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本生、譬喻、因緣之流傳
第一節 與佛菩薩有關的聖典
第一項 九(十二)分教的次第成立
菩薩發心、修行、成佛,是大乘法的主要內容。「本生」(jātaka)、「譬喻」(avadāna)、「因緣」(nidāna),這三部聖典,就是大乘思想的主要來源。
佛法的早期聖典,不外乎法(dharma)與毘尼(vinaya)。法是義理的,定慧修證的;毘尼是戒律的,僧團的制度。原始結集的「法」的內容,說一切有部([A1]Sarvāstivāda)為四部《阿含》([A2]āgama);四《阿含》以外,別有《雜藏》。銅鍱部([A3]Tāmraśāṭīya)分五部,在與四《阿含》相當的《相應部》、《中部》、《長部》、《增支部》以外,還有《小部》。Khud-daka 是小、雜碎的意義,與說一切有部的《雜藏》相當。這一部分,或屬於「法」——經藏,或編集在經藏以外,固然是部派不同,也有重要的意義在內。如依四《阿含經》及《律藏》,對大乘思想的淵源,不能充分明了。如依佛法的另一分類,九分教或十二分教(或譯「十二部經」),十二分教中「本生」、「譬喻」、「因緣」等部,理解其意義與成立過程,對大乘思想的淵源,相信會容易明白得多!
九分教是:修多羅(sūtra)、祇夜(geya)、記說(vyākaraṇa)、伽陀(gāthā)、優陀那(udāna)、本事([A4]itivṛttaka, P. itivuttaka,或譯為如是語)、本生、方廣(vaipulya, P. vedalla,或譯為有明)、未曾有法(adbhuta-dharma)。再加上譬喻、因緣、論議(upadeśa),就成十二分教。九分教與十二分教,名目與先後次第,九分與十二分的關係,古今來有很多異說。這[A5]裡不加論述,只依我研究的結論,作簡略的說明[1]。
釋尊入涅槃後,弟子們為了佛法的住持不失,發起結集,即王舍城(Rājagṛha)結集。當時是法與律分別的結集,而內容都分為二部:「修多羅」、「祇夜」。法義方面,有關蘊、處、緣起等法,隨類編集,名為「相應」。為了憶持便利,文體非常精簡,依文體——長行散說而名為「修多羅」(經)。這些集成的經,十事編為一偈,以便於誦持。這些結集偈,也依文體而名為「祇夜」。其後,又編集通俗化的偈頌(八眾誦),附入結集偈,通名為「祇夜」。這是原始集法的二大部。律制方面,也分為二部分:佛制的成文法——學處([A6]śikṣāpada),隨類編集,稱為波羅提木叉([A7]Prātimokṣa)的,是「修多羅」。有關僧伽規制,如受戒、布薩等項目,集為「隨順法偈」,是律部的「祇夜」,為後代摩得勒伽(mātṛkā)及犍度(khaṇḍa)部的根源。這是原始結集的內容,為後代結集者論定是否佛法的準繩。
佛法在開展中。偈頌方面,不斷的傳出,有些是邊地佛教所傳來的。依性質,或名「優陀那」——自說,或名「伽陀」。起初,這些都曾總稱為「祇夜」,後來傳出的多了,才分別的成為不同的二部。長行方面,或是新的傳出;或是弟子們對固有教義的分別、問答;或是為了適應一般在家弟子所作的教化。這些「弟子所說」、「如來所說」,名為「記說」。記說,形式是分別與問答;內容著重在對於深隱的事相與義理,所作顯了的、明確的決定說。上來的「修多羅」、「祇夜」、「記說」——三分,綜合起來,就與《雜阿含經》——《相應部》的內容相當。上來五種分教,是依文體而分別的,成立比較早。不久,又有不同的分教傳出。法義方面,或依增一法而編集佛說,沒有說明是為誰說的,在那[A8]裡說的,而只是佛為比丘說,名為「本事」(或作「如是語」)。或繼承「記說」的風格,作更廣的分別,更廣的問答,也重於深義的闡揚,名為「方廣」(或作「有明」)。此外,還有有關過去生中的事。或「自昔展轉傳來,不顯說人、談所、說事」的[2],也名為「本事」。本事或譯作無本起,就是不知道在那[A9]裡說,為誰說,而只是傳說過去如此。又有為了說明現在,舉出過去生中,曾有過類似的事情。最後結論說:過去的某某,就是釋尊自己或弟子們。這樣的宣說過去生中事,名為「本生」。「本事」與「本生」,都是有關於過去生的事。又有佛與大弟子,所有特殊的、希有的功德,名為「甚希有事」。後四分,是依內容而分別的。「本事」、「本生」、「甚希有事」,都是些事實的傳說。
佛滅一世紀,聖典已綜合為「九分教」。九分教,不只是文體與性質的分別,在當時是確有不同部類的。應該是第二結集的事吧!原始的「修多羅」、「祇夜」、「記說」——三分,已集為《相應部》。三分的後起部分,及「本事」、「方廣」等,分別的編為《中部》、《長部》、《增支部》。「祇夜」,被解說為重頌;「優陀那」與「伽陀」等偈頌,極大多數沒有被編集進去。律制方面,《波羅提木叉經》有了分別解說,與「記說」的地位相當。「摩得勒伽」成立了,但還沒有進一步的分類編集,成為犍度等別部。律典的集成,比經典要遲些。在當時,有九分教的部類,但還沒有「譬喻」、「因緣」、「論議」。這不是說沒有這樣性質的經典,而是還沒有集成不同的部類。如《長部》的 [A10]Mahāpadānasuttanta——《大譬喻經》,就是「譬喻」。漢譯《長阿含經》作《大本經》,而經上說:「此是諸佛本末因緣。……佛說此大因緣經」[3],那是「譬喻」(本末)而又是「因緣」了。銅鍱部是但立九分教的,但《小部》中有《譬喻》集;在《本生》前有「因緣」;《義釋》就是「論議」。其實早期的「論議」,如 [A11]Mahāpadesa,已被編入《增支部》了[4]。所以在九分教以上,加「譬喻」等三分,成為十二分教,並非新起的,而只是部派間分類的不同。後三分中,「譬喻」與「因緣」,都是傳說的事實。
第二項 本事、本生、譬喻、因緣
十二分教中敘事的部分——「本事」(itivṛttaka)、「本生」(jātaka)、「譬喻」(avadāna)、「因緣」(nidāna),都與佛及菩薩道有關,「本生」與「譬喻」的關係更大。
「本事」:敘事而稱為「本事」的,是「自昔展轉傳來」的過去事。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二六(大正二七.六六〇上)說:
「本事云何?謂諸經中宣說前際所見聞事。如說:過去有大王都,名有香茅,王名善見。過去有佛,名毘鉢尸,為諸弟子說如是法。過去有佛,名……迦葉波,為諸弟子說如是法。如是等」。
《大毘婆沙論》所說的過去事,有二類:一、印度國族的古代傳說:以香茅城(Kuśāvati)善見王(Sudarśana)為例,[A12]那麼黎努([A13]Reṇu)與大典尊(Mahāgovinda)[1],堅固念王(Dṛḍhanemi)[2],摩訶毘祇多王(Mahāvijita)[3],釋迦族([A14]Śākya)與黑族([A15]Kaṇhāyana)[4],大天王(Mahādeva)與尼彌王(Nimi)[5]等,都應該是「本事」。二、過去佛事:所舉毘婆尸佛(Vipaśyin)等七佛為弟子說法,與《大般涅槃經》所說,七佛為弟子說戒經,名伊帝目多迦(即本事)相合[6]。以此為例,[A16]那麼尸棄佛([A17]Śikhi)弟子事[7],羯句忖那佛([A18]Krakucchanda)弟子事[8],都應該是「本事」。「本事」,本為印度民族傳說的佛教化,擴展為更遠的過去佛事。
「本生」:音譯為闍多伽、闍陀等。《成實論》說:「闍陀伽者,因現在事說過去事」[9]。《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二六(大正二七.六六〇上)說:
「本生云何?謂諸經中,宣說過去所經生事,如熊、鹿等諸本生經。如佛因提婆達多,說五百本生事等」。
「本生」與「本事」的差別,在「依現在事起諸言論,要由過去事言論究竟」[10]。從現在事說到過去事,又歸結到過去的某某,就是現在釋尊自己或弟子。「律部」所傳的本生,通於佛及弟子,或善或惡。「經部」所傳的過去事——傳說的印度先賢或民間故事,一部分被指為釋尊的前生。如大典尊,「我其時為大典尊婆羅門」[11]。大善見王(Mahāsudarśana),「我憶六度埋舍利於此。而(善見)王住轉輪王法,……第七埋舍利於此。如來(今者)第八埋舍利於此」[12]。《中部.陶師經》說:「爾時青年 Jotipāla,即是我也」[13]。《相應部》說:「我於前生,為剎帝利灌頂王」[14]。這都是指傳說的過去事,為釋尊的「本生」。「本事」而化為「本生」的傾向,漢譯的《中阿含經》,極為普遍。如大天王[15],頂生王(Māndhātṛ)[16],隨藍長者(Velāma)[17],阿蘭那長者(Araka)[18],善眼大師(Sunetra)[19]等,都說「即是我也」,成為釋尊的本生。「本事」而轉化為「本生」,起初是為了說明:先賢雖功德勝妙,而終於過去(不究竟);現在成佛,才得究竟的解脫。融攝印度的先賢盛德,引歸到出世的究竟解脫。也就因此,先賢的盛德——世間的善業,成為佛過去生中的因行,菩薩道就由此而引發出來。此外,律師所傳的佛(釋尊)的本生,雖也有王、臣、長者、婆羅門,而平民、鬼神、旁生——鹿、象、鳥等,也成為釋尊的前生:這是印度民間傳說的佛化。釋尊的「本生」,越傳越多,南方錫蘭所傳的,《小部》有《本生》集,共五四七則。我國所傳的,如康僧會譯的《六度集經》;支謙譯的《菩薩本緣經》;竺法護譯的《生經》。但究竟有多少本生,沒有確定的傳說。
「譬喻」:是梵語阿波陀那的義譯。依《大毘婆沙論》所引——「長譬喻」、「大譬喻」、「大涅槃譬喻」[20],或解說「譬喻」的原始意義,是光輝的事[A19]跡,這是大致可信的。然而,「譬喻」在北方,通於佛及弟子,也通於善惡。這些「譬喻」,又與業報因緣相結合;「譬喻」與「因緣」的部類,有些是不容易分別的。如《大譬喻經》,或作《大因緣經》,就是一例。與「因緣」結合的「譬喻」,在當時的通俗弘法,引用來作為事理的證明,所以或譯為「譬喻」、「證喻」。《大智度論》提到「菩薩譬喻」[21],這是與佛菩薩思想有關的。考銅鍱部所傳,《小部》有《譬喻》集,都是偈頌,分〈佛譬喻〉,〈辟支佛譬喻〉,〈長老譬喻〉,〈長老尼譬喻〉。〈佛譬喻〉為佛自說的,讚美諸佛國土的莊嚴;末後舉十[A20]波羅蜜多,也就是菩薩的大行[22]。〈辟支佛譬喻〉[23],是阿難(Ānanda)說的。〈長老譬喻〉五四七人[24];〈長老尼譬喻〉四〇人[25]。這是聲聞聖者,自己說在往昔生中,見佛或辟支佛等,怎樣的布施、修行。從此,多生中受人天的福報,最後於釋尊的佛法中出家,得究竟的解脫。據此來觀察說一切有部([A21]Sarvāstivāda)的傳說,在《根有律藥事》中,雖次第略有紊亂,而確有內容相同的部分。《藥事》這一部分,可分二大章:一、佛說往昔生中,求無上正覺的廣大因行。又分二段:先是長行,從頂生王到陶輪師止[26]。次是偈頌,與《小部》的〈佛譬喻〉相當[27]。接著,有氈遮(Ciñcā)外道女帶盂謗佛一節[28],是長行,與上下文都不相連接。就文義而論,這是錯簡,應屬於末後一段。二、佛與五百弟子到無熱池(Anavatapta),自說本起因緣。先說舍利弗(Śāriputra)與目犍連(Mahāmaudgalyāyana)神通的勝劣[29]。次由大迦葉([A22]Mahākāśyapa)等自說本業,共三十五人,都是偈頌[30],與《小部.譬喻》的〈長老譬喻〉,為同一原型的不同傳承。末後,佛自說往昔的罪業,現受金鎗、馬麥等報[31]。「菩薩阿波陀那」,就是佛說往昔的菩薩因行部分,這是菩薩思想的重要淵源。
「因緣」:一般的說,佛的說法與制戒,都是有因緣的——為誰說法,為誰制戒。然原始結集,但直述法義與戒條,說法與制戒的因緣,是在傳授時說明而流傳下來的。這樣的因緣,是沒有特殊部類的。有些偈頌(說法),不知道是怎樣說的,於是有因緣。如「義品因緣」,即漢譯《義足經》的長行。如《小部.波羅衍那品》(〈彼岸道品〉),在正說一六章以前,有「序偈」[32];《小部.那羅迦經》,也有「序偈」[33]。這是說法——偈頌的「因緣」。律部中,分別說部系([A23]Vibhajyavāda)中,迦葉維師([A24]Kāśyapīya)稱佛傳為《佛往因緣》;尼沙塞師([A25]Mahīśāsaka)稱為「毘尼藏根本」[34]。分別說部系的佛傳,是淵源於律藏而別組織的。《銅鍱律》從釋尊成佛說起,度五比丘,攝化出家眾,「善來受具」,「三歸受具」。度三迦葉、舍利弗、目犍連,在王舍城制立白四羯磨的「十眾受具」[35]。《五分律》從釋迦族遷移到雪山下說起[36];《四分律》從劫初眾所舉王說起,都說到「十眾受具」止[37]。這是建立僧伽的「因緣」。說一切有部律,著重於破僧的「因緣」。從(眾許王或)佛誕生說起,到迦毘羅(Kapilavastu)度釋種及提婆達多(Devadatta)止,為後來破僧的「因緣」[38]。所以《根有律破僧事》,前九卷就是佛傳。大眾部([A26]Mahāsāṃghika)的佛傳,名為《大事》,也從律藏中別出。這樣,佛的傳記,是出於律的(建僧或破僧)「因緣」,而發展編集所成的。南傳《小部》的《本生》,前有「因緣」(nidāna),分「遠因緣」、「次遠因緣」、「近因緣」。從然燈佛(Dīpaṃkara)時受記說起,到成佛,轉法輪,回祖國化度,成立祇園(Jetavana)止[39]。在祇園說《本生》,所以這是本生的「因緣」。律中的「因緣」,與「本生因緣」,都是佛的傳記。在佛傳中,發現佛陀超越世間的偉大。
第三項 傳說——印度民族德行的精華
十二分教中,與佛菩薩有關部分,現在可以考見的聖典,上面已約略說到。然古代部派眾多,不同部派的聖典,不曾保存下來的,當然很多。所以依此僅有的資料,不能充分理解大乘思想的形成過程,只能說發見其淵源而已。
「本事」(itivṛttaka)、「本生」(jātaka)、「譬喻」(avadāna)、「因緣」(nidāna),有關釋尊過去生中的事[A27]跡,多少是可以相通的。過去生中事——「本事」,如解說為釋尊的過去事,那「本事」就成為「本生」了。「譬喻」是賢聖的光輝事[A28]跡;屬於釋尊的「譬喻」,從過去到現在,都是「譬喻」。釋尊過去生中的「譬喻」,就與「本生」、「本事」相通。「因緣」的含義極廣,約某人某事說,就與「譬喻」沒有多大的差別。如「因緣」而說到釋尊過去生中事,也就與「本事」、「本生」的內容相通。在後代,這些都是用來作為通俗教化的資料,或稱為「譬喻」,或稱為「因緣」,都是一樣的。所以日本編集的《大正藏》,泛稱這些為「本緣部」,倒是個適當的名詞!
