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期大乘經之集出與持宏
第一節 從大乘經自身去探求
「大乘佛法」的出現與(初期的)開展,上來雖已作了廣泛的論究,而「初期大乘」的傳宏與集出者,還需要試為解答,以答覆本書開端所提出的問題。大乘經的體裁,因襲了初期集成的《阿含》部類的形式,從「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某處」起,是看作佛所說的。如「華嚴法門」,明明是菩薩們說的,也說佛在菩提場,佛在忉利天等,以表示是佛所說的;或菩薩在佛前說,是佛所印證同意了的。即使有些經中,說到佛滅五百年以後的事,也是作為佛所「懸記」(預言)的。對於初期大乘經,古人以為出於釋尊的時代,這種見解,是不能為近代學者所接受的。依我從佛法所得來的理解,大乘經師的傳出經典,即使是編集,也決不以為是創作的,偽造的。因為大乘法義,在信仰上,修證上,都有所[A1]稟承,在不斷傳述中,日見具體而集錄出來。在集錄者的心目中,這是佛所說過的,從和尚、從前的大德傳下來的佛法。正如神教的先知們,自覺得受了神的[A2]啟示、感動,而將自己所說的,認為神所說的一樣。初期大乘行者,超越的佛陀觀,是信願的;甚深無差別的法觀,是智證的。在信仰的感覺上,智證的體驗中,一切迴向法界、迴向菩提、迴向眾生,自我消融於法界、菩提、眾生中,沒有留下集出者的名字,也沒有說到集出的時間與地區。明明是存在於現實時空中的印度佛教文化,而集出者是誰,時間與地區,卻沒有明確切實的說明。這就是初期大乘的特性,也是印度一般宗教文化的特性。所以研究這一論題,不能存有明確考定的想法。我以為可以採用近乎統計的方法,論證大乘佛經——時、地、人的一般情形。
解答這一問題,從大乘經自身去探求,是可以信賴的方法,因為初期大乘經所說的,到底會多少反映了當時印度大乘佛教,傳宏者與集出者的活動情形。不過也不能過分重視文字的記錄,因為這是宗教的典籍,包含了信願的,傳說(從佛教來,從印度民俗信仰中來)的,屬於自心感受的東西。所以對大乘經所說,探究大乘活動的實際情形,有些要加以了解和除去。如大乘經有他方淨土的傳述,除阿閦(Akṣobhya)佛土以外,都是沒有女人的淨土。沒有女性,也就無所謂男性,淨土中沒有男女眷屬的關係;衣食是自然而來的,也就沒有職業與生活問題;沒有國家的權力機構。這樣的淨土,淨土的佛教,只能是大乘行者的理想、希望,或出於禪觀的內心經驗,不能看作印度大乘佛教實際情況的反映。在大乘佛教中,表現為願生他方淨土;女人怎樣修行,下一生才能成為男子,或女人現生就轉變為男子(智證大乘不一定如此)。這是當時印度一般佛教界,面對雜亂苦惱的現實世間,社會重男輕女所引起的出離思想。如「文殊法門」,多為天菩薩說;「華嚴法門」多在天上說,他方來的菩薩非常多,而更多的是夜叉、龍王等天菩薩。這一類經典,充滿了信仰與傳說、禪觀心境的內容。「原始佛教」《雜阿含》的〈八眾誦〉,也有梵天、帝釋、夜叉等說法。《長阿含》的《闍尼沙經》,鬼神《大會經》、《阿吒曩胝經》等,更多的鬼神來參加法會,這是「世間悉檀」,為了適應印度民俗的方便。信仰與傳說的大乘化,天(神)而是大菩薩的,或表示高深的——遠超過聲聞的境界,或表示大菩薩的方便善巧。這是當時大乘行者的理想與信仰,而不是印度初期大乘,傳宏者與集出者的形象。但理想中、信仰中的大菩薩的方便化度,突破了聲聞佛教,尤其是出家僧伽的謹嚴態度,沒有不可以成為度生的方便。這種理論與信仰,在初期大乘時代,不可能有太多的現實意味,但不斷的起著影響,將使未來佛教,引向一新的形態——「秘密大乘」。