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邊地佛教之發展
第一節 佛教的向外發展
第一項 佛教中國與邊地
佛教廣大流行起來,在佛化的區域內,首先出現了佛教中國(Madhyadeśa janapada)與邊國([A1]Pratyanta-janapada)的分別。大迦旃延(Mahākātyāyana)遊化到阿槃提(Avanti),教化億耳([A2]Śroṇa-koṭikarṇa)出家,因為當地的出家人少,得不到十師而延遲了受具足戒的時間。受戒後,億耳到舍衛城(Śrāvastī)來見佛,佛才方便的制定:邊地可依五師受具足戒。從此,佛教有了中國與邊地的分別。依佛教的定義,佛陀在世遊化到的區域,是「中國」。佛不曾到達,沒有佛法或佛法經弟子們傳來的區域,是「邊地」。婆羅門教舊有中國的名稱,是婆羅門教的教化中心區;佛教也就以佛的遊化區為中國——佛教的文化中心區,並由此而向外延[A3]伸出去。佛教中國的界限,出於律典而略有不同[1]:
比較不同的傳說,《十誦律》與《銅鍱律》最相近,只是《銅鍱律》多一東南方,《十誦律》多一東北方。東方的 Kajaṅgala,即《大唐西域記》的羯朱嗢祇羅國,在瞻波(Campā)以東四百餘里,推定為現在的 Rājmahāl,地在恒河右岸。《根有律皮革事》作「奔荼水奔荼林」,那顯然是越過恒河,到達《西域記》所說的「奔那伐彈那」([A7]Puṇḍravardhana),或譯分那婆陀那(見《阿育王經》)了。西方的「住婆羅門聚落」,推定為現在的 [A8]Sthāneśvara,即《西域記》所說的薩他泥溼伐羅國,地在摩偷羅(Madhurā)附近。傳說佛沒有入摩偷羅城,因為摩偷羅城有五種過失:地不平正,多塵,狗兇猛,夜叉暴惡,乞食難得[2],所以摩偷羅在中國邊緣以外。北方的優尸羅山,推定為現在 Haridwar 以北的 [A9]Usīra-giri 山。南方的地點不明。這是近代研究所得的一般結論[3],大致可信。但佛教中國的南方,經中佛與舍利弗([A10]Śāriputra)、阿難(Ānanda)、富蘭那(Purāṇa)等,都有從南山(Dakṣiṇāgiri)到王舍城(Rājagṛha)的記錄[4]。南山不會遠在阿槃提,應在王舍城以南,遠也不會越過[A11]北迴歸線。《原始佛教聖典之成立史研究》,對「佛陀教化及其地區」,從經律中所說的遊歷路線,聖典所載的說法處所,成道後安居的地點,歸納出佛陀遊化的地區,大致與佛教中國相合[5]。赤沼智善《原始佛教之研究》,所說佛陀遊化往來路線:如從舍衛城出發,經沙祇(Sāketa)、阿荼脾([A12]Āḷavī)而到拘睒彌([A13]Kauśāmbī)。從此向東,經波羅奈(Bārāṇasī)到王舍城。王舍城北上,經巴連聚落(Pāṭaligāma)——後來的華氏城,渡河到毘舍離([A14]Vaiśālī)。向北經波婆(Pāvā)、拘尸那([A15]Kuśinagara),轉西到迦毘羅城(Kapilavastu),再進又回到了舍衛城[6]。這一主要的遊行圈,從王舍城到舍衛城,東西兩大重鎮,包括當時的主要化區。從王舍城向東,到瞻波,更東到羯朱嗢祇羅。從王舍城向南,到南山。從拘睒彌(或舍衛城)向西,到摩偷羅附近,或向西北到拘留(Kuru),那是現在的 [A16]Dehli 一帶。佛陀遊化的地區,是恒河流域,主要是中下流域。佛教以這一地區為中心,而向外擴展開來。
在佛陀的遊化區域中,東方摩竭陀(Magadha)的王舍城,西方拘薩羅(Kośalā)的舍衛城,是佛化的兩大重鎮。佛法不一定在都市;依後代的佛教史所見,佛教的力量源泉,並不在都市。但文化高,經濟繁榮地區,尤其是政治重心的都市,對教化的開展來說,到底是非常重要的。佛教中國的向外開展,北是希馬拉耶山區([A17]Himālaya),南是南山,在當時是文化經濟的落後地區,離政治中心又遠,所以向南北發展是不容易的。向東,渡過恒河是奔那伐彈那;再向東又是大河,那是遠從西藏方面流來的布拉馬普特拉河(Brahmaputra)。大河障隔,那邊的文化經濟都落後,所以佛教向東發展的,是沿恒河而下到海口;再沿海岸向南,或乘船到海外。東、南、北,受到環境的限制,所以佛教的向外發展,重心放在向西——恒河上流而推進。釋尊時代,就有大迦旃延的開化阿槃提,富樓那(Pūrṇa)的教化西方輸盧那(輸那西方 [A18]Sunāparanta),積極的向西方邊地推進了。
在佛教向西開展中,出現了中國與邊國,邊地佛教與中國佛教對抗的事實。據釋尊四十五年安居的傳說,在成佛二十年以後,一直都在舍衛城安居(末年在毘舍離)[7]。傳說阿難侍佛二十五年[8]。這可以理解出:在釋尊教化的後半期,定居舍衛城的時間多,而早期宏化東方的王舍城,反而少去了。恒河南岸(東方)的「摩竭、鴦伽二國人,皆信樂苦行」[9],這也許是提婆達多(Devadatta)的「五法是道」,摩訶迦葉(Mahākāśyapa)的「頭陀行」,受到相當推重的原因!佛多住舍衛城,舍利弗與大目犍連([A19]Mahāmaudgalyāyana),成為協助教化的「雙賢弟子」[10],被稱為眾比丘的生母與養母[11]。舍利弗與大目犍連的學風,是與阿毘達磨(Abhidharma)密切相關的[12]。到了佛入涅槃,王舍城舉行結集:大迦葉是上座,阿難集出「經」,優波離(Upāli)集出「律」,成為佛教界公認的大德。後來,阿難留在華氏城(Pāṭaliputra)與毘舍離宏法;而重律的,卻與西方(論法)系融合而向西發展。東方是重法(經)的,西方是重律而又重阿毘達磨的,兩大系逐漸形成。佛滅百年(一世紀中),為了毘舍離跋耆(Vṛji)比丘的受取金銀,引起西方與東方的大諍論。當時舍衛國佛教,已失去領導地位;西方系的中心,已移到摩偷羅。三菩陀——商那和修(Sāṇavāsi)在摩偷羅教化;西方的支持者,波利耶([A20]Pāṭheyya)比丘,阿槃提、達[A21]嚫那(Dakṣiṇa)比丘。當時的論諍,跋耆比丘宣說:「一切諸佛皆出東方,長老上座莫與毘耶離中國比丘鬥諍」[13]!這是東方與西方,也是中國與邊地佛教的抗爭,而勝利屬於邊地的西方。勝負的關鍵,在拘舍彌的離婆多(Revata)。商那和修他們,想獲得他的支持,遠遠的來訪問他,他聽見就先走了。一直追蹤到薩寒若(Sahajāti),離婆多為他們的熱誠所感動,加入了西方陣營[14]。從他起初一直走避來說,顯然並不想參預雙方的爭執。在地理上,拘睒彌是佛教中國的西部,可說在東西之間。國名跋蹉(Vatsa, P. Vaṃsa),即「犢(子)」。佛教發展到七百結集時代,由於佛教的分頭發展,區域遼遠,師承不同,分化的情勢已逐漸表露出來。如華氏城、毘舍離一帶的東方系,是大眾部([A22]Mahāsāṃghika)的前身。跋蹉的拘睒彌一帶,後來的犢子部([A23]Vātsīputrīya),就依此而發展出來。摩偷羅是西方:由摩偷羅而南下的,阿槃提、達[A24]嚫那比丘,是分別說部([A25]Vibhajyavāda)的前身。摩偷羅與拘睒彌,有過長時期的融合;其後由摩偷羅而向西北發展,成為說一切有部([A26]Sarvāstivāda),犢子部也就分離了。這一形勢,就是佛教破散為三眾或四眾的實際意義[15]。邊地佛教的發展,為重法與重律——部派分化的重要原因。
第二項 阿育王與佛教的隆盛
阿育王(Aśoka)時代,佛教在相當發展的基礎上,因阿育王的誠信佛法,印度佛教進入了世界佛教的時代。在佛教史上,這是最珍貴的一頁!阿育王灌頂於西元前二七一年(姑依此說)。灌頂第九年,征服羯錂伽(Kaliṅga)。由於深感戰爭的殘酷,加深了佛法的信仰。阿育王曾巡禮佛的聖[A27]跡;修建佛舍利塔;派正法大臣去鄰邦;推派佛教大德去各方宏布佛法:這都是可信賴的事[A28]跡。在佛教史中,這是重要的環節,對當時及未來分化的意義,應該多加注意!不幸的是佛教自身,南方錫蘭所傳的《島史》、《大史》、《善見律》等;與北方罽賓([A29]Kaśmīra)所傳的《阿育王傳》(《阿育王譬喻》)[1],《大唐西域記》等,所說幾乎完全不同。二十多年前,我為此曾寫過〈佛滅紀年抉擇[A30]談〉,作比較的研究。以現在看來,寫得並不理想,但重要的觀念,還自覺得不錯。如說:
「育王及優波毱多的並世護法,為本傳(《阿育王傳》)中心。阿育王——王統部分:一、如來授育王記;二、育王以前的王統;三、育王的光大佛教事業;四、育王卒;五、育王以後的王統,與弗沙蜜多羅的毀法。關於優波毱多——法統部分:一、如來授優波毱多記;二、毱多以前的法系;三、毱多的弘法事業;四、毱多付法入滅;五、未來三惡王毀法,與拘舍彌法滅的預言」[2]。
「罽賓所傳的阿育王傳,是譬喻集。罽賓學者……纂集的主要事情,是阿育王的護法史,西方上座系傳法的情況,並非為了(宣揚)罽賓的佛教而編集。錫蘭所傳……的目的:一、將王舍城第一結集,毘舍離第二結集,華氏城第三結集(這是主要目的),以為結集的重要人物,都是自宗的師承,以表示銅鍱部——錫蘭佛教的正統性。二、育王因兄子泥瞿陀出家而信佛;王弟帝須以分別說者的曇無德為師;王子摩哂陀以分別說者的帝須為師;錫蘭佛教由阿育王兒女傳去;錫蘭的菩提樹,是阿育王命女兒送去。分別說系,阿育王家,錫蘭佛教——三者的密切結合,是《善見律》等編輯的主要目的。……所以從作者的心境說,罽賓所傳比錫蘭所傳,要客觀得多」[3]!
北方傳說的中心人物,是優波毱多(Upagupta),住摩偷羅([A31]Madhurā)優樓漫荼山(Urumaṇḍa)的那羅跋利寺(Naṭabhaṭikā)。因東方上座[A32]雞頭摩寺([A33]Kukkuṭārāma)耶舍(Yaśa)的推薦,受阿育王的迎請到華氏城([A34]Pāṭaliputra);毱多教王修塔,並巡禮聖[A35]跡。南傳的中心人物,是目犍連子帝須(Moggaliputta Tissa),華氏城人。育王的兒子摩哂陀(Mahinda),從目犍連子帝須出家。帝須知道華氏城佛教要發生諍論,避到(摩偷羅的)阿烋恒伽山(Ahogaṅga)去。後受阿育王的迎請(迎請方式,與優波毱多一樣),到華氏城息滅諍論,舉行了第三結集,並推派大德到各方去傳教。這[A36]裡面,特別是迎請一事,完全相同,所以或推想為目犍連子帝須,與優波毱多為同一人,只是南北的傳說不同[4]。這是未必如此的!阿育王禮敬的大德,那[A37]裡只是一人?不過佛教各系,以自宗傳承的大德,傳說為育王迎請的唯一人而已!如南傳所表示的,分別說者([A38]Vibhajyavāda)、阿育王家、錫蘭佛教緊緊的聯結在一起,以表示其正統性;如超越宗派的立場,是難以信受的。傳說的目犍連子帝須,日本學者舉出《舍利弗問經》的話,而推定為就是優波毱多[5]。經上這樣(大正二四.九〇〇下)說:
「目[A39]揵羅優波提舍,起曇無屈多迦部」。
曇無屈多迦(Dharmaguptaka),就是法藏(或譯法護)部。在《部執異論》中,作「此部自說勿伽羅是我大師」[6]。目犍連子帝須,自稱「分別說者」,法藏部正是分別說所分出的。勿伽羅——目犍連是我大師,實指佛陀時代的大目犍連([A40]Mahāmaudgalyāyana)。《舍利弗問經》的「目[A41]揵羅優波提舍」,優波提舍(Upatiṣya)是舍利弗(Śāriputra)的名字,所以目犍羅優波提舍,就是大目犍連與舍利弗——阿毘達磨論師。法藏部遠推這二位為宗祖;法藏部所傳的論,與《舍利弗阿毘曇論》相近。這麼說來,分別說者所宗的「目[A42]揵羅優波提舍」,被傳說為目犍連弗(子)帝須,是很有可能的。不過,我以為當時的確有一位叫帝須的大德,如《大悲經》卷二(大正一二.九五四上)說:
「摩偷羅城優樓蔓茶山,有僧伽藍,名那馳迦。於彼當有比丘,名毘提奢,有大神通,具大威力,正智得道,多聞無畏。持修多羅,持毘尼,持摩多羅迦。於諸梵行,示教利喜,說法不倦」。
「毘提奢」比丘,在《大悲經》中,與優波毱多等並列,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德。南傳作帝須的,如阿育王弟帝須,北傳作「毘多輸柯」,或義譯為「盡憂」。所以這位「毘提奢」(毘提輸),可能就是南傳的帝須。這位毘提奢,與傳說的「目[A43]揵羅優波提舍」相混合,而演化為目犍連子帝須。傳說目犍連子帝須,是梵天帝須的轉生,也許暗示這一意義吧!