第二結集時,經部已集成四《阿含》([A29]āgama);當時的「本事」、「本生」、「譬喻」,已編集在內。律部已集成「經分別」([A30]Suttavibhaṅga);「犍度」([A31]khaṇḍa)的母體——「摩得勒伽」(mātṛkā),也已部分集錄,[A32]裡面也有少數「譬喻」與「本生」。此後,有關釋尊的「本事」(又「本生」化了)、「本生」、「譬喻」,更多的流傳出來。後來傳出的,《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曾廣泛的編集進去。《大智度論》卷一〇〇(大正二五.七五六下)說:
「毘尼……有二分:一者,摩偷羅國毘尼,含阿波陀那、本生,有八十部。二者,罽賓國毘尼,除卻本生,阿波陀那,但取要用,作十部」。
說一切有部([A33]Sarvāstivāda)有二部律,就是《十誦律》與《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根有律》包含了很多的阿波陀那(「譬喻」)與「本生」,《十誦律》卻少得多。如《根有律》的「菩薩譬喻」,《十誦律》就沒有。《十誦律》近於早期的說一切有部律;早於《根有律》,而不是從《根有律》節略出來的。「本生」、「譬喻」,銅鍱部([A34]Tāmraśāṭīya)集在《小部》中。但覺音(Buddhaghoṣa)的 [A35]Sumaṅgalavilāsinī(《長部》注《吉祥悅意》)說:長部師(Dīghabhāṇaka)的《小部》,是沒有《譬喻》、《佛種姓》、《行藏》的[1]。《佛種姓》([A36]Buddhavaṃśa)是過去佛史。《行藏》(Cariyā-piṭaka)是敘述菩薩的大行,這都是佛與菩薩的事。《十誦律》沒有,長部師不集在《小部》內,可見成立要遲一些。早期的集在經、律以內,後起的或編在律中,或編在經——《小部》中,或散在經、律以外。散在經、律以外,不是沒有這些「本生」、「譬喻」、「因緣」,而是沒有取得與經、律的同等地位,因為這只是傳說如此。《薩婆多毘尼毘婆沙》卷一(大正二三.五〇九中)說:
「凡是本生、因緣,不可依也。此中說者,非是修多羅,非是毘尼,不可以定義」。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八三(大正二七.九一六中)也說:
「然燈佛本事,當云何通?答:此不必須通。所以者何?此非素怛纜、毘奈耶、阿毘達磨所說,但是傳說;諸傳所說,或然不然」。
釋尊前生,遇到然燈(Dīpaṃkara)如來,蒙授記未來作佛,號釋迦牟尼([A37]Śākyamuni),這是部派間公認的「本生」。但這是傳說,傳說是可能誤傳的,所以說「或然(或)不然」。說一切有部以為:這類「本生」、「譬喻」、「因緣」,是傳說,所以不在三藏以內(然燈佛「本生」,《四分律》攝在律內)。傳說是可能誤傳的,所以不能引用為佛法的定量(準繩)。從「本生」、「譬喻」等的傳說性來說,說一切有部的見地,是富有理性而不是輕率的信賴傳說。
在現有的聖典中,這些傳說——「本事」、「本生」、「譬喻」、「因緣」,都敘述得明白:在那[A38]裡說,為什麼人說。其實,這是假設的,並非實際如此。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二五(大正二四.三二八下)說:
「當來之世,人多健忘,念力寡少,不知世尊於何方域城邑聚落,說何經典?……若說昔日因緣之事,當說何處?應云婆羅痆斯,王名梵授,長者名相續,鄔波斯迦名長淨:隨時稱說」。
「昔日因緣之事」,就是過去生中事。這些傳說,雖傳說中可能有誤,但當時都推為佛說的。在婆羅痆斯(Vārāṇasī)說,為梵授王(Brahmadatta)等說,都是假設的。婆羅痆斯,在釋尊以前,早就是印度的宗教聖地;梵授王是傳說中的印度名王。所以說過去因緣事,不妨說在婆羅痆斯,為梵授王等說。這如不知制戒因緣,說是六[A39]群比丘,或其中一人,總是不會不合的一樣。所以這些人名、地名,都是假設的代表人物,不能就此以為是真實的。關於過去生中的傳說,說一切有部保留下這些意見,比起其他部派,的確是高明一著!有關釋尊過去生中的傳說,自佛涅槃後,特別是第二結集(佛滅一世紀)後,更多的傳說出來。這是過去事,在佛教徒的心目中,除了釋尊,還有誰能知道呢?雖然來歷不明,傳說也不一定正確,不一定一致,但不能不承認是佛說:這是部派佛教的一般意見。釋尊在世時,弟子們只是承受佛的教誨而努力修學。釋尊的現生事——誕生、出家、修行、成佛、轉法輪、入涅槃,當然會傳說於人間。過去生中事,大概是不會去多考慮的。但是涅槃以後,由於誠摯的懷念戀慕,在佛陀遺體、遺物、遺[A40]跡的崇敬供養中,釋尊的崇高偉大,超越於一般聲聞弟子,漸深深的感覺出來。傳說阿育王(Aśoka)時,大天(Mahādeva)的唱道五事,一部分正是佛與聲聞平等說的批判[2]。佛是無師自悟的,智慧與能力,一切都不是弟子們可及的。為什麼呢?在生死流轉相續的信念,因果的原理下,惟有釋尊在過去生中,累積功德,勝過弟子們,所以成佛而究竟解脫時,才會優鉢曇花那樣的偶然出現,超過弟子們所有的功德。佛的功德勝過聲聞弟子,佛在前生的修行也勝過聲聞弟子,這也是各部派所公認的。佛教界存有這樣的共同心理,於是不自覺的傳出了釋尊過去生中的修行事[A41]跡,可敬可頌,可歌可泣的偉大行為。這[A42]裡面,或是印度古代的名王、名臣、婆羅門、出家仙人等所有的「至德盛業」;或是印度民間傳說的平民、鬼神、鳥獸的故事,表示出難能可貴的德行(也許是從神話來的;可能還有波斯、希臘等成分)。這些而傳說為釋尊過去生中的大行,等於綜集了印度民族德行,民族精神的心髓,通過佛法的理念,而表現為崇高完美的德行。惟有這樣的完人,才能成為超越世間一切眾生的佛,成為圓滿究竟的佛。所以這些傳說,是佛教界共同意識的表現,表達出成佛應有的偉大因行。這樣的偉大因行,不只是個人的解脫,是[A43]遍及世間,世間的一切善行,都是佛法。
第二節 菩薩道的形成
第一項 菩薩的意義
菩薩道的成立,無疑為依據釋尊過去生中的修行,出於「本生」(jātaka)等傳說。但到底在什麼情況下,成立「菩薩」([A44]bodhisattva)一名?菩薩的名稱,又成立於什麼時代?這都是值得論究的。
在過去,菩薩是聲聞三藏所有的名詞,所以想定是釋尊所說。然經近代的研究,「菩薩」這個名詞,顯然是後起的。銅鍱部([A45]Tāmraśāṭīya)的《相應部》,在說到過去七佛,觀緣起而成佛時,都這麼說:「世尊應正等覺,未成正覺菩薩時」[1],說到了菩薩。與此相當的《雜阿含經》,但作「佛未成正覺時」,缺少「菩薩」字樣[2]。又如《中阿含經》的《長壽王本起經》,《天經》,《念經》,《羅摩經》,都只說「我本未(得)覺無上正真(或作「盡」)道(或作「覺」)時」[3],而《中部》等卻都加入「菩薩」一詞[4]。漢譯《長阿含經》的《大本經》,說到毘婆尸(Vipaśyin)成佛以前,稱為菩薩[5],與《長部》相合。漢譯《長阿含經》,是法藏部([A46]Dharmaguptaka)的誦本,法藏部與銅鍱部,是同出於分別說部([A47]Vibhajyavāda)的。漢譯的《雜阿含經》與《中阿含經》,是說一切有部([A48]Sarvāstivāda)誦本。可見《阿含》原文,本來是沒有「菩薩」的;說一切有部本還保存原型,而分別說部各派的誦本,(還有屬於大眾部末派的《增壹阿含經》),都以當時傳說的「菩薩」,加入《阿含經》了。未成佛以前,如釋尊的誕生、出家……,一般佛傳都稱之為「菩薩誕生」,「菩薩出家」。然今發見 Bhārhut 佛塔,欄楯上所有的雕刻中,有釋尊從兜率天(Tuṣita)下降,入母胎;及離家以後,自己割去髮髻,為三十三天([A49]Trayastriṃśa)所接去供養的圖像。銘文作「世尊入胎」、「世尊的髻祭」。[A50]Bhārhut 塔的這部分雕刻,為西元前二世紀作品;在西元前二世紀,對於成佛以前的釋尊,沒有稱之為菩薩,正與《雜阿含經》等所說相合[6]。
在傳說中,有彌勒(Maitreya)及釋迦(Śākya)授記作佛的事,一般都稱之為菩薩。在經、律中,彌勒成佛的事,約與過去佛的思想同時。《中阿含經》的《說本經》,首先說到阿那律陀(Aniruddha)的本起。次說:未來人壽八萬歲時,這個世界,「極大富樂,多有人民,村邑相近」。那時,有名為螺([A51]Śaṅkha)的作轉輪王;彌勒佛出世,廣度眾生。當時,尊者阿夷哆(Ajita)發願作轉輪王,尊者彌勒發願成佛[7]。南傳的《中部》,沒有與《說本經》相當的。但在《長部》的《轉輪聖王師子吼經》,說到未來人壽八萬歲時,有儴伽(螺)作轉輪王,彌勒成佛[8],主體部分,與《說本經》相同。《長阿含經》的《轉輪聖王修行經》[9],與《長部》說一致。彌勒成佛,是「譬喻」(本末),本只說明未來有佛出世,與一般的授記作佛,文體不同。《說本經》增入了阿夷哆與彌勒發願,及佛的許可,使其近於授記作佛的體例,但也不完全相同。彌勒成佛,被編入《阿含經》,是相當古老的「譬喻」,但沒有說到菩薩一詞。釋尊授記作佛,傳說為然燈佛(Dīpaṃkara)時。當時,釋尊是一位婆羅門青年,名字因傳說而不同:或名彌卻(雲、雲雷——Megha)[10],或名善慧(Sumati)[11],或名無垢光[12]。青年以「五華獻佛」,「布髮掩泥」,求成佛道,得到然燈佛給予未來世中成佛的記別。這一傳說,有蒙佛授記,決定成佛的特殊意義,所以為多種大乘經所引用。這是各部派公認的傳說,但沒有編入《阿含經》;也只有法藏部的《四分律》,才編入律部[13]。《四分律》說到彌卻菩薩,也說到定光(未成佛前)菩薩、彌勒菩薩。但這是後起的「本生」,不能證明「菩薩」因此事而得名。