撇開這些理想、信仰與傳說,可以反映初期大乘實況的,如說菩薩行,初心菩薩應怎樣修學,以怎樣的身分來修學。初期大乘經中,說到佛與菩薩的「本生」很多,說到最初是怎樣發心,怎樣修行。這雖表現為過去久遠的,但是人間事,從「佛佛道同」的觀點,應該是多少反映了印度大乘初期菩薩行的情形。如說佛滅五百年以後佛教界的情形,這雖表現為未來事,其實正反映了當時佛教界——聲聞與菩薩,菩薩與菩薩間,曾經發生過的實際情形。我以為,將足以反映印度大乘初期實際情形的,分別敘述而加以對比,不但可以理解大乘佛教的實情,更明瞭大乘佛教內部所有的不同特性,初期大乘佛教的多樣性;綜合的說明了,真實存在於印度大乘初期的活動情形。
第二節 初期大乘的持宏者
第一項 出家菩薩與在家菩薩
佛法的修學者,原始佛教以來,有七眾弟子,有出家與在家的差別,對佛法的信解修行,是沒有太多不同的。不過出家的專精修證,比起事務繁忙的在家人,總是要方便得多。釋尊是出家的,弟子們「隨佛出家」的很多,出家僧也就成為住持佛法、宏傳佛法的主體,也就有了「信眾」與「僧眾」的分別。這一事實,一直延續下來。在釋尊時代,如質多(Citra)長者,能為出家與在家人說法,《相應部》中集為〈質多相應〉,共有十經[1]。可見在家弟子,有智慧而能為出家眾說法,是從來就有的,不過佛滅以後,出家為主的佛教強化起來,質多長者那樣的在家弟子,也就少見了。「大乘佛法」興起,可說在家的恢復了佛教原始的地位,不論天菩薩與鬼、畜菩薩,人間的在家菩薩,比釋尊的時代,似乎還要興盛一點。印度「大乘佛法」時代,負起宏傳大乘責任的,在史傳的記錄上,似乎還是不多。如西元五世紀初,法顯在印度所見的,華氏城([A3]Pāṭaliputra)「有一大乘婆羅門子,名羅沃私婆迷。……舉國瞻仰,賴此一人弘宣佛法,外道不能得加陵眾僧。……婆羅門子(之)師,亦名文殊師利,國內大德沙門,諸大乘比丘皆宗仰焉,亦住此僧伽藍」[2]。羅沃私婆迷([A4]Raivatasvāmin),是在家婆羅門而宏大乘法的;與法顯同時西行的智猛,也見到了這位「大智婆羅門」[3]。羅沃私婆迷的師長——文殊師利(Mañjuśrī),住在僧寺內,是出家的。唐玄奘(西元六二九——六四三)[A5]遍遊印度,也見到二位在家菩薩:在磔迦(Takka)國林中,見到一位年老婆羅門,「明中、百諸論,善吠陀等書」。玄奘從他「學經、百論、廣百論」。另一位是:勝軍(Jayasena)論師,「依杖林山,養徒教授,恒講佛經,道俗宗歸,常逾數百」。玄奘從勝軍學了二年的瑜伽學系的經論[4]。在家而弘傳佛法的,這幾位是可信的史實,但並不太多。「初期大乘」的情形,試分別的來敘述。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阿彌陀(Amita)佛發心求菩薩道時,是國王出家作沙門的曇摩迦(Dharmākara);往生阿彌陀淨土的「最上第一輩」,是「去家、捨妻子、斷愛欲行作沙門」的菩薩,中下輩往生的是在家人[5]。出家的不一定往生彌陀淨土,而往生彌陀淨土的最上第一輩人,卻是出家而修菩薩道的。
《阿閦佛國經》:阿閦佛初發心時,是被稱為阿閦(Akṣobhya)菩薩的比丘。阿閦菩薩發願:「世世不常作沙門,世世不常著補衲之衣,世世作沙門以三法衣不具,乃至成最正覺,我為欺是諸佛世尊」[6]。這是立願世世出家的菩薩,所以阿閦佛的淨土,「諸菩薩摩訶薩,於阿閦佛所下鬚髮(出家)」。異譯本說:「彼佛剎中諸菩薩眾,在家者少,出家者多」[7]。阿閦佛淨土特重出家菩薩,比彌陀淨土的推重出家菩薩,更進一層!