傳為阿育王的兒子,傳法到錫蘭的摩哂陀,在北傳典籍,特別是《阿育王傳》,竟沒有說到。唯有《分別功德論》,說到摩呻提到師子國興隆佛法,但以摩呻提為阿難(Ānanda)的弟子[7]。唐玄奘在南印度,訪問從錫蘭來的大德,說摩醯因陀羅([A44]Mahendra)是阿育王弟[8]。印度大陸佛教界,對傳法去錫蘭的摩哂陀,是這樣的生疏!法顯從師子國回來,也沒有傳來摩哂陀的故事。玄奘說到的摩醯因陀羅,實在是錫蘭神山的名字,如烈維(Sylvain Lévi)《正法念處經閻浮提洲地誌勘校錄》(馮承鈞譯商務本二一、六五)說:
經:「過羅剎渚,有一大山,名摩醯陀。……於閻浮提六齋之日,四天王天住此山上,觀閻浮提……。如是四天王於摩醯陀羅山,觀閻浮提」。
考校:「摩醯因陀羅山,必為錫蘭島中央之高峰,今名亞當峰者是。據史頌(乙丙本):猴使賀奴末(Hanumat),置跳板于摩醯因陀羅山上,由大陸一躍而至楞迦。此山在古事集中,原為 Bhāratavarṣa 七山系之一,即今自 Orissa 達 Gondvana 諸山也」。
摩醯陀、摩醯陀羅、摩醯因陀羅,顯然從因陀羅([A45]Indra)得名。因陀羅是印度的大神,即佛教的帝釋([A46]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山名大因陀羅,是四王天在此觀察人間善惡,而報告帝釋的大山。在羅摩([A47]rāma)故事中,猴使從大陸此山一躍而到楞伽([A48]Laṅkā)。後來,錫蘭傳說的佛遊錫蘭而留足[A49]跡說,摩哂陀飛騰虛空而入錫蘭說,都受到這一神話的影響。摩醯因陀羅——摩哂陀,應為從印度傳入錫蘭的因陀羅的人化。摩醯因陀羅——從印度傳來的神與山,受到錫蘭人的尊敬。佛教從印度傳入錫蘭,也就傳說為摩醯因陀羅傳來的了。將佛教傳入錫蘭的「摩醯因陀羅」,與摩醯因陀羅山(及神),是那樣的巧合!這可能與目犍連子帝須一樣,當時確有一位叫帝須的分別說者,但名字是經過傳說演變的。摩哂陀這一名字,是神話化的;但將佛法傳入錫蘭的,是帝須弟子的比丘,應該是有的,也許名字與摩醯因陀羅有點類似。
依古代傳記,近代發現的阿育王石刻銘,經學者的研究,對阿育王時代疆域的廣大,為佛教——正法的熱誠,已有充分的、明確的知識。在當時的佛教界,有諍論與破僧的事實,如 Sārnāth 法[A50]敕、[A51]Kosambī 法[A52]敕、Sāñcī 法[A53]敕,都有所說到,這近於南傳華氏城沙汰賊住比丘的傳說。大抵是佛教隆盛了,供養豐裕了,就有外道混入佛教僧團中來。然在佛教自身,阿育王所希望的,當然是僧伽的和合與健全;但在不同區域,不同布薩,而對佛法有些不同的意見,也是不可避免的。南方傳說:摩哂陀以目犍連子帝須為和尚,摩訶提婆(大天 [A54]Mahādeva)為阿闍黎,出家而受十戒;以[A55]末闡提(Majjhantika, [A56]Madhyāntika)為阿闍黎而受具足戒[9]。目犍連子帝須是分別說部,大天為大眾部([A57]Mahāsāṃghika),[A58]末闡提為說一切有部([A59]Sarvāstivāda),摩哂陀都從之出家受戒,所以或懷疑當時有否部派的存在。部派的分化,多數是區域性的,師承不同的,經一時期的發展而形成,決非弟兄分居或國家分裂那樣。以中國佛教為例:慧可、慧思、慧布,是同時人。慧布與慧可、慧思相見,談得非常投機。但在宗派上,慧可是禪宗二祖,慧思是天臺宗,慧布是三論宗。在宗派形成時,都會向上追溯,將與自己有關的祖德,列入自宗。在當時,雖有多少不同,卻不一定對立得難以和合。不同部系的三位,都是摩哂陀的師長,應從大一統的時代,佛教大體和合的意義去理解。
七百結集時代,有東方毘舍離([A60]Vaiśālī)系,西方摩偷羅(Madhurā)系,而西南的阿槃提(Avanti)、達[A61]嚫那(Dakṣiṇāpatha)地方,佛教已相當隆盛。到阿育王時,大天、[A62]末闡提、目犍連子帝須,正是這三方面的代表。東方華氏城,是孔雀(Maurya)王朝的政治中心;這[A63]裡的佛教(東方系),力量是不容忽視的。阿育王時代的大天,就是這一系的大師。阿育王早年,曾出鎮優禪尼([A64]Ujjayinī),這是阿槃提古國的首府。阿育王在這[A65]裡,娶了卑提寫 [A66]Vidiśā 的女郎提毘(Devī),生了摩哂陀與女兒僧伽蜜多(名字都不像在家本名)(Saṅghamittā)。阿育王以優禪尼的力量而得到王位;妻兒都生長在這[A67]裡(阿育王登位,住華氏城,但提毘一直住在故鄉,似乎是王妃而不受寵幸的);兒女都從這[A68]裡的佛教——分別說系出家。這[A69]裡的佛教,與王家多少沾有關係,所以是當時佛教有力的一系。不過到華氏城來,對於東方的佛教,是不能不容忍而合作的。[A70]末闡提是說一切有部,以傳教到罽賓([A71]Kaśmīra)而受到重視。在《阿育王傳》優波毱多的法統中,原是沒有[A72]末闡提的;大概由於傳教罽賓的關係,傳說為阿難弟子而附在傳內[10]。優波毱多出於摩偷羅(西方)系統,雖有受阿育王尊敬的傳述,但不是唯一的受尊敬者。從當時的情形來說,分別說系(西南系)與東方系的大天,合作得很好,而摩偷羅系的處境,卻並不理想。可舉二點來說:一、分別說——「毘婆闍婆提」,本是阿毘達磨論「法歸分別」的特徵。但在說一切有部的論書,如《大毘婆沙論》等,對「分別論者」而自稱「應理論者」,以「分別論者」為一切不正惡邪分別的別名。那樣的敵視「分別論者」,應有使說一切有者感到痛心的事實。二、大天:《大毘婆沙論》說他犯三逆罪,說五事是佛教[11]。《阿育王傳》晉譯也說:南天竺有一男子,犯三逆罪而出家,讀誦三藏,徒眾很多。他來訪問優波毱多,優波毱多竟不與他說話[12]。《異部宗輪論》說:阿育王時,因諍大天五事而分為二部。分化到南方的制多[A73]山部(Caitika),因賊住大天,重諍五事而分派[13]。說一切有部對大天的深惡痛絕,可以想像出來。《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九九(大正二七.五一〇下——五一二上)說:
「大天……造第三無間業已,……遂往鷄園僧伽藍所,……出家」。
「大天聰慧,出家未久,便能誦持三藏文義,言詞清巧,善能化導,波吒梨城無不歸仰。王聞,召請數入內宮,恭敬供養而請說法」。
「大天昇座說戒,彼便自誦所造伽他(五事)。……於是竟夜鬥諍紛然,乃至終朝朋黨轉盛。……王遂令僧兩朋別住,賢聖朋內,耆年雖多而僧數少;大天朋內,耆年雖少而眾數多。王遂從多,依大天眾,訶伏餘眾」。
「時諸賢聖,知眾乖違,便捨鷄園,欲往他處。……王聞既瞋,便勅臣曰:宜皆引至殑伽河邊,載以破船,中流墜溺,即驗斯輩是聖是凡。臣奉王言,便將驗試。時諸賢聖,各起神通,猶如雁王,陵虛而往。……乘空西北而去……迦溼彌羅」。
《大毘婆沙論》與《異部宗輪論》相同,「波吒梨(華氏)王」,顯然的就是阿育王。《大毘婆沙論》是說一切有部中的阿毘達磨論者,與《阿育王傳》——持經譬喻者所說,略有不同。依《大毘婆沙論》說,阿育王時的摩偷羅學系,有受到貶抑的[A74]跡象。《大毘婆沙論》說:鷄園寺諍論不息,王派大臣用破船去沉沒他們(說一切有者)。南方傳說:阿育王寺(即鷄園寺)大眾諍論,王命大臣去勸令息諍,因諍論不息而殺死了好多比丘[14]。將這兩點結合起來,當時的諍論中,國王偏袒某一方,極可能是存在的事實。從說一切有部的敵視分別論者,醜化大天,可以想見分別說系與大眾系的聯合,而摩偷羅(說一切有系)系被貶抑的事實[15]。說一切有部(犢子部從此分出,所以傳說相近)將二部的根本分裂,歸於犯三逆罪的大天五事,只是將大天到制多山而再分派的事實,提前(因而分化為兩大天)以強調大天的罪惡而已。南傳將阿育王寺的諍論,歸咎於賊住比丘,也只是部分的事實。《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推定阿育王時代,分別說與說一切有者相對抗[16],是非常正確的,但更應注意分別說系與大眾系的聯合。惟有這樣,大陸分別說系——化地部(Mahīśāsaka)、法藏部(Dharmaguptaka)等的思想,與大眾部系相接近,也可以得到更好的理解。當時的分別說者,還不能以傳入錫蘭的,深閉固拒的大寺派([A75]Mahāvihāravāsa)為代表。因此,南傳的華氏城第三結集,與上二次的結集不同,不過是分別說部形成中的自部結集(與現在錫蘭所傳的三藏,也還有相當的距離)。
阿育王時傳道師的派遣,可以理解當時及以後的佛教情形。去各方傳教的,是[17]:
傳教所到的地方,有些雖經近代學者的研考,也還不能決定在那[A82]裡[18],今擇取一說。[A83]末闡提所到的,北傳只是罽賓。古代的罽賓,不是迦溼彌羅(如下第三節說)。南傳作迦溼彌羅與犍陀羅,那是符合後代的稱呼。摩醯沙[A84]慢陀羅,應為安達羅(Andhra)地方。大天為大眾部,傳說大天住制多山而更分部派,可依此而推定。婆那婆私,大概在今南印度的 North Kanara 地方。《華嚴經》善財南參,有住林國(Vanavāsin),可能就是此地。阿波蘭多迦,可能與佛世富樓那(Pūrṇa)傳教的輸屢那(Sunāparanta)相同,推定為今孟買([A85]Bombay)以北的 Sopārā,與北面的 Koṅkaṇ 地方。摩訶勒咤,在今瞿陀婆利河([A86]Godavari)上流,孟買東北的 Marāṭha 地方。雪山邊應是尼泊爾([A87]Nepal)一帶。臾那世界,指印度西北,敘利亞(Syria)人所住的阿富汗(Afghanistan)地方。金地,很難確定在那[A88]裡,或說就是緬甸(Brahma-deśa)。楞伽島,是現在的錫蘭。從這傳教的區域,看出區域的遼遠,已超出阿育王統治的領域。在這些地名與人名中,發現幾點可注意的事:一、當時的印度佛教,與臾那人已有相當深的關係。不但阿育王時的傳教者,要傳到臾那世界,而臾那人達磨勒棄多、摩訶達摩勒棄多,已經在佛法中出家,並取得領導一方的地位。摩訶達磨勒棄多,還是阿育王弟帝須(Tissa)的和尚。可見在印度的臾那人,信佛的一定不在少數。二、在傳教的九人中,竟有四位名勒棄多的:勒棄多(護),摩訶勒棄多(大護),達磨勒棄多(法護),摩訶達磨勒棄多(大法護)。四位中,二位是臾那人。傳教的地點,都在西部(阿波蘭多迦、摩訶勒咤),西北(臾那世界),西南(婆那婆私)。西南佛教中心的優禪尼,是西方——南北交通的要道。這[A89]裡近西海岸,與西方臾那人間,文化、經濟有較多接觸的地方。三、西海岸的餓鬼說,有特殊的意義。如(大眾部說)從富樓那,或(上座部說)從大迦旃延([A90]Mahākātyāyana)出家的億耳([A91]Śroṇa-koṭikarṇa),在海岸見種種餓鬼[19]。舍利弗(Śāriputra)弟子僧護(Saṃgharakṣita),入海經餓鬼界,知道餓鬼的種種業報。這些餓鬼,都是比丘、比丘尼等犯戒所得的業報[20]。餓鬼說,與僧制有關,有警策出家人,守護戒律的意義。僧護,就是僧伽勒棄多。在《相應部》、《雜阿含經》(弟子所說部分)中,說到大目犍連見到種種餓鬼,因勒叉那([A92]Lakṣaṇa)的發問而傳述出來,也都是出家者犯禁戒的業報[21]。勒叉那與勒棄多,雖語音小異,而解說為「護」,卻是一樣的[22]。所以,西方沿海地區傳說的餓鬼,起初與重律的勒棄多有關,是非常明白的。中國傳說,目連救母,是餓鬼的濟度;而在南傳,卻是濟度舍利弗的母親[23]。舍利弗與目犍連,是佛的「雙賢弟子」,是阿毘達磨者的根源;而沿海有關僧制的餓鬼傳說,也與這二位的學系有關。法藏部([A93]Dharmaguptaka)自稱「目犍連是我大師」,而《舍利弗問經》作:「目[A94]揵羅優波提舍,起曇無屈多迦[A95]部」[24]。南方所傳的達磨勒棄多、摩訶達磨勒棄多,《善見律毘婆沙》,竟譯為曇無德、[A96]摩訶曇無德[25]。曇無德是達磨毱多,就是法藏或法護,毱多也是「護」的意思。《善見律毘婆沙》的譯者僧伽跋陀羅(Saṃghabhadra),是「眾聖點記」的傳來者,為分別說部的律師。在他,是肯認阿育王時的達磨勒棄多,就是曇無德——法藏部部主;法藏部也確是分別說部的一派。阿育王時的西南系,是有力的分別說部。與臾那人,有關戒律的餓鬼說有關,這是值得留意的事!