上座部([A52]Sthavira)系所傳的論典,都說到了菩薩,如說一切有部(論師系)的根本論——《阿毘達磨發智論》卷一八(大正二六.一〇一八上)說:
「齊何名菩薩?答:齊能造作增長相異熟業。得何名菩薩?答:得相異熟業」。
《舍利弗阿毘曇論》卷八(大正二八.五八五上——中)說:
「云何菩薩人?若人三十二相成就;不從他聞,不受他教,不請他說,不聽他法,自思、自覺、自觀,於一切法知見無礙;當得自力自在、豪尊勝貴自在,當得知見無上正覺,當成就如來十力、四無所畏,成就大慈,轉於法輪:是名菩薩人」。
《舍利弗阿毘曇論》,屬於印度本土的分別說部,「菩薩人」,出於該論的〈人品〉。南傳(錫蘭的分別說部)的《論事》,也說到菩薩[14]。屬於上座部系的論書,都有菩薩,而對「菩薩」的地位,同樣的說到成就(三十二大人)相。依說一切有部,那是三大阿僧劫修行圓滿,百劫修相好的階段。上座部系的菩薩,地位是相當高的。依論典所見,菩薩名稱的成立,不可能遲於西元前二世紀的。
佛法進入部派時代,在發展中呈現的事象,有值得注意的:一、佛法,著重於初轉法輪的四諦說。四諦是佛法綱宗:苦與集,是生死苦迫的因果事實;滅是苦集的息滅;道是滅苦集的道。在四諦中,佛法只是解脫生死苦而歸於涅槃的寂滅。佛弟子在佛法中修行,以解脫生死,證入涅槃為最高理想。或說聲聞乘修四諦法[15],也只是這一普遍事實的敘述。二、在佛陀遺體、遺物、遺[A53]跡的崇奉中,佛的崇高偉大,被強力的宣揚起來。佛與弟子間的差別,也被深深的發覺出來。發見《阿含經》中,佛以求成「無上菩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A54]anuttarā samyak-saṃbodhiḥ)為目的;與聲聞弟子們以涅槃為理想,似乎有些不同。本來,聲聞弟子證果時,經上也說:「得須陀洹,不墮惡趣法,決定正向三菩提」(「正覺」)[16]。決定趣向三菩提,不正是聲聞弟子的目標嗎?如佛於波羅奈(Vārāṇasī)轉法輪:法輪是佛心中的菩提,在弟子心中顯現出來,從此至彼,所以比喻為轉法輪。佛與聲聞弟子所證的正法,是沒有差別的。然在佛教界,一般以「前蘊滅,後蘊不復生」,證入涅槃為目的;菩提,似乎只是達成理想的工具一樣。在這普遍的情形下,形成了這樣的差別:佛以成無上菩提為目的,聲聞弟子以證入涅槃為目的。三、部派分化過程中,釋尊過去生中的事,或「本生」,或「譬喻」,更多更廣的傳布開來,為當時佛教界所公認。佛在過去生中的修行,與聲聞弟子不一樣。釋尊在過去生中,流轉於無量無數的生死中,稱之為聲聞(śrāvaka)、辟支佛(pratyeka-buddha),都不適當。這麼多的廣大修行,多生累劫,總不能沒有名稱。佛是以求成無上菩提為理想的,所以稱為菩薩([A55]bodhisattva),就是勇於求成(無上)菩提的人。這一名稱,迅速為當時佛教界所公認。這一名稱,約成立於西元前二〇〇年前後。由於解說不一,引起上座部論師們的反應,作出以「成就相異熟業」為菩薩的論定。上座部各派的意見相同,所以其時間不會太遲。至於 [A56]Bhārhut 塔上的銘刻,仍作「世尊入胎」、「世尊髻之祭」,而不用菩薩名稱,只是沿用《阿含經》以來的語法,不足以證明當時佛教界,還沒有菩薩一詞。
菩薩,是菩提薩埵的簡稱,菩提與薩埵的綴合語。菩提與薩埵綴合所成的菩薩,他的意義是什麼?在佛教的發展中,由於菩薩思想的演變,所以為菩薩所下的定義,也有不同的解說。菩提(bodhi),譯義為「覺」,但這[A57]裡應該是「無上菩提」。如常說的「發菩提心」,就是「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菩提是佛菩提、無上菩提的簡稱,否則泛言覺悟,與聲聞菩提就沒有分別了。菩(提)薩(埵)的意義,《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引述 [A58]Har Dayal 所著書所說——菩薩的七種意義;及西藏所傳,菩薩為勇於求菩提的人[17]。今依佛教所傳來說:薩埵(sattva)是佛教的熟悉用語,譯義為「有情」——有情識或有情愛的生命。菩薩是求(無上)菩提的有情,這是多數學者所同意的。依古代「本生」與「譬喻」所傳的菩薩,也只是求無上菩提的有情。然求菩提的薩埵,薩埵內含的意義,恰好表示了有情對於(無上)菩提的態度。初期大乘經的《小品般若經》,解說「摩訶(大)薩埵」為「大有情眾最為上首」,薩埵還是有情的意義。《大品般若經》,更以「堅固金剛喻心定不退壞」,「勝心大心」,「決定不傾動心」,「真利樂心」,「愛法、樂法、欣法、憙法」——五義,解說於「大有情眾當為上首」的意義[18]。所舉的五義,不是別的,正是有情的特性。生死流轉中的有情,表現生命力的情意,是堅強的,旺盛的。是情,所以對生命是愛、樂、欣、憙的。釋尊在成佛不久,由於感到有情的「愛阿賴耶,樂阿賴耶,欣阿賴耶,憙阿賴耶」,不容易解脫,而有想入涅槃的傳說[19]。但這種情意,如改變方向,對人,就是「真利樂心」;對正法——無上菩提,就是「愛法、樂法、欣法、憙法」心。菩薩,只是將有情固有的那種堅定、愛著的情意特性,用於無上菩提,因而菩薩在生死流轉中,為了無上菩提,是那樣的堅強,那樣的愛好,那樣的精進!H氏七義中,第六,薩埵是「附著」義;第七,是「力義」;西藏傳說為「勇心」義,都與《般若經》所說相合。所以,菩薩是愛樂無上菩提,精進欲求的有情。如泛說菩提為覺,薩埵為有情(名詞),就失去菩薩所有的,無數生死中勤求菩提的特性。
第二項 菩薩修行的階位
成佛以前,為了求得無上菩提,久修大行的,名為菩薩。菩薩過去生中的久遠修行,功德展轉增上,這是當然的事。對無量本生[1]所傳說的釋尊過去生中的修行,古人漸漸的分別前後,而菩薩的修行階位,也就逐漸的顯示出來,這是大乘菩薩行位說的淵源。
屬於法藏部([A59]Dharmaguptaka)的《佛本行集經》,說菩薩有「四種微妙性行」。屬於說出世部([A60]Lokottaravāda)的《大事》,也說到「四行」。法藏部出於分別說部([A61]Vibhajyavāda),說出世部出於大眾部([A62]Mahāsāṃghika),部派的系統不同,而所說卻相近。可能是:說出世部的教區,在梵衍那([A63]Bāmiyān)[2],即今 Ghorband 河與 Indus 河上流,梵衍那谿谷山地[3];法藏部盛行於罽賓,化區相近,所以有共同的傳說。「四行」是[4]:
依《佛本行集經》,一、「自性行」:在沒有發願成佛以前,「本性已來,賢良質直,順父母教,信敬沙門及婆羅門,善知家內尊卑親疎,知已恭敬承事無失。具足十善,復更廣行其餘善業」,這是菩薩種姓。雖沒有發心,也不一定見佛,卻已成就了重道德,重宗教,又能多作慈善事業的性格。這是生成了的菩薩種姓,也可能是從積集善根,成就這樣的菩薩法器。二、「願性行」:是發願希求無上菩提。三、「順性行」:是隨順本願,修六[A67]波羅蜜多成就的階段。四、「轉性行」:依《大事》是「不退轉行」,就是供養然燈佛(Dīpaṃkara),蒙佛授記階段。《佛本行集經》說:「如我供養然燈世尊,依彼因緣,讀誦則知」。這是說,供養然燈佛,蒙佛授記的事,讀誦然燈佛授記「因緣」,就可以明白。然燈佛授記,正是不退轉位。所以《佛本行集經》與《大事》,所說的意義相同;《佛本行集經》的「轉性行」,應該是「不退轉性」的訛脫。四性行,明確的分別出菩薩的行位——種性位,發心位,隨順修行位,不退轉位。後三位,與《小品般若經》說相合。
釋尊過去生中的修行,或依修行的時劫,逢見的如來,分別菩薩道的進修階位。不過各部派的意見,是異說紛紜的。一、法藏部的《佛本行集經》,從「身值三十億佛,皆同一號,號釋迦如來」起,到「善思如來」止[5],應該是「自性行」位。從「示誨幢如來,……初發道心」[6],是「願性行」位。「我念往昔無量無邊阿僧祇劫」,有帝釋幢如來;這樣的佛佛相承,到勝上如來,「我身悉皆供養承事」[7],是「順性行」位。見然燈佛授記;再「過於阿僧祇劫,當得作佛」[8],是「不退轉性」位。然燈佛以來,從一切勝佛到迦葉佛,共十四佛[9]。二、說一切有部([A68]Sarvāstivāda)說,發心以來,是經三大阿僧祇劫,又百大劫成佛的,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七七——一七八(大正二七.八九一中——八九二下)說:
「過去久遠,人壽百歲時,有佛名釋迦牟尼,出現於世。……時有陶師,名曰廣熾,……願我未來當得作佛。……發是願後,乃至逢事寶髻如來,是名初劫阿僧企耶滿。從此以後,乃至逢事然燈如來,是名第二劫阿僧企耶滿。復從此後,乃至逢事勝觀(即毘婆尸)如來,是名第三劫阿僧企耶滿。此後復經九十一劫,修妙相業,至逢事迦葉波佛時,方得圓滿」。