《般若波羅蜜經》:「原始般若」的說法者,是「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的須菩提;為菩薩們說的般若波羅蜜,是「諸法無受三昧」[8]:這表示了「原始般若」,是從阿蘭若比丘,專精修行的定慧中來的。「中品般若」說菩薩的十地:「四地中應受行不捨十法,何等十?一者、不捨阿蘭若住處;二者、少欲;三者、知足;四者、不捨頭陀功德;五者、不捨戒;六者、穢惡諸欲;七者、厭世間心;八者、捨一切所有;九者、心不沒;十者、不惜一切物。……住五地中,遠離十二法,何等十二?一者、遠離親白衣;二者、遠離比丘尼;三者、遠離慳惜他家;四者、遠離無益談處」[9]。四地與五地菩薩,是重於出家的。
《華嚴經》:〈淨行品〉從在家菩薩行,說到出家菩薩行。廣說出家行,處處「當願眾生」,比在家行,多出十倍以上,這是重於出家行的[10]。〈十地品〉的四地與五地,說到從佛聽法以後,「復於彼諸佛法中出家修道」[11],與「中品般若」所說的相同。依《華嚴經》說:十地菩薩多作閻浮提王……摩醯首羅天王,多現國王、天王的在家身。然初地說:「是菩薩若欲捨家,於佛法中勤行精進,便能捨家、妻子、五欲,依如來教出家學道。既出家已,勤行精進,於一念頃得百三昧,得見百佛……」。二地也這樣說,不同的是「得千三昧,得見千佛」等[12]。三地以下,簡略的說:「若勤行精進,於一念頃得百千三昧」等[13]。十地菩薩是大菩薩,是「自在示現」的;多作國王、天王,然仍表示了出家修道的優越性。初地頌說:「住此初地中,作大功德王,以法化眾生,慈心無損害。統領閻浮地,化行靡不及,皆令住大捨,成就佛智慧。欲求最勝道,捨已國王位,能於佛教中,勇猛勤修習,則得百三昧,……化百土眾生,入於百法門」[14]。在世間利濟眾生,王法的功德最大,然在智證中,三昧、神通等功德,還是出家的功德大。
《密迹金剛力士經》:密迹金剛力士(Vajrapāṇi),說菩薩與佛的「三密」。然佛在密迹宮中所說的,卻是善惡業報,緣起無我,捨家為道,成無放逸,如實知有無,四法印[15]。依原始教法而開示菩薩道,「捨家為道」,依舊是修行者的要事。末了說:「有二比丘而為法師,一名智寂,二名持至誠」,護持佛的正法,就是佛與金剛密迹力士的前生[16]。
《文殊師利佛土嚴淨經》:經上說:「開士當學追慕阿閦如來宿命本行菩薩道時,志願出家,樂沙門行,世世所生,不違本誓」。捨家有十種功德,所以「若有菩薩不捨大乘,慕度眾生,當追樂出家之業」[17]!這是重於出家行,以阿閦菩薩的大願為師範的。
《富樓那經》:在富樓那([A6]Purāṇa)提出的問題中,有「云何樂出家,閑靜修空智」?佛答說:「菩薩摩訶薩能離五欲,常樂出家,心順出家,趣向出家。不貪五欲得出家已,離諸憒鬧,遠處山林,不失善法。菩薩成就此第二法,則能具足一切功德」[18]。那羅延(Nārāyaṇa)法師比丘宏法(彌勒的前生);長者子摩訶耐摩陀,從那羅延聞法出家,就是橋越兜菩薩的前生[19]。陀摩尸利王子出家作比丘;死後轉生為得念王子,出家作比丘;再轉生為長者子耶舍,出家為比丘;又轉身為王子導師,出家作比丘,以後世世都出家[20]。佛滅後,宏傳佛法的,都是法師比丘。
《法鏡經》:從菩薩的在家行,說到出家行。由於在家生活的不理想,引起厭患情緒而趣向出家,經中有深切的敘述[21]。有五百理家(居士)發大心,去家為道[22]。
《幻士仁賢經》:幻士得授記,「從佛求出家」,佛命彌勒(Maitreya)為他落髮,並說出家的真意義[23]。
《須賴經》:須賴是一位在家菩薩,引導眾生學佛道。末了,國王發願為「佛比丘僧守園給使」(作「淨人」);「坐中五百長者、居士、五百梵志、五百小臣,聞王誓願如獅子吼,皆發無上正真道意,一切捨欲,以家之信,離家為道,欲作沙門」;須賴也現了出家相[24]。
