而受化的通於在家、出家,普及一般的善男子、善女人。佛的壽命,不論長與短,終歸是要入般涅槃的。阿彌陀、阿閦、般若法門(《舍利弗悔過經》也如此),都是這樣的,表示了從傳統的(聲聞)佛教,出家佛教中流演出來。三乘共學,表示了大乘的初階段,尊重傳統,含容聲聞的特色。初期的大乘佛教,是以成佛度眾生為重,願行為中心,論到佛果與菩薩行的。對於部派佛教,雖以區域的關係,與某一部派有關,但決不受一部一派的局限。這是活用部派佛教,「取精用宏」,而闡揚趣向於佛道的法門。
般若法門淵源於南方,流傳到北方而興盛起來。般若在北方流行,是經文自身所說到的。以烏仗那(Udyāna)為中心,向東(包括犍陀羅)西延[A47]伸的罽賓(Kaśmīra)區,說一切有部、化地部、法藏部、飲光部([A48]Kāśyapīya)、大眾部([A49]Mahāsāṃghika)——「五部」[20],也就是大眾、分別說([A50]Vibhajyavāda)、說一切有——三大系,都在這[A51]裡流行。這[A52]裡,民族複雜,部派眾多,所以思想比較的自由,富有寬容的特色。如說一切有部的西方師,就是這樣[21]。《阿閦佛國經》,重願行與淨土,是般若法門以外的一流。在流傳與集成中,有了相互的影響,所以《阿閦佛國經》的傳出,也應該是這一區域的。阿彌陀淨土法門的引發與集出,可能更西方一些。初期大乘的興起,主要是佛教自身的開展,與適應印度神教的影響;這點,阿彌陀淨土也不應例外。但《阿彌陀經》,可能為了適應西方的異教思想,而更多一些外來的氣息。太陽崇拜,原是不限於波斯(Pārasya)的。但阿彌陀佛的淨土在西方;「當日所沒處,為彌陀佛作禮」[22],確為佛在西方的具體表現。《阿彌陀經》二十四願以下,說明國土莊嚴以前,廣說阿彌陀佛頂的光明,結論為:「阿彌陀佛光明,名聞八方上下,無窮無極,無央數諸佛國,諸天人民,莫不聞知,聞知者莫不度脫也」[23]。阿彌陀佛的原始思想,顯然著重在「無量光」([A53]Amitābha),以無量光明來攝化眾生。在波斯的瑣羅斯德(Zoroaster)教,無限光明的神,名 Ormuzd,是人類永久幸福所仰望的[24]。兩者間,多少有點類似性。中國有一傳說,如《三寶感應要略錄》卷上(大正五一.八三一下)說:
「安息國人,不識佛法,居邊地,鄙質愚氣。時有鸚鵡鳥,其色黃金,青白文飾,能作人語;王臣人民共愛。(鸚鵡)身肥氣力弱,有人問曰:汝以何物為食?曰:我聞阿彌陀佛唱以為食,身肥力強,若欲養我,可唱佛名。諸人競唱,鳥漸飛騰空中,……指西方而去。王臣歎異曰:此是阿彌陀佛化作鳥身,引攝邊鄙,豈非現身往生!即於彼地立精舍,號鸚鵡寺,每齋日修念佛三昧。以其(疑「从是」之誤)已來,安息國人少識佛法,往生淨土者蓋多矣」!
這是出於《外國記》的傳說。傳說不在別處,恰好傳說在安息(Arsaces),也就是波斯,這就有傳說的價值。安息人不識佛法,卻曾有念阿彌陀佛的信仰,也許是說破了阿彌陀淨土思想,與波斯宗教的關係。與波斯——安息宗教的關係,不必遠在現在的伊朗(Iran)。瑣羅斯德教的光明崇拜,是以[A54]吐火羅([A55]Tókharoi)的縛喝,今 Balkh 為中心而發展起來的。在大乘興起的機運中,適應這一地區,而有阿彌陀淨土法門的傳出吧!
第二節 淨土思想的開展
第一項 淨土與誓願
《多界經》說:「無處無位,非前非後,有二如來應正等覺出現於世;有處有位,唯一如來」[1]。「唯一如來」的經說,部派間有不同的意見:如說一切有部([A56]Sarvāstivāda),肯定的以為:在同一時間,唯有一佛出世,佛的教化力,是可以達到一切世界的。大眾部([A57]Mahāsāṃghika)以為:經上所說的「唯一如來」,是約一三千大千世界說的;在其他的三千大千世界[A58]裡,可以有多佛同時出世的。有佛出世的他方世界,就這樣的流傳起來。大乘佛教的多佛多世界,他方佛世界,起初當然是大眾部所說那樣的。釋尊教化的(三千大千)世界,名為娑婆([A59]Sahā),是缺陷多、苦難多的世界。傳說的他方世界,都是非常清淨莊嚴的。他方也有穢土的,只是不符合人類的願望,所以沒有被傳說記錄下來而已。他方清淨佛土,到底是比對現實世界——釋迦佛土的缺陷(如《阿閦佛國經》說),而表現出佛弟子的共同願望。「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我想,依佛的願力而實現為淨土,不外乎依人類的願望,而表現為佛的本願。
佛法的本質,是以身心的修持,達成苦痛的解脫,是不離道德的、智慧的宗教。說到人類的苦痛,有的來於自己的身心——貪瞋癡,老病死,傳說佛是為此而出世的。有的來於自他的關係——社會的,或愛或恨,都不免於苦痛。有來於物我的關係——自然界的缺陷,生活資具的不合意,不能滿足自己的欲求。佛要人「知苦」,在部派佛教中,「苦」已被分類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所求不得苦。解脫憂悲苦惱的原則,是「心雜染故有情雜染,心清淨故有情清淨」。心離煩惱,不再為老病死苦所惱,實現眾苦永滅的涅槃。這是聖者們的修證,與身心修證同時,對於(眾生)人類的苦難——社會的、自然界的苦難,要求能一齊解除的,那就是佛教淨土思想的根源。上面曾說到:淨土思想的淵源,有北拘盧洲([A60]Uttarakuru)式的自然,那是從原始山地生活的懷念而來的。有天國式的莊嚴,那是與人間帝王的富貴相對應的。這是印度舊有的,但經過佛化了的。北洲與天國,可惜都沒有佛法!有佛出世說法的淨土,以彌勒(Maitreya)的人間淨土為先聲。等到他方佛世界說興起,於是有北洲式的自然,天國式的莊嚴,有佛出世說法,成為一般佛弟子仰望中的樂土。
淨土,是比對現實世間的缺陷,而表達出理想的世界。佛法的意見,為了維持人與人間的秩序與和平,所以世間出現了王,王是被稱為「平等王」的[2]。佛法有輪王的傳說,與未來彌勒成佛說法相結合,成為佛教早期的人間淨土。經典編入《中阿含》或《長部》,可見傳說的古老。依《說本經》說[3]:將來人壽八萬歲時,閻浮提洲(我們住的世界)由於海水的減退,幅員比現在要大得多。那時,人口眾多,安穩豐樂。《大毘婆沙論》所依的經本,說到「地平如掌,無有比(坎?)坑砂礫毒刺。人皆和睦,慈心相向」[4]。當時的轉輪王,名「螺」([A61]Śaṅkha)。輪王是不用刀兵,統一四天下,以正法(道德的,如五戒)化世的。如有貧窮的,由王以生活資具供給他。在這德化的和平大同世界[A62]裡,什麼都好,只有「寒熱,大小便,(淫)欲,飲食,老」的缺陷。彌勒佛在那時出世說法(佛法是與釋尊所說的一致),政治與宗教(佛法),都達到了最理想的時代。這是佛教初期,從現實人間的、佛法的立場,表現出人間淨土的理想。
淨土,是理想的修道場所。在這[A63]裡,修道者一定能達成崇高的理想,這是佛弟子崇仰淨土的真正理由。釋尊出生於印度(閻浮提),自然與社會,都不夠理想,佛弟子的修行,也因此而有太多的障礙。政治與佛法,都達到理想的彌勒淨土,還在遙遠的未來。阿育王(Aśoka)被歌頌為輪王的時代[5],迅速的過去。現實的政治與佛教,都有「每下愈況」的情形。我以為,大乘淨土的發展,是在他方佛世界的傳說下,由於對現實世界的失望,而寄望於他方的理想世界。在大乘淨土中,阿閦佛(Akṣobhya)淨土是較早的,他還保有人間淨土的某些特性。阿閦佛淨土中,是有女人的,只是沒有女人的過失,不淨(也沒有男人的不淨),生育的苦痛[6]。人間的享受,與天上一樣;佛出人間,所以人間比天上更好[7]。這是人間淨土的情況,但為什麼又引向他方淨土呢?以釋尊的時代來說,社會有政治的組合,佛沒有厭棄王臣,而是將希望寄託於較好的輪王——王道的政治。對佛法,佛出家時,佛最初攝受弟子時,還沒有律制。為了「正法久住」,釋尊「依法攝僧」,使出家者過著集團的生活。「戒律」,不只是道德的、生活的軌範,也是大眾共住的制度。「僧事」,是眾人的事,由出家大眾,依「羯磨」(會議辦事)來處理一切。簡單的說,佛教的出家僧眾,在集體生活中,過著平等、民主、自由、法治的修道生活。這種多數的律儀生活,在佛塔、寺院中心發展起來,漸成為「近聚落比丘」、「聚落比丘」。重於法制的形儀,不免忽略修證,終於(佛法越興盛)戒律越嚴密,僧品越低落。傳說摩訶迦葉(Mahākāśyapa),早就提出了疑問[8]。僧團中,出家,受戒,說戒,犯罪的懺悔;為了衣、鉢、食、住處而繁忙。特別是犯罪、說罪,或由於論議的意見不合,引起僧團的諍執與分裂。傳統的「律儀行」,部派分裂,在少數專修的阿蘭若([A64]araṇya)、頭陀行(dhūta)者,是不能同意的。對這「律儀行」而崇仰「阿蘭若行」,於是阿閦淨土中,聲聞人沒有律儀生活,如《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七下)說:
「其剎眾弟子,終無有貢高憍慢,不如此剎諸弟子,於精舍行律。……諸弟子不貪飲食,亦不貪衣鉢,亦不貪眾欲,亦不貪著也。為說善事行,所以者何?用少欲知止足故。舍利弗!阿閦佛不復授諸弟子戒;……是諸弟子但以苦空非常非身以是為戒。其剎亦無有受戒事,譬如是剎正士,於我法中除鬚髮,少欲而受我戒。所以者何?其阿閦佛剎諸弟子,得自在聚會,無有怨仇。舍利弗!阿閦佛剎諸弟子,不共作行。便獨行道,不樂共行,但行諸善」[9]。
阿閦淨土的聲聞弟子,不在精舍行律,不受戒,也不用剃除鬚髮,只是少欲知足,「獨住」的精進修行。「得自在聚會,無有怨仇」,是無諍的意思。菩薩出家的,也是「不在舍止」[10],過著阿蘭若式的生活。總之,釋尊在此土人間的僧制,由於淨土「諸弟子,一切皆無有罪惡者」[11],一切都不用了。戒律,原是為了過失罪惡而制的。淨土的修行,使我們想起了釋尊當時的修道(四清淨),及初期弟子眾的修行(八正道)情況。
社會方面,阿閦佛淨土是沒有政治形態的,如說:「如欝單曰天下人民無有王治,如是舍利弗!阿閦如來無所著等正覺佛剎無有王,但有阿閦如來天中天法王」[12]。超越政治組織,沒有國王,在傳說上,受到北拘盧洲自然生活的影響。對現實世界來說,自阿育王以後,印度的政局,混亂已極,特別是大乘勃興的北方。希臘(Yavana)、波斯(安息 Pahlava)、賒迦([A65]Śaka)人,不同民族先後的侵入印度。「三惡王」入侵,使民生困苦,佛教也受到傷害。佛教的聖者,作出了「法滅」的預言[13]。對於現實政治,失望極了,於是北洲式的原始生活,表現於阿閦佛國中的,就是沒有國王。國王,是為了維持和平與秩序,增進人民的利益而存在的,但在淨土的崇高理想中,和平、秩序與利益,是當然能得到的,那也就沒有「王治」的必要了。社會困苦與混亂的原因,主要是生活艱苦與掠奪。在阿閦淨土中,沒有「治生者」,「販賣往來者」,衣食都是精美而現成的,享受與天人一樣。住處,是七寶所成的精舍;[A66]床與臥具,女人所用的珠璣瓔珞,都自然而有,滿足了人類的一切需要。一方面,女人沒有女人的過失、不淨與生產的苦痛。大家都「不著愛欲淫妷」,連音樂也沒有淫聲,這就自然消除了男女間的糾紛與苦惱。在淨土中,沒有一切疾病;沒有惡色的(印度的種姓階級,從膚色的差別而來,沒有色的優劣,就沒有種族與階級的分別);沒有醜陋的(身體的殘障在內);沒有拘閉牢獄的事;也沒有外道的異端邪說。生在阿閦佛淨土的,雖只是「淫怒癡薄」,卻是「一切無有罪惡者」。沒有罪惡的理想社會,也就沒有王政與僧團的必要。這一淨土形相,為一般佛淨土的共同型式。還有,阿閦淨土是沒有三惡道的,與《阿彌陀經》所說的一樣。「其地平正,生樹木無有高下,無有山陵溪谷,亦無有礫石崩山。其地行,足踏其上即陷,適舉足便還復如故」。有八功德水的浴池。氣候不冷不熱;徐風吹動,隨著人的意願,樹木吹出了微妙的音樂。佛的光明,遍照三千大千世界,用七寶金色蓮華來莊嚴[14]。對國土、樹林、浴池、樓觀、香華、光明、音聲等莊嚴,沒有《阿彌陀經》那樣的七寶莊嚴,詳細的寫出。大概《阿彌陀經》為齋戒的信行人說,所以應機而說得更詳細些。
淨土的內容,阿彌陀([A67]Amitābha)淨土有了進一步的東西。1.「女人往生,即化作男子」[15]。這與「下品般若」的恒伽天女,受記作佛,就「今轉女身,得為男子,生阿閦佛土」一樣[16]。社會上,重男輕女;佛教女性,厭惡女身的情緒很深,有轉女成男的信仰。於是超越了男女共住的淨土,進而為(色界天式的)純男無女的淨土。2.阿閦淨土但說佛成佛時,即使沒有天眼的,也能見到佛的光明。生在阿彌陀佛淨土的,菩薩與阿羅漢,都有宿命、天眼、天耳、他心等神通[17]。3.阿閦佛淨土,著重於聲聞的究竟解脫,菩薩的阿惟越致[18]。阿彌陀淨土卻說:阿羅漢與菩薩,都是「壽命無央數劫」;而阿彌陀佛壽命的無量,更是著力寫出的重點[19]。4.淨土沒有三惡道,所以沒有鳥獸。但飛鳥的美麗,鳴音的和雅,不是能增添淨土的美感嗎?所以後起的《觀無量壽佛經》說:「水鳥樹林,……皆演妙法」[20]。這不是淨土有惡道嗎?小本《阿彌陀經》說:「汝勿謂此鳥實是罪報所生!……是諸眾鳥,皆是阿彌陀佛欲令法音宣流,變化所作」[21]。於是淨土有了眾鳥和鳴,宣說妙法的莊嚴。從淨土思想發展來說,面對我們這個世界的缺陷,而願將來佛土的莊嚴,是「下品般若」、《阿閦佛國經》所同的。阿閦佛淨土,保有男女共住淨土,及人間勝過天上的古義。《阿彌陀經》是比對種種淨土,而立願實現一沒有女人的,更完善的淨土。在這點上,應該比《般若》、《阿閦》的淨土思想要遲一些。當然,色界天式的七寶莊嚴,純男性的世界,在印度佛教是早已有之的。
大乘淨土法門,與本願(pūrva-praṇidhāna)有關。本願,是菩薩在往昔生中,當初所立的誓願。菩薩的本願,本來是通於自利利他的一切,但一般淨土行者,特重淨土的本願,本願也就漸漸的被作為淨土願了。淨土所以重視本願,是可以理解的。原始佛教所傳的七佛,佛的究竟圓滿,當然是相同的,但佛的壽量、身量、光明,度化弟子的多少,佛與佛是不同的。這也許是不值得深究的,但釋尊的時代,社會並不理想,佛教所遇的障礙也相當多,於是喚起了新的希望(願),未來彌勒成佛時,是一個相當理想的世界。彌勒的人間淨土出現了,又發生了彌勒為什麼在淨土成佛,釋尊為什麼在穢土成佛的問題,結論為菩薩當初的誓願不同,如法藏部([A68]Dharmaguptaka)《佛本行集經》所說[22]。依菩薩的本願不同,成就的國土也不同。傳說的十方佛淨土,並不完全相同,這當然也歸於當初的願力。還有,佛法是在這不理想的現實世界中流傳的。修菩薩行的,為了要救度一切眾生,面對當前的不理想,自然會有未來的理想願望。在菩薩道流行後(透過北洲式的自然,天國式的莊嚴),莊嚴國土的願望,是會發生起來的。所以說到未來的佛土,都會或多或少的說到了菩薩的本願。