「初劫阿僧企耶,逢事七萬五千佛,最初名釋迦牟尼,最後名寶髻。第二劫阿僧企耶,逢事七萬六千佛,最初即寶髻,最後名然燈。第三劫阿僧企耶,逢事七萬七千佛,最初即然燈,最後名勝觀。於修相異熟業九十一劫中,逢事六佛,最初即勝觀,最後名迦葉波。當知此依釋迦菩薩說」。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傳說的三阿僧企耶劫中逢事諸佛,與論師說有些不同。《藥事》的長行與偈頌,也小有出入,如長行的寶髻佛(與論師同),偈頌作帝釋幢佛[10]。這可見對於菩薩行的傳說,意見是多麼紛紜!說一切有部所傳,然燈佛以後,又過一阿僧祇劫,與《佛本行集經》說相合。三、銅鍱部([A69]Tāmraśāṭīya)所傳,如《佛種姓經》說:從然燈佛授記,到迦葉佛,經歷了「四阿僧祇又十萬劫」。授記以前,沒有留下傳說。從然燈佛起,逢事二十四佛,才圓滿成佛[11]。四、說出世部的《大事》說:自性行時期,釋尊過去逢 Aparājitadhvaja 佛。願行時期,逢過去的釋迦牟尼(Śākyamuni)佛而發心,與說一切有部說相合。順行時期,逢 Samitāvin 佛。不退行時期,見然燈佛而得授記[12]。依上來四說,可見部派間對釋尊過去生中,所經時劫,所逢見的佛,傳說是不完全一致的。修行三大阿僧祇劫成佛,是說一切有部的傳說(可能與大眾部相同),為後代北方的論師所通用,其實並不一定。所以《大智度論》這樣說:「佛言無量阿僧祇劫作功德,欲度眾生,何以故言三阿僧祇劫?三阿僧祇劫有量有限」[13]。無量阿僧祇劫,《佛本行集經》也有此說[14],不一定是大乘者的創說。又梁譯《攝大乘論釋》說:「有五種人,於三阿僧祇劫修行圓滿;或七阿僧祇劫;或三十三阿僧祇劫」[15]。後二說,是梁譯所獨有的。《論》說七阿僧祇劫,是「餘部別執」,「別部執」[16],也應該是部派的異說。
菩薩修行的階位,大乘立有種種行位。部派佛教中,也有「十地」說。如《修行本起經》說:「積德無限,累劫勤苦,通十地行,在一生補處」[17]。《太子瑞應本起經》(可能屬化地部)說:「修道德,學佛意,通十地行,在一生補處」[18]。《過去現在因果經》說:「功行滿足,位登十地,在一生補處」[19]。這些不明部派的佛傳,都說到了十地。《佛本行集經》,在所說「一百八法明門」中,也說:「從一地至一地智」[20]。十地說似乎為各部派所採用,雖然內容不一定相同。現存說出世部的《大事》,有明確的十地說,十地是[21]:
初「難登地」(durārohā)
二「結[A70]慢地」(baddhamānā)
三「華莊嚴地」(puṣpamaṇḍitā)
四「明輝地」(rucirā)
五「[A71]廣心地」(cittavistarā)
六「妙相具足地」([A72]rūpavatī)
七「難勝地」(durjayā)
八「生誕因緣地」(janmanideśa)
九「王子位地」([A73]yauvarājyata)
十「灌頂地」(abhiṣeka)
《大事》的十地說:初地是凡夫而自覺發心的階位。第七地是不退轉地。第八生誕因緣,第九王子,第十灌頂,這是以世間正法化世的輪王,比擬以出世法化世的佛。輪王誕生,經王子,也就是太子位,然後灌頂。灌頂,是印度國王登位的儀式,灌了頂就成為(國)輪王。十地的生誕因緣,是成佛的因緣圓滿,決定要誕生了。王子位,是從兜率天下降,出胎,直到菩提樹下坐。灌頂位,就是成佛。這一十地說,與大乘「發心」等「十住(地)」說,及「歡喜」等「十地」說,都有類似的地方,特別是十住說。第七不退住,第八童真住,第九法王子住,第十灌頂住——這四住,與《大事》的(七——十)後四地,無論是名稱,意義,都非常相近。初發心住,也與初難登地相當。《大事》十地與大乘的十住說,有著非常親密的關係。歡喜等十地,雖名稱不同,然第五難勝地(sudurjayā),與《大事》的第七難勝地(durjayā)相近;第十法雲地,經說十方諸佛放光,為菩薩灌頂[22],也保存最後灌頂的古義。部派的十地說,彼此不一定相合,但依《大事》的十地說,也足以看出與大乘菩薩行位的關係。
第三項 菩薩行——波羅蜜多
釋尊過去生中的修行,雖各部派的分類不一致,而都是稱之為波羅蜜多(或簡譯為「波羅蜜」)的。波羅蜜多(pāramitā),譯義為「度」,「到彼岸」。《大智度論》說:「於事成辦,亦名到彼岸」。附注說:「天竺俗法,凡造事成辦,皆言到彼岸」[1]。在一般習用語言中,波羅蜜多有「究竟」、「完成」的意義。如《中部.不斷經》,稱讚舍利弗(Śāriputra),於戒、定、慧、解脫,能得自在,得究竟[2];得究竟就是 [A74]pāramippatta 的義譯。所以,波羅蜜多是可用於果位的。這是修行所成就的,從此到彼的實踐道,也就名為波羅蜜多,是「因得果名」。這是能到達究竟的,成為菩薩行的通稱。
菩薩的波羅蜜多行,在分類方面,也是各部的意見不一,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七八(大正二七.八九二上——中)說:
「如說菩薩經三劫阿僧企耶,修四波羅蜜多而得圓滿,謂施波羅蜜多,戒波羅蜜多,精進波羅蜜多,般若波羅蜜多。……外國師說:有六波羅蜜多,謂於前四,加忍、靜慮。迦溼彌羅國諸論師言:後二波羅蜜多,即前四所攝。……復有別說六波羅蜜多,謂於前四,加聞及忍」。
迦溼彌羅(Kaśmīra)論師,是說一切有部([A75]Sarvāstivāda)的毘婆沙師(Vibhāṣā),立四波羅蜜多——施、戒、精進、般若。「外國師」,在名稱上看來,是迦溼彌羅以外的外國師。然依《大毘婆沙論》所見,在思想上,外國師與「西方師」,「犍陀羅([A76]Gandhāra)師」,大致相近[3]。所以外國師是泛稱古代罽賓區的佛教。外國師立六波羅蜜多——施、戒、忍、精進、靜慮、般若。在部派中,流行於罽賓的法藏部([A77]Dharmaguptaka)的《佛本行集經》,梵衍那(Bāmiyān)說出世部([A78]Lokottaravāda)《大事》的〈多佛品〉,不明部派的《修行本起經》,都說到六波羅蜜多[4]。《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說:「修行滿六波羅蜜」[5],是根本說一切有部的律師說。《增壹阿含經.序品》說:「人尊說六度無極」[6],傳說為大眾部([A79]Mahāsāṃghika)說。六波羅蜜多,是多數部派所通用的,所以大乘佛法興起,也立六波羅蜜多。另一派的六波羅蜜多說,是:施、戒、聞、忍、精進、般若。菩薩波羅蜜多行,不立禪(靜慮)波羅蜜多,與迦溼彌羅論師相同,這是值得注意的。
銅鍱部([A80]Tāmraśāṭīya)所傳:覺音(Buddhaghoṣa)引《佛種姓》頌,立十波羅蜜多:施、戒、出離、智慧、精進、忍、真諦、決定、慈、捨[7]。然《小部》的《譬喻》中,〈佛譬喻〉與之相當的,為六九——七二頌,似乎沒有說到智慧。文中的「無上之悟」,是波羅蜜多圓滿的果證,不屬於因行。頌中說:「行真諦加持,真諦波羅蜜滿足」[8]。加持([A81]adhiṭṭhāna),即「真諦決定」——「決定」的異譯。依此文,加持(決定)是否可以離真諦而別立呢!《所行藏》分三段——施、戒、出離等,在出離段中,說到了出離、決定、真實、慈悲、捨——七波羅蜜。但在攝頌中,又說到忍波羅蜜,與十波羅蜜不相符合[9]。銅鍱部古義,到底立幾波羅蜜多,似乎並沒有明確的定論。因此想到,〈佛譬喻〉初頌說:「三十波羅蜜多滿」[10]。「三十」,不知是什麼意義!也許是初說三波羅蜜多,其後又成立十波羅蜜多。後人綜合的說「三十波羅蜜多」,安在〈佛譬喻〉的最初吧!銅鍱部所傳波羅蜜多,有「真諦加持」,這是與「諦語」有關的。或有智,或沒有智,同樣的都沒有禪定,與迦溼彌羅論師相合。
釋尊過去生中事——「本生」與「譬喻」的內容,加以選擇分類,被稱為波羅蜜多的,或四、或六、或八、或十。波羅蜜多的名數,雖有不同,而都是出於傳說中的「本生」或「譬喻」。依釋尊所行的而一般化,成為一切菩薩所共行的波羅蜜多。銅鍱部所傳(八波羅蜜),本沒有般若波羅蜜多,這是很有意義的。因為般若是證悟的,如菩薩而有智慧,那就要證入實際了。所以無上菩提是果證,而不是波羅蜜多行。但在罽賓區的佛教,一般都公認般若為波羅蜜多。在釋尊過去所行事,那些是般若波羅蜜多呢?《大毘婆沙論》說:「菩薩名瞿頻陀,精求菩提,聰慧第一,論難無敵,世共稱仰」[11]。瞿頻陀(Govinda)是《長阿含經》的大典尊[12]。而《根有律藥事》又別說:「皆由口業真實語,昔名藥物大臣時,牛出梵志共論義,當滿般若波羅蜜」[13]。《根有律》所說,是大藥的故事[14]。這二事,都只是世俗的聰敏,與體悟的般若不同。除六波羅蜜多一系外,佛教界多數不立禪波羅蜜多。康僧會所譯的《六度集經》,舉「禪度無極」九章。「得禪法」、「比丘得禪」、「菩薩得禪」——三章,都是說明的,沒有本生或譬喻。「太子得禪」三章、「佛得禪」,都是釋尊最後生事。「常悲菩薩本生」,是引用《般若經》的,解說為釋尊本生,也與經說不合。這樣,「禪度無極」九章,只有「那賴梵志本生」,可說是過去生中所行。在釋尊的「本生」與「譬喻」中,當然有修禪的,但禪定帶有獨善的隱遁風格,不能表現菩薩求無上道的精神。所以部派佛教所傳說的菩薩,是不重禪定的。在聲聞學者看來,菩薩是「不修禪定,不斷煩惱」的[15]。《小品般若經》也說:菩薩不入深定[16],因為入深定,有退轉聲聞果的可能。部派佛教所傳的(原始的)菩薩,或不重般若,或不重禪定。天台宗稱之為「事六度菩薩」,是很適當的名稱!那時代傳說的菩薩,的確是從事實的實踐中去修菩薩行的!