第二節 政局動亂中的佛教
第一項 政局的動亂
阿育王(Aśoka)時代(約為西元前二七一——二三二),是孔雀(Maurya)王朝的盛世,也是佛教從印度佛教而進入世界佛教的時代。阿育王去世,南、北、東、西——各地方的政局(可能阿育王晚年)開始變動,終於政治中心華氏城([A97]Pāṭaliputra),也被破滅。佛教在政局變亂,民族與文化的複雜環境中,也就部派的分化加速,漸漸的邁向大乘佛法的時代。
阿育王的後人,平庸而又都在位不久,經四代而到毘黎訶陀羅多([A98]Bṛhadratha)王,在西元前一八五年前後,為當時的軍事統帥弗沙蜜多羅([A99]Puṣyamitra)所殺,創立熏伽(Śuṅga Dynasty)王朝。那時的印度,早已四分五裂,熏伽王朝的統治區,主要為恒河([A100]Gaṅgā)流域。當時從北而來的希臘(Yavana)軍隊,曾侵入恒河流域的摩偷羅(Madhurā)、沙祇多(Sāketa)、阿瑜陀(Ayodhyā),連華氏城也受到威脅。幸虧弗沙蜜多羅王的抗戰,終於擊退了希臘的入侵者,保持了恒河流域的安全。西元前一八〇年,弗沙蜜多羅舉行馬祭,弗王孫婆蘇蜜多羅([A101]Vasumitra),率領護衛祭馬的軍隊,遠達印度河兩岸,擊敗希臘的軍隊。佛教傳說,弗王的破壞佛教,到達北印的奢伽羅(Śākala 今 Sialkot)[1]。熏伽王朝與地方政權,在動亂不安定的狀態中,中央政權無疑是衰落了。政權延續了十代,一百餘年,到西元前七三年,在內憂外患中,為大臣婆須提婆(Vasudeva)所篡立,新成立甘婆([A102]Kāṇva)王朝。但摩竭陀(Magadha)華氏城中心的政權,越來越衰弱,終於在西元前二八年,為南方案達羅([A103]Andhra)部隊所滅亡。中印度摩竭陀中心的王朝滅亡了,釋尊遊化的區域,不是受到外族所統治,就是陷於地方政權的據地分立狀態。一直到西元四世紀初,旃陀羅笈多第一([A104]Candragupta Ⅰ)時代,中印度才再度統一。
孔雀王朝衰落,地方的政權開始異動。東南有質多(Cheta)王朝與娑多婆訶(Sātavāhana)王朝的興起。一、質多王朝,在今奧里薩(Orissa)到瞿陀婆利河([A105]Godavari)一帶。據哈提貢發([A106]Hāthi Gumphā)銘文,質多王朝的佉羅毘羅(Khāravela),與熏伽王朝的弗沙蜜多羅王同時。佉王為一代的雄主,在即位第八年,擊潰了王舍城(Rājagṛha)的軍隊。十二年,兵抵恒河,戰勝摩竭陀的 [A107]Puṣyamitra(即弗沙蜜多羅)王;並侵入案達羅。佉王為質多王朝的第三代,可見質多朝的興起,早在阿育王死後不久。以後的情形不詳,大概是為案達羅所滅的。二、案達羅([A108]Andhra)的崛起:阿育王死後,案達羅族即宣告獨立。該族的發祥地,在瞿陀婆利([A109]Godāvarī)及訖利史那(Krishṇa)的兩河之間。《大唐西域記》所記的馱那羯磔迦([A110]Dhānyakaṭaka),也叫「大案達羅」,曾為案達羅的舊都所在地。早在西元前三、四世紀間,敘利亞(Syria)的使臣梅伽替尼(Megasthenes),駐節華氏城,就知道南方案達羅族的強盛——市府三十,步兵十萬,騎兵二千,象(軍)千頭;但那時的案達羅,是服屬於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死後,案達羅族的悉摩迦王([A111]Simuka,即娑多迦 Sindhuka),宣告獨立,在第三代娑多迦尼([A112]Śrī Śātakarṇī)王時,[A113]Vidiśā 及 [A114]Ujjayinī(鄔闍衍那),都屬於案達羅,領土橫跨全印。王朝的勢力,向北申展,在西元[A115]前二八年,滅亡了摩竭陀的甘婆王朝。案達羅族一直在興盛中,但西方的土地,落入了塞迦族([A116]Śaka)的叉訶羅多(Kshaharāta)王朝手中。西元二世紀初,娑多婆訶王朝二十三代,名瞿曇彌子娑多迦尼([A117]Gautamīputra Śātakarṇi)王,從叉訶羅[A118]多王朝手中,奪回蘇剌咤([A119]Surāṣṭra)、那私迦(Nāsik)、浦那(Poona)等地方。據那私迦銘文,瞿曇彌子自稱剗除叉訶羅多人,恢復了娑多婆訶人的光榮。但其子婆悉須題子([A120]Vāsishṭhīputra Puḷumāvi)時,又一再為叉訶羅多族所敗。到了西元三世紀初,國勢衰落下來,約亡於西元二三〇年前後。
在印度西北方面,有稱為臾那(Yona, Yavana)的希臘人,稱為波羅婆([A121]Pahlava)的波斯人,塞迦([A122]Śaka)人,稱為貴孀([A123]Kuṣāṇa)的月氏人,一波又一波的,從西北方侵入印度,形成長期的動亂局面。試分別的略述於下:
一、臾那人,是印度稱呼住於印度西北的希臘人。希臘名王亞歷山大([A124]Alexandros),征服了波斯,又進而佔領了阿富汗斯坦(Afghanistan)、大夏(Bactria)、喀布爾(高附 Kabul)河流域。在西元前三二七年,侵入印度。西元前三二五年凱旋,不久就死了。偉大的希臘帝國,也就瓦解了。東方波斯、阿富汗、大夏、高附一帶地方,由塞琉卡斯([A125]Seleucus)統治。西元前三〇五年前後,塞琉卡斯王與孔雀王朝的旃陀羅笈多作戰,以和平結束,將今俾路芝斯坦(Baluchistan)、阿富汗斯坦,讓於孔雀王朝,而退居興都庫斯山脈(Hindu Kush)以西,雙方維持了長期的友好關係。到西元前三世紀中葉,大夏的總督提奧多圖二世(Diodotus Ⅱ),脫離了本國而獨立。但在西元前二三〇年前後,大夏又為猶賽德摩(Euthydemus)所篡奪。猶賽德摩的勢力,似曾達到阿拉科西亞(Arachosia)、阿富汗地方。西元前一七五年前後,大夏又為猶克拉提底(Eucratides)所篡奪。這樣,猶克拉提底王家,佔有大夏、高附、健陀羅(Gandhāra)與呾叉始羅([A126]Takṣaśilā),而猶賽德摩王家,深入印度以奢伽羅(Śākala)為首府,而統治旁遮普([A127]Punjab)。這二家,都侵入印度。其中,猶賽德摩王家的提彌特羅([A128]Demetrius),即位於西元前一九〇年前後,占領了喀布爾,達到旁遮普。其後有彌難陀王(Menander),就是熏迦王朝弗沙蜜多羅時,希臘人侵入中印度,直到華氏城的名王。從亞歷山大以來,希臘人與希臘文化,不斷的侵入印度,而以猶賽德摩王家(約成立於西元前二二〇,延續到前一世紀中),引起的影響最大!
二、安息人與塞迦人:波斯人,印度稱之為波羅婆(Pahlava)。西元前六世紀,波斯的阿肯彌尼([A129]Achaemenid)王朝,居魯斯([A130]Cyrus)、大流斯(Darius)王,曾佔有大夏[A131](Bactria)、窣利(Sogdiana)(Suguda),並侵入印度,征服了犍陀羅(Gandhāra)。等到亞歷山大東征,波斯王朝崩潰,成為被統治者。西元前二四八年前後,波斯的民族英雄安爾薩息([A132]Arsaces),反抗希臘(及其文化)的統治,重建波斯人的王國,這就是中國史書中的安息。塞迦([A133]Śaka)人,在波斯的居魯斯王時,已出現於歷史上。凡波斯人稱之為塞迦的,敘利亞(Syria)——希臘人稱之為 Skythen。內容的部族不一,從興都庫斯山區、溈水(Oxus)——阿姆河,到藥殺水(Yaxartes)——錫爾河那邊,泛稱遊牧的邊夷民族。原始的塞迦人住地,我以為在興都庫斯山區;以後被作為東北邊夷民族的通稱。這如中國史書的「胡」,本指北方的匈奴,其後「東胡」、「西域胡人」,被用來泛稱邊夷民族一樣。這留在下一節去研究。波斯(安息)人與塞迦人,是不同的,但時常混雜在一起。塞迦人是強悍而勇於戰鬥的民族,每參加波斯與希臘人的部隊。塞迦人曾編入居魯斯王的第十五營區;而敘利亞王安都卡斯三世(Antiochus Ⅲ),於西元前二〇九年,討伐大夏時,也曾得到塞迦人的援助。當安息王朝成立不久,彌提黎達斯(Mithradates)王,得塞迦人的援助,戰勝了敘利亞的塞琉卡斯二世([A134]Seleucus Ⅱ)。但在西元前一二八、一二三年,塞迦人又一再與安息人作戰,而殺死安息的國王。不過大致來說,塞迦是服屬於安息,與安息人有更多的關係。西元前一〇〇年前後,在擁戴安息王的名義下,安息人與塞迦人,紛紛侵入印度。安息人與塞迦人,都有牧伯(Kahatrapa)制,聯合(混合)侵入,似乎並沒有統一的組合。從發展方向,大略分為二系:1.向西北印度發展的,有安息人,也有塞迦人。有名的茂斯王([A135]Maues),即牟伽王([A136]Moga)、阿吉斯(Azes)、烏頭發爾(Undopherros),或作貢頭發爾([A137]Godophares),都是。佔領的地區,介於高附河流域與旁遮普東部;犍陀羅、呾叉始羅,也都在其中。西方或稱之為印度安息人,而在中國,就是「塞種王罽賓」的事實。《漢書》(西域傳)說:
「武帝始通罽賓。(罽賓)自以絕遠,漢兵不能至,其王烏頭勞,數剽殺漢使。烏頭勞死,子代立。……漢使關都尉文忠,與容屈王子陰末赴,共合謀攻罽賓,殺其王,立陰末赴為罽賓王」。
《漢書》的烏頭勞,顯然即西方所傳 Undopherros 的對音。近代人研究貨幣,以為 Undopherros,約為西元二〇——四〇年時在位。然《漢書》所記的烏頭勞,為漢元帝時代(西元前四八——三三)。《漢書》的當時記錄,是值得信賴的。印度西北的安息(塞迦)政權,後來為月氏所滅。2.沿印度河下流(印度河口留有塞迦島的遺[A138]跡)而南下的,以塞迦人為主。摩偷羅(Mathurā)著名的「師子柱頭」,雕成波斯式兩獅相背的柱頭。石柱上刻著摩偷羅牧伯的世系,有大牧伯羅宙拉([A139]Rājula)的名字,這是西元前一世紀中的塞迦族。更向南發展的,有屬於塞迦的叉訶羅多族,以那私迦為首府,佔有沿海地區——馬爾瓦(Malwa)、蘇剌陀等。為案達羅王瞿曇彌子所擊破的,就是這一族。另有以鄔闍衍那為首府的牧伯,有名的盧頭陀摩([A140]Rudradāman),約在位於西元一二〇——一五五年,《大莊嚴論經》稱之為「釋伽(羅)王」[2]。這些向南方發展的,以塞迦族為主,而含有安息人、希臘人在內。所以瞿曇彌子擊敗叉訶羅多人,而說滅塞迦人、臾那人與波羅婆人。此南方的塞迦族的政權,一直延續到西元四世紀中。希臘人、安息人、塞迦人的侵入印度,也見於《阿育王傳》[3],如說:
「未來之世,當有三惡王。……南方有王名釋拘,……西方有王名曰鉢羅,……北方有王名閻無那」。
南方的釋拘,即向南發展的塞迦。西方的鉢羅,即在高附河流域,犍陀羅一帶的波羅婆(安息,其中也有塞迦)。閻無那即臾那。這一三方的動亂局勢,約遲到西元前一世紀末(五〇——一)。最遲些,月氏人接著東來,希臘人的統治,就完全消失了。
三、月氏人:在漢初,月氏人住在中國西部的「燉煌祁連間」。後來,為匈奴的冒頓單于、老上單于所攻破,月氏才向西遷移到伊犁地方。約在西元前一四〇頃,又被烏孫所擊破,月氏又向南避到溈水——阿姆河上流,定居下來,伸張勢力到河南,滅亡了大夏。西元前一二九年前後,張騫到月氏,那時的月氏王庭,還在溈水以北,大夏還保有國家規模。月氏有五部翕侯,其中貴霜([A141]Kuṣāṇa)翕侯,在西元前後,統一了五部翕侯,大大的強盛起來。貴霜的丘就卻(Kujula,即 KadphisesⅠ),向南發展而占領了興都庫斯山以南,阿富汗南部,高附與坎達哈爾([A142]Kandahār),並向西攻擊安息。繼任者叫閻膏珍([A143]Vīma Kadphises, or Vima Kadphises),攻入印度,佔有旁遮普、犍陀羅一帶。這二位的時代,在西元一世紀。繼之而起的,是著名的迦膩色迦王(Kaniṣka),約在西元二世紀上半,囊括了北印度,以富樓沙富羅(Puruṣapura)為首都,勢力遠達中印度與西印度。佛教傳說,迦王曾征服了華氏城[4]。迦王的時代,大乘佛教已非常興盛了。
西北印度及阿富汗斯坦、大夏、窣利一帶,在原住民的基礎上,經希臘人、安息人、塞迦人、月氏人的一再侵入,居留與發展,為多民族複雜與合作的區域。長期的動亂,對於這一區域的佛教,留下深遠的影響!自阿育王去世以來,東、南、西、北——各民族的動亂,主要是依據《劍橋印度史》、《古代印度》(Ancient India)的第二章到五章[5]。並參考《中央亞細亞的文化》、《東南印度諸國之研究》、《印度通史》[6],而作上來簡略的敘述。
第二項 邊地佛教在政局動亂中成長
阿育王(Aśoka)以後,印度開始了全面的動亂。佛教在政局動亂中,不免會遭遇困境,有中印度與西北印度的法難傳說。中印度的法難,是熏伽(Śuṅga)王朝弗沙蜜多羅([A144]Puṣyamitra)的破法。《阿育王傳》說到弗沙蜜多羅,「殺害眾僧,毀壞僧房」,並侵害到北印度的舍伽羅(Śākala)[1]。《舍利弗問經》,也有此傳說[2]。法顯的〈摩訶僧祇律私記〉,也說到中天竺惡王的破法,「諸沙門避之四奔,三藏比丘星離」[3]。這一傳說,或不免言過其實,但弗沙蜜多羅,舉行婆羅門教的馬祭,在當時流行的宗教中,從孔雀(Maurya)王朝的特重佛教,而轉移為重視固有的婆羅門教,應該是可信的事實。失去了王權的支持,佛教從類似國教的地位而下降,會有被壓抑與歧視的感覺,並多少有被壓迫的事實。依《舍利弗問經》所說:「壞諸寺塔八百餘所」,恒河中流——中國佛教的衰落,也許就是邊地佛教越來越興盛的原因之一。