阿彌陀淨土法門,漢譯與吳譯本,是二十四願;趙宋譯本為三十六願;魏譯與唐譯本(及梵本)是四十八願。二十四,三十六,四十八,數目是那樣的層次增加!《大乘佛教思想論》,見到《小品般若經》的六願,《大品般若經》的三十願,於是推想為:本願是以六為基數,經層級的增加而完成,也就是從六願、十二願、十八願、二十四願、三十願、三十六願、四十二願,到四十八願。該作者竟然在《阿閦佛國經》中找到了十二願、十八願,於是最可遺憾的,就是沒有發見四十二願說了[23]。不過,這一構想,與事實是有出入的!如《阿閦佛國經》的十二願,是無關於淨土的菩薩自行願。《大乘佛教思想論》解說為十八願的,學者的意見不同,或作二十願,或作二十一願[24],實際上,並沒有確定的數目。而且在〈諸菩薩學成品〉中,也有說到本願的。所以,以六為基數的發展說,只是假想而已!從經典看來,菩薩所立的佛國清淨願,如《阿閦佛國經》,沒有預存多少願數目的意思。在淨土本願流行後,於是有整理為多少願的,如《阿彌陀經》說:「曇摩迦便一其心,即得天眼徹視,悉自見二百一十億諸佛國中,諸天人民之善惡,國土之好醜,即選擇心中所願,便結得是二十四願經,則奉行之」[25]。對不同淨土的不同形態,加一番選擇,然後歸納為二十四願。結為二十四願,正是整理成二十四願。所以菩薩本願的發展,是多方面的。或是自行願,如普賢的十大願,也是自行願的一類。或是淨佛國願,有的說多少就多少,有的整理成一定的數目,不可一概而論。
佛國清淨願,最初集出來的,應該是《阿閦佛國經》,及「下品般若」經。《阿閦佛國經》中,菩薩發願,是分為三大段的。起初,比丘在大目([A69]Vilocana)如來前立願:於一切人不起瞋恚,不起二乘意,不念五蓋,不念十不善行。從此,這位比丘被稱為阿閦(Akṣobhya)菩薩。從不起瞋恚得名,這是最根本的誓願。接著,菩薩發自行願,也就是被數為十二願的。大目如來為阿閦菩薩保證,能這樣的立願修行,一定能夠成佛。然後,阿閦菩薩立願:一、(自己因中不說四眾過)將來成佛時,弟子們沒有犯罪惡的。二、(自己因中不漏泄)菩薩出家者,於夢中不失精。三、婦女沒有惡露不淨[26]。於是如來為阿閦菩薩授記。菩薩經發願,授記,修行,等到成佛時,佛剎的種種嚴淨,經上都說是阿閦如來的本願力。但明確說到佛國清淨的,只是末後所立的三願。「下品般若」的淨佛國土願,實際僅有五願。從菩薩修行深法,不怖不畏,而說到對可怖畏事而立願。1.在惡獸中,願未來的佛世界,沒有畜生道。2.在怨賊中,願沒有怨賊與寇惡。3.在無水處,願自然而有八功德水。4.在饑饉中,願能得隨意飲食,如天上一樣。5.在疾疫處,願眾生沒有三病——一切病。6.怕佛道的久遠難成,應該念時劫雖久遠,但不離當前的一念[27]。初願與布施度有關,第二願與忍辱度有關,其他都沒有說到六度[28]。「阿閦」的三願,是面對此土的佛教而發;「般若」是修菩薩道的阿蘭若行者,面對自身的處境而發的。阿蘭若行者,在林野修行,有被惡獸吞噉,盜賊劫掠與傷害的恐怖。沒有水,饑荒,疫病的地方,都是出家修行人的可怖畏處。所以面對這些恐怖,願在未來佛世界中,沒有這些苦難(就容易修道)。菩薩道要經歷劫生死的修行,是初學所為難的(易行的思想,由此而滋長起來)。這六則都由可怖畏而起,而前五屬於淨佛國土願。與阿閦三願的用意不同,與《阿彌陀經》本願的意趣更遠。總之,「下品般若」是五願,並不是與六度相對的六願。
阿彌陀的二十四願,比阿閦佛國的三願,「下品般若」的五願,不但內容充實,而更有獨到的意境。阿彌陀佛本願,是選擇二百一十億國土而結成的。雖然淨佛國願,都存有超勝穢土的意識根源,但在形式上,彌陀本願,不是比對穢土而是比對其他淨土的。要創建一理想的世界,為一切淨土中最殊勝的。《阿彌陀經》中,對七寶的國土、樓觀、浴池、樹林、衣服、飲食、香華、光明、音樂,都敘說得非常詳細,可說是相當藝術化的,但二十四願的重心,卻不在這些。依願文,這是一切國土中最理想的。所以說:(十七願)「令我洞視(天眼通)、徹聽(天耳通)、飛行(神足通),十倍勝於諸佛」。(十八願)「令我智慧說經行道,十倍於諸佛」。(二十四願)「令我頂中光明……絕勝諸佛」。所以阿彌陀佛是「諸佛中之王也」[29]!生在阿彌陀佛國的菩薩、阿羅漢,(十五願)身相如佛;(十六願)說經、行道如佛;(二十願)數目非常多;(二十一願)壽命無央數劫;(二十二願)有種種神通;(二十三願)頂中有光明。佛與生在阿彌陀佛國的菩薩、阿羅漢,是那樣的殊勝,所以(四願)說:十方佛都稱說阿彌陀佛,「聞我名字,……皆令來生我國」。與三輩往生相當的,是七、六、五願。又二十四願說:「見我光明,……皆令來生我國」。願眾生來生阿彌陀佛國的,共有五願。這是阿彌陀佛本願的特出處:有勝過一切佛的佛,勝過一切國土的世界,目的在讓大家生到這[A70]裡來。這一本願的意趣,與《阿閦佛國經》、「下品般若」經的淨土願,是完全不同的,適應不同根性而開展出來的。雖在二十四願中,(一)沒有三惡道;(九)面目同一色類;(十一)沒有淫怒癡;(十四)飲食自然,與阿閦佛土一樣,但這是一般的,不一定有相互參考的意義。
「中品般若」是依「下品般若」而再編集的。「下品般若」的淨佛國土願,僅有五願(共為六事),「中品般若」充實為三十願。前六願是別依六度的一度,或以為大體與「下(小)品」的六願相當[30]。然切實比對起來,三十願的初願,資生具自然;八願,沒有惡道;二十五願,沒有三毒四病;三十願,觀生死久長而實無生無解脫:這四願,才是與「下品般若」相同的部分。「中品般若」的願文,顯然受到了《阿彌陀經》的影響,如〈序品〉說:「願(攝)受無量諸佛世界,念無量國土諸佛三昧常現在前」[31],與法藏(Dharmākara)選擇佛土時的情形一樣。又說:「我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時,十方如恒河沙等世界中眾生,聞我名者,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32]。《阿彌陀經》是聞名者必得往生,往生的還通於阿羅漢與菩薩;「中品般若」說必定成佛,顯然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又如三十願中的八願,沒有惡道;十四願,沒有色相差別;十八願,國人都得五通;二十願,眾生都有光明;二十二願,眾生的壽命無量劫;二十三願,具足三十二相;二十八願,願佛的光明無量、壽命無量、弟子數無量:這都可以說受到了阿彌陀佛本願的影響。當然,在佛法傳布流行中,是有相互影響的。如魏譯的(四十八願本)《無量壽經》,一再說到「無生法忍」。說「住空無相無願之法,無作無起,觀法如化」[33];「究竟菩薩諸波羅蜜,修空無相無願三昧,不生不滅諸三昧門」[34]。可見《般若經》空幻、不生不滅的思想,已成為彌陀佛土的菩薩行。如《無量壽經》所說的「道場樹」,是古譯《阿彌陀經》所沒有的,這正是《阿閦佛國經》的莊嚴[35]。
在初期大乘中,淨土說有二流,《般若經》為一流。「下品般若」是確信十方佛世界的;十方清淨世界,是不退轉菩薩的所生處,如《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六八中)說:
「(恒伽天女)今轉女身,得為男子,生阿閦佛土。於彼佛所,常修梵行。命終之後,從一佛土至一佛土,常修梵行,乃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離諸佛。譬如轉輪聖王,從一觀至一觀,從生至終,足不蹈地。阿難!此女亦如是,從一佛土至一佛土,常修梵行,乃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常不離佛」。
恒伽天女受記以後,就轉為男身,往生阿閦佛國。從此,從這一佛國,到那一佛國,生生常修梵行,常不離佛。授記的不退菩薩,就是一般所說的法身大士,一直在清淨佛國中,見佛修行。「下品般若」又說:不退菩薩,「常樂欲生他方清淨佛國,隨意自在。其所生處,常得供養諸佛」[36]。「我等行菩薩道,……心樂大乘,願生他方現在佛前說法之處,於彼續復廣聞說般若波羅蜜。於彼佛土,亦復以法示教利喜無量百千萬眾生,令住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37]。不退菩薩是願生他方淨土的;在那[A71]裡,常聞佛法,常供養佛,常利益眾生:這是「下品般若」的往生淨土說。恒伽天女往生的,是阿閦佛國,而專說阿閦淨土的《阿閦佛國經》卷上,有同樣的說明(大正一一.七五四下):
「譬如轉輪王得天下,所從一觀復至一觀,足未曾蹈地。所至常以五樂自娛,得自在,至盡壽。如是舍利弗!阿閦如來行菩薩道行時,世世常自見如來無所著等正覺,常修梵行。於彼所說法時,一切皆行度無極,少有行弟子道。彼所行度無極,為說法,有立於佛道者,便勸助為現正令歡喜踊躍,皆令修無上正真道」。
阿閦菩薩授記以後的菩薩道行,與「下品般若」所說的,完全一致。可以說,這是《阿閦》與《般若》所說的,原始的淨土說。初期的他方淨土說——《阿彌陀》、《阿閦》與《般若》所說的淨土,都是凡聖同居的(在那[A72]裡轉凡為聖),聲聞與菩薩共住的。比對此土的不理想,而出現他方淨土,不是專為大菩薩所住,而是凡聖、大小聖者所都可以往生的。所以,不退轉菩薩所往來的淨土,如阿閦佛國,學習阿閦佛本願與六度大行的,可以往生;修出家梵行的,甚至讀、誦、書寫《阿閦佛國經》的,都會因嚮往阿閦佛國而往生的。不退菩薩在十方佛國中修行,「中品般若」有了更具體的說明。如〈一念品〉說:「以諸法無所得相故,得菩薩初地乃至十地,有報得五神通,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成就眾生,淨佛國土。亦以善根因緣故,能利益眾生,乃至般涅槃後舍利,及弟子得供養」[38]。菩薩有報得的五神通,報得的六波羅蜜,所以在十方佛土中,能成就眾生,淨佛國土。成就眾生與淨佛國土,是菩薩得無生法忍(不退位)以後的主要事業[39]。約菩薩自行說:「應供養諸佛,種善根,親近善知識」[40],是菩薩發心以來所應該行的。但不退菩薩,常生在淨土中,對於見佛,聽法,供養佛,更能圓滿的達成。約利他說:菩薩就是應該利他的,但不退菩薩,有報得的五通、六度,更能達成成就眾生,淨佛國土的大行。如《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一念品》(第七十六)以下,到〈淨土品〉(第八十二),都是說明菩薩的方便大行。以般若為導的六度修行,往生淨土;在淨土中,以報得的六度、(四攝)、五神通,行成就眾生,淨佛國土的大行,是「中品般若」(方便道)的主要意義。不過,不退菩薩不一定生在淨土的,那是菩薩的悲願。來生人間的「阿惟越致菩薩,多於欲界色界命終來生中國,……少生邊地;若生邊地,必在大國」[41]。也有「所至到處,有無佛法僧處,讚佛法僧功德,諸眾生用聞佛名法名僧名故,於此命終,生諸佛前」[42]。總之,不退菩薩常生十方淨土,為了利益眾生,也會生在邊地,及沒有佛法的地方。
淨土思想的另一流,就是阿彌陀淨土。阿彌陀淨土,不是比對穢土而願成淨土,是比對淨土而要求一更理想的地方。不重在不退菩薩所往來,而是見阿彌陀佛光明的,聽見阿彌陀佛名字的,都可以發願來生。不是菩薩往來中的一佛國,而是生在這[A73]裡的,阿羅漢都在此涅槃,菩薩也在這[A74]裡一直修行下去。當然,也有例外的,如第八願說:「我國中諸菩薩,欲到他方佛國生者,皆令不更泥犁、禽獸、薜荔,皆令得佛道」[43]。又說:「阿惟越致菩薩……皆當作佛。隨所願,在所求,欲於他方佛國作佛,終不復更泥犁、禽獸、薜荔;隨其精進求道,早晚之事同等爾。求道不休,會當得之」[44],這就是第八願的內容。從阿彌陀佛國出去,要到他方佛國的,決不會再墮三惡道。或遲或早,終歸是要成佛的。在往生阿彌陀佛土的根機中,這是比較特殊的。與第八願相當的,《無量壽經》第二十二願說:「他方佛土諸菩薩眾來生我國,究竟必至一生補處。除其本願,自在所化,為眾生故,被弘誓鎧,積累德本,度脫一切,遊諸佛國,修菩薩行,供養十方諸佛如來,開化恒沙無量眾生,使立無上正真之道」[45]。這與《般若經》所說的,從一佛國至一佛國的菩薩相近,但在《阿彌陀經》中,這是特殊的。「除其本願」,是說菩薩在沒有往生阿彌陀佛國以前,立願要「遊諸佛國,修菩薩行」的。所以到了阿彌陀佛國,又要到他方佛國去。往生阿彌陀佛國的一般菩薩,一直進修到一生補處,然後到他方去成佛,這自然不會中間再生到他方佛國了。《阿彌陀經》的「來生我國」,大有得到了歸宿的意味,與「佛法」及其他「大乘佛法」,有不太調和的感覺。
十方佛淨土,是大乘經所共說的。理想的世界,讚歎為難得的清淨,修行容易成就,成為多少人仰望的地方。《阿彌陀經》是極力讚揚阿彌陀佛與國土的,勸人往生,然《佛說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五下)又這樣說:
「若曹於是(此土),益作諸善:布恩施德,能不犯道禁忌,忍辱,精進,一心,智慧,展轉復相教化,作善為德。如是經法,慈心、專一、齋戒清淨一日一夜者,勝於在阿彌陀佛國作善百歲。所以者何?阿彌陀佛國皆積德眾善,無為自然,在所求索,無有諸惡大如毛髮。佛言:於是(土)作善十日十夜者,其德勝於他方佛國中人民作善千歲。所以者何?他方佛國皆悉作善,作善者多,為惡者少。皆有自然之物,不行求作,便自得之。是間為惡者多,作善者少,不行求作,不能令得。世人能自端制作善,至心求道,故能爾耳」。
同本異譯的《無量清淨平等覺經》,《無量壽經》,都有這段文字[46]。唐譯的〈無量壽如來會〉,宋譯的《大乘無量壽莊嚴經》,被刪略了。稱揚淨土的經典,為什麼要人在穢土中修行?這固然有激勵修行的意味,然主要是倡導十方佛淨土說的,是這個缺陷多多的世界的人們。處身於不淨的世界,這世界並非只是可厭惡的,也有其優越的一面——穢土修行,勝過阿彌陀佛及十方佛土中的修行。釋尊大悲普濟,願意在穢土成佛,發心遲而成佛早;彌勒願莊嚴淨土,在淨土成佛,發心早而成佛遲。所以,淨土容易成就(不退墮),成佛卻慢;穢土不容易成就,成佛反而快些。穢土修行,勝過在淨土中修行,在初期大乘經中,是相當流行的,如《維摩詰所說經》卷下(大正一四.五五三上)說:
「此土菩薩,於諸眾生大悲堅固,誠如所言。然其一世饒益眾生,多於彼(眾香)國百千劫行。所以者何?此娑婆世界有十事善法,諸餘淨土之所無有」。
《維摩詰經》所說,是對淨土來遊此土的菩薩說的。站在淨土的立場,不免會輕視穢土及穢土的菩薩,所以特提在穢土修行的特長。這一見地,《思益梵天所問經》,《文殊[A75]師利普超三昧經》,〈文殊師利授記會〉,《阿惟越致遮經》[47],都有同樣的說明。這是對初期大乘淨土思想,所應有而不可少的認識!