《須摩提菩薩經》:須摩提是郁伽長者女,年八歲。說「法無男無女」,以諦語「便成男子,頭髮即墮,袈裟著身,便為沙彌」[25]。
《阿闍貰王女阿術達菩薩經》:阿術達(無憂愁)王女,年十二歲,難聲聞大弟子,說深法。後來在佛前,「女人變為男子形,復現比丘僧」[26],與《須摩提經》相同。
《遺[A7]日摩尼寶經》:佛依大乘深義,說真沙門法,並巧妙的調伏了增上慢比丘。「爾時,百二十萬人,及諸天、鬼神、龍皆得須陀洹道,千三(二?)百比丘皆得阿羅漢道」[27]。這是菩薩道與聲聞道並暢的經典。
《賢劫三昧經》:經說「了諸法本三昧」。長者子曜淨廣心,見佛聞三昧法,就「不貪居業,出為沙門」,是一切功德莊嚴如來的本生[28]。擇明(普廣意)輪王聽了三昧,也「棄國捨城,不貪四方,除去鬚髮,被法袈裟,行作沙門」。修學「了諸法本三昧」,是通於在家、出家的,但「佛曉了解是三昧定,如吾本學此三昧法,不可居家」。「見六十姟諸佛正覺,各從諸佛所聞是三昧,皆棄捐出家作沙門,普得斯定」[29]。宏傳三昧的,除如來以外,如無量德辯幢英變音法師(大目如來的前生),無限量寶音法師(阿彌陀佛的前生),都是出家的法師比丘[30]。
《寶髻菩薩經》:極妙精進比丘,忍受長期的種種毀辱,終於感化了業首太子。極妙精進比丘,是釋尊的前生[31]。
《寶網經》:佛為寶網童子說六方六佛,「梵天億數,及與童子,……我等末世當為比丘,志強無畏,當以此經,在於郡國、城郭、縣邑,頒宣斯經」[32]。
《文殊師利現寶藏經》:文殊師利教化薩遮尼犍子的弟子們,與大眾到祇園來見佛。薩遮尼犍子來,「時萬二千人與尼犍子俱去,其餘者皆得神通,世尊悉下鬚髮為比丘也。……是萬二千人,皆當於彌勒如來下鬚髮作沙門。……薩遮尼犍子當於彌勒如來作弟子,智慧最尊,譬如我第一弟子舍利弗」[33]。文殊師利的教化,使外道或遲或早的都趣向出家。
《持世經》:王子無量意、無量力,供養佛與比丘僧,然後「於佛法中俱共出家。……佛法末後千歲之中,其二人以本因緣故,復得出家,學問廣博,其智如海」[34]。「寶光菩薩……盡其形壽,常修梵行。……五百世中,常生人間,出家學道」[35]。無量意菩薩「始年十六,出家學道」;值遇二十億佛,都「常識宿命,童真出家,修行梵行,常得念力」[36]。《持世經》付囑跋陀羅(賢護)等五百菩薩,及彌勒菩薩,在佛滅後五百歲惡世中,護持宏通,而所說過去事緣,修學與宏傳的,都是出家的菩薩。
《梵志女首意經》:首意女「壽終之後,當轉女身;至八十四億劫,不歸惡趣。供養六萬諸佛世尊,出家為道,志于沙門」[37]。
《心明經》:梵志靜住,「佛即納受以為沙門,鬚髮則除,法衣在身」[38]。
《魔逆經》:文殊依勝義自證說:「吾於諸法不行善哉,亦復不行非善哉」,而以「奉行禁戒未曾缺漏」,「常處閑靜其心寂寞」,「修四賢聖(四聖種)止足知節」為善哉[39]。如不從魔教,得二十事,能「逮得經典,至佛大道」。二十事中,有「世世所生常懷道心,當得出家而為沙門,致閑不懅」[40],也是推重出家菩薩行的。
《海龍王經》:問答菩薩四十九事中,「聞能奉行」,「具出家德」,「離居(出家)順戒」,「棄於重擔」,「常處樹下」,「樂處閑居」,「而獨燕處」,「離諸諛諂」,「具出家慧」——九事,都是出家菩薩行[41]。無盡福王從佛聽了寶事三昧,「出家為道而作沙門。諸子亦然,皆作沙門。時國人見王棄國,六萬人悉為沙門」。無盡福王是海龍王菩薩的前生[42]。