西北印度的法難,就是臾那人(Yona)、安息人([A145]Pahlava)、塞迦人([A146]Śaka)的先後侵入。《阿育王傳》卷六(大正五〇.一二六下)說:
「未來之世,當有三惡王出。……擾害百姓,破壞佛法。……南方有王名釋拘,……西方有王名曰鉢羅,……北方有王名閻無那,亦將十萬眷屬,破壞僧坊塔寺,殺諸道人」。
「道人」,這[A147]裡指比丘說。從西北方來的異民族,對於印度的佛教——塔寺及比丘,起初是不會受到尊重保護的。在戰爭過程中,寺塔僧眾的受到損害,可說是勢所難免。直到西元二世紀初,案達羅([A148]Andhra)王朝的瞿曇彌子([A149]Gautamīputra Śātakarṇi),擊破塞迦族的叉訶羅多人(Kshaharāta),自稱為印度宗教的保護者;特別尊重婆羅門教,對佛教也相當尊崇。這可以推見塞迦族在西印度,對婆羅門教及佛教,都曾有過某種程度的傷害。中印度衰落,西北印度異族的不斷侵入,在佛教受到損害時,不免泛起了佛法末日將臨的感覺。這所以《阿育王傳》中,敘述了三惡王的破壞佛法,接著說到拘舍彌(Kauśāmbī)法滅的預言。在律典中,拘舍彌是僧伽首先諍論分部的地方,看作佛法衰危的主要原因。面對三惡王的侵擾,佛教內部派別的紛歧,於是結合了「滿千年已,佛法欲滅」的「正法千年」說,拘舍彌諍論說,三惡王入侵說,作出拘舍彌法滅的預言,以勉勵佛弟子的護持佛法。
阿育王以後,佛教在政局的動亂中,與邊遠地區的異民族相接觸,漸漸的受到他們的信仰與尊敬,這與大乘佛教的興起,是有深切意義的,這可以從部派的分化發展去說明。阿育王時代,根本二部是已經存在了。上座部([A150]Sthavira)以摩偷羅(Madhurā)為重心,分出了分別說([A151]Vibhajyavāda)、說一切有([A152]Sarvāstivāda)二系。大眾部([A153]Mahāsāṃghika)是以東方的毘舍離([A154]Vaiśālī)為中心,雖當時也許還沒有明顯的再分化的部派對立,然與分別說、說一切有同樣的,以教義的特色為名的,如一說部(Ekavyāvahārika)、說出世部([A155]Lokottaravāda)、說一切行如灰聚的[A156]雞胤部([A157]Kukkuṭika),相信在思想上已經分化了。這三部,據真諦的《部執論疏》說:「大眾部併度(疑是「廣」字)行央掘多羅國。此國在王舍城北。此部引華嚴、涅槃、勝鬘、維摩、金光明、般若等諸大乘經」[4]。央掘多羅(Aṅguttarāpa),即上央伽,在央伽(Aṅga)的北方,恒河的那邊,與《大唐西域記》所傳的弗栗恃國相當[5]。弗栗恃([A158]Vṛji)即跋耆,跋耆族從毘舍離而向東分布。在這一區域的佛教,傳說含有大乘經,或信或者不信,因而引起三部的分化。在阿育王時代,這是不可能的。如解說為大乘學者,意會到大乘思想的興起,是由此流衍出來的,所以作出這樣的傳說,那就是不無理由了。此後,大眾部分出的多聞部(Bahuśrutīya),真諦([A159]Paramārtha)傳說為還在央掘多羅。有關多聞部的銘文,在案達羅的 Nāgārjunikoṇḍa 及西北印度的 Pālāṭū Ḍherī 發見,流行在這[A160]裡,是西元後二、三世紀的事[6]。又分出說假部([A161]Paññattivāda),與大迦旃延(Mahākātyāyana)有關;大迦旃延與阿槃提(Avanti)有關。大眾部分出的學派,流行在南方而有重要意義的,是阿育王時的大天(Mahādeva),傳教到摩醯沙[A162]慢陀羅(Mahisamaṇḍala)而分出的部派。依《異部宗輪論》說:大天住制多山([A163]Caityaśaila),成為制多山部。從制多山部分出東山住部([A164]Pūrvaśaila)、西山住部(Aparaśaila)[7]。《大唐西域記》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三〇下)說:
「馱那羯磔迦國,……(王)城東據山,有弗婆勢羅(唐言東山)僧伽藍。城西據山,有阿伐羅勢羅(唐言西山)僧伽藍」。
馱那羯磔迦([A165]Dhānyakaṭaka)的東山與西山僧伽藍,無疑為古代東山住與西山住二部的根本道場。據《東南印度諸國之研究》推定:馱那羯磔迦王城,為 Amaravati。今 Amaravati Tope,為古代的東山寺;而西面(實際是西西北)的 Dhārani kōta 古城,為西山寺的遺址[8]。《論事》所傳的案達羅學派,即王山(Rājagiriya)、義成([A166]Siddhatthika)、西山、東山——四部。這四部,被稱為案達羅學派。有關四部的銘文,及制多山部的,都在案達羅 [A167]Amarāvatī 一帶發見[9]。可以推見這四部,是隨案達羅王國的興起而盛行的。根本大眾部,在案達羅王朝下,也非常興盛,從案達羅東方,到西方那私迦,都有銘文可以證實[10]。大眾部也還向西北流行,西元前一世紀起,有關大眾部的銘文,在摩偷羅發見[11]。《摩訶僧祇律》,特地說到摩偷羅的眾多精舍[12],也可以知道大眾部在這[A168]裡的流行。其後,傳向北印度,有犍陀羅地方的銘刻[13]。玄奘也說到:迦溼彌羅(Kaśmīra)、烏仗那(Udyāna)有大眾部。而大眾部分出的說出世部,流行於西北的梵衍那(Bāmiyān)[14]。大眾部傳到西北,是西元以後,特別是貴霜([A169]Kuṣāṇa)王朝的時代。大眾部雖也分化到西北,而主要是從東方(沿海岸)而傳入南方——案達羅。從東方而向南方的中途,烏荼([A170]Uḍra)(古代屬羯𩜁迦)是值得重視的地方。在玄奘的時代——西元七世紀初,烏荼是「僧徒萬餘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15]。烏荼的補澀波祇([A171]Puṣpagiri)僧伽藍,推定為今 Puri 州的 [A172]Khandagiri 或 Udayagiri。這[A173]裡的峒窟很多,有早在西元前二世紀開鑿的。這[A174]裡發見的 Hāthi Gumphā 銘刻,就記載著羯𩜁迦國(Kaliṅga)質多(Cheta)王朝佉羅毘羅(Khāravela)的勳業[16]。
上座分別說系,以阿槃提(Avanti)為重鎮,發展分化而成四部。其中,銅鍱部([A175]Tāmraśāṭīya)是南傳於錫蘭的,就是現代所稱的南傳佛教。在印度本土,分成三部:一、化地部——彌沙塞([A176]Mahīśāsaka),從來解說為「正地」、「教地」、「化地」,是創立部派者的名字。然近人研究,認為這是流行於西印度莫醯(或作莫訶 Mahī)河地方的學派,所以名為 [A177]Mahīśāsaka[17]。二、法藏部(Dharmaguptaka),也可譯為法護部。阿育王時的臾那人達摩勒棄多([A178]Yonaka Dhammarakkhita),也是「法護」的意義。《善見律毘婆沙》,將達摩勒棄多譯作曇無德,那是認為這就是「法藏」了。達摩勒棄多傳教於阿波蘭多迦(Aparantaka),可能與佛世富樓那(Pūrṇa)傳教所到的西方相近,推定為今孟買(Bombay)以北的 Sopārā,與北面的 Koṅkaṇ 地方。這二部的早期教區,從分別說系由阿槃提而向南來說,分化在這[A179]裡,倒是相當合適的。三、飲光部(迦葉遺 [A180]Kāśyapīya):阿育王派遣的傳教師中,有迦葉族的末示摩(Majjhima)等,到雪山邊([A181]Himavantapadeśa)。在 [A182]Sāñcī 的塔[A183]裡,發見有傳教於雪山的,迦葉族末示摩等的舍利銘刻。傳教到雪山,而舍利卻在鄔闍衍[A184]那([A185]Ujjayinī)附近的 [A186]Sāñcī 發見,可說(生前或死後)回到了分別說的故鄉。這可能就是分別說所分出的飲光部的來源!銅鍱部自稱上座部,而《異部宗輪論》說:先上座部([A187]Pūrvasthavira)又轉名為雪山部([A188]Haimavata)[18],也許與傳教到雪山邊有關。總之,這都是屬於上座分別說系的。依《異部宗輪論》,知道化地部與法藏部的教義,大都與大眾部相同。然依《論事》所說,那應該是與大眾部所分出的案達羅學派相近(也可能與大眾部的晚期說相同)。大眾部與分別說部,阿育王時代,分化而都還簡樸。到案達羅王朝興起,從東到西,橫跨全印度。分別說向南分化的化地與法藏,都在案達羅的政權下。化地、法藏部與案達羅學派相近,應該是與此有關的。《大唐西域記》說到西印度的阿折羅(Ācāra)羅漢,所造的寺塔,也橫跨東西,如[19]說:
「案達羅國……瓶耆羅城側不遠,有大伽藍,重閣層臺。……伽藍前有石窣堵波,高數百尺,並阿折羅(唐言所行)阿羅漢之所建也」。
「摩訶剌侘國……東境有大山,……爰有伽藍,基于幽谷。高堂邃宇,疏崖枕峯。重閣層臺,背巖面壑,阿折羅(唐言所行)阿羅漢所建。羅漢,西印度人也。……精舍四周,彫鏤石壁」。
「伐臘毘國,……去城不遠,有大伽藍,阿折羅阿羅漢之所建立」。
案達羅的瓶耆羅城([A189]Veṅgīpura),推定為今 [A190]Krishnā 州 Ellore 市北八英里的 Pedda [A191]Vegi[20]。摩訶剌侘(Mahārāṣṭra)的阿折羅伽藍,就是現存著名的 Ajanta(與阿折羅音相近)窟,在今 Nizam 州。伐臘毘([A192]Valabhī)在今 [A193]Kathiawar 半島的東岸。三處的距離那麼遠,而都有阿折羅阿羅漢建造寺窟的記錄。雖阿折羅羅漢的事[A194]跡不明,但至少說明了這一廣大地區佛教的共同性。Ajanta 石窟的建造,最早的在西元前二世紀[21]。大眾部分化南方,深深影響了大陸的分別說系。在大乘興起的意義上,是應該特別重視的!化地部等離開了本土,流入北方,應是以後的事。
上座說一切有系,是七百結集中的西方系,從拘舍彌(Kauśāmbī)、摩偷羅(Mathurā),而向西北發展的。後分二大系,留在拘舍彌一帶的,是犢子部(Vātsīputrīya)。從犢子部又分出四部:法上部(Dharmottarīya)、賢[A195]胄部([A196]Bhadrayānīya)、正量部([A197]Saṃmatīya)、密林山部([A198]Channagirika,[A199]或作六城部 [A200]Ṣaṇṇagarika)。在流行中,正量部盛行,取代了犢子部的地位,自稱根本正量部([A201]Mūlasaṃmatīya)。銅鍱部的傳說,由於東方跋耆子(Vajjiputtaka)的非法,分出了大眾部;而屬於上座系的犢子部,也寫作 Vajjiputtaka。跋耆子與犢子部的語音一致,使我們感到非常的困惑!玄奘的時代,代犢子部而盛行的正量部,化區非常廣大。如鞞索迦(Viśoka)、室羅伐悉帝(Śrāvastī)、劫比羅伐窣堵(Kapilavastu)、婆羅痆斯(Vārāṇasī)、阿耶穆佉(Ayamukha)、劫比他([A202]Kapittha)、堊醯掣呾羅([A203]Ahicchattra)。這都是以犢子國(Vatsa)拘舍彌為中心,而流行於恒河(Gaṅgā)、閻浮那河(Yamunā)中上流域。摩偷羅出土的銘文,也有屬於正量部的[22]。正量部更西南進入分別說系的故鄉——摩臘婆(Mālava)、伐臘毘([A204]Valabhī)。在西印度那私迦等,發見與法上部、賢[A205]胄部有關的銘文[23],這是與案達羅王朝勢力下,大眾部與大陸的分別說系有關涉的。正量部並深入西北沿海區,如信度(Sindh)、阿點媻翅羅(Audumbatira)、臂多勢羅(Pitāśilā)、阿軬荼(Avaṇḍa)。犢子系分化的事[A206]跡,極不分明。犢子部是屬於上座說一切有系,而保持簡樸學風的一流。犢子部學習《舍利弗阿毘曇》,被稱為《犢子毘曇》[24],與分別說系的法藏部等相近,不像南方銅鍱部,北方說一切有部那樣的論義繁廣。犢子系的戒律,是比丘具足戒二百戒[25],為現在所知的戒律中最古樸的。犢子部立不可說([A207]anabhilāpya)的我,傾向於形而上的實體,與大眾部的重於理性相近。犢子系簡易而傾向形而上的學風,也許是銅鍱者所厭惡的(我國也有稱之為附佛法外道的),所以因語音的近似,而呼之為跋耆子吧!正量部發展的廣大形勢,不知是什麼時候形成的。大抵是阿育王以後,大眾系向南,分別說系向西南,說一切有系向西北;在中印度王權衰落,南北地方政權動亂中,犢子系保持原有教區,擴展而幾乎取得恒河、閻浮那河中流以上的大部分地區,並伸向東、西南與西北——印度河下流地區。在西方,大抵是塞迦族向南發展的地區。這樣的解說,與事實該不會有太大的出入吧!