第二項 大乘經所見的二大淨土
東方妙喜(Abhirati)世界阿閦佛(Akṣobhya),西方極樂(Sukhāvatī)世界阿彌陀佛([A76]Amitābha),在大乘佛教中,占有極重要的地位。二佛、二淨土的信仰,對以後的大乘佛教(經典),引起的反應,是否如我國古德所說那樣,「諸經所讚,盡在彌陀」?依大乘經論,一般的說,對二佛二淨土,是同樣重視的。如有所抑揚,那還是重智與重信的學風不同。先從經中的「本生」來考察:經中說到過去生事,而指為現在的阿閦佛與阿彌陀佛的本生,如二佛相關聯,就可以看出阿閦佛與阿彌陀佛間的關係。1.《妙法蓮華經》(鳩摩羅什再譯,晉竺法護初譯)說:大通智勝佛沒有出家以前,有十六位王子。成佛以後,十六王子都來請佛說法,都以童子身出家作沙彌。他們聽了《法華經》以後,各各分座為四眾說法。這十六位王子,現今都在十方國土成佛。東方的阿閦佛,西方的阿彌陀佛,東北方的釋迦牟尼佛,就是其中的三人[1]。三人的地位相等,《法華經》是以釋迦佛為主的。2.《決定總持經》(竺法護譯)說:過去有名為月施的國王,恭敬供養說法師辯積菩薩。月施國王,就是現今的阿彌陀佛;辯積菩薩,就是阿閦佛[2]。3.《賢劫經》(竺法護譯)說:過去世,無限量寶音法師,受到一般比丘的擯斥,到深山去修行。那時的轉輪王,名使眾無憂悅音,請法師出來說法,並負起護持的責任,使佛法大為弘揚。那時的法師,就是現今的阿彌陀佛;輪王就是阿閦佛[3]。阿閦佛與阿彌陀佛前生的師弟關係,《賢劫經》與《決定總持經》,所說恰好相反,說明了彼此有互相為師,互相為弟子的關係。4.《護國菩薩經》(闍那崛多譯)說:過去世,焰意王生子,名福焰。福焰王子一心希求佛法,往成利慧如來處聽法。焰意王得到護城神的指示,見到了成利慧如來。當時的焰意王,是現今的阿彌陀佛;福焰王子是釋迦佛;護城神是阿閦佛[4]。在這則本生中,阿閦佛前生,對阿彌陀佛,是引導見佛的善知識。5.《觀察諸法行經》(闍那崛多譯)說:過去世中,有一位說法的菩薩,名無邊功德辯幢遊戲鳴音。福[A77]報清淨多人所愛鳴聲自在王子,從菩薩法師聽法。經上說:「無邊功德辯幢遊戲鳴音說法者,汝意莫作異見,何以故?喜王!彼大眼如來是也。不動如來,為記菩提。又彼王子名福報清淨多人所愛鳴聲自在者,彼無量壽如來即是」[5]。依此經,大眼就是《阿閦佛國經》的大目如來。不動(阿閦),是大目如來授記得菩提的。不動與無量壽,都是大目如來的弟子;不動與阿彌陀的地位相等,與《法華經》所說一樣。從大乘經中所見到的「本生」,阿閦佛與阿彌陀佛,地位是平等的,是曾經互相為師弟的。
大乘經中,說到阿彌陀佛土、阿閦佛土的,的確是非常多。可以分為四類:但說阿彌陀佛土的,但說阿閦佛土的,雙舉二佛二土的,含有批評意味的。經中所以提到這東西二土,或是說從那邊來的;或是說命終以後,生到那邊去的;或是見到二佛二土,或以二佛二土為例的。總之,提到二土二佛的相當多,可見在當時的大乘佛教界,對二佛二土的信仰,是相當重視與流行的。現在先說雙舉二佛二土的經典:1.支謙譯《慧印三昧經》說:「遮迦越慧剛,王於阿閦佛;與諸夫人數,皆生於彼國。悉已護法壽,終後為男子,生須摩訶提,見阿彌陀佛」[6]。2.支謙譯《私呵昧經》說:「當願生安隱國,壽無極法王前;妙樂(誤作「藥」)王國土中,無怒佛教授處」[7]。3.竺法護譯《賢劫經》說:「值光明無量,復見無怒覺」[8]。4.竺法護譯《寶網經》說:「見阿彌陀、阿閦如來」[9]。5.竺法護譯《持心梵天所問經》說:「吾亦覩見妙樂世界,及復省察安樂國土」[10]。6.竺法護譯《海龍王經》說:「安樂世界,無量壽如來佛土菩薩;……妙樂世界,無怒如來佛土菩薩」,都隨佛入龍宮[11]。7.竺佛念譯《菩薩瓔珞經》說:「或從無怒佛土來生此間,或從無量佛土」[12]。8. 竺佛念譯《菩薩處胎經》說:「壽終之後,皆當生阿彌陀佛國」;「今世命終,皆當生無怒佛所」;「無量壽佛及阿閦佛國」[13]。9.佛陀跋陀羅(Buddhabhadra)譯《大方廣佛華嚴經》說:「或見阿彌陀,觀世音菩薩,灌頂授記者,充滿諸法界,或見阿閦佛,香象大菩薩,斯等悉充滿,妙樂嚴淨剎」[14]。10.功德直譯《菩薩念佛三昧經》說:不空菩薩所現的國土,「譬如東方不動國土,亦如西方安樂世界」[15]。11.那連提耶舍(Narendrayaśas)譯《月燈三昧經》說:「是人復為彌陀佛,為說無量勝利益;或復往詣安樂國,又欲樂見阿閦佛」。「香象菩薩東方來,從彼阿閦佛世界。……又復安樂妙世界,觀音菩薩大勢至」[16]。12.菩提流志(Bodhiruci)譯〈無邊莊嚴會〉說:「無量壽威光,阿閦大名稱,若欲見彼者,當學此法門」[17]。13.義淨譯《金光明最勝王經》說:「東方阿閦尊,……西方無量壽」[18]。依這十三部大乘經,東西的二土二佛,在十方淨土中,平等的被提出來,可見佛教界的平等尊重。
經中但說阿閦佛土的,有1.支謙譯的《維摩詰經》。經上說:「是族姓子(維摩詰)本從阿閦佛阿維羅提世界來」。維摩詰(Vimalakīrti)菩薩,接阿閦佛國,來入忍(娑婆)土,大眾皆見[19]。這是與「下品般若」一樣,與阿閦佛土關係很深的經典。2.白延譯《須賴經》說:「我般泥曰後,末時須賴終,生東可樂國,阿閦所山(?)方」[20]。3.竺法護譯《順權方便經》說:轉女身菩薩,「從阿閦佛所,妙樂世界沒來生此」[21]。4.竺法護譯《海龍王經》說:龍女「當生無怒佛國妙樂世界,轉女人身,得為男子」[22]。5.竺法護譯〈密迹金剛力士會〉說:密迹金剛力士,「從是沒已,生阿閦佛土,在妙樂世(界)」[23]。賢王菩薩,「從阿閦佛土而來,沒彼生此妙樂世界」[24]。6.鳩摩羅什([A78]Kumārajīva)譯《不思議光菩薩所說經》說:「今者在彼阿閦佛土修菩薩行」[25]。7.鳩摩羅什譯《首楞嚴三昧經》說:「是現意天子,從阿閦佛妙喜世界來至於此」[26]。8.鳩摩羅什譯《華手經》說:「今是(選擇)童子,於此滅已,即便現於阿閦佛土妙喜世界,盡彼壽命,淨修梵行」[27]。在這八部大乘經中,維摩詰菩薩,轉女身菩薩,賢王菩薩,現意天子菩薩——四位菩薩,都是從阿閦佛國,來生在我們這個世界的。這與西方阿彌陀佛土,都是往生而沒有來生娑婆的,意義非常的不同!