波羅蜜多,最通遍流傳的,是六波羅蜜多。在大乘佛法興起時,有《六波羅蜜經》[17],大約與《六度集經》為同性質的教典。從釋尊的「本生」與「譬喻」中,選擇多少事,約六波羅蜜而編為六類,作為大乘行者,實行六波羅蜜多——菩薩道的模範,為最早的大乘經之一。
第四項 菩薩的身分
過去生中,釋尊還在生死流轉中。經久遠的時間,一生又一生的修行,到底那時以什麼身分來修菩薩道呢?在北方,釋尊的「本生」與「譬喻」,沒有留下完整的編集。南傳的銅鍱部([A82]Tāmraśāṭīya),集成了釋尊的《本生》五四七則。依《本生》而分別每一本生的主人——釋尊前生的身分,就可以明白,修菩薩道者的不同身分。《大乘佛教成立論序說》,附有本生菩薩不同身分的調查表,今簡略的引錄如下[1]:
「天神」:大梵天(四則),帝釋(二〇),樹神(二一),傷枯樹住神(一),Niṃba 樹住神(一),瘤樹住神(一),管狀草住神(一),海神(三),空住神(一),天王(三),天子(六),天神(六),Kinnara (一)
「宗教師」:苦行者(六〇),遊行者(四),邪命者(一),出家人(二),教團師(一三),教師(一八),弟子(二),婆羅門教師(二),婆羅門(一七),司祭(一五),賢者(二六)
「王臣」:王(五七),Narinda (一),王子(一八),王甥(一),塞迦授王(一),大臣(二七),司法官(一)
「平民」:長者(二三),資產者(二),家產者(二),地主(一),商人(四),隊商(七),穀物商(二),識馬者(一),理髮師(一),大工(一),陶工(一),鍛冶工(一),農夫(二),石工(一),醫師(一),象師(一),役者之子(一),歌手(一),鼓手(一),吹貝者(一),番人(一),估價者(一),旃陀羅(五),盜(二),詐欺師(一),隊商女所生子(一),婆羅門與夜叉所生子(一),弟子(一)
「旁生」:猿王(八),猿(二),鹿(九),獅子(一〇),[A83]Kuraṅgamṛga (二),象主(三),象(一),豺(二),龍象(七),象(一),馬(二),駿馬(二),牛(四),水牛(一),犬(一),[A84]兔(一),豚(一),Mūsika (二),鳥(六),白[A85]鵝(六),Suka (六),鳩(六),Vaṭṭakā (四),Lāpa (一),Gijjha (四),孔雀(三),赤[A86]鵝(二),Tittira (二),Kāka (二),Suva (二),金翅鳥(二),金[A87]鵝(二),白鳥(一),角鳥(一),水鳥(一),Rukkhakoṭṭhasakuṇa (一),Kuṇāla (一),Godha (三),青蛙(一),魚(三)
從上表所見的本生的主人翁,可了解當時印度文明的特性。宗教師占三分之一弱,苦行者共六〇人,這是印度宗教界的反映。婆羅門不多。人類以外,天神(樹神等是鬼趣)在民間信仰中,與人類有密切關係。旁生——鳥獸等故事,還生動的保有古代的傳說。如依文字形式的敘述而論,修菩薩道的,可以是人,可以是鬼神,也可以是禽獸。人們(出家眾在內)由於對釋尊的無限崇敬,探發釋尊過去生中的大行,而產生這些(人、天神、鳥獸)「本生」與「譬喻」,成為普及一般的通俗佛教。傳統的僧伽佛教,傳承了古型的經、律,及深究的阿毘達磨。如貫徹「諸傳所說,或然不然」[2]的方針,從本生的寓意,去闡明菩薩大行,相信大乘佛法的開展,會更平實些。但在一般佛教的傳說下,通俗弘化的「譬喻師」們,也引用「本生」故事,來作為教化的題材。僧團失去指導解說的力量,受一般通俗化的影響,反而作為事實去接受這些傳說(鳥獸等)。對於未來興起的大乘菩薩,有著深切的影響。如《華嚴經.入法界品》所見的善知識,就有:
菩薩(六)
大天(一),地神(一),夜天(八),圓滿天(一)
比丘(五),比丘尼(一),仙人(一),外道(一),婆羅門(二),王(二),醫師(一),船師(一),長者(一一),優婆夷(四),童子(四),童女(三),女(二)
天(神)菩薩占有重大成分。沒有旁生菩薩,到底是時代進步了。
「本生」、「譬喻」中的菩薩,每出在沒有佛法的時代,所以不一定有信佛的形式。外道、仙人,也可以是菩薩,這是本生所明白顯示的。菩薩是難得的,偉大的,經常是個人,所以菩薩的風格,多少帶有個人的、自由的傾向,沒有傳統佛教過著集體生活的特性。這些,對於大乘佛法,都會給以一定程度的影響。
第五項 平實的與理想的菩薩
崇仰釋尊的偉大,引發了釋尊過去生大行的思想,以「本生」、「譬喻」、「因緣」的形式,在佛教界流傳出來。這雖是一般(在家與出家)佛教的傳說,但很快的受到部派間的普遍承認。展轉傳說,雖不知在那[A88]裡說,為誰說,而都承認為佛說。這些釋尊過去生中的大行,為各部派所容認,就不能只是傳說了。論法者([A89]dharmakathika)、阿毘達磨者([A90]ābhidharmika),當然要加以論究,納入自宗的法義體系。於是確定菩薩的修行項目——波羅蜜多有幾種;從發願到成佛,經過多少時間,多少階位。而最重要的,菩薩是異生(pṛthagjana)——凡夫,還是也有聖者。在部派中,有兩派的見解不同,如《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六上——下)說:
「說一切有部本宗同義:……應言菩薩猶是異生。諸結未斷,若未已入正性離生,於異生地未名超越」。
「其雪山部本宗同義:謂諸菩薩猶是異生」。
說一切有部([A91]Sarvāstivāda)、雪山部(Haimavata),還有銅鍱部([A92]Tāmraśāṭīya),以為一直到菩提樹下坐的菩薩,還是異生。為什麼是異生?在菩薩的「本生」中,或是樹神等鬼趣,或是鳥獸等旁生趣,聖者是不會生在這惡趣中的。而且,現實的釋迦菩薩,曾娶妃、生子。出家後,去從外道修學,修了六年的長期苦行。在菩提樹下,還起貪、恚、癡——三不善尋,可見沒有斷煩惱,不是聖者模樣。所以菩薩一定是異生,直到一念頓證無上菩提,才成為大聖佛陀。這是上座部(Sthavira)系的菩薩觀。
大眾部([A93]Mahāsāṃghika)方面,如《論事》所傳安達羅派([A94]Andhaka)的見解[1]說:
「菩薩於迦葉佛之教語入決定」。
「菩薩因自在欲行,行墮處,入母胎,從異師修他難行苦行」。
安達羅派,是王山([A95]Rājagirika)、義成([A96]Siddhatthika)、東山住(Pūrvaśaila)、西山住(Aparaśaila)——四部的總稱,是大眾部在南印度分出的部派。這四派,都以為:釋尊過去聽迦葉佛(Kāśyapa)的教說而入「決定」([A97]nyāma)。《論事》評破菩薩聽迦葉佛說法而證入的見解;入決定就是證入「離生」,如那時入決定,釋尊那時就應該是聖者了!案達羅派以為菩薩是有聖者的,所以說:「菩薩因自在欲行……難行苦行」。行墮處,是在惡趣的鬼神、旁生中。從異師修難行苦行,就是釋迦菩薩所行的。菩薩的入惡趣,入母胎,從外道修行,不是煩惱或惡業所使,而是聖者的「自在欲行」——隨自己的願欲而行的。這與《異部宗輪論》的大眾部等說相合,如《論》(大正四九.一五下)說:
「一切菩薩入母胎中,皆不執受羯剌藍、頞部曇、閉尸、鍵南為自體。一切菩薩入母胎時,作白象形。一切菩薩出母胎時,皆從右脇生。一切菩薩不起欲想、恚想、害想。菩薩為欲饒益有情,……隨意能往」。
前四事,是最後身菩薩。一切末後身菩薩,雖然入母胎,但不以父母精血等為自體。從右脇生,說明菩薩身的清淨。菩薩不會起三惡想。從外道去修學,修苦行,都不是無知邪見,而是自願這麼行。菩薩的生在鬼神或旁生趣,那是隨願力——「自在欲行」而生,不是為業力所牽引的。上來兩種不同的菩薩觀,上座部系是以現實的釋迦菩薩為本,而論及傳說中的本行菩薩。大眾部系,是以「本生」、「譬喻」中的鬼神(天)及旁生菩薩為主,推論為隨願力生,充滿了神秘的理想的特性。
大德法救(Bhadanta-Dharmatrāta),是說一切有部的「持經譬喻者」。《出曜經.序》,稱之為「法救菩薩」[2]。繼承法救學風的,為《尊婆須蜜菩薩所集論》的作者——婆須蜜(Vasumitra)菩薩。法救比《發智論》主要遲一些,約在西元前一、二世紀間[3]。法救是持經譬喻者,為說一切有部四大師之一,對菩薩的觀念,卻與大眾部系的見解相近,如《尊婆須蜜菩薩所集論》卷八(大正二八.七七九下)說:
「尊曇摩多羅(法救)作是說:(菩薩墮惡道者),此誹謗語。菩薩方便,不墮惡趣。菩薩發意以來,求坐道場,從此以來,不入泥犁,不入畜生、餓鬼,不生貧窮處裸跣中。何以故?修行智慧,不可沮壞。復次,菩薩發意,逮三不退轉法:勇猛、好施、智慧,遂增益順從,是故菩薩當知不墮惡法」。
法救的意見,菩薩從發心以來,就不會墮入三惡趣,所以如說菩薩墮三惡趣,那是對於菩薩的誹謗。為什麼能不墮惡趣?這是由於菩薩的「智慧(般若)不可沮壞」。正如《雜阿含經》所說:「假使有世間,正見增上者,雖復百千生,終不墮惡趣」[4]。「本生」中,或說菩薩是鬼神,或說是鳥獸,這不是墮入,而是「菩薩方便」,菩薩入聖位以後的方便示現。這與安達羅派,舉「六牙白象本生」,說是菩薩「自在欲行」,是同一意義。《大智度論》也舉「六牙白象本生」(及「鳥、猴、象本生」)說:「當知此象非畜生行報,阿羅漢法中都無此心,當知此為法身菩薩」[5]。法身菩薩的方便示現,生於惡趣,是淵源於大眾部系,及北方的「持經譬喻師」的。法救非常重視般若的力用,如說:菩薩「欲廣修般羅若故,於滅盡定心不樂入。……此說菩薩未入聖位」[6]。菩薩在凡夫位,重般若而不重深定(等到功德成就,定慧均等——第七地,就進入不退轉的聖位),為菩薩修行六波羅蜜多,而以般若為攝導者的明證。這才能三大阿僧祇劫,或無量無數劫,長在生死流轉中,修佛道,度眾生。如依上座部論師們的見地,重視業力而不重般若與願力的超勝,時常憂慮墮落,那誰能歷劫修習菩薩道呢!
第三節 佛陀觀的開展
第一項 三世佛與十方佛
在「傳說」中,菩薩思想的發達,以釋尊過去的「本生」為主。有關佛陀思想的開展,主要是「譬喻」與「因緣」。如七佛事是「大譬喻」——《大本經》。釋尊的涅槃故事,是「涅槃譬喻」[1]。彌勒(Maitreya)未來成佛,是《中阿含經》的《說本經》。南傳也有〈佛譬喻〉。從「毘尼」中發展出來的佛傳,如《修行本起經》、《太子瑞應本起經》,本起(或「本」或「本末」)正是因緣的義譯。所以與佛有關的問題,主要屬於十二分教的「譬喻」與「因緣」。
有關佛陀思想的開展與演化,還應從釋尊說起。釋尊是現實人間的,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佛。佛教不是神教,佛不是唯一的神,而是修行成就的,究竟圓滿大覺者的尊稱。所以佛不是唯一的,而必然是眾多的(達到人人可以成佛的結論)。在釋尊成佛以前,早已有過多佛出世了,這是佛法的共同信念。佛是究竟圓滿的,到了「無欠無餘」,不可能再增一些,或減少一些(可以減少些,就不圓滿)的境地,所以「佛佛道同」,「佛佛平等」;在解說上,也許說得多少不同,而到底是佛佛平等,沒有優劣的。在覺悟的意義上,也是一樣,釋尊觀緣起而成等正覺,釋尊以前的六佛——共七佛,都是觀緣起而成等正覺的[2]。與釋尊同樣的七佛:毘婆尸([A98]Vipaśyin)、尸棄([A99]Śikhi)、毘舍浮([A100]Viśvabhū)、拘樓孫(Krakucchanda)、拘那含牟尼([A101]Kanakamuni)、迦葉(Kāśyapa)及釋迦牟尼([A102]Śākyamuni)譬喻,在第二結集,集成四《阿含經》時,早已成立,而被編集於《長阿含經》。七佛說的成立極早,西元一八九五年,在 Niglīva 村南方,發見阿育王 Aśoka 所建的石柱,銘文說:「天愛喜見王灌頂十四年後,拘那含牟尼塔再度增建。灌頂二十年後,親來供養」[3]。這證實了過去佛說的成立,確乎是非常早的。七佛說,是早期的共有傳說。法藏部([A103]Dharmaguptaka)的《佛本行集經》,傳說十四佛[4];銅鍱部([A104]Tāmraśāṭīya)的《佛種姓經》,傳說過去二十四佛[5],是七佛說的倍倍增加。過去佛,有更多的在佛教界傳說開來。
以前有過去佛,以後就有未來佛。未來彌勒成佛,也在第二結集前成立。說一切有部([A105]Sarvāstivāda)編入《中阿含經》[6];分別說([A106]Vibhajyavāda)系編入《長阿含經》[7]。彌勒是釋尊時代,從南方來的青年,見於〈義品〉、〈波羅延品〉,這是相當早的偈頌集。第一結集時,雖沒有編入「修多羅」與「祇夜」,但在「記說」部分,已引述而加以解說,這是依《雜阿含經》而可以明白的[8]。在〈波羅延品〉中,帝須彌勒([A107]Tissa-metteyya)與阿耆多(Ajita),是二人;漢譯《雜阿含經》也相同。《中阿含經》的《說本經》,敘述彌勒成佛時,同時說到阿耆多作輪王[9],也是不同的二人。但在大乘法中,彌勒是姓,阿逸多是名,只是一人,與上座部([A108]Sthavira)的傳說不合,可能為大眾部([A109]Mahāsāṃghika)的傳說。未來彌勒佛的出現,只是前佛與後佛——佛佛相續的說明。由於釋尊入涅槃,不再與世間相關,僅有佛的法與舍利,留在世間濟度眾生。對於懷念釋尊所引起的空虛感,在一般信者,是不容易克服的。所以釋尊時代的彌勒,未來在這個世界成佛,而現在上生在兜率天(Tuṣita),雖然遠了些,到底是現在的,在同一世界的,還可能與信眾們相關。部分修學佛法的,於法義不能決了,就有上昇兜率天問彌勒的傳說。在中國,釋道安發願上生兜率見彌勒[10],就是依當時上升兜率問彌勒的信念而來。這一信仰的傳來,是吳支謙(西元二二二——二五三)所譯的《惟曰雜難經》。惒須蜜(Vasumitra)菩薩與羅漢問答,羅漢不能答,就入定上升兜率問彌勒[11]。這一信仰,相信是部派時代就存在的(大乘經每稱譽兜率天)。西元五世紀,還傳來上升兜率問彌勒的傳說,如[12]:
「佛馱跋陀羅……暫至兜率,致敬彌勒」。
「羅漢……乃為(智)嚴入定,往兜率宮諮彌勒」。
「罽賓……達摩曾入定往兜率天,從彌勒受菩薩戒」。
西元四世紀,傳說無著(Asaṅga)上升兜率問彌勒,傳出《瑜伽師地論》,也是這一信仰。現在兜率天的彌勒菩薩,多少彌補了佛(彌勒是未來佛)與信眾間的關切。但見彌勒菩薩,主要是法義的問答。能適應一般信眾的,如沮渠京聲所譯的《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以歸依、持戒、布施作福,稱名的行法,求生兜率天上,可以從彌勒佛聽法修行。將來彌勒下生,也隨佛來生人間,成為易行道的一門。
三世佛,不論傳出過去的佛有多少,對固有的佛法,不會引起什麼異議。但現在的十方世界有佛出世——多佛同時出世說,在佛教界所引起的影響,是出乎意想以外了。《中阿含經》卷四七《多界經》(大正一.七二三下——七二四上)說:
「若世中有二如來者,終無是處」。
二佛不能同時,是肯定的,不可能有例外的決定。《中部》與《增支部》,也有相同的說明[13]。上座部系的論師們,繼承這一明確的教說,以為釋迦佛出世(其他的也一樣)時,是沒有第二佛的。然在大眾部中,卻有不同的意見。《論事》評斥「十方世界有佛」說,覺音(Buddhaghoṣa)解說為大眾部的執見[14]。大眾部系的十方現在有佛說,今檢得:
說出世部:東方有 Mṛgapatiskandha、Siṃhahanu、Lokaguru、[A110]Jñānadhvaja、Sundara 佛。南方有 Anihata、[A111]Cārunetra、Mālādhārin 佛。西方有 Ambara 佛。北方有 Pūrṇacandra 佛[15]。
大眾部:「青眼如來等,為化菩薩故,在光音天」[16]。
大眾部(末派):「東方七恒河沙佛土,有佛名奇光如來至真等正覺,出現彼土」[17]。
他方佛現在,是大眾部系說。法藏部([A112]Dharmaguptaka)的《佛本行集經》,還是先佛後佛相續,沒有說多佛同時,但後來可能已轉化為十方世界多佛並出的信仰者,如《入大乘論》卷下(大正三二.四三下——四四上)說:
「曇無毱多亦說是偈:……上下諸世尊,方面及四維,法身與舍利,敬禮諸佛塔。東方及北方,在世兩足尊,厥名曰難勝,彼佛所說偈」。
曇摩毱多(Dharmagupta)就是法藏。東北方有「難勝佛」,現在在世,不知難勝佛所說的偈頌,是什麼。銅鍱部所傳《譬喻》中的〈佛譬喻〉,也有十方界多佛並出的思想,如(南傳二六.九——一一)說:
「此世有十方界,方方無有邊際;任何方面佛土,不可得以數知」(六四)。
「多數佛與羅漢,遍集而來(此土)。我敬禮與歸命,彼佛及與羅漢。諸佛難可思議,佛法思議叵及。是淨信者之果,難思議中之最」(七六——七七)!