《慧印三昧經》:慧上輪王從如來聞法,「悕望三昧」,所以「即便棄國,剃去鬚髮,因入深山,受行正戒」。等到佛涅槃以後,「為一切人說(慧)印三昧」:這是阿彌陀佛的前生。「爾時,(輪王的)千子,是(賢)劫得佛。今大眾會於我前者,時皆棄家,悉為比丘」。經說菩薩於未來護法,而法門的傳授,是以出家菩薩為主的[43]。
《諸法無行經》:淨威儀法師比丘,是大乘行人;有威儀比丘,近於聲聞行者[44]。菩薩比丘喜根,是重於實相無所得的;「比丘法師行菩薩道」的勝意,是重於禁戒、頭陀行、禪定的[45]。這二則本生,是菩薩與聲聞,菩薩與菩薩間的不同,反應了佛教界的實際情形。大乘法的宏傳者,都是菩薩比丘法師。
《華手經》:經中所說過去及當時的事緣極多。如聞力輪王從佛聞法,將一切都施佛及僧,「既奉施已,出家為道」,無數人都跟著出家。聞力輪王,是東方轉法輪菩薩的前生[46]。無憂與離憂——二位王子發心,論「真菩提心」,「於安王佛所出家修道」[47]。妙德太子厭離五欲,從安王佛出家,無量數人,及健德王也發心出家,這是釋尊與堅意菩薩的本生[48]。堅眾居士從(佛滅後的守法藏人)聲明法師求法。死後,值大肩佛,「於大肩佛法中出家」。其次,又值遇須彌肩佛,「於佛法中出家」:堅眾居士是錠光佛的前生[49]。得念王子發心出家,克服魔王的誘惑破壞,而「於德王明佛法中出家」。那時,父王也出家,就是釋尊的前生。魔王受得念王子的影響,也真誠出家而免了地獄的苦報[50]。選擇居士出家,修行梵行[51]。選擇童子出家,論「真出家」法[52]。法行王子為父王說治國不清淨。王子出家,王及夫人等也於法中出家。法行王子是釋尊的前生[53]。以上,都是出家的。經中雖也說:利意長者子從妙智法師比丘,聞法發大菩提心;樂法王子求法;乞人選擇從佛發心;樂善長者從違須羅比丘法師聞法供養[54],都沒有出家,然利意、選擇、樂善,都是從佛與菩薩比丘處聽法的。
《佛昇忉利天為母說法經》:月氏天子,「生兜率天彌勒菩薩所。……彌勒菩薩成正覺時,……捨家之地,離家為道,行作沙門,[A8]啟受經法,盡其形壽,常持正法。佛滅度後,而以此法將濟[A9]群生」[55]。
《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寶住三昧所應修集的八十種寶心中,有「常出家寶心」,「聖種少欲知足寶心」,「莊嚴一切頭陀功德寶心」,「獨處寶心」[56]。在戒波羅蜜中,說到「調伏出家,是名為戒」;「堅欲修行,是名為戒」;「決定少欲及與知足,是名為戒」;「樂修頭陀,是名為戒」[57]。三十二菩薩器中,也有「出家是離縛礙之器」,「阿練若處是少事務無惱亂器」[58]。這些,都表示了出家的重要。還有大樹緊那羅王的「本生」:尼泯陀羅轉輪王,供養寶聚如來及菩薩僧,發無上真正道心。「捨於王位,……彼佛法中,剃除鬚髮,以信出家。……寶聚如來初中及後所說諸法,悉能受持」。千子中,除了最小王子,其他的也都次第出家[59]。
《維摩詰所說經》:月蓋王子從藥師佛出家,修菩薩行,是釋尊的前生[60]。
《般舟三昧經》:過去時,「須達長者子聞是(般舟)三昧已,大歡喜,即悉諷受,得作沙門」[61]。過去「閻浮提有比丘高明,名珍寶,是時為四部弟子——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說是三昧。梵摩達太子……發意求佛道,時與千人俱,於是比丘所,剃頭作沙門。即於是比丘所,從索學是三昧,……自守學,復教他人學」[62]。過去「有比丘名和輪,其佛般泥洹後,是比丘持是三昧」[63]。
《阿闍世王經》:文殊與釋尊的本生:慧王比丘法師,引導小兒離垢王供佛、發心。後來,小兒與「父母及五百人,悉發阿耨多羅三耶三菩心,悉於阿波羅耆陀陀佛所,皆作沙門」[64]。