經中只說到(往生)阿彌陀佛國的,數量比較多一些。1.支讖譯《般舟三昧經》說:「念西方阿彌陀佛今現在;隨所聞當念,去此千億萬佛剎,其國名須摩提。一心念之,一日一夜,若七日七夜,過七日已,後見之(阿彌陀佛)」[28]。2.支謙譯《老女人經》說:「壽盡當生阿彌陀佛國」[29]。3.支謙譯《菩薩生地經》說:「壽終,悉當生於西方無量佛清淨國」[30]。4.竺法護譯《太子刷護經》說:「後作佛時,當如阿彌陀佛。……聞是經信喜者,皆當生阿彌陀國」[31]。5.竺法護譯《賢劫經》說:「普見諸佛尊,得佛阿彌陀」;「不久成正覺,得見阿彌陀」[32]。6.帛尸梨蜜多羅(Śrīmitra)譯《灌頂經》說:願生阿彌陀佛國的,因藥師琉璃光佛本願功德,命終時有八大菩薩來,引導往生[33]。7.聶道真譯《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說:「須呵摩提阿彌陀佛剎土」;「皆令生須呵摩提阿彌陀佛剎」[34]。8.佛陀跋陀羅譯《文殊師利發願經》說:「願我命終時,除滅諸障礙,面見阿彌陀,往生安樂國」[35]。9.智嚴(似兩晉時譯?)譯《法華三昧經》說:「其國菩薩,皆如阿彌陀國中」[36]。10.菩提流支譯《無字寶篋經》說:「命終之時,則得現見阿彌陀佛,聲聞菩薩大眾圍繞」[37]。11.闍那崛多([A79]Jñānagupta)譯《月上女經》說:「受持彼佛正法已,然後往生安樂土;既得往見阿彌陀,禮拜尊重而供養」[38]。12.闍那崛多譯《出生菩提心經》說:「於其睡夢中,得此修多羅,……斯由阿彌陀,願力如是果」[39]。13.那連提耶舍譯〈菩薩見實會〉說:「人中命終已,此釋種(淨飯王)決定,得生安樂國,面奉無量壽。住安樂國已,無畏成菩提」[40]。14.菩提流志譯〈發勝志樂會〉說:「汝等從彼五百歲後,是諸業障爾乃消滅,於後得生阿彌陀佛極樂世界」;「菩薩發十種心,由是心故,當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世界」[41]。15.菩提流志譯〈功德寶華敷菩薩會〉說:「所得國土功德莊嚴,亦如西方極樂世界」[42]。在這些經典中,《般舟三昧經》是依《阿彌陀經》,所作的修持方法。其他的經典,以短篇為多,可見在一般的教化中,往生西方極樂世界,見阿彌陀佛的信行,是相當普遍的。
屬於第四類的,或對東西二淨土,存有比較高下的意味;或針對當時佛教界,部分淨土行者的偏差。如《稱揚諸佛功德經》,廣說十方佛的名號功德,也說到阿彌陀佛[43]。但在說到阿閦佛時,表示了特殊的推崇。如說:「十方諸佛為諸眾生廣說法時,皆先讚歎阿閦如來名號功德」[44]。阿閦如來名號,是使波旬(Pāpīyas)愁憂熱惱的,所以波旬以為:「寧使捉持餘千佛名,亦勸他人令使學之,不使捉持阿閦佛名。其有捉持阿閦如來名號者,我(波旬)終不能毀壞其人無上道心」。捉持阿閦如來名號,及其他的諸佛名號,魔也不能破壞,因為「阿閦如來自當觀視,擁護其人」[45]。這表示在一切佛中,阿閦佛有特殊的地位。又如《菩薩處胎經》卷三(大正一二.一〇二八上)說:
「菩薩摩訶薩,從忉利天,生十方剎,不因溼生、卵生、化生、胎生,教化眾生;此菩薩等,成就無記根。……何者是?阿閦佛境界是」。
「或有菩薩摩訶薩,從初發意,乃至成佛,執心一向,無若干想,無瞋無怒,願樂欲生無量壽佛國。……前後發意眾生,欲生阿彌陀佛國者,皆染著懈慢國土,不能前進生阿彌陀佛國。億千萬眾,時有一人,能生阿彌陀佛國」。
阿閦佛境界,相當的高。發心求生阿彌陀佛國的,很少能達成往生極樂國的目標,絕大多數是生在懈慢國土——邊地疑城。這一敘述,對於念阿彌陀佛的,念佛的多而往生的少,多少有貶抑的意味。《諸法無行經》,說到某些自以為菩薩的,實際上與佛法的距離很遠。其中如「是人入城邑,自說度人者,悲念於眾生,常為求饒益,口雖如是說,而心好惱他。我未曾見聞,慈悲而行惱,互共相瞋惱,願生阿彌陀」[46]!這是批評願生阿彌陀,而與人「共相瞋惱」的人。這與《菩薩處胎經》一樣,並非批評念阿彌陀佛,往生淨土法門,而是批評那些念阿彌陀的人。念阿彌陀佛,求生極樂,為一通俗的教化。一般人總是多信而缺少智慧,不能知念阿彌陀佛的真意,誇大渲染,引起佛教界的不滿。《灌頂經》卷一一(大正二一.五二九下)說:
「普廣菩薩摩訶薩又白佛言:世尊!十方佛剎淨妙國土,有差別不?佛言:普廣!無差別也」。
「普廣又白佛言:世尊何故經中讚歎阿彌陀剎?……佛告普廣:汝不解我意!娑婆世界人多貪濁,信向者少,習邪者多,不信正法,不能專一,心亂無志,實無差別。令諸眾生專心有在,是故讚歎彼國土耳。諸往生者,悉隨彼願,無不獲果」。
經上說十方淨土,勸人往生,於是普廣菩薩有疑問了:十方淨土有沒有差別?佛說:沒有差別。沒有差別,為什麼稱讚阿彌陀佛土,似乎比別處好呢?佛以為,這是不懂如來說法的意趣。佛所以形容西方極樂世界,是怎樣的莊嚴,那是由於人的貪濁,不能專一修持,所以說阿彌陀佛土特別莊嚴,使人能專心一意去願求。其實,十方淨土都是一樣的,可以隨人的意願而往生。經文闡明十方淨土無差別,說阿彌陀佛土的殊勝,只是引導人專心一意的方便。這反顯了,那些不解佛意的,強調阿彌陀佛土,而輕視其他淨土者的偏執。我想,《文殊師利佛土嚴淨經》說:阿彌陀佛土的功德莊嚴,菩薩與聲聞的眾多,比起文殊師利成佛時的離塵垢心世界,簡直不成比例[47]。也是針對忽略淨土法門的真意義,而誇大妄執的對治法門。
東西二佛二淨土,在大乘初期佛教中,是平等的。但顯然的,說到阿彌陀佛國的經典,時代越遲,數量也越多。凡與齋戒、懺悔、發願有關的,也就是一般的通俗宣化法門,多數是讚說阿彌陀佛土的。因此,與後代秘密法門(「雜密」)相啣接,與彌陀佛有關的經咒,相當的多。傳來中國的,早在吳支謙的《無量門微密持經》,已經開始傳譯了。一方面,說真常大我的(與《涅槃經》有關的),如來藏、佛性——與世俗「我」類似的經典,也都說到阿彌陀佛土。念阿彌陀佛,往生極樂國的信行,在後期大乘中,的確是非常流行。大乘論師們,作出了明確的解說,如龍樹(Nāgārjuna)的《十住毘婆沙論》,指為「怯弱下劣」的「易行道」[48]。無著(Asaṅga)的《攝大乘論》,解說為「別時意趣」[49]。馬鳴(Aśvaghoṣa)的《大乘起信論》,解說為「懼謂信心難可成就,意欲退者,當知如來有勝方便,攝護信心」[50]。對稱念阿彌陀佛法門,在佛法應有的意義,給以適當的解說。印度佛法,在這點上,與中國、日本是不大一致的。東西二佛二土,在「秘密大乘」的組織中,東方阿閦佛為金剛部,西方阿彌陀佛為蓮華部,還不失初期所有的平等意義。
第三節 念佛法門
第一項 念佛見佛的般舟三昧
《般舟三昧經》,為念佛法門的重要經典。現存的漢譯本,共四部:一、《般舟三昧經》,一卷,漢支婁迦讖([A80]Lokakṣema)譯。二、《般舟三昧經》,三卷,支婁迦讖譯。三、《拔陂菩薩經》,一卷,失譯。四、《大方等大集賢護經》,五卷,隋闍那崛多(Jñānagupta)譯。前二部,都傳說為支婁迦讖譯,經近代學者的研究,意見略有不同[1]。依《出三藏記集.新集經論錄》,有支讖所譯的《般舟三昧經》一卷[2]。在「新集異出經錄」中,《般舟三昧經》有二本:支讖譯出的,二卷;竺法護譯出的,二卷[3]。支讖所譯的,一卷或作二卷,可能是傳寫的筆誤。作為支讖與竺法護所譯的二本,當時是有本可據的。隋法經《眾經目錄》,在「眾經一譯」中,「般舟三昧經,二卷,晉世竺法護譯」[4]。「眾經異譯」中,「般舟三昧經,一卷,是後十品,後漢世支讖別譯」[5]。所說的《般舟三昧經》二本,顯然與《出三藏記集》相合。支讖的一卷本,注明為「是後十品」,雖略有錯誤,但確是現存的一卷本。古代的傳說,是以一卷本為支讖譯,二卷(今作三卷)本為竺法護譯的。《開元釋教錄》,斷定現存的三卷(或二卷)本,是支讖譯,而支讖的一卷本,是缺本[6]。這樣,竺法護所譯的二卷本,也就成為缺本了[7]。依譯語來考察,現存的三卷本,與支讖的譯語相近,作為支讖所譯,是近代學者所能贊同的(與《開元釋教錄》說相合)。現存的一卷本,部分與三卷本的文句相合,但「涅槃」、「總持」等譯語及序文,都不可能是漢譯的,近於晉代的譯品。《摩訶般若波羅蜜鈔經》(推定為竺法護譯),部分引用支讖的《道行般若經》文;有古譯可參考的,部分採用而譯成新本,與這一卷本的譯法,倒是很相近的。
《般舟三昧經》三卷本,分十六品;《大方等大集賢護經》,分十七品。這二部的分品,雖多少、開合不同,而次第與段落,都是一致的。《拔陂菩薩經》,沒有分品,與三卷本的上卷——前四品相當。序起部分,與《賢護經》更相近些。一卷本,傳說為三卷本的「後十品」,不完全正確,今對列如下:
┌───┐ ┌───┐ │三卷本│ │一卷本│ └───┘ └───┘ 1.〈問事品〉………………1.〈問事品〉(簡略) 2.〈行品〉…………………2.〈行品〉 3.〈四事品〉………………3.〈四事品〉(缺末後偈) 4.〈譬喻品〉………………4.〈譬喻品〉 5.〈無著品〉 6.〈四輩品〉………………5.〈四輩品〉 7.〈授決品〉 8.〈擁護品〉………………6.〈擁護品〉(缺偈) 9.〈羼羅耶佛品〉 10〈請佛品〉 11〈無想品〉 12〈十八不共十種力品〉 13〈勸助品〉………………7.〈勸助品〉(缺偈) 14〈師子意佛品〉………┘ 15〈至誠佛品〉……………8.〈至誠品〉(缺偈) 16〈佛印品〉……………┘
《般舟三昧經》一卷本,比三卷本缺了六品,由於文字部分與三卷本相合,所以或推論為從三卷本抄出的。一卷本與三卷本(及《賢護經》)對比起來,一卷本序分,如沒有八大菩薩,應該是簡略了的。否則,〈擁護品〉中的八大菩薩,「見佛所說,皆大歡喜」,就不免有突然而來的感覺。不過,說一卷本八品,從三卷本抄略出來,怕是不對的!因為,一卷本的法數,如〈四事品〉是四種四法;〈四輩品〉是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四種弟子的各別修持;〈擁護品〉說「四事」能疾得三昧;〈勸助品〉是「四事助其歡喜」(僅譯出二事)。所說的法數,都是以「四」為準的;這部分的四數,是三卷本所一致的。但三卷本的其他部分,〈請佛品〉有二種「五事」,能疾得三昧;〈無想品〉有「十事」,「得八事」;〈十八不共十種力品〉,說「獲十八事」,「佛十種力」。這部分的法數,是五、八、十、十八,與「四」法都不相合。還有,一卷本的念佛三昧,以思想來說,是唯心如幻,近於唯識學的。但三卷本所增多的,如〈無著品〉,〈羼羅耶佛品〉,〈請佛品〉(《賢護經.甚深品》)部分,都近於般若空義。特別是,三卷本所說的:「用念佛故,得空三昧」;「證是三昧,知為空定」;「用念空故,便逮得無所從生法樂,即逮得阿惟越致」;「如想空,當念佛立」[8]。一卷本這一部分,都沒有說到「空」。所以,這是在唯心如幻的觀想基礎上,稱念佛三昧為空三昧,與般若思想相融和。從法數說,從思想說,三卷本是依一卷本而再纂集完成的。
「般舟三昧」([A81]pratyutpanna-buddha-sammukhāvasthita-samādhi),意義是「現在佛悉立在前(的)三昧」。「現在佛」,是十方現在的一切佛。三昧修習成就了,能在定中見十方現在的一切佛,所以名「般舟三昧」。見十方現在一切佛,為什麼經中說念西方阿彌陀(Amita)佛呢?修成了,能見現在一切佛,但不能依十方一切佛起修,必須依一佛而修;修成了,才能漸漸增多,見現在的一切佛。所以,「般舟三昧」是能見現在一切佛的,修習時也是不限於念阿彌陀佛的。如《大方等大集賢護經》[9]說:
1.「若有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清淨持戒,具足諸行,獨處空閑,如是思惟。於一切處,隨何方所,即若西方阿彌陀如來應供等正覺,是人爾時如所聞已,……繫念思惟,觀察不已,了了分明,終獲見彼阿彌陀如來」。
2.「有諸菩薩,若在家,若出家,聞有諸佛,隨何方所,即向彼方至心頂禮,心中渴仰,欲見彼佛,……得見彼佛光明清徹,如淨琉璃」。
經文明顯的說:「於一切處,隨何方所,即若西方阿彌陀如來」;「隨何方所,即向彼方」,可見西方阿彌陀佛,只是各方中的一方一佛而已。《般舟三昧經》也說:「菩薩聞佛名字,欲得見者,常念其方,即得見之」[10]。學習「般舟三昧」,是可以隨所聽聞而念各方佛的。依〈四事品〉說:「般舟三昧」的修習,在三月中,不坐、不臥、經行不休息,除了飯食及大小便[11],這是三月專修的「常行」三昧。〈行品〉說:「念西方阿彌陀佛,……其國名須摩提,一心念之。一日一夜,若七日七夜,過七日已後見之」[12]。一日一夜,或七日七夜的念阿彌陀佛,與小本《阿彌陀經》相合[13],與〈四事品〉的三月專修不同。《阿彌陀經》只說「於其臥止夢中見阿彌陀佛」[14],與「般舟三昧」的定中見佛不同。三卷本補充為:「過七日已後,見阿彌陀佛;於覺不見,於夢中見之」[15],才含攝了夢中見佛。所以「般舟三昧」的三月專修,定中見佛,本來是與《阿彌陀經》所說不同的。所以舉西方阿彌陀佛,當然是由於當時念阿彌陀佛的人多,舉一般人熟悉的為例而已。「阿彌陀」的意義是「無量」,阿彌陀佛是無量佛。「無量佛」等於一切佛,這一名稱,對修習而能見一切佛來說,可說是最適合不過的。所以開示「般舟三昧」的修習,就依念阿彌陀佛來說明。「般舟三昧」是重於定的專修;念阿彌陀佛,是重於齋戒信願。不同的法門,在流傳中結合起來。如以為「般舟三昧」,就是專念阿彌陀佛的三昧,那就不免誤解了!