「本生」與「譬喻」的傳出,似乎釋尊過去生中,始終在這一世界修行;見到過去的多數佛,也始終在這一世界。於是「一切諸部論師皆說:一切諸佛皆從閻浮提出」[18]。或說:「一切諸牟尼,成道必伽耶;亦同迦尸國,而轉正法輪」[19];所以有「四處(成佛處、轉法輪處、降伏外道處、從天下降處)常定」的傳說。不但同時沒有二佛,先佛後佛都出於閻浮提([A113]Jambudvīpa)——印度。這是注意此土而忽略了其他的世界。從《大智度論》及《入大乘論》,依聲聞法而批評「二佛不並」說的,主要為:一、十方世界無量無數,是《雜阿含經》所說的[20]。十方世界中,都有眾生,眾生都有煩惱,都有生老病死,為什麼其他世界,沒有佛出世?二、《大智度論》卷九,引《長阿含經》(大正二五.一二六上)說:
「過去未來今諸佛,一切我皆稽首禮。如是我今歸命佛,亦如恭敬三世尊」。
這一經偈,暗示了釋迦佛以外,還有現在佛。有無量世界,無量眾生,應該有同時出現於無量世界的佛。至於《多界經》說同時沒有二佛,那是這一佛土,不可能有二佛同時,並非其他佛土也沒有。《多界經》也說:沒有二輪王同時,也只是約一世界說而已。同時多佛說興起,佛教界的思想,可說煥然一新!無量世界有無量佛現在,那些因釋尊入涅槃而感到無依的信者,可以生其他佛土去。菩薩修菩薩道,也可以往來其他世界,不再限定於這個世界了。多佛,就有多菩薩。一佛一世界,不是排外的,所以菩薩們如有神力,也就可以來往於十方世界。佛世界擴大到無限,引起佛菩薩們的相互交流。於是,十方世界的,無數的佛與菩薩的名字,迅速傳布出來,佛法就進入大乘佛法的時代。
第二項 現實佛與理想佛
「世尊滅度,何其疾哉!大法淪翳,何其速哉![A114]群生長衰,世間眼滅」[1]!這是佛滅度時,比丘們內心的感傷。比丘們覺得,從此「無所覆護,失所(依)恃」,如孤兒的失去父母一樣。為佛法,為眾生,為自己,都有說不出的感傷,因為佛入涅槃,不再與世間發生關涉了。佛教極大多數的個人,都有失去「覆護」、「依怙」的感傷。這一內心的感傷,是異常深刻的。為了這,「法身不滅」,「法身常在」,就被明顯的提示出來。「法身不滅」與「法身常在」,有三類不同的意義,而都可說是符合佛法的。
一、佛涅槃後,火化佛的生身,收取舍利(śarīra),造塔(stūpa),這是在家弟子的事。出家弟子,由大迦葉(Mahākāśyapa)倡議,在王舍城(Rājagṛha)舉行結集大會,結集佛說的經法與戒律,使僧團和合,佛法能延續下來。結集的經法與戒律,就稱之為法身,如《增壹阿含經》卷一(大正二.五四九下)說:
「釋師出世壽極短,肉體雖逝法身在。當令法本不斷絕,阿難勿辭時說法」。
「法本」,就是修多羅——經(或是「法波利耶夜」)。經法的結集宏傳,就是釋尊的法身長在。這一「法身長在」的思想,不是後起的,如《長部》(一六)《大般涅槃經》(南傳七.一四二)說:
「阿難!我所說法、律,我滅後,是汝等師」。
阿難感到了失去大師(佛)的悲哀,所以佛安慰他:我所教你們的法與律,就是你們的大師。只要依律行事,依法修行,不等於佛的在世教導嗎?以佛的舍利為生身,經與律為法身,等於面見大師,有所依止,有所[A115]稟承。但重律的律師,卻專在戒律方面說,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三八(大正二四.三九八下——三九九上)說:
「汝等苾芻!我涅槃後,作如是念:我於今日無有大師。汝等不應起如是見!我令汝等每於半月說波羅底木叉,當知此則是汝大師,是汝依處,若我住世,無有異也」。
《佛所行讚》,《佛垂般涅槃略說教誡經》,都說波羅提木叉([A116]Prātimokṣa)——戒經,是汝大師[2],與《雜事》相合。這是尊重佛的經法與戒律,看作佛的法身;如心與法、律相應,也可說與佛同在了。
二、佛的大弟子舍利弗(Śāriputra),在故鄉入涅槃了。舍利弗的弟子純陀(Cunda)沙彌(或譯作均提、均頭),處理好了後事,帶著舍利弗的舍利(遺骨)、衣鉢,來王舍城見佛。阿難(Ānanda)聽到了舍利弗入涅槃的消息,心[A117]裡非常苦惱。那時,佛安慰阿難說:「阿難!彼舍利弗持所受戒身涅槃耶?定身、慧身、解脫身、解脫知見身涅槃耶?阿難白佛言:不也!世尊」[3]!戒身、定身、慧身、解脫身、解脫知見身,「身」是 khandha——犍度,「聚」的意思。但在後來,khandha 都被寫作 skandha——「蘊」,如八犍度被稱為八蘊。戒身等五身,就是「五蘊」。眾生的有漏五蘊,是色、受、想、行、識,這是必朽的,終於要無常滅去的。聖者所有的無漏五蘊——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並不因涅槃而就消滅了,這是無漏身,也名「五分法身」。古代佛弟子的念佛,就是繫念這五分法身,這才是真正的佛。沒有成佛以前,有三十二相好的色身,但並沒有稱之為佛。所以不應該在色相上說佛,而要在究竟的無漏五蘊功德上說(不過,五分法身是通於阿羅漢的)。如歸依佛,佛雖已入涅槃,仍舊是眾生的歸依處,就是約究竟無漏功德說的。《發智論》的釋論,《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三四(大正二七.一七七上)說:
「今顯此身父母生長,是有漏法,非所歸依。所歸依者,謂佛無學成菩提法,即是法身」。
有漏身與無漏所成菩提法,《雜心論》也稱之為生身與法身[4]。這樣,佛的無漏功德法身,永遠的成為人類的歸依處。五蘊法身並不因涅槃而消失,這是「法身不滅」、「法身常在」的又一說。
三、傳說:佛上忉利天(Trayastriṃśa),為生母說法,在天上住了三個月。等到決定日期,從天上下來,各地的佛弟子,都來見佛禮佛,這是一次盛大的集會。那時,須菩提(Subhūti)(譯為善業、善現)想:我要去見佛嗎?觀一切法無常、無我、空,是佛所希望弟子修證的,我為什麼不依佛所教而修證呢!於是須菩提深觀法相,證得了道果。另一位名叫蓮華色(Utpalavarṇā)的比丘尼,搶著擠到前面去見佛。佛以為須菩提先見佛禮佛,如《大智度論》卷一一(大正二五.一三七上)說:
「(須菩提)念言:佛常說:若人以智慧眼觀佛法身,則為見佛中最。……作是觀時,即得道證」。
「佛告比丘尼:非汝初禮,須菩提最初禮我。所以者何?須菩提觀諸法空,是為見佛法身」。
這一傳說,相當的早,〈義品〉的因緣已說到了[5]。《大唐西域記》也記載此事說:「汝非初見。夫善現者觀諸法空,是見法身」[6]。《增壹阿含經》卷二八(大正二.七〇七下——七〇八上)說:
「若欲禮佛者,過去及當來,現在及諸佛,當計於無我」(無常、空,例此)。
「善業以先禮,最初無過者,空無解脫門,此是禮佛義。若欲禮佛者,當來及過去,當觀空無法,此名禮佛義」。
證見法性空寂,稱為見佛、禮佛,意義是深刻的!佛之所以為佛,是由於證得了法性空寂,也就是佛的法身。這樣,如佛弟子經修行而達到同樣的境地,就是體見了佛所見的,佛之所以成佛的。這不但可以說見佛法身,也可說「得法身」[7]。見佛法身,是經修行而達成的,所以《佛垂般涅槃略說教誡經》(大正一二.一一一二中)說:
「諸弟子展轉行之,則是如來法身常在而不滅也」。
法身是自覺的境地。「法身常在而不滅」,是由於弟子們的修行。有修行的,就會有證得的;有證得的,法身就呈現弟子的自覺中,也就是出現於人間。有多數人修證,那法身就常在人間而不滅了。這樣的見佛法身,雖限於少數的聖者,卻有策勵修行的作用。
體見法性空為佛法身,只限於少數聖者。經、戒(波羅提木叉)為佛法身,雖通於僧伽內部,卻與一般信眾缺乏密切的關係。無漏五蘊為佛法身,可以為眾生的歸依處,但佛已入涅槃,佛的五分法身,還是與世間沒有關涉。所以上來三說——生身外別立法身,對僧團內的青年初學,社會的一般信者,懷念佛陀,內心的依賴感,是不易滿足的。於是在佛陀遺體、遺物、遺[A118]跡的崇奉中,「本生」、「譬喻」、「因緣」的傳說中,引起另一類型的佛身常在說。這一思想,在佛法的論議中,表現為佛生身的有漏或無漏,如《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中)說:
「大眾部、一說部、說出世部、雞胤部本宗同義者,謂四部同說:諸佛世尊皆是出世,一切如來無有漏法」。
這一論題,《大毘婆沙論》有較明確的敘述,如卷一七三(大正二七.八七一下——八七二中)說:
「分別論者及大眾部師,執佛生身是無漏法。……如契經說:如來生世、住世、出現世間,不為世法所染。彼依此故,說佛生身是無漏法。又彼說言:佛一切煩惱并習氣皆永斷故,云何生身當是有漏」!