上座說一切有系,從摩偷羅而向西北發展的,是說一切有部([A208]Sarvāstivāda),又從說一切有部分出說轉部([A209]Saṃkrāntivāda)。說一切有部立假名我,說轉部立勝義我,犢子系立不可說我,都有類似的地方[26]。佛法向西北印傳布,應該是很早的。自亞歷山大([A210]Alexandros)王侵入印度,臾那人([A211]Yona, Yavana)與希臘文化,與印度的關係密切起來。阿育王派遣的傳教師中,有臾那人達摩勒棄多,那時的臾那人,不但信佛,而且有出家的,並為僧伽的大德了。阿育王派遣正法大臣,去希臘五國,佛法開始深入西方。革新猶太教的耶穌,有禁欲色彩,或者說是受到印度佛法的影響。多馬福音說耶穌聽說阿字的妙義,那是更不用說了,但這是以後的事。依佛教傳說:七百結集時代的商那和修([A212]Śāṇakavāsin),阿育王時的優波笈多(Upagupta),都遊化到西北印;提多迦(Dhītika)到了吐火羅(大夏 [A213]Tókharoi)[27]。阿育王時,摩田提([A214]Madhyāntika)的遊化罽賓([A215]Kaśmīra),更是當時的一件大事。從此,印度西北成為說一切有部的化區。西元前二世紀中,猶賽德摩(Euthydemus)王家的彌難陀王(Menander, Milinda),與龍軍(Nāgasena)比丘問答佛法,表示信受。撰集當時的問答,如南傳的《彌蘭王問》,北傳的《那先比丘經》,這是臾那王家信佛的大事。摩偷羅獅頭石柱銘文,說到塞迦([A216]Śaka)王家,建塔奉佛舍利,施與說一切有部,這是西元前一世紀的事[28]。佛法——說一切有部,受到從西北而來的異民族的信仰,到西元二世紀,大月氏的迦膩色迦王(Kaniṣka)而達到極盛。說一切有部的論師中,如世友(Vasumitra)、妙音(Ghoṣa),在阿毘達磨論師中,屬於犍陀羅及以西的「西方師」。如世友是摩盧([A217]Maru),今屬蘇聯的 Merv 人;妙音是吐火羅人。說一切有部正統的迦溼彌羅([A218]Kaśmīra)師,是東方系。以犍陀羅、(及以後發展到)迦溼彌羅為中心,向西北發展,到達吐火羅、安息(波斯)、康居等地。特別是吐火羅的縛喝(Balkh),古稱「小王舍城」。玄奘所見,「僧徒三千餘人,普皆習學小乘法教」。聖賢的塔基,共一千多所[29],可想見過去佛教興盛的情形。這是深受希臘文化,又受月氏人所治化的地區,實在是從犍陀羅而傳向西方的小乘——說一切有部的重鎮。西域(《漢書》所謂北道)的阿耆尼、龜[A219]茲、跋祿迦、佉沙——疏勒、烏鎩、朅盤陀,崇信說一切有部教法的,都由吐火羅(縛喝)一線而來。說一切有部的西方師,還不能說是與大乘相近的。說一切有部中,原有持經者([A220]sūtradhara)、譬喻師([A221]dārṣṭāntika),如法救(Dharmatrāta)是覩貨羅人;覺天([A222]Buddhadeva)可能為摩偷羅人;世友——《尊婆須蜜菩薩所集論》的作者,都是。古代的持經譬喻師,如法救、世友、彌多路尸利([A223]Mitraśrī)、僧伽羅剎(Saṃgharakṣa),在中國都是被尊稱為菩薩的;思想簡易而近於大乘。在民族複雜的西北印度,持經譬喻者近於大乘,而與北方大乘有更多關係的,應該是塞迦族地區的佛教。
上面所說,阿育王以來,適應邊區民族而展開的佛教,除極少數的,如銅鍱部的大寺派,說一切有部的迦溼彌羅師,都有大乘的傾向。其中,佛教從東而向南的,有烏荼、案達羅民族;從西而向北的,有臾那、塞迦民族:大乘在這[A224]裡興盛起來。
第三節 塞迦族與佛教
第一項 北印度的塞迦族
北印度的塞迦([A225]Śaka)人,除政治而外,與佛教結成深切的關係,而有塞種與釋迦([A226]Śākya)族同種的傳說,如唐顏師古《注漢書》說:
塞種:「即所謂釋種者也,亦語有輕重耳」(〈西域傳〉)。
「西域國名,即佛經所謂釋種者。塞、釋聲相近,本一姓耳」(〈張騫傳〉)。
顏師古的解說,並非臆說,而是根據佛教的傳說。《大唐西域記》卷六(大正五一.九〇〇下——九〇一下)說:
「劫比羅伐窣堵國……誅釋西南,有四小窣堵波,四釋種拒軍處。……毘盧釋迦嗣位之後,追復先辱,便興甲兵,至此屯軍。釋種四人,躬耕畎畝,便即抗拒,兵寇退散。……四人被逐,北趣雪山:一為烏仗那國王,一為梵衍那國王,一為呬摩呾羅國王,一為商彌國王。奕世傳業,苗裔不絕」。
玄奘從印度得來的傳說:釋迦佛在世時,毘盧釋迦王(Virūḍhaka),或譯為毘流(琉)璃王(Vaiḍūrya),誅滅釋種時,有釋種四人,抗拒敵兵,後來流散到北方,成為北印度四國的先人。四國是:烏仗那([A227]Udyāna)、梵衍那([A228]Bāmiyān)、呬摩呾羅(Hematāla)、商彌([A229]Śāmbhī)。《西域記》雖沒有說到「塞種」,但這四國的地域,正與古代「塞種王罽賓」,及西方史書所記的 [A230]Śaka 相當。這一塞迦即釋迦的傳說,佛教中也有二說:
一、釋種四人四國說,這是《大唐西域記》所傳的。《西域記》說到:「呬摩呾羅國……王釋種也」[1];「商彌國……其王釋種也」[2],而特別重視烏仗那與釋迦族的關係,如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二中——八八四上)說:
「烏仗那……有窣堵波,高六十餘尺,上軍王之所建也。昔如來之將寂滅,告諸大眾:我涅槃後,烏仗那國上軍王,宜與舍利之分」。
「昔毘盧釋迦王前伐諸釋,四人拒軍者,宗親擯逐,各事分飛。其一釋種……(與龍女結婚)……受龍指誨,便往行獻烏仗那王,躬舉其㲲,釋種執其袂而刺之。……咸懼神武,推尊大位。……釋種既沒,其子嗣位,是為嗢呾羅犀那王(唐言上軍)」。
「上軍王嗣位之後,其母喪明。如來伏阿波邏羅龍還也,從空下其宮中。上軍王適從遊獵,如來因為其母略說法要,遇聖聞法,遂得復明。如來問曰:汝子,我之族也」。
嗢呾羅犀那(Uttarasena),即上軍王。佛化上軍王母,《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3],也有說到。四國中特別重視烏仗那,是很有意義的,這正是「塞種王罽賓」的地方。
二、釋種一人一國說:如《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八(大正二四.二四〇上——下)說:
「有一釋種,名曰閃婆,住于外邑,撿挍農作。聞彼惡生(即毘盧釋迦)親領四兵,至劫比羅,欲誅釋種。……乃嚴兵眾,來襲惡生,倉卒橫擊,即便大敗。……閃婆釋子,心欲入城,……既不容入,請還家口,眾出與之。……佛以慈悲,持自髮爪,授與閃婆。……往婆具荼國,……共立為主,號為閃婆國。閃婆立後,遂乃敬造大窣堵波,安置如來髮爪以申供養,即號其塔為閃婆窣堵波」。
《增壹阿含經》卷二六(大正二.六九一下)說:
「有釋童子,年向十五,名曰奢(或作「舍」)摩。聞流離王今在門外,……獨與流離王共鬥。是時,奢摩童子多殺害兵眾。……奢摩童子即出國去,更不入迦毘羅越」。
奢摩(Śama)或閃婆(Śambha),就是《西域記》釋種四國中的商彌。在西方史書中,塞迦人中 Śam,是卓越的勇士。這一人一國說,也有獨特的意義。烏仗那與商彌相鄰,據《八十四成就者傳》說:烏仗那分為二國,其中一國名 Sambhala[4],也就是商彌——閃婆。所以這一傳說,早期也許只是奢摩一人,後依實際的情形,作成釋種四人四國說吧!這一傳說,是不能早於塞迦人進入印度以前的。我們知道,佛法是主張民族平等的。但在佛法的開展中,佛陀晚年,就有以釋族比丘為領導中心的運動。七百結集時代,有東方的釋迦同族,聯結成東方中國,與西方邊地比丘抗衡的事實。漢譯《長阿含經》,也有「釋種([A231]Śākya)、俱利([A232]Koliya)、冥寧([A233]Mina)、跋耆([A234]Vṛji)、末羅(Malla)、酥摩([A235]Himā)」——六族奉佛的傳說[5]。以釋迦佛的宗教文化為中心,企圖造成一文化族,所以「四姓為沙門,皆稱釋種」[6];在家佛弟子而見諦的,也稱為釋。「釋迦」,被作為佛教(通於在家)集團的標幟。這一運動,當時並沒有太大的成功。在佛法進入印度西北,發見 [A236]Śaka 人與釋迦的音聲相近,有意無意的看作釋迦族的後裔。釋迦與塞迦的特殊關係,在西元前一世紀起,漸漸形成。不只是佛教的傳說,塞迦人也應有同感,引以為榮。釋迦與塞迦是否同族,為另一問題,而以塞迦為釋迦族,在北印度佛教的發展上,實有不可忽視的意義!