「般舟三昧」,是念佛見佛的三昧,從十方現在佛的信仰中流傳起來。在集成的《般舟三昧經》中,有值得重視的——唯心說與念佛三昧:修「般舟三昧」的,一心專念,成就時佛立在前。見到了佛,就進一步的作唯心觀,如《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中——下)說:
「作是念:佛從何所來?我為到何所?自念:佛無所從來,我亦無所至。自念:欲處、色處、無色處,是三處(三界)意所作耳。(隨)我所念即見,心作佛,心自見(心),心是佛,心(是如來)佛,心是我身。(我)心見佛,心不自知心,心不自見心。心有想為癡,心無想是涅槃。是法無可樂者,(皆念所為);設使念,為空耳,無所有也。……偈言:心者不自知,有心不見心;心起想則癡,無心是涅槃。是法無堅固,常立在於念,以解見空者,一切無想願」。
這段經文,試參照三卷本,略為解說。在見佛以後,應這樣的念(觀):佛從那[A82]裡來,自己又到了那[A83]裡?知道佛沒有從他方淨土來,自己也沒有到淨土去,只是從定心中見佛。因此,就理解到三界都是心所造作的,或者說是心所現的。隨自己所念的,那一方那一佛,就在定心中見到了,所以只是以心見心,並沒有見到心外的佛。這樣,心就是佛,就是如來,(心也就是自身,自身也是心所作的)。自心見到了佛,但並不能知見是自心。從這「唯心所見」的道理,能解了有想的就是愚癡、生死,沒有想才是涅槃。一切都是虛妄不真實的,無可樂著的,只是「念」所作的。那個「念」,也是空的,無所有的。前說境不可得,這才說心不可得。如能夠解見(三界、自身、佛、心)空的,就能於一切無想(無相)、無願,依三解脫門而入於涅槃了。這一唯心觀的次第,是以「唯心所作」為理由,知道所現的一切,都是沒有真實的。進一步,觀能念的心也是空的。這一觀心的過程,與後來的瑜伽論師相近。經中為了說明「唯心所作」,舉了種種譬喻:夢喻——如夢中所見而沒有障礙相,夢見女人而成就淫事,夢還故鄉與父母等談論;觀尸骨喻——見白色、赤色、黑色等;鏡、水、油、水精喻——見到自己的身形。無著(Asaṅga)成立唯識無境的理由,也就是這樣,如《攝大乘論本》卷中(大正三一.一三八上——中)說:
「應知夢等為喻顯示:謂如夢中都無其義,獨唯有識。雖種種色、聲、香、味、觸,舍、林、地、山,似義顯現,而於此中都無有義」。
「於定心中,隨所觀見諸青瘀等所知影像,一切無別青瘀等事,但見自心」。
唯識宗所依的本經——《解深密經》,成立「唯心所現」,也是以淨鏡等能見影像,來比喻「三摩地所行影像」的[16]。依念佛三昧,念佛見佛,觀定境唯心無實,而悟入不生不滅(得無生忍),成為念佛三昧,引歸勝義的方便。《大方廣佛華嚴經.入法界品》,善財(Sudhana)童子所參訪的解脫(Mukta)長者,成就了「如來無礙莊嚴法門」。在三昧中,見十方諸佛:「一切諸佛,隨意即見。彼諸如來,不來至此,我不往彼。知一切佛無所從來,我無所至。知一切佛及與我心,皆悉如夢」[17]。《華嚴經》所說,與《般舟三昧經》相近。《觀無量壽佛經》,是以十六觀,念阿彌陀佛土依正莊嚴的。第八觀「觀佛」說:「諸佛如來是法界身,遍入一切眾生心想中。是故汝等心想佛時,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諸佛正遍知海從心想生」[18]。「是心作佛,是心是佛」,雖與《般舟三昧經》相同,但已經是「如來藏」說了。「般舟三昧」在思想上,[A84]啟發了唯心所現的唯識學。在觀行上,從初期的是心作佛,發展到佛入我心,我心是佛的「如來藏」說。
另一值得重視的,如《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上——中)說:
「念阿彌陀佛,專念故得見之。即問:持何法得生此國?阿彌陀佛報言:欲來生者,當念我名莫有休息,則得來生」。
「欲見佛,即見;見即問,問即報,聞經大歡喜」。
成就「般舟三昧」的,能見阿彌陀佛。不只是見到了,而且還能與佛問答,聽佛說法。這是修習三昧成就,出現於佛弟子心中的事實。這一類修驗的事實,在佛教中是很普遍的。西元三——五世紀間,從北印度傳來,佛弟子有什麼疑問,就入定,上升兜率天去問彌勒(Maitreya)[19]。西元四世紀,「無著(Asaṅga)菩薩夜昇天宮,於慈氏菩薩所,受瑜伽師地論」[20],也就是這一類事實。在「秘密大乘」中,修法成就了,本尊(多數是現夜叉相的金剛)現前;有什麼疑問,可以請求開示,也是普遍存在的宗教事實。在定中見到了,可以有問有答,在「原始佛教」中,早已存在。如《中阿含經.長壽王品》,就有好幾部經,與定中見聞有關的。《長壽王本起經》中,佛為阿那律(Aniruddha)說:在沒有成佛以前的修行時,修習見光明,見形色,「廣知光明,亦廣見色」的過程[21]。《天經》中說:修得光明,見形色;與天(神)共相聚會,與天「共相慰勞,有所論說,有所答對」;知道天的名字;知天所受的苦樂;天的壽命長短;天的業報;知道自己過去生中,也曾生在天中。這樣的修習,逐漸增勝的過程[22]。《梵天請佛經》中,佛於定中升梵天,與梵天問答[23]。《有勝天經》中,阿那律說:光天、淨光天、遍淨光天的光,有優劣差別。「彼(天)與我集,共相慰勞,有所論說,有所答對」[24]。在定中,到另一界,見到諸天及魔等,與他們集合在一起,與他們論說問答(與大乘的到他方淨土,見他方佛與菩薩的情形相近),是存在於「原始佛教」的事實。在「原始佛教」中,佛與大弟子們,往來天界的記載不少。但那時,佛與大弟子們,對於定中所見到的,是要開示他們,呵斥他們,警策他們,所以佛被稱為「天人師」。佛涅槃以後,演化為在定中,見當來下生成佛,現在兜率天的彌勒菩薩。十方佛現在說興起,「大乘」佛弟子,就在定中見他方佛。在「秘密大乘」中,佛弟子就在定中,見金剛夜叉。在定中有所見,有所問答,始終是一致的。但起初,是以正法教誨者的立場,教化天神;後來是請求佛、菩薩、夜叉們的教導。這是佛法的進步昇華呢?佛教精神的迷失呢?
《般舟三昧經》集出的時間,試依八大菩薩而加以論斷,如《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二下——九〇三上)說:
「颰陀和與五百菩薩俱。……羅憐那竭菩薩,從墮舍利大國出;橋曰兜菩薩,從占波大國出;那羅達菩薩,從波羅斯大國出;須深菩薩,從迦羅衛大國出;摩訶須薩和菩薩,……從舍衛大國出;因坻達菩薩,從鳩[A85]睒彌大國出;和輪調菩薩,從沙祇大國出:一一菩薩各與二萬八千人俱」。
〈擁護品〉中,「是八菩薩」集在一起,稱為「八大菩薩」。其中,颰陀和(Bhadrapāla)譯為賢守,或賢護,是王舍城([A86]Rājagṛha)的長者,《般舟三昧經》就是因賢護的[A87]啟問而說的。羅憐那竭([A88]Ratnākara)譯為寶積,是毘舍離([A89]Vaiśālī)的長者子。橋曰兜([A90]Guhyagupta),譯為星藏,是占波(Campā)的長者子。那羅達(Naradatta)譯為仁授,是波羅斯([A91]Vārāṇasī),或說彌梯羅(Mithilā)的婆羅門。須深(Susīma)是迦維羅衛(Kapilavastu)人。摩訶須薩和([A92]Mahāsusārthavāha)譯為大導師,或大商主,是舍衛([A93]Śrāvastī)的優婆塞。因坻達(Indradatta)譯為主天,實為主(天)授,是鳩[A94]睒彌([A95]Kauśāmbī)人。和輪調(Varuṇadatta)譯為水天,實為水神授,是沙祇(Sāketa)的優婆塞。八位菩薩的集為一組,《般舟三昧經》以外,《賢劫經》,《八吉祥神[A96]呪經》,都說到「八大正士」[25]。帛尸梨蜜多羅(Śrīmitra)譯的《灌頂經》,也多處說到這八位。這八位菩薩,是釋尊的遊化地區,恒河流域的在家菩薩。《般舟三昧經》是為在家菩薩(賢護)說的;並囑累阿難(Ānanda)等比丘,及八菩薩受持宏通[26]。在家菩薩在佛教中的地位,顯然的重要起來。這是大乘佛教流行,早期在家菩薩的代表人物;在傳說中,多少有點事實成分的。後來,大乘經有十六菩薩,如「中品般若」[27],及《持心梵天所問經》、《無量壽經》、《觀察諸法行經》、〈淨信童女會〉、《觀彌勒菩薩上升兜率陀天經》等[28]。大體依《般舟三昧經》的八菩薩(或缺少一二位),加入其他菩薩而成。數目的倍倍增多,是印度佛教的一般情況。從《般舟三昧經》的八菩薩,進到「中品般若」、《持心經》等十六菩薩。依據這一點,《般舟三昧經》的成立,約為「下品般若」集成,「中品般若」還在成立過程中,應為西元五〇——一〇〇年頃。「中品般若」不但序列十六菩薩,〈序品〉中說:「念無量國土諸佛三昧常現在前」[29],表示了對「現在佛悉立在前三昧」的尊重。
「般舟三昧」,是在家、出家,四眾弟子所共修的法門。早期的在家菩薩,出於恒河流域,或表示「念佛見佛」法門,是從佛教中國傳來的。四眾弟子中,出家比丘修行的條件,第一是「當清淨持戒,不得缺如毛髮,常當怖畏(地獄苦痛)」[30]。三卷本作:「一切悉護禁法,出入行法悉當護,不得犯戒大如毛髮,常當怖畏」[31]。可見這是比丘的「戒具足」——「安住具戒,善護別解脫律儀,軌則圓滿,所行圓滿,於微小罪生大怖畏」,是比丘在僧團中所受持的律儀生活。在家弟子而想修「般舟三昧」的,「常念欲棄家作沙門,常持八關齋,當於佛寺中」;「敬事比丘、比丘尼,如是行者得三昧」[32]。「般舟三昧」雖通於在家修行,而是尊重傳統出家僧團的,與寺院通俗教化的齋戒相應的。無論在家、出家,這是三月專修的法門(可能與出家人三月安居靜修有關)。到了印度北方,念阿彌陀佛的地區,結合而流行起來,於是有了「一日一夜」,「七日七夜」(《阿彌陀經》所傳)的修法。「般舟三昧」的本質,是依假想觀而成三昧,屬於「定」法,但依此深化而又淺化起來。深化是:在定中起唯心無實觀,引入三解脫門;或融攝「般若」而說無著法門。淺化是:與「般若法門」一樣,使成為普遍學習的法門。對一般人來說,如三歸、五戒、布施而外,「作佛形像」,「持好素寫是三昧」[33]。造佛像與寫經,成為當時佛教的特色。「聞是三昧,書學誦持,守之一日一夜,其福不可計」[34],與「下品般若」一樣的,推重讀、誦、書寫的功德。〈擁護品〉說:八大菩薩是「人中之師,常持中正法,合會隨順教」,更說「持是三昧」所得的現世功德[35],與「下品般若」所說的相近。後來,「若有急(疾),皆當呼我八人名字,即得解脫。壽命欲終時,我八人便當飛往迎逆之」[36],八大菩薩成為聞聲救苦的菩薩。《般舟三昧經》,就這樣的成為普遍流行的法門。三卷本說到:「卻後亂世,佛經且欲斷時,諸比丘不復承用佛教。然後亂世時,國國相伐,於是時是三昧當復現閻浮利」[37]。《賢護經》又說:「復此八士諸菩薩,當來北天授斯法」[38]。《般舟三昧經》,在北方全部集成,約在西元一世紀末。
第二項 念佛法門的發展
念佛(buddhânusmṛti),是「六念」之一。《雜阿含經》的「如來記說」,從念佛而組合為「三念」、「四念」、「六念」;《增壹阿含經》更增列為「十念」。然適應「信行人」,及「佛涅槃後,佛弟子心中的永恒懷念」而特別發展的,是念佛法門。漢譯《長阿含經》,是法藏部([A97]Dharmaguptaka)的誦本,卷五《闍尼沙經》(大正一.三五上)說:
「我昔為人王,為世尊弟子,以篤信心為優婆塞。一心念佛,然後命終,為毘沙門天王作子,得須陀洹,不墮惡趣,極七往返,乃盡苦際」。
頻婆沙羅(Bimbisāra)王,是為王子阿闍世(Ajātaśatru)所弒的。臨終時,一心念佛而死,所以不墮三惡道,生在天上,七返生死就可以得涅槃,與「四不壞信」的「佛不壞信」(或譯作「佛證淨」)相合。異譯《人仙經》,南傳《長部》(一八)《闍尼沙經》,都沒有「一心念佛」一句。但支謙譯的《未生冤經》,也說瓶沙王「念佛不忘」,死後生天[1]。不墮三惡道,生天,決定向三菩提,是「念佛」法門的主要意義。《那先比丘經》卷下(大正三二.七〇一下)說:
「王又問那先:卿曹沙門言:人在世間,作惡至百歲,臨欲死時念佛,死後者皆生天上,我不信是語!……那先言:船中百枚大石,因船故不得沒。人雖有本惡,一時念佛,用是不入泥犁中,便生天上」。
從《那先比丘經》[2]所說,可見北方的部派佛教,對惡人臨終念佛,死後生天的信仰,是相當流行的。念佛能離怖畏,《雜阿含經》已一再說到。離怖畏,不但離死後的惡道怖畏,還有現生的種種困厄。念佛也有拔濟苦厄的作用,如《大智度論》說:商人們在大海中航行,遇到了摩伽羅(Makara)魚王,有沒入魚腹的危難。大眾一齊稱念佛名,魚王就合了口,船上人都免脫了災難。依《智論》說:魚王前世是佛的弟子,所以聽見佛名,就悔悟了[3]。《修行道地經》讚頌佛的功德說:「本(木?)船在巨海,向魚摩竭口,其船(將)入魚腹,發慈以濟之」[4]。商人們得免摩竭大難,這是佛的慈悲濟拔了。人的種種困厄,不如意,由於過去及現生所作的惡業,所以要免除苦厄,懺除惡業,漸重於念佛——禮佛及稱佛的名字。
念佛,是原始佛教所固有的,但特別發達起來的,是大乘佛教。念佛法門的發達,與十方佛現在的信仰,及造作佛像有關。佛在世時,「念佛、念法、念比丘僧」,是依人間的佛、比丘僧,及佛與比丘所開示的法,作為繫念內容的。「念」是憶念不忘,由於一心繫念,就能得正定,如《雜阿含經》卷三三(大正二.二三七下)說:
「聖弟子念如來事……。如是念時,不起貪欲纏,不起瞋恚、愚癡心。其心正直,得如來義,得如來正法,於如來正法,於如來所得隨喜心。隨喜心已歡悅,歡悅已身猗息,身猗息已覺受樂,覺受樂已其心定。心定已,彼聖弟子於兇嶮眾生中,無諸罣礙;入法流水,乃至涅槃」。
依念得定,依定發慧,依慧得解脫。「六念」法門都是這樣的,這樣的正念,本沒有他力的意義。佛涅槃了,對佛的懷念加深。初期結集的念佛,限於念佛的(三號又)十號:「如來、應、等正覺、明行足、善逝、世間解、無上士、調御丈夫、天人師、佛——世尊」[5],也就是念佛的功德。上座部([A98]Sthavira)系的說一切有部([A99]Sarvāstivāda),歸依佛是歸依佛所得的無學功德法——法身,不歸依佛的有漏色身[6];念佛也只是念佛的功德。錫蘭傳來的《解脫道論》,也是念佛的十號;念佛的本生功德,自拔身功德,得勝法功德,作饒益世間功德[7]。《成實論》以五品具足、十力、四無所畏、十號、三不護、三念處、大悲等功德來禮敬佛[8]。上座系的念佛,是不念色身相好的。大眾部([A100]Mahāsāṃghika)系以為佛的色身是無漏的,色身也是所歸敬的。如《增壹阿含經》說:念佛的「如來體者,金剛所成,十力具長(足?),四無所畏,在眾勇健,如來顏貌端正無雙,視之無厭」;及佛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功德[9]。《分別功德論》也說:念「佛身金剛,無有諸漏。若行時,足離地四寸,千輻相文,跡現於地。…… 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其有覩者,隨行得度」[10]。佛的色身,也是念佛的內容,代表了大眾部系的見解。傳統的念佛,雖也有念佛色身的,但釋尊已經涅槃,沒有佛的相好可見。印度佛教初期,是沒有(不准有)佛像的,僅有菩提樹、法輪、足[A101]跡,象徵佛的成佛,說法,遊行。念是憶念,是憶念曾經經歷的境界,重現於心中。釋尊過去很久了,又沒有佛像可見,所以念佛身相,是不容易的,而多數念佛的戒、定等功德了。說一切有部的《十誦律》,在敘述造塔因緣後,又說:「白佛言:世尊!如佛身像不應作,願佛聽我作菩薩侍像者,善!佛言:聽作」[11]。古代是不許造佛像的;在造佛像以前,先造在家的菩薩像。與《十誦律》文段相當的,《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攝頌說:「聽為菩薩像」。長行作:「白佛言:我今欲作贍部影像,唯願聽許!佛言:應作」[12]。《尼陀那》的「贍部影像」,就是《十誦律》的「菩薩像」,可推定為畫像。《般舟三昧經》說:「作佛形像,若作畫」[13]。《成具光明定意經》說:「立廟,圖像佛形」[14]。〈摩訶迦葉會〉說:「若於㲲上,牆壁之下,造如來像」;「觀如來畫像」;「於牆壁下,畫如來像」[15]。畫像,可能與書寫經典同時流行;鑄塑佛像也流行起來。佛像的流行,與十方佛現在的信仰相融合,於是觀佛色相的,如「般舟三昧」那樣的,「現在佛悉在前立」的念佛三昧,也就興盛起來了。