(說一切有部):「云何知佛生身是有漏法?……不為世(間八)法之所染汙;非謂生身是無漏故,說為不染。……雖自身中諸漏永斷,而能增長他身漏故,又從先時諸漏生故,說為有漏」。
佛的無漏功德,是出世的,名為法身(說一切有部等說),這是沒有異議的。佛的生身——三十二相身,大眾部([A119]Mahāsāṃghika)及分別說部([A120]Vibhajyavāda),以為是無漏的;說一切有部([A121]Sarvāstivāda)等以為是有漏的:這是諍論所在。佛是出世的,無漏的,這是經上說的。等到進入精密的論義,佛的法身與生身,被分別出來,以為生身是有漏的,這才與大眾部,不加分別的通俗說不合了。「無漏」原只是沒有煩惱的意義,並不過分的神奇。如法藏部([A122]Dharmaguptaka)說:「阿羅漢身皆是無漏」[8];「今於雙樹間,滅我無漏身」[9]。法藏部是從分別說部分出的,他以為不但佛身是無漏,阿羅漢身也是無漏的。其後經部譬喻師([A123]Sūtravāda-Dārṣṭntika)說:「非有情數,離過身中所有色等,名無漏法」;「依訓詞門,謂與漏俱,名為有漏」[10]。譬喻師所引的教證,與《毘婆沙論》的大眾部說一樣。他們以為,無漏,只是沒有煩惱的意思。這可以推見,佛身出世,佛身無漏,起初只是通俗的一般解說。但在「本生」、「譬喻」、「因緣」,有關佛與菩薩的傳說興起,引起了種種問題,於是大眾部系,在佛身出世、無漏的原則下,發揮了新的佛身常在說。
要理解這一論題,應先了解說一切有部的「佛生身是有漏」說。說一切有部以為:佛的生身,是父母所生的。在沒有成佛以前,是這個身體,成佛以後,也還是這個:這是有漏所感生的有漏身。佛的色身,與一般人一樣,要飲食,也有大小便,也要睡眠。佛曾有背痛、頭痛、腹瀉等病,也曾經服藥。佛的身體,也曾受傷出血。年老了,皮也皺了,最後也要為無常所壞。所以,佛之所以為佛,是無漏五蘊的法身。色身,不過依之而得無上菩提[A124]罷了。生前雖有神通,但神通力也不及無常力大[11]。《增壹阿含經》說:「我今亦是人數」[12]。佛是人,是出現於歷史的,現實人間的佛。這一人間的佛陀,在「本生」、「譬喻」、「因緣」的傳說中,有的就所見不同。這[A125]裡面,有的是感到理論不合,有的是不能滿足信仰的需要。理論不合是:因緣業報,是佛法的重要原理。佛在過去生中,無量無數生中修集功德,那應該有圓滿的報身才是。可是人間的佛,還有很多的不圓滿事。如佛久劫不殺生,應該壽命極長,怎麼只有八十歲?這點,似乎早就受到注意,所以有「捨命」說[13]。不用拳足刀杖去傷害人,應得無病報,怎麼佛會有頭痛、背痛呢?布施可以得財富,佛在無量生中,布施一切,怎麼會沒有人布施,弄得「空鉢而回」?又如佛過去生中,與人無諍,一直是慈悲關護,與眾生結成無量善緣,怎麼成了佛,還有怨敵的毀謗破壞?過去無量生中修菩薩大行,是不應受報如此的!不圓滿的事,經與律所說極多,古人曾結合重要的為「九種報」。說一切有部解說為過去的業力所感[14],但一般信者是不能贊同的。這就不能不懷疑,如《大智度論》卷九(大正二五.一二一下)說:
「佛世世修諸苦行,無量無數,頭目髓腦常施眾生,豈唯國財妻子而已。一切種種戒、種種忍、種種精進、種種禪定,及無比清淨、不可壞、不可盡智慧,世世修行已具足滿,此果力故,得不可稱量殊特威神。以是故言:因緣大故,果報亦大。問曰:若佛神力無量,威德巍巍不可稱說,何以故受九罪報?一者,梵志女孫陀利謗(佛),五百阿羅漢亦被謗;二者,栴遮婆羅門女,繫木盂作腹謗佛;三者,提婆達推山壓佛,傷足大指;四者,迸木刺[A126]腳;五者,毘樓璃王興兵殺諸釋子,佛時頭痛;六者,受阿耆達多婆羅門請而食馬麥;七者,冷風動故脊痛;八者,六年苦行;九者,入婆羅門聚落,乞食不得,空鉢而還。復有冬至前後八夜,寒風破竹,索三衣禦寒;又復患熱,阿難在後扇佛。……何以故受諸罪報」?
《大智度論》是大乘論。《論》中所說「受諸罪報」的疑問,是依據「本生」、「譬喻」而來的。過去生中的無量修行,大因緣應該得大果報,對於這一理論上的矛盾,《大智度論》提出了二身說——法性生身與父母生身。法性生身是真實,父母生身是方便,這樣的會通了這一矛盾。如佛的空鉢而回,及有病服藥,解說為「是為方便,非實受罪」[15]。「方便」的意思是:為了未來的比丘著想,所以這樣的方便示現。《摩訶僧祇律》卷三一(大正二二.四八一上)說:
「耆舊童子往至佛所,頭面禮足,白佛言:世尊!聞世尊不和,可服下藥。世尊雖不須,為眾生故,願受此藥。使來世眾生開視法明,病者受藥,施者得福」。
大眾部是佛身出世無漏的。對於佛的生病服藥,解說為「為眾生故」,與《大智度論》所說相合。所以《大智度論》對於受罪疑問的解說,實際是淵源於大眾部的見解。方便,即暗示了真實的佛是並不如此的。
懷念佛陀,而不能滿足宗教上的情感,青年大眾們,在不自覺中,引出佛身常在的信仰,如《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中——下)說:
「諸佛世尊皆是出世;一切如來無有漏法」。
「諸如來語皆轉法輪;佛以一音說一切法;世尊所說無不如義」。
「如來色身實無邊際;如來威力亦無邊際;諸佛壽量亦無邊際」。
「佛化有情,令生淨信,無厭足心;佛無睡夢;如來答問不待思惟;佛一切時不說名等,常在定故,然諸有情謂說名等,歡喜踊躍」。
「一剎那心了一切法;一剎那心相應般若知一切法」。
種種論義,這[A127]裡不加論列,只舉出幾點。「壽量無邊際」,是佛身常在的根本論題。「色身無邊際」,是佛的無所不在。「威力無邊際」,是佛的無所不能。「一剎那心了一切法,一剎那心相應般若知一切法」,是佛的無所不知。「佛化有情無厭足心」,是佛一直在關懷眾生,無休止地能濟度有緣的眾生。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無所不知,而又永恒常在的佛,這樣的關懷眾生,利益眾生,就足以滿足信眾宗教情感上的需求。我從佛法得來的理解,神只是人類無限意欲的絕對化。人類的生命意欲,在任何情況下,是無限延擴而不得滿足的。對於自己,如相貌、健康(無病)、壽命、財富、眷屬——人與人的和諧滿意、知識、能力、權位,都有更好的要求,更圓滿的要求。「做了皇帝想成仙」,就是這一意欲的表現。但自我的無限欲求,在相對的現實界,是永不能滿足的。觸對外界,無限虛空與光明等,不能明了而感到神秘,於是自我的意欲,不斷的影射出去,想像為神。神是隨人類的進步而進步,發展到最高神,那神就是永恒的;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絕對的權力,主宰著一切,關懷著人類的命運。自我意欲的絕對化,想像為絕對的神。直覺得人——自己有神的一分神性,於是不能在自己身上得到滿足的,企圖從對神的信仰與神的救濟中實現出來。一般的宗教要求,似乎在這樣的情形下得到了滿足。所以,大眾部系的理想佛,是將人類固有的宗教意識,表現於佛法中。可說是一般宗教意識的神性,經佛法的淨化,而表現為佛的德性。這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也應該是,無始以來,人類為無明(愚昧)所蔽,所表現出的生命意欲的愚癡相。總之,這樣的佛陀,不但一般宗教意識充實了;「本生」、「譬喻」、「因緣」中的佛與菩薩,與現實人間佛的不調和,也可以解釋會通了。不過理想的佛陀,雖說是神的佛化,而到底經過了佛法淨化。一、佛是修行所成的(以後發展到本來是佛,就是進一步的神化);二、佛不會懲罰人,唯有慈悲;三、修行成佛,佛佛平等,不是神教那樣,雖永生於神的世界,而始終是被治的,比神低一級。以理想的佛陀為理想,而誓願修學成就,就進入大乘的領域。
現實人間的佛陀,是重視早期的經、律。理想的佛陀,是重視晚起的「本生」、「譬喻」、「因緣」,主要是偈頌。在原始結集中,祇夜(geya)本為一切偈頌的通稱[16]。第二結集時,「本生」、「譬喻」、「因緣」而被編入《阿含經》的,都是長行(或含有偈頌)。當時的偈頌,祇夜作為「八眾誦」的別名,而稱其他的為優陀那(udāna)、伽陀(gāthā)。除少數編入《阿含經》外,多數沒有被選取,而流傳在外。後起的「本生」、「譬喻」、「因緣」,依銅鍱部所傳來說,多數是偈頌。如《長老偈經》、《長老尼偈經》、《譬喻經》、《佛種姓經》,都是偈頌。《本生經》的核心,也是偈頌(巴利文),以錫蘭文的長行來解說。「本生」、「譬喻」、「因緣」是「傳說」,大抵因通俗宣教而盛行起來。展轉傳說,傳說是容易變化的,愈傳愈多。不知是誰為誰說(推尊為佛說),代表了一般佛教的[A128]群眾傾向。偈頌是創作,是各部各派的文學家,取傳說或讚佛法僧而創作的。文學優美的,被傳誦而流傳下來。大眾部及分別論者所說,「諸佛世尊皆是出世」,「佛身無漏」,都是依偈頌而說的。佛在世間而不著世間,出於《雜阿含經》;銅鍱部編入《增支部》[17]。佛身無漏,出於《中阿含經》的《世間經》;銅鍱部編入《增支部》[18]。又如大眾部及分別論者說如來常在定,依《中阿含經》的《龍象經》,是優陀夷(Udāyin)讚佛的〈龍相應頌〉;銅鍱部也編入《增支部》[19]。依說一切有部系,祇夜(偈頌的通稱)是不了義的,《雜阿含經》有明確的說明[20]。因為偈頌是詩歌,為音韻及字數所限,不能條理分明的作嚴密的說理,總是簡要的,概括的;偈頌是不適宜於敘說法相的。而且,偈頌是文藝的,文藝是長於直覺,多少有點誇張,因為這才能引起人的同感。偈頌是不能依照文字表面來解說的,如《詩》說「靡有孑遺」,決不能解說為殷人都死完了。詩歌是不宜依文解義的,所以判為不了義。說一切有部對於當時的偈頌,採取了批判的立場,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21]說:
「此不必須通,以非素怛纜、毘奈耶、阿毘達磨所說,但是造制文頌。夫造文頌,或增或減,不必如義」。
「諸讚佛頌,言多過實,如分別論者讚說世尊心常在定。……又讚說佛恒不睡眠。……如彼讚佛,實不及言」。
「達羅達多是文頌者,言多過實,故不須通」。
文頌是「言多過實」,也就是「實不及言」,誇張的成分多,所說不一定與內容相合的,所以是不了義的。但大眾部及分別說者,意見不同。如在結集中,銅鍱部的經藏,立為五部;以偈頌為主的《小(雜)部》,與其他四部,有同等的地位。大眾部、化地部、法藏部,雖稱四部為《四阿含》,稱《小部》為《雜藏》,但同樣的屬於經藏[22],這都表示了對偈頌的尊重。說一切有部的經藏,只是《四阿含經》。這些偈頌,或稱為《雜藏》而流傳於三藏以外,在理論上,與「諸傳所說,或然不然」的傳說一樣,是不能作為佛法之定量的。大眾部等說:「世尊所說,無不如義」[23],這是以一切佛說為了義;傳為佛說的偈頌,是可以依照文字表面來解說的。於是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些超現實的佛陀觀,適應一般宗教意識的需要,在文頌者的歌頌下,漸漸的形成。
校注
[0110001] 詳見拙著《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第八章至十二章)。 [0111002] 《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四四(大正二九.五九五上)。 [0112003] 《長阿含經》卷一《大本經》(大正一.一〇下)。 [0112004] 《增支部.四集》(南傳一八.二九三——二九七)。 [0113001] 《長部》(一九)《大典尊經》(南傳七.二四四——二六八)。 [0114002] 《長部》(二六)《轉輪聖王師子吼經》(南傳八.七四——八〇)。 [0114003] 《長部》(五)《究羅檀頭經》(南傳六.一九七——二〇九)。 [0114004] 《長部》(三)《阿摩晝經》(南傳六.一三七——一三九、一四二——一四四)。 [0114005] 《中部》(八三)《大天㮈林經》(南傳一一上.一〇〇——一〇八)。 [0114006] 《大般涅槃經》卷一五(大正一二.四五一下——四五二上)。 [0114007] 《相應部.梵天相應》(南傳一二.二六三——二六六)。 [0114008] 《中部》(五〇)《魔訶責經》(南傳一〇.七四——八一)。 [0114009] 《成實論》卷一(大正三二.二四五上)。 [0114010] 《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四四(大正二九.五九五上)。 [0114011] 《長部》(一九)《大典尊經》(南傳七.二六八)。 [0114012] 《長部》(一七)《大善見王經》(南傳七.二〇一)。 [0115013] 《中部》(八一)《陶師經》(南傳一一上.七二)。 [0115014] 《相應部.蘊相應》(南傳一四.二二六)。 [0115015] 《中阿含經》卷一四(大正一.五一五上)。 [0115016] 《中阿含經》卷一一(大正一.四九五下)。 [0115017] 《中阿含經》卷三九(大正一.六七八上)。 [0115018] 《中阿含經》卷四〇(大正一.六八四上)。 [0115019] 《中阿含經》卷二(大正一.四二九中)。 [0115020]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二六(大正二七.六六〇上)。 [0116021] 《大智度論》卷三三(大正二五.三〇七中)。 [0116022] 《譬喻.佛譬喻》(南傳二六.一——一〇)。 [0116023] 《譬喻.辟支佛譬喻》(南傳二六.—二——二七)。 [0116024] 《譬喻.長老譬喻》(南傳二六.二八——二七.三五四)。 [0116025] 《譬喻.長老尼譬喻》(南傳二七.三五七——五一四)。 [0116026]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二——一五(大正二四.五六中——七三下)。 [0116027]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五(大正二四.七三下——七五下)。 [0116028]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六(大正二四.七六上——中)。 [0116029]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六(大正二四.七六下——七八上)。 [0116030]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六——一八(大正二四.