被稱為釋種四國的所在地,近代學者研究的結論,細微處雖有異說,大體都所說相近。烏仗那國,或作烏萇、烏長,在蘇婆伐窣堵河([A237]Śubhavastu),今蘇婆河(Swat)兩岸。首府為瞢揭釐(Maṅgala),即今蘇婆河左岸的 [A238]Manglawar。從瞢揭釐向東北行,到達麗羅川([A239]Darada),今達拉特地方(Dardistan),是烏仗那的古都(《高僧法顯傳》作「陀歷」)。《高僧法顯傳》的宿呵多(Svāta),在蘇婆伐窣堵與印度河的兩河間——Bunir 谿谷間。在《西域記》中,也是屬於烏仗那的。商彌國,如慧超《往五天竺國傳》(大正五一.九七七下)說:
「從烏長國東北入山,十五日程,至拘衛國,彼自呼云奢摩褐羅闍國。……衣著言音,與烏長國相似」。
商彌即奢摩(褐羅闍,譯為「王」)。拘衛,《唐書》作俱位,〈悟空入竺記〉作拘緯,這是與烏萇國「衣著言音」都相同的國家。商彌的地位,《西域記》說:在波謎羅川(Pamirs),即 Wakhan 山谷的西南七百餘里。《洛陽伽藍記》卷五(大正五一.一〇一九下)說:
「十一月中旬,入賒彌國。此國漸出葱嶺,……峻路危道,人馬僅通,一直一道。從鉢盧勒國,向烏場國:銕鎖為橋,懸虛為渡,下不見底,旁無挽捉,倐忽之間,投軀萬仞」。
葱嶺包括帕米爾全部(八帕及 Wakhan),賒彌——商彌是 Wakhan 西南的山國。文中的鉢盧勒(Palolo),為當時的小勃律,在今 Gilgit 一帶。從此地到烏仗那,就要經過懸度。《唐書》也說:俱位國在大雪山勃律河北[7]。古代從烏仗那到商彌,是先經陀歷而後西向的,所以《往五天竺國傳》說:「從烏場國東北入山」。商彌國的所在地,為喀布爾(Kabul)河支流 Kunar 河的上流,Chitral 地方。這[A240]裡近 Wakhan 谷,所以《雜事》說閃婆童子,到婆具荼成立閃婆國,婆具荼應即 Wakhan 的對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也說到這一地區:大迦多演那([A241]Mahākātyāyana)與紺顏童子([A242]Śyāmāka),到濫波(Lampāka);又到一小國,紺顏童子留此為王;大迦多演那「從此復往步迦拏國」;然後路過雪嶺,回到中國[8]。步迦拏也就是 Wakhan。紺顏童子所住的小國——沙摩,就是商彌,這是佛教的又一傳說,商彌是在 Wakhan 附近的。梵衍那國(Bāmiyān),在大雪山中,依《唐書.西域列傳》,考定為今 Ghorband 河上流的 Bāmiyān 山谷間[9]。呬摩呾羅國,在舊覩貨羅(Tukhāra)境內,鉢鐸創那([A243]Badakshān,即佛敵沙、蒲持山)西二百里地方,已在大雪山邊下。總之,傳說的釋種四國,都在興都庫斯(大雪山)山區。
《漢書》說到「塞王南君罽賓」,在論究「南君罽賓」的塞王,是否從北方來以前,先應確定罽賓的所在地。在中國史書中,罽賓的名義是紛歧的。白鳥庫吉的〈罽賓國考〉,考定漢代的罽賓,是以犍陀羅(Gandhāra)為中心,喀布爾河(Kabul)流域,並 Gilgit 河流域。今從佛教的古說來加以證實。編於西元前的晉譯《阿育王傳》卷二(大正五〇.一〇五上)說:
「居住罽賓:晝夜無畏、摩訶婆那、離越諸聖」。
罽賓,梁譯《阿育王經》作:「於罽賓處」,可見罽賓為總名,離越等都在罽賓區內。「晝夜無畏」,梵語為 [A244]Tamasāvana,意思為闇林。闇林本為森林地的通名,但這[A245]裡所說的,是北印度有名的聖地。《大莊嚴經論》說:弗羯羅衛(Puṣkarāvatī)畫師,從石室國回家,路見晝闇山作大會,就將所得的三十兩金供僧[10]。《大智度論》與《雜寶藏經》,也有這一故事。弗羯羅衛,《智度論》作弗迦羅,即《西域記》的布色羯羅伐底,在犍陀羅。石室,即怛叉始羅(Takṣaśila)。從石室回弗羯羅衛,中途經過晝闇林,這必在犍陀羅東部。「摩訶婆那」(Mahāvana),即大林,這是非常著名的聖地。《西域記》說:瞢揭釐城南二百里,有大林僧伽藍[11]。《大莊嚴經論探源》,考為在今印度河西岸,阿多克城(Attock)北。「離越」(Revata),或作離越多、隸跋陀、頡離伐多,及理逸多。《藥事》所說的及理逸多,在稻穀樓閣城(即瞢揭釐)與佛影洞——那[A246]揭羅[A247]曷([A248]Nagarahāra)的中途,還在蘇婆河([A249]Swat)流域。被稱為罽賓的三大聖地,就是蘇婆河流域,犍陀羅地方。還有,降伏阿波羅([A250]Apalāla)——無稻芉龍王,也可以證明。南傳《島史》說:[A251]末闡提(Majjhantika)傳教於犍陀羅,降伏龍王[12]。《善見律[A252]註序》與《大史》說:降伏犍陀羅、迦溼彌羅([A253]Kaśmīra)的 Aravāla(阿邏婆羅)龍王[13],這是西元四、五世紀編集的。然在北方的傳說,降伏阿波邏龍王的,在烏仗那,如《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二中——下)說:
「瞢揭釐城東北行,二百五六十里,入大山,至阿波邏羅龍泉,即蘇婆伐窣堵河之源也。……釋迦如來……降神至此,欲化暴龍。執金剛神杵擊山崖,龍王震懼,乃出歸依」。
降伏阿波羅龍王,《阿育王傳》說在烏萇;《大智度論》說在月氏國;《藥事》泛說「往北天竺,調伏阿鉢羅龍王」[14],都沒有說是迦溼彌羅。而迦溼彌羅所降伏的龍王,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九(大正二四.四〇下)說:
「此迦溼彌羅國境,我滅度後百年中,當有苾芻弟子,彼苾芻當調伏虎嚕茶毒龍」。
迦溼彌羅的虎嚕茶龍,《雜事》作忽弄龍。可見原始傳說的降伏阿鉢羅龍,無論是佛或[A254]末闡提,都在包括烏仗那的犍陀羅地區,就是罽賓。等到迦溼彌羅佛法漸興,也推為[A255]末闡提所開化的,也傳有降伏惡龍的傳說。於是北方才別說迦溼彌羅的忽弄龍,南傳也在犍陀羅以外,補入迦溼彌羅。不知[A256]末闡提的開化罽賓,是烏仗那在內的犍陀羅地區。又如南方傳說,當時罽賓(迦濕彌羅)的夜叉槃度(Pāñcika),與女夜叉訶黎帝耶([A257]Hārītī)及五百子,也歸依了佛。然北方《根有律雜事》,正說訶黎底藥叉女,是犍陀羅藥叉半支迦(即「槃度」)的妻子。佛教古傳的罽賓,是烏仗那在內的犍陀羅地區,沒有懷疑的餘地。
烏仗那、商彌等釋種,佛教傳說是釋種被破滅時流散出來的。然在西元前六世紀,強悍勇武的塞迦人,對波斯的抗爭,服屬,而出現於歷史的記錄。西元前四世紀的希臘史家太史阿斯([A258]Ctesias)傳說了塞迦;而大流士(Darius)王的碑文,都一再說到塞迦,這[A259]裡節錄《西域研究》的解說[15]:
「據波斯古史,[A260]Śam 王家,起源悠久。……經時稍久,遂成 Zal 之父,而成路司登([A261]Roustem)祖先特有之名。……此一族之人,在波斯史上最有名者,當為路司登,波斯人以此王為理想的英雄。……在路司登之子中,有費拉莫斯(Fer-Amorz [A262]Feramor)一名者。相傳有名之居魯士(Cyrus),攻伐 Zawoul 地方時,此地 [A263]Śam 王族,毅然抗之,費拉莫斯被生擒,後遭赦,乃與其父路司登等,共從居魯士經略諸國,建立大功。按此事不僅見於費多塞之 [A264]Shah-Naméh,且西元前約四百年頃之希臘史家太史阿斯亦傳之,而將 Fer-Amorz 寫作 Amorges,顯係 Sacae 之王子也」。
「在 [A265]Behistun 之大流士碑文中,Sacia 記於 Bactria、Sogdiana、Gandaria 之次,[A266]Sattagydia 之前;而 Persepolis 碑文則記此地於 Sattagydia、Arachosia、[A267]India 之次,Mecia 之前;[A268]Nakhsh-i-Rustam 碑文,則記此地於 Zarangia、Arachosia、Sattagydia、India 之次。其中 [A269]Bactria、Sogdiana、Gandaria、Zarangia、Arachosia、India 等,毋須說明,而 Sattagydia 應在 Cabul 河上流地方,而 [A270]Mecia([A271]Mycia)者,殆即今 Mckran 之遺名。……西元前第五六世紀時,Sacae 之所在。……要之,謂西元前五六世紀時,印度西北地方,居有 Sacae 之民族者,不得一概斥其說也」。
塞迦族中的奢摩王家,大體在今 Kunar 河流域。白鳥庫吉以為:大流士王時代的塞迦(奢摩),在 Wakhan,鉢鐸創那(今 Faizabad)為中心,南達 [A272]Chitral 河上流,北抵 Surkh-āb 河流域,為居住於 Oxus 河上流的騎馬民族[16]。這大概是從塞迦為良好的騎兵,而北方也還有塞迦,所以這樣推定的!上面曾說到:烏仗那與商彌,有本為一國(同族別支)的傳說;而烏仗那的故都,又在陀歷地方。所以(奢摩王家)塞迦族的住地,應在 Wakhan 以南,興都庫斯山北部,今 Chitarat、Gitrit 地區。民族是向南移動的,發展到蘇婆河流域;而佛教文化,卻經 Wakhan 而傳向東方。斯特雷朋([A273]Strabo)說:西元前一六〇年頃,Bactria(大夏)為從北方來的 Asii、Pasiani、Tochari、Sakarauli 部隊所滅亡。其中 Tochari,就是吐火羅——月氏人;Sakarauli 就是塞迦人。這與《漢書》所說:月氏侵奪塞種故地,塞種向南流竄;月氏為烏孫所攻,於是南下到溈水(Oxus)流域,再佔領大夏的傳說,大致相合。塞迦人,不但是奢摩王家,在溈水以北,藥殺水(Jaxartes)以北的塞迦人,在西元前五、四世紀,都與波斯王朝有過長期的從屬關係,受到波斯文化的影響。所以在塞種受到月氏的攻擊時,向南經 Bactria 而到阿拉科西亞(《漢書》稱為烏弋山離),與波斯人合作或衝突。一部分向印度侵入;那時北印度奢摩王家的住地,成為大月氏雙靡翕侯的治區,在被迫下,與達麗羅川一帶的同族——烏仗那,一起南下,進入 Swat 河流域,會合從西而來的塞族,取代希臘人而成為高附河流域、旁遮普([A274]Panjāb)一帶的塞迦王朝。對於從北而來的塞迦人,與《漢書》所說的「塞王南君罽賓」,學者間的意見紛紜。我想,忽略北印度的(烏仗那與)奢摩王家,或忽略從北而來的塞迦人,都是不會適合的。
第二項 罽賓(塞族)與北方大乘佛教
西元前二世紀中,臾那(Yavana)人彌難陀(Menander)王信仰佛法,北印度的佛法,在異民族中,能逐漸的適應起來。接著,塞迦([A275]Śaka)人取代了臾那人的政權。西元前一二〇年後,塞迦的茂斯(Maues,或寫作 [A276]Moga)王,也有信佛的傳說。高附(Kabul)河下流、蘇婆(Swat)河流域的佛法,在佛法傾向大乘的機運中,北印度罽賓中心的佛教,有了卓越的貢獻。特別是對大乘佛法的傳入東方,有著特殊的關係。
本生談(闍多迦 jātaka),是釋迦佛過去生中的事[A277]跡。本生與大乘思想間的關聯,是近代學者所公認的。起源於「佛教中國」——恒河([A278]Gaṅgā)流域,所以多數傳說在迦尸(Kāśi);也有說雪山(Haimavata),但或指希馬拉耶([A279]Himālaya)山說,起源是很早的,現存中印度 [A280]Bhārhut 古塔的玉垣,有西元前二世紀的浮雕本生;西南 [A281]Sāñcī 大塔門浮雕的本生,有屬於西元前一世紀的[1]。佛法傳入北印度,本生談,有些是大乘特有的本生,在罽賓區流行起來。為了滿足信者的希望,都一一的指定為在這[A282]裡,在那[A283]裡,成為聖[A284]跡,為後代佛弟子巡禮瞻仰的聖[A285]跡。西元前後的情形,雖然不能明瞭,但從流傳下來,為中國遊方僧所親身經歷的,都集中於古代的罽賓地區。今依《大唐西域記》(卷二、卷三),摘列如下:
本生的聖[A286]跡,都在罽賓(不是迦溼彌羅)區,而烏仗那的最多。如捨眼、捨頭、聞法輕身,都表現了大乘的特性。在這些聖[A287]跡中,這[A288]裡想提到二則:一、儒童——遊學的青年,布髮掩泥,見燃燈([A289]Dīpaṃkara)佛授記,為各派共有的本生。在菩薩修行歷程中,這是重要關鍵。在北方,被指定為那[A290]揭羅曷(Nagarahāra),在高附河下流,今 Jalālābad 地方(南傳沒有買花獻佛,地名為 Rammaka),表示了這[A291]裡菩薩法的重要。二、商莫迦(Śyāmaka, Śyāma, P. Sāma)披著鹿皮,在山中採鹿乳來供養盲目的父母,被遊獵的國王誤射了一箭。感動了天帝,不但箭瘡平復,父母的雙目也重見光明。這是大孝感天的故事。商莫迦的原語,與「奢摩」可說相同。而且,在(釋種四人四國的)《大唐西域記》中,佛去烏仗那([A292]Udyāna)時,上軍(Uttarasena)王遊獵去了。佛為上軍王的盲目老母說法,盲母也重見了光明[2]。在這個故事中,釋種或 Śyāma,童子,遊獵,(父)母的盲目重明:故事的主要因素,大體一致。所以商莫迦本生影射的事實,是塞迦族的 Sāma。塞族在北印度——罽賓區,對佛法的影響,是非常明顯的!