念佛,進入大乘佛法時代,形成了不同修持法,不同目標的念佛。當然,可以彼此相通,也可以條貫為一條成佛的法門。現在分為「稱名」、「觀相」、「唯心」、「實相」——四門來敘述。一、「稱名」:傳說釋種女被刖手足,投在深坑時,「諸釋女含苦稱佛」[16]。提婆達多(Devadatta)生身墮地獄時,「便發悔心於如來所,正欲稱南無佛,然不究竟,適得稱南無,便入地獄」[17]。商人遇摩竭魚難,「眾人一心同聲稱南無佛」[18]。人在危急苦難中,每憶念佛而口稱「南無佛」([A102]Namo Buddhāya),實與「人窮呼天」的心情相近,存有祈求的意義;希望憑稱念佛名的音聲,感召佛而得到救度。在傳統佛教中,佛入涅槃後,是寂滅而不再有救濟作為的,所以「南無佛」的稱名,在佛滅以後,可以流行佛教界,卻不可能受到佛教中心的重視。等到十方佛現在的信仰流行,懷念佛而稱名的意義,就大為不同了!念阿彌陀佛,願生極樂世界,是早期念佛的一大流。經上說:「一心念欲往生阿彌陀佛國」[19],是一心憶念;是願往生阿彌陀佛土,不但是念佛。然阿難(Ānanda)「被袈裟,西向拜,當日所沒處,為彌陀佛作禮,以頭腦著地言:南無阿彌陀三耶三佛檀」[20],當下看到了阿彌陀佛與清淨國土。稱名與心中的憶念,顯然有統一的可能。後來,三十六願本說:「念吾名號」;四十八願本說:「聞我名號,係念我國」;小本《阿彌陀經》說:「聞說阿彌陀佛,執持名號,……一心不亂」[21],到了專念佛的名號了。《觀無量壽佛經》所說的「下品下生」,是:「若不能念彼佛者,應稱歸命無量壽佛。如是至心念聲不絕,具足十念,稱南無阿彌陀佛」[22]。不能專心繫念佛的,可以專稱阿彌陀佛名字(也要有十念的專心),這是為平時不知佛法,臨終所開的方便。念阿彌陀佛,本是內心的憶念,以「一心不亂」而得三昧的;但一般人,可能與稱名相結合。在中國,念阿彌陀佛,漸重於稱名(人人都會),幾乎以「稱名」為「念佛」了。其實,「念佛」並不等於「稱名」;「稱名念佛」也不是阿彌陀淨土法門所獨有的。「稱名念佛」,通於十方現在(及過去)佛。如《八吉祥神[A103]呪經》(支謙初譯),誦持東方八佛名,呼八大菩薩名字,能得今世及後世功德,終成佛道[23]。《大乘寶月童子問法經》(《十住毘婆沙論》引用),說十方十佛名號,與《八吉祥神[A104]呪經》的德用相近[24]。《稱揚諸佛功德經》說:「其有得聞(六方各)……如來名者,歡喜信樂,持諷誦念,卻十二劫生死之罪」[25]。經中所說的功德極多,而「滅卻多少劫生死之罪」,是一再說到的。《寶月童子經》的十方十佛,也受到懺悔者的禮拜供養[26]。〈優波離會〉,在三十五佛前懺悔;「若能稱彼佛名,晝夜常行是三種法(懺悔、隨喜、勸請),能滅諸罪,遠離憂悔,得諸三昧」[27]。懺悔滅罪,「稱佛名號」是重要的行法。如後人集出的《佛名經》、《五千五百[A105]佛名神呪除障滅罪經》,都屬於這種性質。「稱名念佛」的功德極大,現生的消除災障,懺悔業障而外,《稱揚諸佛功德經》每說到「得不退轉」、「成佛」,這是以信心稱念佛名,引入大乘的正道。《摩訶般若波羅蜜經》,歷舉種種念佛功德,又說:「若有人一稱南無佛,乃至畢苦,其福不盡」[28]。《法華經》進一層說:「若人散亂心,入於塔廟中,一稱南無佛,皆已成佛道」[29]。在初期大乘法中,稱名念佛是可淺可深的。淺的是散心念,深的是定心。以稱名念佛而引發深定的,是梁代傳來的「一行三昧」(ekavyūha-samādhi)。如《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下(大正八.七三一上——中)說:
「法界一相,繫緣法界,是名一行三昧」。
「欲入一行三昧,應處空閑,捨諸亂意,不取相貌,繫心一佛,專稱名字。隨佛方所,端身正向。能於一佛念念相續,即是念中能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
依「稱名念佛」而成定的「一行三昧」,依《文殊師利問經》,是:「如是依(十號)名字,增長正念;見佛相好,正定具足。具足定已,見彼諸佛,如照水鏡,自見其形」。修習的方便,是「於九十日修無我想,端坐專念,不雜思惟」[30]。「一行三昧」成就了,能見佛,聽佛說法,與「般舟三昧」相近。但「一行三昧」是「常坐」的,「念佛名號」而「不取相貌」的。這一「一行三昧」,自從黃梅道信提倡,經弘忍而到弘忍門下,重坐的,念佛淨心的禪門,曾風行於中國。不過「一行三昧」,「中品般若」也是有的,《大智度論》解說為:「是三昧常一行,畢竟空相應」[31]。「一行三昧」的原義,到底只是「法界一相,繫緣法界」;以稱念一佛名、見佛為方便,可說是「般舟三昧」的般若化。
二、「觀相」:這可以分為二類:1.念佛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及行住坐臥等)——色身相;2.念佛五品具足、十力、四無所畏等功德——法身相。大乘所重而極普遍的,是念佛色身相。如說:「若行者求佛道,入禪,先當繫心專念十方三世諸佛生身」[32]。古人立「觀像念」,「觀想念」,其實「觀像」也是觀相,是初學者的前方便。《坐禪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二七六上)說:
「若初習行人,將至佛像所,或教令自往,諦觀佛像相好,相相明了。一心取持,還至靜處,心眼觀佛像。……心不散亂,是時便得心眼見佛像相光明,如眼所見,無有異也」。
《觀佛三昧海經》也說:「如來滅後,多有眾生,以不見佛,作諸惡法。如是等人,當令觀像;若觀像者,與觀我身等無有異」[33]。沒有見過佛的,是無法念佛相好的,所以佛像的發達,與念佛色身相好有關。說到佛像,依《觀佛三昧海經》,佛像是在塔[A106]裡的。如說「欲觀像者,先入佛塔」、「若不能見胸相分明者,入塔觀之」、「不見者,如前入塔,諦觀像耳」[34],這都是佛像在塔中的明證。《千佛因緣經》說:「入塔禮拜,見佛色像。」[35]《稱揚諸佛功德經》說:「入於廟寺,瞻覲形像」[36]。《華手經》說:「集堅實世尊,形像在諸塔」[37]。《成具光明定意經》說:「立廟,圖像佛形」[38]。印度佛像的造作,起初是供在塔廟中的,後來才與舍利塔分離,而供在寺中——根本香殿。佛像供在塔[A107]裡,所以念佛色身相好的,要先進塔去,審細觀察佛像,然後憶持在心[A108]裡,到靜處去修習。依《解脫道論》,修「一切入」的初學者,是依曼陀羅起想念。在地上作曼陀羅,或「於衣,若於板,若於壁處皆作曼陀羅」[39]。曼陀羅(maṇḍala)是「輪圓」的意義,規畫出圓形的地域,或畫一圓相(後來或作四方形、三角形),在圓形內作成形相,為修習者生起想念的所依處。〈摩訶迦葉會〉說:「有諸比丘,……若於㲲上,牆壁之下,造如來像,因之自活」[40]。在牆壁下造佛像,應該是作為念佛色相的曼陀羅。如在牆壁下作佛像,對觀相修習來說,是比塔中觀像更方便的。念佛色相,不但是大乘行者,也成為部分聲聞行者的修法。聲聞的修法,主要是「二甘露門」,經「三度門」而組成「五停心」——不淨、慈心、因緣、持息念、界分別。但西元五世紀初,鳩摩羅什([A109]Kumārajīva)譯出的《坐禪三昧經》,《禪秘要法經》,《思惟要略法》;曇摩蜜多(Dharmamitra)傳出的《五門禪經要用法》,都以「念佛」替代了「界分別」。依僧叡〈關中出禪經序〉,除末後的「菩薩禪法」,其他都出於持經的譬喻師([A110]dārṣṭāntika)的禪集[41],可見念佛色身相,已成為一分部派佛教,及大乘行者共修的法門。《觀佛三昧海經》所說觀三十二相、觀佛(色)心、觀佛四威儀、觀像佛、觀七佛,大都是大小共學的。《思惟要略法》中,先說「觀佛三昧法」,是初學觀像佛的修法。進一步是「色身觀法」:「既已觀像,心想成就,歛意入定,即便得見」,是離像的內觀。再進而「法身觀法」,念佛十力、四無所畏、大慈大悲等功德。次第漸進,也是可通於大小乘的[42]。以下的「十方諸佛觀法」,「觀無量壽佛法」,是依大乘經而立的觀法。《大智度論》解說「念佛」,是念十號,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戒眾……解脫知見眾具足,一切智、一切見、大慈大悲、四無所畏、四無礙智、十八不共法等,概括了念名號、念色身、念功德法身——三類[43]。《十住毘婆沙論》(二十品——二十五品)所說的念佛三昧,是依《般舟三昧經》的,《論》卷一二(大正二六.八六上——中)說:
「新發意菩薩,應以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念佛(生身),如先說。轉深入,得中勢力,應以(功德)法身念佛。心轉深入,得上勢力,應以實相念佛而不貪著」。
「新發意菩薩,應以十號妙相念佛。……是人以緣名號,增長禪法,則能緣相。……當知得成般舟三昧,三昧成故,得見諸佛如鏡中像」[44]。
《十住毘婆沙論》的念佛三昧,既說明了念色身、念法身、念實相——三階,又說新發意的應念名號,進一步才能「緣相」,成就「般舟三昧」。龍樹(Nāgārjuna)當時的念佛三昧,就是「般舟三昧」,也念佛名號。所以《文殊師利般若經》,緣一佛名的「一行三昧」(一行三昧的本義,是實相觀),不過是方便的少少不同,從「般舟三昧」分出的法門。
三、「唯心」:「唯心念佛」,是依《般舟三昧經》的。經上這樣(大正一三.八九九上——下)說:
「菩薩於此間國土念阿彌陀佛,專念故得見之。……欲見佛,即見;見即問,問即報,聞經大歡喜。作是念:佛從何所來?我為到何所?自念:佛無所從來,我亦無所至。自念:欲處、色處、無色處,是三處意所作耳。我所念即見,心作佛。……心有想為癡心,無想是涅槃,是法無可樂者。設使念,為空耳,無所有也」。
初學「般舟三昧」的行法,是念「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巨億光明徹照,端正無比」的「觀相念佛」[45]。依三卷本,「當想識無有能見諸佛頂上者」[46],是從念「無見頂相」下手的。但到了三昧成就,佛現在前,不但光明徹照,而且能答問,能說經。然當時,佛並沒有來,自己也沒有去;自己沒有天眼通、天耳通,卻見到了佛,聽佛的說法,那佛到底是怎樣的?於是覺察到,這是「意所作耳」,只是自心三昧所現的境界。類推到:三界生死,都是自心所作的。自心所現的,虛妄不實,所以心有想為愚癡(從愚癡而有生死),心無想是涅槃。不應該起心相,就是能念的心,也是空無所有的,這才入空無相無願——三解脫門。嚴格的說,這是念佛三昧中,從「觀相」而引入「實相」的過程。然這一「唯心所作」的悟解,引出瑜伽師的「唯心(識)論」,所以立「唯心念佛」一類。
四、「實相」:「實相」或「諸法實相」,玄奘譯為「實性」或「諸法實性」,是「如」、「法界」、「實際」的異名。「中品般若」的〈三次第品〉,說到「菩薩摩訶薩從初已來,以一切種智相應心,信解諸法無所有性,修六念」。其中以「諸法無所有性」、「念佛」,是分為五陰;三十二相、金色身、丈光、八十隨形好;戒眾、定眾、慧眾、解脫眾、解脫知見眾;十力、四無所畏、四無礙智、十八不共法、大慈大悲;十二因緣——五節[47]。三十二相、金色身、丈光、八十隨形好,是佛的生身。戒等五眾,十力……大慈大悲,是佛的(功德)法身。如人間的釋尊,一般解說五陰為體,所以念五陰身。《中阿含經》說:「見緣起便見法」,見法空無我就是見佛[48],所以念十二因緣。般若法門是信解五陰身、生身、功德身、緣起等一切,自性無所有;無所有中,沒有少法是可得可念的,所以說:「無憶(念)故,是為念佛」[49]。「無憶念」的念佛,是直就佛的五陰、色身、功德、緣起,而直觀實相的,所以名為「實相念佛」。常啼(Sadāprarudita)菩薩見到一切佛,而又忽然不見了,所以問曇無竭(Dharmodgata)菩薩:「大師為我說諸佛所從來,所至處,令我得知;知已,亦常不離見諸佛」!曇無竭說:「諸佛無所從來,去亦無所至。何以故?諸法如不動相,諸法如即是佛。……無生法……無滅法……實際法……空……無染……寂滅……虛空性無來無去,虛空性即是佛。善男子!離是諸法更無佛;諸佛如,諸法如,一如無分別」。接著,舉熱時焰,幻師所作幻事,夢中所見,大海中寶,箜篌聲——五喻,而說「應當如是知諸佛來相去相」[50]。從因緣如幻如化,而深悟無所有空性為佛,名為「實相念佛」。《佛藏經》所說的念佛[51],與般若法門相同。念佛的,可以從「稱名」、「觀相」、「唯心」而入「實相」,也可以直下修實相念佛。原則的說:般若的念佛,是空性觀;「般舟三昧」的念佛,是假相觀。在法門的流行中,總不免互相影響的。如《般舟三昧經》三卷本,受到了般若法門的影響;而《文殊般若經》的「一行三昧」,受到了「般舟三昧」的影響。《千佛因緣經》,說「於諸佛所得念佛三昧,以莊嚴心;念佛三昧莊嚴心故,漸漸於空法中心得開解」、「思空義功德力故,即於空中得見百千佛,於諸佛所得念佛三昧」[52]。念佛三昧與空解,是這樣的相助相成了!《華手經》中,立「一相三昧」、「眾相三昧」。緣一佛修觀而成就的,是一相三昧;緣多佛、一切佛而成就的,是眾相三昧。等到觀心成就,能見佛在前立,能與佛問答,並了解所見的是自心所現,內容都與《般舟三昧經》相同。經上又說:「以是一緣,了達諸法,見一切法皆悉等相,是名一相三昧」;「入是三昧,了達諸法一相無相,是名眾相三昧」[53]。將觀相的念佛法門,無相的般若法門,綜合起來。這樣的念佛三昧,充實了念佛的內容,念佛已不只是重信的法門。念佛與空慧,是這樣的相助相成了!龍樹的《菩提資糧論》,引用《維摩詰經》的「般若菩薩母,方便以為父」,又引頌說:「諸佛現前住,牢固三摩提,此為菩薩父,大悲忍為母」[54]。般若,般舟三昧——諸佛現前住三摩提,大悲,成為菩薩不可或缺的行門,受到了佛教界普遍的尊重!