七八上——九四上)。 [0116031]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八(大正二四.九四上——九七上)。 [0117032] 《小部.經集.彼岸道品》(南傳二四.三七〇——三八六)。 [0117033] 《小部.經集.大品》(南傳二四.二五八——二六三)。 [0117034] 《佛本行集經》卷六〇(大正三.九三二上)。 [0117035] 《銅鍱律.大品》(南傳三.一——七九)。 [0117036]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一五——一六(大正二二.一〇一上——一一一中)。 [0117037] 《四分律》卷三一——三三(大正二二.七七九上——七九九下)。 [0117038]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卷一——一〇(大正二四.九九上——一四七中)。 [0118039] 《本生.因緣》(南傳二八.一——二〇三)。 [0122001] Sumaṅgalavilāsinī(I, p. 15)。 [0124002] 五事中的「無知」、「猶豫」,說明聲聞聖者的煩惱不盡,即表示佛的超勝。 [0126001] 《相應部.因緣相應》(南傳一三.六——一五)。 [0126002] 《雜阿含經》卷一五(大正二.一〇一上——中)。 [0126003] 《中阿含經》卷一七《長壽王本起經》(大正一.五三六下)。卷一八《天經》(大正一.五三九中)。卷二五《念經》(大正一.五八九上)。卷五六《羅摩經》(大正一.七七六上)。 [0126004] 《中部》(一二八)《隨煩惱經》(南傳一一下.二〇〇)。《增支部.八集》(南傳二一.二四一)。《中部》(一九)《雙想經》(南傳九.二〇六)。《中部》(二六)《聖求經》(南傳九.二九四)。 [0126005] 《長阿含經》卷一《大本經》(大正一.三下)。 [0126006] 干潟龍祥《本生經類思想史之研究》(六六——六七)。 [0127007] 《中阿含經》卷一三《說本經》(大正一.五〇九下——五一〇下)。 [0127008] 《長部》(二六)《轉輪聖王師子吼經》(南傳八.九二——九四)。 [0127009] 《長阿含經》卷六《轉輪聖王修行經》(大正一.四一下——四二中)。 [0127010] 《四分律》卷三一(大正二二.七八四上——七八五下)。《增壹阿含經》卷一一(大正二.五九七中——五九九下)。《佛本行集經》卷三(大正三.六六五上——六六六中)。 [0127011] 《過去現在因果經》卷一(大正三.六二〇下)。 [0127012] 《修行本起經》(大正三.四六一下)。 [0127013] 《四分律》卷三一(大正二二.七七九中——七八六下)。 [0128014] 《論事》(南傳五七.三六三——三七一)。 [0129015] 《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九.三下)。 [0129016] 《雜阿含經》卷三〇(大正二.二一五下)。《相應部.預流相應》(南傳一六下.二四五)。 [0130017]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一八一——一八二)。 [0131018]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卷四一一(大正七.六〇上——六一上)。 [0131019] 《成唯識論》卷三引經(大正三一.一五上)。此經語本出律部,編入《增壹阿含》。 [0133001] 「七萬七千本生諸經」,見《付法藏因緣傳》卷二(大正五〇.三〇四下)。 [0133002] 《大唐西域記》卷一(大正五一.八七三中)。 [0133003] 《望月佛教大辭典》(四六七四)。 [0133004] 《佛本行集經》卷一(大正三.六五六下)。《大事》(Mahāvastu)Vol. I, pp.1, 46-63。 [0134005] 《佛本行集經》卷一(大正三.六五五下——六五六中)。 [0134006] 《佛本行集經》卷一(大正三.六五六中)。 [0135007] 《佛本行集經》卷一——二(大正三.六五七上——六五九中)。 [0135008] 《佛本行集經》卷四(大正三.六六八中)。 [0135009] 《佛本行集經》卷四(大正三.六六九上——六七二上)。 [0136010]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五(大正二四.七三中、七四上——七五上)。 [0136011] 《佛種姓經》(南傳四一.二一九以下)。 [0136012] 《大事》(Mahāvastu)Vol. I, pp.1, 46-63。 [0136013] 《大智度論》卷四(大正二五.九二中)。 [0136014] 《佛本行集經》卷一(大正三.六五七上)。 [0136015] 《攝大乘論釋》卷一一(大正三一.二二九中)。 [0136016] 《攝大乘論釋》卷一一(大正三一.二三〇上——下)。 [0136017] 《修行本起經》卷上(大正三.四六三上)。 [0137018] 《太子瑞應本起經》卷上(大正三.四七三中)。 [0137019] 《過去現在因果經》卷一(大正三.六二三上)。 [0137020] 《佛本行集經》卷六(大正三.六八二中)。 [0137021] Mahāvastu(《大事》)Vol. I, p.76。 [013802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七(大正九.五七二中)。 [0140001] 《大智度論》卷一二(大正二五.一四五中)。 [0140002] 《中部》(一一一)《不斷經》(南傳一一下.七)。 [0141003] 拙著《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三〇五——三〇七)。 [0141004] 《佛本行集經》卷一(大正三.六五六下)。Mahāvastu(《大事》)Vol. Ⅲ, p.26。《修行本起經》卷上(大正三.四六三上)。 [0141005]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五(大正二四.七五下)。 [0141006] 《增壹阿含經》卷一(大正二.五五〇上)。 [0141007] 《本生.因緣物語》(南傳二八.三五——五〇、九五——九七)。 [0142008] 《譬喻.佛譬喻》(南傳二六.一〇)。 [0142009] 《所行藏》(南傳四一.三六三以下)。 [0142010] 《譬喻.佛譬喻》(南傳二六.一)。 [0142011]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七八(大正二七.八九二中)。 [0142012] 《長阿含經》卷五《典尊經》(大正一.三一中——三四上)。《長部》(一九)《大典尊經》,同。 [0143013]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五(大正二四.七五下)。 [0143014]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二七.二八所說。 [0143015] 《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大正一四.四一八下)。 [0143016]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六八下)。 [0143017] 《佛說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〇九下)。《遺日摩尼寶經》(大正一二.一八九下)。 [0145001] 山田龍城《大乘佛教成立論序說》(一五九——一六〇)。 [0147002]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八三(大正二七.九一六中)。 [0149001] 《論事》(南傳五七.三六六——三七一、又五八.四三五——四三七)。 [0150002] 《出曜經》卷一(大正四.六〇九中)。 [0150003] 拙作《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二六五——二六八)。 [0151004] 《雜阿含經》卷二八(大正二.二〇四下)。 [0151005] 《大智度論》卷一二(大正二五.一四六下)。 [0151006]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五三(大正二七.七八〇上)。 [0152001] 拙作《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六〇一)。 [0153002] 《雜阿含經》卷一五(大正二.一〇一上——下)。《相應部.因緣相應》(南傳一三.六——一五)。 [0153003] 《望月佛教大辭典》(六九三下)。 [0153004] 《佛本行集經》卷四(大正三.六七〇下——六七二上)。 [0153005] 《佛種姓經》(南傳四一.二一九以下)。 [0154006] 《中阿含經》卷一三《說本經》(大正一.五〇九下——五一一中)。 [0154007] 《長阿含經》卷六《轉輪聖王修行經》(大正一.四一下——四二上)。《長部》(二六)《轉輪聖王師子吼經》(南傳八.九三)。 [0154008] 《雜阿含經》卷一四(大正二.九五中)。《相應部.因緣相應》(南傳一三.六七——七一)。又《雜阿含經》卷四三(大正二.三一〇中)。《增支部.六集》(南傳二〇.一五八——一六一)。 [0154009] 《中阿含經》卷一三《說本經》(大正一.五〇九下——五一〇下)。 [0154010] 《高僧傳》卷五(大正五〇.三五三中——下)。 [0154011] 《惟曰雜難經》(大正一七.六〇八下)。 [0155012] 1.《高僧傳》卷二(大正五〇.三三四下)。2.《高僧傳》卷三(大正五〇.三三九下)。3.《高僧傳》卷一一(大正五〇.三九九上)。 [0155013] 《中部》(一一五)《多界經》(南傳一一下.六二)。《增支部.一集》(南傳一七.四〇)。 [0156014] 《論事》(南傳五八.四一二——四一三)。 [0156015] Mahāvastu(《大事》)Vol. I, pp.121-123。 [0156016] 《入大乘論》卷下(大正三二.四六上)。 [0156017] 《增壹阿含經》卷二九(大正二.七一〇上)。 [0157018] 《入大乘論》卷下(大正三二.四七上)。 [0157019] 《佛所行讚》卷三(大正四.二九上)。 [0157020] 《雜阿含經》卷三四(大正二.二四二上)。 [0159001] 《長阿含經》卷四《遊行經》(大正一.二七中)。《長部》(一六)《大般涅槃經》(南傳七.一四八)。 [0161002] 《佛所行讚》卷五(大正四.四七下——四八上)。《佛垂般涅槃略說教誡經》(大正一二.一一一〇下)。 [0161003] 《雜阿含經》卷二四(大正二.一七六下)。《相應部.念處相應》(南傳一六上.三八五)。 [0162004] 《雜阿毘曇心論》卷一〇(大正二八.九五三上)。 [0163005] 《義足經》卷下(大正四.一八四下——一八六下)。 [0163006] 《大唐西域記》卷四(大正五一.八九三中)。 [0163007] 《大乘大義章》卷上(續九六.五下(卍新續五十四.五中))。 [0165008] 《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七上)。 [0165009] 《長阿含經》卷三《遊行經》(大正一.二〇下)。 [0165010] 《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一(大正二九.三三一上、三三二上)。 [0166011]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三〇(大正二七.一五六上——中)。 [0166012] 《增壹阿含經》卷一八(大正二.六三七中)。 [0166013] 《長阿含經》卷二《遊行經》(大正一.一五下)。《長部》(一六)《大般涅槃經》(南傳七.七五——七六)。 [0167014]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八(大正二四.九四上——九七上)。 [0167015] 《大智度論》卷九(大正二五.一二二上)。 [0170016] 拙作《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五二〇——五二一)。 [0171017] 《雜阿含經》卷四(大正二.二八中)。《增支部.四集》(南傳一八.七〇)。 [0171018] 《中阿含經》卷三四《世間經》(大正一.六四五中)。《增支部.四集》(南傳一八.四三)。 [0171019] 《中阿含經》卷二九《龍象經》(大正一.六〇八下)。《增支部.六集》(南傳二〇.九〇)。 [0171020] 拙作《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五二〇——五二一)。 [0171021]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七二(大正二七.八六六中)。又卷七九(大正二七.四一〇中)。又卷六九(大正二七.三五八中)。 [0172022] 拙作《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四六七——四七〇)。 [0172023] 《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中)。【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7 冊 No. 35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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