北印度佛教的隆盛,一般都重視犍陀羅。當然,在希臘人,波斯(Pahlava)與塞迦人,月氏人,先後進入北印度,尤其是月氏的貴霜([A293]Kuṣāṇa)王朝,以布路沙布邏(Puruṣapura)為首都,促成北方大乘的非常隆盛,犍陀羅是有其重要性的。然在北方大乘勃興的機運中,我以為烏仗那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從流傳下來的事實,可以推想而知。如《北魏僧惠生使西域記》(大正五一.八六七上)說:
「烏場國……國王菜食長齋,晨夜禮佛」。
惠生是神龜元年出發,正光二年(西元五一八——五二一)回來的。所見的烏長國王,分明是大乘行者。玄奘去印度(西元六二七——六四五),所見烏仗那佛教的情形,如《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二中)說:
「崇重佛法,敬信大乘。夾蘇婆伐窣堵河,舊有一千四百伽藍,多已荒蕪;昔僧徒一萬八千,今漸減少。並學大乘,寂定為業。善誦其文,未究深義。戒行清潔,特閑禁[A294]呪。律儀傳訓,有五部焉」。
從西元五世紀末起,因嚈噠的侵入印度,寐吱曷羅俱邏(Mihirakula)王破壞北印的佛法[3],北印度佛教,普遍的衰落下來。如玄奘所見的情形,真是蕭條已極[4]。但那時的烏仗那佛教,還勉強的在維持。再遲一些,慧超所見的烏長,還是「足寺足僧,僧稍多於俗人也。專行大乘法也」[5]。這是純粹的大乘教區。烏仗那的戒律謹嚴,而所奉行的,是五部通行(義淨所見也如此),這正是兼容並蓄的大乘精神。《大集經》說:「如是五部雖各別異,而皆不妨諸佛法界及大涅槃」[6],不正是這一事實的說明嗎?但《高僧法顯傳》(大正五一.八五八上)說:
「烏萇國,是正北天竺也。……凡有五百僧伽藍,皆小乘學」。
法顯去印度,在隆安三年到義熙十年[7],比惠生西行,只早一百年,怎麼「皆小乘學」,與「專學大乘」完全不同呢?然《法顯傳》沒有說到迦溼彌羅([A295]Kaśmīra),所說的五百僧伽藍,實是迦溼彌羅佛教的傳說。如《西域記》說:「迦溼彌羅國,……立五百僧伽藍」[8]。烏仗那為純大乘區,雖然小乘與大乘的流行,有複雜的原因,但與區域性、民族性,也應該是多少有關的。
從地區來說:犍陀羅(Gandhāra)是平地。怛叉始羅([A296]Takṣaśilā)在內的犍陀羅,一向是北印度的文化學術中心。這[A297]裡的文化發達,經濟繁榮,有都市文明的特徵。從《西域記》看來,小乘與大乘論師,幾乎都集中在這[A298]裡,這是論義發達的佛教區[9]。烏仗那在犍陀羅北面,進入山陵地區。《西域記》說是:「並學大乘,寂定為業。善誦其文,未究深義」[10],與犍陀羅的學風,截然不同。重信仰,重修證,烏仗那是著重持誦與禪定地區。原來這[A299]裡是特別適宜於修習禪觀的地方,如《阿育王傳》卷五(大正五〇.一二〇中)說:
「佛記罽賓國,坐禪無諸妨難,床敷臥具最為第一,涼冷少病」。
《大智度論》對這北方雪山區的適宜修行,也有所解說[11]。《洛陽伽藍記》卷二(大正五一.一〇〇五中——下)說:
「講經者,心懷彼我,以驕凌物,比丘中第一麁行。今唯試坐禪、誦經,不問講經。……自此以後,京邑比丘,悉皆禪誦,不復以講經為意」。
以坐禪、誦經為修行,輕視講說經義,正與烏仗那的學風一樣。玄奘說他「未究深義」,那因為玄奘是論師型;玄奘的觀點,是論師的觀點。我們知道,佛法是「從證出教」的,「先經後論」的。釋迦佛是這樣的,阿毘達磨([A300]Abhidharma)[12]、中觀([A301]Mādhyamaka)、瑜伽([A302]Yogācāra),都是從修證而發展出來的;中國的臺、賢、禪宗,也都是如此。印度佛法,在大乘機運成熟時,推動而勃興的力量,在北印度,就是烏仗那。從此而發展出來,引起犍陀羅佛教的隆盛,但犍陀羅又傾向於大乘理論化。烏仗那東南的烏剌尸(Uraśā 今 Hazara);怛叉始羅,今 Taxila(在山陵邊沿);僧訶補羅([A303]Siṃhapura 今 [A304]Jhelum 地方的 Ketās),山區的佛教,都「並學大乘」。烏仗那以西,山區的濫波(Lampura 今 Lamgan);迦畢試([A305]Kāpisī 今 Kabul 地方),都是大乘教區。可見北印度的大乘教區,是以烏仗那山陵地帶為中心,而向東西山地延[A306]伸的。向南而進入平地,就是重於教義的犍陀羅佛教。如從民族來說,烏仗那、梵衍那([A307]Bāmiyān),是釋種(塞迦)。梵衍那信奉小乘的說出世部([A308]Lokottaravāda),此部有菩薩十地說,境內也有觀音(Avalokiteśvara)菩薩像,這是近於大乘,曾經流行大乘的地方。西南 Helmand 流域的漕矩吒(Jāguḍa),就是塞迦人所住而被稱 [A309]Śakasthāna 的地方,也是「僧徒萬餘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13]。塞迦人曾經住過的,或當時還是塞種人的地區,都是大乘盛行,所以「塞王南君罽賓」,對北方大乘的隆盛,是有著深切的關係。
現在要從一類似神話的傳說說起:《穆天子傳》(顧惕生校本)卷二說:
「天子北升于舂山之上,以望四野,曰:舂山,是唯天下之高山也!……舂山之澤,清水出泉,溫和無風,飛鳥百獸之所飲食,先王所謂縣圃」。
周穆王十四年(西元前九八八),登舂山,對舂山作了這樣的稱歎!舂山,後代又寫作鍾山、葱嶺。《西域記》解說為:「多出葱,故謂葱嶺」。又以「山崖葱翠,遂以名焉」[14]。其實,舂、鍾、葱,都是同一語音的不同寫出。在我國文字中,崇、嵩、崧,古代是音義相通的;還有「高聳入雲」的聳,都與舂音相通。《詩.大雅》說:「崧高維嶽,[A310]駿極于天」。舂、崧,只是高入雲際的形容詞。葱嶺,西人稱為帕米爾([A311]Pamirs)高原,有「世界屋脊」的稱譽,這所以名為舂山——「天下之高山」。舂山現分八帕,在山與山間,有湖,有平地,雖沒有高大樹木,但青草、湖水、鳥獸是有的,可說是天然的幽靜的園地。從平地來說,「實半天矣」。高在雲天以上,似乎懸在半空,所以稱為「縣圃」。「先王」,當然是周人的先王——軒轅氏族的黃帝了。這一傳說,在西亞巴比倫,曾模擬縣圃而造出著名的懸空花園(Hanging Gardens)。上面說到,烏仗那與商彌([A312]Śāmbhī),是同族,起初都在大雪山北部。只要越過婆羅犀羅(Baroghil)大嶺,就到了被稱為「縣圃」的帕米爾。所以這一傳說,也因烏仗那的向南移動而移動。烏仗那是什麼意義,《大唐西域記》附注說:「唐言苑,昔輪王之苑囿也」[15]。烏仗那是「昔輪王之苑囿」,舂山是「先王之所謂縣圃」,是多麼類似!在烏仗那的西鄰,有一佛教化了的傳說,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四六(大正二三.八八一上)說:
「紺顏童子執法(師?)衣角,騰空而去。……紺顏童子執師衣角,懸身而去。時人遙見,皆悉唱言:濫波底,濫波底(是懸挂義)!其所經過方國之處,因號濫波」。
紺顏童子,就是 [A313]Śyāmāka——奢摩童子。奢摩執著師長——迦多演那(Mahākātyāyana)的衣角,懸空而飛過這[A314]裡,這[A315]裡就名為濫波。濫波在烏仗那西邊,如聯合起來,濫波烏仗那,不正是先王之所謂「縣圃」嗎?縣圃與濫波、烏仗那有關,與塞迦的奢摩王家有關。這是傳說,但暗示了葱嶺高原與商彌、烏仗那、濫波間的關係。
從葱嶺的「縣圃」,見到與南方塞迦、商彌、烏仗那、濫波的關係;從葱嶺向東,也見到與于闐的關係。如《翻梵語》說「于闐[A316]國[A317](應云優填耶那……)」[16],優[A318]填耶那即烏仗那的對音。縣(懸)是懸空;梵語烏仗那,也有「飛去」的意義,而這是于闐特有的傳說,如《大唐西域記》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三上——九四五中)說:
「瞿薩旦那國……王城南十餘里,有大伽藍。……忽見空中佛像下降」。
「王城西南十餘里,有地迦婆縛那伽藍,中有夾紵立佛像,本從屈支國而來至此。……夜分之後,像忽自至」。
「嫓摩城,有彫檀立佛像,高二丈餘。……聞之土俗曰:……佛去世後,自彼凌空,至此國北曷勞落迦城中。……東趣此國,止嫓摩城;其人纔至,其像亦來」。
瞿薩旦那(Kustana)即于闐的梵語。在于闐境內,竟有佛像凌空飛來的傳說三處,這是與懸空飛行的傳說有關的。還有,于闐古稱迦邏沙摩,曇無竭《外國傳》作迦羅奢末(Kara syama)[17]。沙摩或奢末,都就是奢摩的異譯。塞迦的奢摩王家,是 Kho 族。而于闐或寫作 khostan 或 Khotan,意思應為 Kho 族住地(kho 地)。于闐有飛來的傳說,與奢摩及 Kho 族的名稱相關。這使我們想起另一傳說:〈于闐國懸記〉說:阿育(Aśoka)王子,來到于闐,阿育王的大臣也來到。雙方交戰,後和解而成立于闐國[18]。《大唐西域記》的早期傳說是:育王謫遷部分豪族,來到于闐,恰遇從東方遷移來的。戰爭的結果,東方勝利而併合了西來的,成立國家[19]。于闐人的相貌,「不甚胡」[20],可能為東方(氐)與西來的混合民族。部分人是從西方來的,從上來傳說來研判,這可能是塞族。據考古者所發見,于闐語屬於波斯語系,受有印度語的影響。H. Lüders 稱之為 Śaka Language[A319]。塞迦人與波斯王朝有長期的關係;于闐語屬於波斯語系,足以證明于闐人中有部分塞迦族的推定。而且,于闐人的相貌「不甚胡」,也可以說明是東方(氐)與西來的混合民族。
西域的佛法,是從北印度傳來的。犍陀羅也有大乘,但小乘的論風極盛。犍陀羅與迦溼彌羅的小乘,向西傳布到 [A320]Bactria——「小王舍城」(更西到波斯),再東經 Wakhan。傳向西域的路線,是西北向的,經塔什庫爾干(Tush-kurghan)而到佉沙(Kash)。然後向東發展,成為小乘為主的教區。在這一交通線上,與 Kash 氏族有關。唐代有朅師,在今 [A321]Chitral 河上流,地位在商彌西南。[A322]Chitral 河也名 Kashkar 河。從此到 Wakhan,有 [A323]Kala Panja;到塔什庫爾干,有羯囉槃陀(即 [A324]Kala Panja 的音變),國王為「葛沙氏」。再向東北,就是佉沙。佉沙,慧超《傳》作迦師祇離;慧琳《一切經音義》作迦師結黎,也就是 Kashgar。從北印度到佉沙,都留下同一氏族居留的地名。佉沙國人「文身綠睛」;在 Wakhan 中的達摩悉鐵帝國(Dharmasthiti),「眼多碧綠」。這一民族是由西方而東來的。大乘佛法的東來,主要是從烏仗那、商彌而到 Wakhan。一直向東行(不一定經過塔什庫爾干),經崑崙山區(Karakoram)東行,或經葉城(Karghalik)到葉爾羌(Yarkand),即法顯所到的子合,玄奘所說的斫句迦。或經皮山(Guma),或從于闐南山,才抵達于闐,成為以大乘為主的教區。大乘的向東傳布,與烏仗那、商彌地區,也與這地區的民族——塞族有關,也就留下優地耶那、奢摩等名稱。這[A325]裡,不想作古代交通要道的考證,但要指出的,漢代的子合,「治呼犍谷」,顯然還在 Wakhan 谷東端。可能由於大月氏的迫逐,與同族(依耐、無雷)東移到平地,所以晉代以後所見的子合,都在舊莎車(葉爾羌)境內了。法顯從當時的子合,「南行四日,至葱嶺山,到於麾國安居」[21]。於麾,《魏書》作「權於摩」。「權於」而讀為「於」,等於 Khostan 而讀為于闐。我以為,這是於麾而不是(權)於摩。《山海經.海內東經》說:
「國在流沙中者,埻端,蠒㬇,在崑崙墟東南」。
埻端,是于闐;蠒㬇,是權於摩(麾)。法顯從子合南行,經四日而入葱嶺(這[A326]裡指崑崙山),一定是經葉城南來,由青坪 Kok Yor 進山。英人揚哈斯班、俄人庫才甫斯基遊歷所見,從此入山,在葉爾羌河上流,現在 Raskam 地方,有水流與平地,草原與生著灌木的平地。法顯所到的於麾,可能在此,然後「山行二十五日到竭叉」。奢摩王家(烏仗那出於此族)的國名,是拘衛,或作俱位、拘緯;原語為 [A327]Khowar,不正是權於摩(麾)、蠒㬇的對音嗎?大乘佛教(及古代的塞族)是由此山地而來的。西夜族的子合,在 Wakhan 谷,是純大乘區。子合的大乘傳說,多少類似神奇,甚至方位不明。這是大乘法經子合而來,形成傳說;等到子合東移到平地,傳說就有點想像了[22]。總之,大乘佛法與塞族——烏仗那、商彌有緣;由烏仗那、商彌而傳入西域,也傳到與塞族有關的地區——于闐。
大乘在南方興起,是與案達羅([A328]Andhra)族有關。佛法向邊區發展,邊區民族的佛化,對大乘佛法的勃興,是一項不容忽視的因素。
校注