念佛,發展為稱名、觀相、唯心、實相——四類念佛法門。傳入中國、日本的,傾向於散心的稱名念佛,然在印度,主要是觀相念佛,念佛的色身相好。念佛的色身相好,是與佛像的流行相關聯的,對大乘佛教的發展、演變,起著出乎意外的影響。佛弟子對佛涅槃所引起的永恒懷念,是佛法傾向於大乘佛法的原動力。起初,佛舍利塔的起造供養,及釋尊本生、本行的傳說,在西元前後,引發大乘佛教的興起。佛法原是不准設立佛像的,但那時的北印度,恰好出現了佛像;佛像逐漸取代舍利塔的地位,佛教才被稱為「象教」。佛像與觀相的念佛三昧相呼應,大乘終於趨向「唯心」與「秘密」的大乘。念佛三昧,主要是念佛的形像。在三昧中現起的佛,不但是相好莊嚴,光明徹照,而且是能行動,能答問。這樣的佛,出現於自己心中,瑜伽者終於悟到了「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的道理。修習念佛的,從佛在前立,進展到佛入自己身心中。這一修驗,與「如來藏」說相契合。《觀無量壽佛經》說:「諸佛如來是法界身,遍入一切眾生心想中,是故汝等心想佛時,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55]。《楞伽經》引「修多羅說:如來藏自性清淨,轉三十二相,入於一切眾生身中」[56]。初起的如來藏說,不說眾生本具,而說「入一切眾生心想中」,「入於一切眾生身中」,而如來又是「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的。這是修念佛三昧的,念佛色身現前,入於自己身心中的修驗,而引發出來的理論。「自心是佛」,就這樣流行起來,成為後期大乘的核心論題,也是「秘密大乘」的理論基礎。在修持方面,念佛三昧是以佛的端嚴色相為觀想的,三昧成就,現起的佛是出家相的。念佛,也就可以念菩薩——觀音、文殊等,多數是現在家天人相的(佛也轉化為在家相的毘盧遮那)。念天,也是原始佛教以來的法門,因念佛三昧的[A111]啟發而興盛起來。現為鬼趣(如夜叉),畜生趣(如龍王、孔雀王、毘那夜迦等)相的低級天,作為佛(菩薩)所示現,而成為佛弟子宗仰的本尊。在修習時,這些鬼天、畜生天,成為觀想的內容;等到三昧成就,本尊現前,也與佛一樣的能行動、能問答、能入於自己身心中:自己與本尊,相攝相入,無二無別。這樣,稱為「修天色身」(當然不止於上面所說的修法),其實也就是修佛的色身。稱為「天慢」——我是天,也等於我就是佛。自己與本尊不二,所以現為低級天的本尊,是要飲酒食肉的,佛弟子也就應該食肉飲酒。低級天是「形交成淫」的,佛弟子也要男女交合的雙身法,才能究竟成就——「成佛」。大乘初興時,與佛像相關而展開的念佛三昧,成為演進到「秘密大乘」最有力的一著!
校注
[0760001] 《出三藏記集》卷二(大正五五.六下、七下)。 [0760002] 《眾經目錄》卷一(大正五五.一一九中)。 [0760003] 《眾經目錄》卷二(大正五五.一五八下)。《眾經目錄》卷二(大正五五.一九一中)。《大唐內典錄》卷六(大正五五.二八九下——二九〇上)。 [0761004] 《大周刊定目錄》卷三(大正五五.三八九上——中)。 [0761005] 《眾經目錄》卷二(大正五五.一九一中)。 [0761006] 《大周刊定目錄》卷三(大正五五.三八九上——中)。又卷一三(大正五五.四六二中)。 [0762007] 《開元釋教錄》卷一(大正五五.四七八下)。 [0762008] 《開元釋教錄》卷一(大正五五.四八六下)。 [0769009] 《阿彌陀經》是長行,《無量清淨平等覺經》卷一(大正一二.二八〇下),《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六七中),都是頌文,大意相同。《大寶積經》卷一七〈無量壽如來會〉(大正一一.九六上),《大乘無量壽莊嚴經》卷上(大正一二.三一八下),頌意稍略。 [0769010] 《無量清淨平等覺經》第十三願,《無量壽經》第十二願。 [0769011] 如《佛本行集經》:「入胎」,卷七(大正三.六八二下)。「出胎」,卷七(大正三.六八六下)。「成佛」,卷三〇(大正三.七九五下——七九六上)。 [0769012] 「唐譯本」與「宋譯本」,重於「無量壽」,對「無量光明」的憧憬,多少衰退些。 [0769013]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二上)。 [0770014] 一、《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〇九下——三一一上)。二、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一中——下)。三、卷下(大正一二.三一一上——中)。四、卷下(大正一二.三一二下)。 [0771015] 《無量清淨平等覺經》卷一(大正一二.二八一下)。 [0771016] 《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六八上——中)。 [0771017] 《無量壽經》卷下(大正一二.二七二中——下)。 [0771018] 《大乘無量壽莊嚴經》卷上(大正一二.三一九下)。 [0771019] 《大乘無量壽莊嚴經》卷中(大正一二.三二三中——下)。 [0771020] 《大乘無量壽莊嚴經》卷上(大正一二.三一九中)。 [0771021] 《大乘無量壽莊嚴經》卷中(大正一二.三二一上)。 [0772022]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〇中)。 [0775001] 漢譯本,「悔」蓋在十不善內;唐譯本,「疑」蓋與十不善合為一段。似乎梵本傳寫,有點雜亂。 [0777002] 沒有罪惡以下,唐譯本缺。 [0778003] 這一段似乎是補入的,因為除去這一段,前後文恰好啣接。 [0778004] 唐譯「誦百八法門」,漢譯作「八百門」,以唐譯為正。 [0779005] 以下,漢譯本缺。 [0780006] 《大寶積經》卷一九〈不動如來會〉(大正一一.一〇五下)。 [0781007] 《大寶積經》卷二〇〈不動如來會〉(大正一一.一一一下)。 [0782008]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二中)。《大寶積經》卷一九〈不動如來會〉,作十二頭陀行(大正一一.一〇二中——下)。 [0782009]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五八中)。《大寶積經》卷二〇〈不動如來會〉,作「在家者少,出家者多」(大正一一.一〇七中)。 [0782010]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七下)。 [0784001]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七下——三〇八上)。 [0784002]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六二中——下)。 [0784003]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三上)。 [0784004] 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四二)。 [0785005]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三九上)。 [0785006]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三七中)。 [0785007]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四〇下)。 [0786008] 《大寶積經》卷二〇〈不動如來會〉(大正一一.一〇七中)。 [0786009]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〇九下——三一〇下)。 [0786010]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四九七)。參看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五五)。 [0786011]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一下、七五二中)。 [0786012]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〇下)。 [0786013]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〇九下)。卷上的第七願,大同(大正一二.三〇一中)。 [0787014]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二下)。 [0787015]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七下)。 [0787016] 《摩訶般若波羅蜜鈔經》卷四(大正八.五二七中)。 [0787017]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五六四中)。 [0787018] 《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四六一下)。 [0788019] 《增壹阿含經》卷二〇(大正二.六五三下——六五四上)。 [0788020] 《長阿含經》卷四《遊行經》(大正一.二五上)。又卷三(大正一.一八中、一六中)。 [0788021] 《無量清淨平等覺經》卷二(大正一二.二八八中)。 [0789022]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六中——下)。 [0789023]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五九下)。 [0789024] 《大寶積經》卷二〇〈不動如來會〉(大正一一.一一二中)。 [0789025]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九(大正八.五七八中)。 [0789026]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六八中)。 [0789027]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九(大正八.五七六下)。 [0789028]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九(大正八.五七七上)。 [0789029]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九(大正八.五七八中)。 [0789030]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九(大正八.五七九中)。 [0789031]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二上)。 [0789032]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四中)。 [0789033]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六〇中)。 [0789034]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六一下)。 [0789035]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六四上)。 [0790036] 《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六五下)。 [0790037] 《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六六中、二六八中)。 [0790038]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六中)。 [0790039]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五九上)。 [0790040]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七中)。 [0790041]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三中——七五四中)。 [0790042]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六一上)。《大寶積經》卷二〇〈不動如來會〉(大正一一.一〇九中)。 [0790043] 《佛本行集經》卷六(大正三.六八〇下——六八二中)。《方廣大莊嚴經》卷一(大正三.五四四中——五四五上)。上二書,都作「百八法門」。作「八百法門」的,是《普曜經》卷一(大正三.四八七上——下)。 [0790044] 女人沒有惡露不淨,生產沒有苦痛,也與佛傳中的佛母一致。 [0790045]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一中、下)。 [0791046]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三下)。 [0791047]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五上、中)。 [0791048]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八中)。 [0791049]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五八下)。 [0791050]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六上)。 [0792051]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〇中)。 [0792052]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三八中、五三九下)。 [0793053] 《成實論》卷八(大正三二.三〇三下)。 [0797001]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九八——一一九)。 [0798002] 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四二——四六、六〇——六六)。 [0798003]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六二下)。 [0799004] 《中阿含經》卷四三《拘樓瘦無諍經》(大正一.七〇三下)。 [0799005] 《大寶積經》卷二〇〈不動如來會〉(大正一一.一一〇上)。 [0799006]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六〇中)。 [0799007] 見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所引(二一九)。 [0799008]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卷六(大正二四.一二七上)。《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一五(大正二二.一〇四上)。《四分律》卷三二(大正二二.七八七下)。 [0799009] 《舍利弗悔過經》譯作「持好心施與」(大正二四.一〇九一上)。 [0799010] 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四二)。 [0800011] 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六一——六二)。 [0800012] 《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二(大正八.四三二中)。《大明度經》卷二(大正八.四八四上)。 [0800013] 《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四五一下)。又卷六(大正八.四五四下)。又卷七(大正八.四六二中)。 [0800014] 《大明度經》卷四(大正八.四九三上、四九四上)。又卷五(大正八.四九九下)。 [0800015] 《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四(大正八.四四七上、中)。《大明度經》卷三(大正八.四九〇下)。 [0800016] 《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四二六上)。《大明度經》卷一(大正八.四七九上)。 [0801017] 《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四二六中、下)。《大明度經》卷一(大正八.四七九中、四八〇上)。 [0801018] 《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三(大正八.四三八上、四三九上)。《大明度經》卷二(大正八.四八六上、下)。 [0801019] 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四三、六二)。 [0803020] 《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二中)。 [0803021] 拙作《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三一一——三一三)。 [0803022]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六中)。 [0803023]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三上)。 [0803024] 參照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二五一)。 [0806001] 《阿毘達磨俱舍論》卷一二(大正二九.六四下)引文,出《中阿含經》(一八一)《多界經》。 [0808002] 《起世經》卷一〇(大正一.三六二下)。 [0808003] 《中阿含經》卷一三《說本經》(大正一.五〇九下——五一〇中)。《長部》(二六)《轉輪聖王師子吼經》(南傳八.九二——九六)。 [0808004]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七八(大正二七.八九三下)。 [0809005] 阿育王與輪王的理想,還有一段距離,所以有金、銀、銅、鐵四輪王,以阿育王為鐵輪王的傳說。 [0809006]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六中)。 [0809007]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七中)。 [0809008] 《雜阿含經》卷三二(大正二.二二六中——下)。《相應部.迦葉相應》(南傳一三.三二七——三二八)。 [0810009] 《大寶積經》的〈不動如來會〉,缺少這一段,可能是由於大乘後期,又回復僧團生活,與初期不同的關係。 [0810010]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五八中)。 [0810011]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三上)。 [0811012]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六上)。《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七,也說「令我國土眾生無有主名,……除佛法王」(大正八.三四八下)。 [0811013] 如《阿育王傳》卷三(大正五〇.一一一中)。《迦丁比丘說當來變經》(大正四九.八下)。《佛使比丘迦旃延說法沒盡偈百二十章》(大正四九.一一中)。 [0812014] 以上都出於《阿閦佛國經》卷上〈阿閦佛剎善快品〉(大正一一.七五五上——七五六下)。 [0812015]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三下)。 [0812016]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六八中)。 [0812017]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五中)。《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八中)。 [0812018]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七上、七六〇上)。 [0812019]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二上、三〇八下——三〇九上)。 [0812020] 《觀無量壽佛經》(大正一二.三四四中)。 [0812021] 《阿彌陀經》(大正一二.三四七上)。 [0813022] 《佛本行集經》卷一(大正三.六五六中——下)。 [0814023] 木村泰賢《大乘佛教思想論》(演培譯本,見《諦觀全集》一九.四二一——四二二、四三三)。 [0814024] 《望月佛教大辭典》(七〇八上)。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一〇五)。 [0814025]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一上)。 [0815026]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二下——七五三上)。《大寶積經》卷一九〈不動如來會〉(大正一一.一〇二上——一〇三上)。 [0815027] 《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四五七下——四五八上)。《大明度經》卷四(大正八.四九七上)。《摩訶般若波羅蜜鈔經》卷四(大正八.五三〇下——五三一上)。《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六八上——中)。《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羅蜜多經》卷一八(大正八.六四七下——六四八中)。《大般若波羅蜜多經》(五分)卷五六三(大正七.九〇六上——中)。又(四分)卷五五〇(大正七.八三二下——八三三中)。 [0815028] 古譯本及「唐譯五分本」,都如此。「唐譯四分本」,第二願為布施持戒忍辱——三度。「宋譯本」以前五願配六度。 [0816029]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三上)。 [0817030] 木村泰賢《大乘佛教思想論》(演培譯本,見《諦觀全集》一九.四二九)。 [0817031]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二一七上)。 [0818032]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二二一上)。 [0818033] 《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六九下)。 [0818034] 《無量壽經》卷下(大正一二.二七四中)。 [0818035] 《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七一上)。《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五中——下)。 [0819036]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五六五中)。 [0819037]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四(大正八.五五五中)。 [0820038]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三(大正八.三八六下)。 [0820039] 《大智度論》卷七五(大正二五.五九〇下)。 [0820040]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二(大正八.三七九下)。 [0820041]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五六五中)。 [0821042]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大正八.二二五下——二二六上)。 [0821043]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一下)。 [0821044]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一上)。 [0821045] 《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六八中)。 [0822046] 《無量清淨平等覺經》卷四(大正一二.二九七下——二九八上)。《無量壽經》卷下(大正一二.二七七下)。 [0823047] 《思益梵天所問經》卷一(大正一五.三四下——三五上)。《文殊師利普超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四一二上)。《大寶積經》卷五八〈文殊師利授記會〉(大正一一.三四〇下)。《阿惟越致遮經》卷上(大正九.一九九上)。 [0828001] 《妙法蓮華經》卷三(大正九.二五中——下)。 [0828002] 《決定總持經》(大正一七.七七一中——七七二中)。 [0828003] 《賢劫經》卷一(大正一四.一〇中——下)。 [0828004] 《大寶積經》卷八一〈護國菩薩會〉(大正一一.四六五上——四七一中)。《德光太子經》(大正三.四一四上——四一八中)。 [0829005] 《觀察諸法行經》卷二(大正一五.七三四中)。 [0829006] 《慧印三昧經》(大正一五.四六五上)。依異譯《大乘智印經》,王是阿閦佛(大正一五.四八三中)。 [0829007] 《私呵昧經》(大正一四.八一三上——中)。 [0829008] 《賢劫經》卷一(大正一四.九下)。 [0830009] 《寶網經》(大正一四.八六下)。 [0830010] 《持心梵天所問經》卷一(大正一五.二下)。 [0830011] 《海龍王經》卷三(大正一五.一四五中)。 [0830012] 《菩薩瓔珞經》卷一二(大正一六.一〇七下)。 [0830013] 《菩薩處胎經》卷七(大正一二.一〇五一上、一〇五二下、一〇五四中)。 [083001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〇(大正九.七八六中)。 [0830015] 《菩薩念佛三昧經》卷二(大正一三.八〇〇上)。 [0830016] 《月燈三昧經》卷三(大正一五.五六三上、五六六下)。 [0830017] 《大寶積經》卷七(大正一一.四〇下)。 [0830018] 《金光明最勝王經》卷一(大正一六.四〇四上)。 [0831019] 《維摩詰經》卷下(大正一四.五三四下、五三五上)。 [0831020] 《須賴經》(大正一二.五六中)。 [0831021] 《順權方便經》卷下(大正一四.九三〇上)。 [0831022] 《海龍王經》卷四(大正一五.一五三上)。 [0831023] 《大寶積經》卷一二〈密迹金剛力士會〉(大正一一.六八上)。 [0831024] 《大寶積經》卷一四〈密迹金剛力士會〉(大正一一.七七中)。 [0831025] 《不思議光菩薩所說經》(大正一四.六七二上)。 [0831026] 《首楞嚴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六三六下)。 [0831027] 《華手經》卷九(大正一六.一九六上)。 [0831028]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上)。 [0831029] 《老女人經》(大正一四.九一二中)。 [0831030] 《菩薩生地經》(大正一四.八一四下)。 [0832031] 《太子刷護經》(大正一二.一五四下——一五五上)。 [0832032] 《賢劫經》卷一(大正一四.七下、八上)。 [0832033] 《灌頂經》卷一二(大正二一.五三三下)。 [0832034] 《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大正一四.六六六下、六六八上)。 [0832035] 《文殊師利發願經》(大正一〇.八七九下)。本經與《普賢行願經》頌同本異譯。 [0832036] 《法華三昧經》(大正九.二八九中)。 [0832037] 《無字寶篋經》(大正一七.八七二中)。 [0832038] 《月上女經》卷下(大正一四.六二三上)。 [0832039] 《出生菩提心經》(大正一七.八九五上)。 [0832040] 《大寶積經》卷七六〈菩薩見實會〉(大正一一.四三三下)。 [0832041] 《大寶積經》卷九二〈發勝志樂會〉(大正一一.五二〇上、五二八下)。 [0832042] 《大寶積經》卷一〇一〈功德寶花敷菩薩會〉(大正一一.五六五下)。 [0833043] 《稱揚諸佛功德經》卷下(大正一四.九九上)。 [0833044] 《稱揚諸佛功德經》卷上(大正一四.八八上)。 [0833045] 《稱揚諸佛功德經》卷上(大正一四.八七下)。 [0834046] 《諸法無行經》卷上(大正一五.七五一下)。 [0835047] 《文殊師利佛土嚴淨經》卷下(大正一一.八九九下、九〇一中)。 [0835048] 《十住毘婆沙論》卷五(大正二六.四一中、四二下)。 [0835049] 《攝大乘論》卷中(大正三一.一四一上)。 [0835050] 《大乘起信論》(大正三二.五八三上)。 [0839001]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一〇八——一一三)。 [0839002] 《出三藏記集》卷二(大正五五.六中)。 [0839003] 《出三藏記集》卷二(大正五五.一四中)。 [0840004] 《眾經目錄》卷一(大正五五.一一五下)。 [0840005] 《眾經目錄》卷一(大正五五.一二〇上)。 [0840006] 《開元釋教錄》卷一(大正五五.四七八下)。 [0840007] 《開元釋教錄》卷二(大正五五.四九五中)。 [0842008]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中——下)。 [0843009] 1.《大方等大集賢護經》卷一(大正一三.八七五中——下)。2.卷二(大正一三.八七六下)。 [0844010]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中)。《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下)。 [0844011]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下)。 [0844012]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上)。 [0844013] 《阿彌陀經》(大正一二.三四七中)。 [0844014]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〇上)。 [0844015]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上)。 [0846016] 《解深密經》卷三(大正一六.六九八中)。 [084601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六(大正九.六九五上)。 [0847018] 《觀無量壽佛經》(大正一二.三四三上)。 [0847019] 拙作《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六四〇)。 [0847020] 《大唐西域記》卷五(大正五一.八九六中)。 [0848021] 《中阿含經》卷一七《長壽王本起經》(大正一.五三六下——五三九中)。《中部》一二八《隨煩惱經》(南傳一一下.二〇〇——二〇六)。 [0848022] 《中阿含經》卷一八《天經》(大正一.五三九中——五四〇下)。《增支部.八集》(南傳二一.二四一——二四六)。 [0848023] 《中阿含經》卷一九《梵天請佛經》(大正一.五四七上——五四九上)。《中部》四九《梵天請經》(南傳一〇.六二——七二)。 [0848024] 《中阿含經》卷一九《有勝天經》(大正一.五五〇中——五五一下)。《中部》一二七《阿那律經》(南傳一一下.一八八——一九〇)。 [0849025] 《賢劫經》卷一(大正一四.一中)。《八吉祥神呪經》(大正一四.七三上)。 [0849026] 《般舟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三.九一九中——下)。 [0850027]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二一七上——中),經中列名為十七,但《大智度論》卷七,作「善守等十六菩薩」(大正二五.一一一上)。 [0850028] 《持心梵天所問經》卷一(大正一五.一上)。《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六五下)。《觀察諸法行經》卷一(大正一五.七二七下)。《大寶積經》卷一一一〈淨信童女會〉(大正一一.六二三中)。《觀彌勒菩薩上升兜率陀天經》(大正一四.四一八中)。 [0850029]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二一七上)。 [0850030]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九〇〇下)。 [0850031] 《般舟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三.九〇九中)。 [0850032]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九〇一中)。 [0851033]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下)。 [0851034]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九〇〇中)。 [0851035] 《般舟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三.九一二中——九一三中)。 [0851036] 《八吉祥神呪經》(大正一四.七三上)。 [0851037] 《般舟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三.九一一上)。 [0851038] 《大方等大集賢護經》卷三(大正一三.八八五上)。 [0855001] 《未生冤經》(大正一四.七七五中)。 [0855002] 《那先比丘經》為那先(Nāgasena)比丘,與彌蘭陀王(Milinda)的問答,南傳作《彌蘭陀問》。 [0856003] 《大智度論》卷七(大正二五.一〇九上)。 [0856004] 《修行道地經》卷二(大正一五.一八九中)。 [0856005] 《雜阿含經》卷三三(大正二.二三七下)。《相應部.預流相應》(南傳一六下.二六一)。 [0857006] 《雜阿毘曇心論》卷一〇(大正二八.九五三上)。 [0857007] 《解脫道論》卷六(大正三二.四二六中——四二八上)。 [0857008] 《成實論》卷一(大正三二.二三九中——二四三中)。 [0857009] 《增壹阿含經》卷二(大正二.五五四上——中)。 [0857010] 《分別功德論》卷二(大正二五.三五下)。 [0857011] 《十誦律》卷四八(大正二三.三五二上)。 [0858012] 《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卷五(大正二四.四三四中)。 [0858013]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六上)。 [0858014] 《成具光明定意經》(大正一五.四五六中)。 [0858015] 《大寶積經》卷八九〈摩訶迦葉會〉(大正一一.五一二中、五一四上)。 [0858016] 《大唐西域記》卷六(大正五一.九〇〇中)。 [0858017] 《增壹阿含經》卷四七(大正二.八〇四上)。 [0858018] 《大智度論》卷七(大正二五.一〇九上)。 [0859019]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〇下)。 [0859020]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六中——下)。 [0859021] 《大乘無量壽莊嚴經》卷上(大正一二.三一九下)。《無量壽經》卷上(大正一二.二六八中)。《阿彌陀經》(大正一二.三四七中)。 [0859022] 《觀無量壽佛經》(大正一二.三四六上)。 [0859023] 《八吉祥神呪經》(大正一四.七二下——七三上)。 [0859024] 《大乘寶月童子問法經》(大正一四.一〇八下——一〇九上)。 [0859025] 《稱揚諸佛功德經》卷上(大正一四.八八中)。 [0860026] 《菩薩藏經》(大正二四.一〇八七上——中)。 [0860027] 《大寶積經》卷九〇〈優波離會〉(大正一一.五一五下——五一六下)。 [0860028]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一(大正八.三七五上)。 [0860029] 《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九.九上)。 [0861030] 《文殊師利問經》卷下(大正一四.五〇六下——五〇七上)。 [0861031] 《大智度論》卷四七(大正二五.四〇一中)。 [0861032] 《坐禪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二八一上)。 [0861033] 《觀佛三昧海經》卷九(大正一五.六九〇上——中)。 [0862034] 《觀佛三昧海經》卷九(大正一五.六九〇下)。又卷四(大正一五.六六五中)。又卷三(大正一五.六五六中)。 [0862035] 《千佛因緣經》(大正一四.六六中)。 [0862036] 《稱揚諸佛功德經》卷中(大正一四.九四中)。 [0862037] 《華手經》卷七(大正一六.一八六中)。 [0862038] 《成具光明定意經》(大正一五.四五六中)。 [0862039] 《解脫道論》卷四(大正三二.四一二下——四一三上)。 [0862040] 《大寶積經》卷八九〈摩訶迦葉會〉(大正一一.五一二中)。 [0863041] 《出三藏記集》卷九(大正五五.六五上——中)。 [0863042] 《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上——下)。 [0863043] 《大智度論》卷二一(大正二五.二一九中——二二一中)。 [0863044] 念佛三昧進修的三階段,與《菩提資糧論》釋相合,如說「現在諸佛現其前住三摩提,……有三種,謂色攀緣、法攀緣、無攀緣。於中若攀緣如來形色相好莊嚴身而念佛者,是色攀緣三摩提。若復攀緣十名號身、十力、無畏、不共佛法等無量色類佛之功德而念佛者,是法攀緣三摩提。若復不攀緣色、不攀緣法,亦不作意,念佛亦無所得,遠離諸相空三摩提,此名無攀緣三摩提。於中,初發心菩薩得色攀緣三摩提,已入行者法攀緣,得無生忍者無攀緣」(大正三二.五二八下)。 [0864045]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中)。 [0864046] 《般舟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三.九〇八中)。 [0865047]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三(大正八.三八五中——下)。 [0865048] 《中阿含經》卷七(大正一.四六七上)。《增壹阿含經》卷二八(大正二.七〇七下)。 [0865049]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三(大正八.三八五中——下)。 [0866050]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七(大正八.四二一中——四二二上)。 [0866051] 《佛藏經》卷上(大正一五.七八五上——中)。 [0866052] 《千佛因緣經》(大正一四.七〇下、七一中)。 [0866053] 《華手經》卷一〇(大正一六.二〇三下——二〇四中)。 [0867054] 《菩提資糧論》卷三(大正三二.五二九上)。 [0868055] 《觀無量壽佛經》(大正一二.三四三上)。 [0868056]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二(大正一六.四八九上)。【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7 冊 No. 35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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