[0397001] 《銅鍱律.大品》(南傳三.三四八——三四九)。《十誦律》卷二五(大正二三.一八一下——一八二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皮革事》卷上(大正二三.一〇五三上)。《四分律》卷三九(大正二二.八四六上)。又 Divyāvadāna 所說,與《皮革事》大同。 [0399002] 《增支部.五集》(南傳一九.三五六)。《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九(大正二四.四一下)。 [0399003] 前田惠學《原始佛教聖典之成立史研究》所引(九〇——九二)。 [0399004] 赤沼智善《印度佛教固有名詞辭典》(一四二)。 [0399005] 前田惠學《原始佛教聖典之成立史研究》(五五——八八)。 [0399006] 赤沼智善《原始佛教之研究》(三九一、四四三)。 [0400007] 《僧伽羅剎所集經》卷下(大正四.一四四中)。前田惠學《原始佛教聖典之成立史研究》所引南傳資料(七〇——七二)。 [0400008] 《中阿含經》卷八《侍者經》(大正一.四七三上)。 [0401009]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二五(大正二二.一六四中)。 [0401010] 雙賢弟子,見《銅鍱律.大品》(南傳三.七七)。《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一六(大正二二.一一〇中)。《四分律》卷三三(大正二二.七九九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出家事》卷二(大正二三.一〇二八上)。 [0401011] 《中部》(一四一)《諦分別經》(南傳一一下.三五〇)。《中阿含經》卷七《分別四聖經》(大正一.四六七中)。 [0401012] 拙作《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五六——五九)。 [0401013] 《十誦律》卷六〇(大正二三.四五二中)。 [0401014] 拙作〈論毘舍離七百結集〉(《海潮音》四六卷六、七月號)。 [0402015] 破為三眾,如《十八部論》(大正四九.一八上)。破為四眾,如《部執異論》(大正四九.二〇上)。《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上)。 [0404001] 《阿育王傳》七卷,西晉安法欽譯;《阿育王經》十卷,梁僧伽婆羅譯;《雜阿含經》卷二三、二五,均先後同本異譯。又部分與 Divyāvadāna 相同。 [0405002] 編入《妙雲集》下編(9)《佛教史地考論》(一一五)。 [0405003] 編入《妙雲集》下編(9)《佛教史地考論》(一八三——一八四)。 [0406004] 木村泰賢、干潟龍祥〈結集史分派考〉(《日本國譯大藏經.論部》一三卷,《異部宗輪論》附錄二二)。 [0406005] 木村泰賢、干潟龍祥〈結集史分派考〉(《日本國譯大藏經.論部》一三卷,《異部宗輪論》附錄四四——四五)。 [0406006] 《部執異論》(大正四九.二〇中)。 [0407007] 《分別功德論》卷二(大正二五.三七中)。 [0407008] 《大唐西域記》卷一一(大正五一.九三四上)。 [0409009] 《島史》(南傳六〇.五四)。《大史》(南傳六〇.一九二)。《一切善見律註序》(南傳六五.六六)。《善見律毘婆沙》卷二(大正二四.六八二上)。 [0410010] 拙作〈佛滅紀年抉擇談〉(編入《妙雲集》下編(9)《佛教史地考論》一五四)。 [0410011]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九九(大正二七.五一〇下——五一一中)。 [0410012] 《阿育王傳》卷五(大正五〇.一二〇下)。 [0411013] 《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上、一五中)。 [0412014] 《大史》(南傳六〇.一九五)。《一切善見律註序》(南傳六五.六九)。《善見律毘婆沙》卷二(大正二四.六八二中)。 [0412015] 參閱拙作〈佛滅紀年抉擇談〉(《妙雲集》下編(9)《佛教史地考論》一四五——一四六)。 [0412016] 塚本啓祥《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二五九——二六一)。 [0412017] 《大史》(南傳六〇.二三〇——二三四)。《一切善見律註序》(南傳六五.八〇——八六)。《善見律毘婆沙》卷二(大正二四.六八四下——六八七上)。 [0413018] 前田惠學《原始佛教聖典成立史之研究》(一六四——一六七)。 [0414019]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皮革事》(大正二三.一〇五〇上——一〇五一上)。《十誦律》卷二五(大正二三.一七九上——一八〇中)。 [0414020] 《因緣僧護經》(大正一七.五六五下——五七二中)。 [0414021] 《相應部.勒叉那相應》(南傳一三.三七七——三八七)。《雜阿含經》卷一九(大正二.一三五上——一三九上)。 [0414022] 《翻梵語》卷二(大正五四.九九五中)。 [0415023] 《小部.餓鬼事經》(南傳二五.二〇——二一)。 [0415024] 《舍利弗問經》(大正二四.九〇〇下)。 [0415025] 《善見律毘婆沙》卷二(大正二四.六八四下)。 [0418001] 弗王破法因緣,出《阿育王傳》卷三(大正五〇.一一一上、中)。並同本異譯的《阿育王經》卷五、《雜阿含經》卷二五等。 [0423002] 《大莊嚴論經》卷一五(大正四.三四三中)。參閱拙作〈釋伽羅王盧頭陀摩〉(編入《妙雲集》下編《佛教史地考論》四〇七)。 [0423003] 《阿育王傳》卷六(大正五〇.一二六下)。並見同本異譯《阿育王經》等。參考拙作〈佛滅紀年抉擇談〉、〈西北印度之教難〉(並編入《妙雲集》下編《佛教史地考論》一一七——一一八、又二八七——二九二)。 [0424004] 《付法藏因緣傳》卷五(大正五〇.三一五中)。 [0425005] 民國三二、三三年間,有人帶了《古代印度》譯稿(似乎是國立編譯館譯的),到四川北碚漢藏教理院來。我當時摘錄一部分,為今所依據。 [0425006] 羽田亨著《中央亞細亞的文化》。高桑駒吉著《東南印度諸國之研究》。周祥光著《印度通史》。 [0426001] 《阿育王傳》卷三(大正五〇.一一一中)。又見《阿育王經》卷五(大正五〇.一四九上——中)。《雜阿含經》卷二五(大正二.一八一中——下)。 [0426002] 《舍利弗問經》(大正二四.九〇〇上——中)。 [0426003] 《摩訶僧祇律》卷四〇(大正二二.五四八中)。 [0428004] 見《三論玄義檢幽集》卷五(大正七〇.四五九中)。 [0428005] 《大唐西域記》卷七(大正五一.九一〇上)。 [0428006] 塚本啓祥《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四六三)。 [0428007] 《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中)。 [0429008] 高桑駒吉《東南印度諸國之研究》(一六五——一六六)。 [0429009] 塚本啓祥《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四六三——四七七)。 [0429010] 塚本啓祥《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四五八——四六二)。 [0429011] 塚本啓祥《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四五三——四五四)。 [0429012] 《摩訶僧祇律》卷八(大正二二.二九五上——下)。 [0429013] 塚本啓祥《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四五五——四五七)。 [0429014] 《大唐西域記》卷三「烏仗那」(大正五一.八八二中),「迦溼彌羅」(大正五一.八八八上);卷一「梵衍那」(大正五一.八七三中)。 [0430015] 《大唐西域記》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二八中)。 [0430016] 高桑駒吉《東南印度諸國之研究》(一八)。 [0430017] 李世傑《印度部派佛教哲學史》(一九三)。 [0431018] 《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中)。 [0431019] 《大唐西域記》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三〇上)。卷一一(大正五一.九三五上、九三六中)。 [0432020] 高桑駒吉《東南印度諸國之研究》(一四八)。 [0432021] 《望月佛教大辭典》(二九)。 [0433022] 塚本啓祥《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四八三)。 [0433023] 塚本啓祥《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四八四——四八六)。 [0433024] 《大智度論》卷二(大正二五.七〇上)。 [0433025] 拙作《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所考定(一七四——一七九)。 [0434026] 參考拙作《性空學探源》(一七一——一七九)。 [0434027] 參考拙作《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九九——一〇六)。 [0434028] 塚本啓祥《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四八八——四八九)。 [0435029] 《大唐西域記》卷一(大正五一.八七二下)。 [0439001] 《大唐西域記》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〇中)。 [0439002] 《大唐西域記》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一中)。 [0440003]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九(大正二四.四〇下)。 [0440004] 日譯《印度密教學序說》(五六)。 [0441005] 《長阿含經》卷一五(大正一.九五上、九八上)。 [0441006] 《高僧傳》卷五(大正五〇.三五三上)。 [0442007] 《唐書》(〈西域列傳〉)。 [0443008]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四六(大正二三.八八一上——中)。 [0443009] 《望月佛教大辭典》(四六七四)。 [0444010] 《大莊嚴論經》卷四(大正四.二七九上——中)。 [0444011] 《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三上)。 [0444012] 《島史》(南傳六〇.五八)。 [0444013] 《大史》(南傳六〇.二三一)。《一切善見律註序》(南傳六五.八〇——八一)。 [0445014] 《阿育王傳》卷一(大正五〇.一〇二中。)《大智度論》卷九(大正二五.一二六中)。《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九(大正二四.四〇上)。 [0445015] 藤田豐八〈論釋迦、塞、赭羯、糺軍〉,編入《西域研究》(楊鍊譯.商務本)。 [0447016] 白鳥庫吉〈塞民族考〉(編入《西域史研究》(上)四八二)。 [0449001] 干潟龍祥《闍陀迦概觀》(五三、五六)。 [0451002] 《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四上)。 [0452003] 《大唐西域記》卷四(大正五一.八八八中——八八九中)。《付法藏因緣傳》卷六(大正五〇.三二一下)。《蓮華面經》卷下(大正一二.一〇七五下)。 [0452004] 參閱拙作〈北印度之教難〉,編入《妙雲集》下編《佛教史地考論》(三一五——三一八)。 [0452005] 慧超《往五天竺國傳》(大正五一.九七七下)。 [0452006] 《大方等大集經》卷二二(大正一三.一五九中)。 [0453007] 岑仲勉《佛遊天竺記考釋》(六——七)。 [0453008] 《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六中)。 [0453009] 縛喝(Bactria)為大夏的文化中心,被稱小王舍城,也多出論師。「大雪山北作論諸師,唯此伽藍,美業不替」(大正五一.八七二下),與犍陀羅的論義中心,情形相同。 [0453010] 《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二中)。 [0453011] 《大智度論》卷六七(大正二五.五三一中)。 [0454012] 阿毘達磨的意義,為「現法」,是無漏慧的現觀、現證,起初是以修行為主的。 [0454013] 《大唐西域記》卷一二(大正五一.九三九中)。 [0455014] 《大唐西域記》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〇上)。 [0456015] 《大唐西域記》卷二(大正五一.八八二上)。 [0456016] 《翻梵語》卷八(大正五四.一〇三六中)。 [0457017] 岑仲勉《佛遊天竺記考釋》(二四)。《大方等大集經》卷四五(大正一三.二九四下)。 [0457018] 《望月佛教大辭典》(二二二上)。 [0457019] 《大唐西域記》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三上——中)。 [0457020] 《梁書.西夷傳》。 [0459021] 《高僧法顯傳》(大正五一.八五七下)。 [0459022] 子合,即遮居迦、斫句迦,為一大乘教區。藏有眾多的大乘教典,出於隋闍那崛多(Jñānagupta)的傳說。《歷代三寶記》卷一二;《續高僧傳》卷二〈闍那崛多傳〉;《開元釋教錄》卷七,都有相同的記錄。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一二,所說大同。但所說:「國南境有大山,……此國中大乘經典,部數尤多,佛法至處,莫斯為盛也!十萬頌為部者,凡有十數」(大正五一.九四三上):也只是傳聞。《西域記》作(斫句迦)「國南」;《法苑珠林》卷三〇作「于闐國南二千里」;而《歷代三寶記》等作「于闐東南」,地點都不明確。這似乎與《龍樹菩薩傳》的「遂入雪山,山中有塔,塔中有一老比丘,以摩訶衍經典與之」(大正五〇.一八四中),意趣相同。子合在 Wakhan 谷東端,「西南與烏秅接」,烏秅就是烏萇。這些地區都是大乘教法的淵源地。【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7 冊 No. 35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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