上面所引的大乘經,或是龍樹論所曾引述的,或是西晉竺法護所曾譯出的,都是初期大乘的聖典。在這近三十部經中,也有泛說菩薩於末世護持,而在佛與菩薩的本生中,所說的菩薩行中,出家菩薩是宏傳佛法的法師。當然,在初期大乘經中,也有推重在家菩薩,在家菩薩而宏傳教法的,如:
《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羅蜜多經》:經上說:「在家菩薩是名正士,亦名大丈夫,亦名可愛士夫,亦名最上士夫,亦名善相士夫,亦名士夫中僊,亦名吉祥士夫,亦名士夫中眾色蓮華,亦名士夫中白蓮華,亦名士夫正知者,亦名人中龍,亦名人中師子,亦名調御者!菩薩雖復在家,而能成就種種功德,常樂利樂一切眾生」[65]。對位登不退轉的在家菩薩,特別給以種種的讚歎;唐譯《大般若經》第四、第五分,也有類似的讚歎[66]。這是「下品般若」,西元七世紀以下的譯本,然在漢、吳、晉及鳩摩羅什譯本,「中品」與「上品般若」各譯本,雖有在家而得不退轉的,卻缺少這一段讚歎,可見是後代增入的。
《法鏡經》:從在家菩薩行,厭惡在家而說到出家菩薩行,末後說:「甚理家(郁伽長者)報阿難曰:我不以為貪慕身樂,欲致眾生樂故,我以居家耳。又如來者自明,我彼以所受堅固(戒)而居家。彼時眾祐(世尊)……阿難:於是賢劫中,以所成就人,多於去家開士者。……去家修道開士者,千人之中不能有德乃爾,此理家者而有是德」[67]。郁伽長者在家而修出家戒,功德比出家菩薩更大!這不是泛說一般在家菩薩,而是修出家戒(離淫欲)的在家菩薩。不出家而生活如出家人一樣,這是值得讚歎的。現在家身,攝化眾生的方便,比出家菩薩要廣大得多。《中阿含經》的《鞞婆陵耆經》說:陶師難提波羅,在家而過著出家的生活,得到佛的讚歎。強迫他的好友優多羅童子去見佛、出家,優多羅就是釋尊的前生[68]。這可見在家而出家行的,是一向受到稱歎的。在家而出家行的郁伽長者,值得稱歎,然就全經來說,還是推重出家菩薩的。
《須賴經》:吳支謙初譯[69]。現存曹魏白延,前涼支施崙所譯的《須賴經》;唐菩提流志所譯的,編入《大寶積經》〈善順菩薩會第二十七〉。須賴是舍衛國的貧人,人稱「貧須賴」,所過的生活,與出家人一樣。他每日三次去見佛,「每詣佛時,無數百人常從與俱」。須賴嚴持五戒,過著極貧苦的生活,不以為貧,反以波斯匿王為最貧乏者。佛為須賴授記,法會中出家的極多,須賴也出家為沙門[70]。須賴是在家菩薩,引導大眾來見佛,在傳宏佛法上,仍處於從旁贊助的地位,歸向於出家的佛教。
他方菩薩、天菩薩、夜叉等鬼畜菩薩以外,以在家的「人菩薩」為主體的,也有不少的經典。如《長者子制經》,《須摩提長者經》,《私呵昧經》,《菩薩生地經》:佛為在家弟子說法,聽法後發大心,佛為他們授記[71]。這是從佛修學,沒有宏傳佛法的[A10]跡象。如《梵志女首意經》,《幻士仁賢經》,《阿闍貰王女阿術達菩薩經》,《龍施女經》,《須摩提菩薩經》,末後都從佛出家,也就是歸向出家的佛教[72]。《大淨法門經》,上金光首淫女與畏間長者子,因文殊的教化而悟入,佛為他們授記[73],也沒有弘傳佛法的意義。有弘法意義的,如《順權方便經》的轉女身菩薩,難問(來乞食的)須菩提,是一位方便善巧化導的大菩薩。佛說:「轉女(菩薩)從阿閦佛所,妙樂世界沒來生此,欲以開化一切眾生,順權方便現女人身」[74]。與《順權方便經》相同的,是《維摩詰經》。「有國名妙喜,佛號無動(阿閦),是維摩詰於彼國沒而來生此」[75]。維摩詰現長者身,方便化導,也責難聲聞十大弟子。《離垢施女經》:波斯匿王女離垢施,責難來乞食的——聲聞八大弟子、八大菩薩,使他們默然無言。然後與大眾見佛,問菩薩行。原來離垢施女的發心,比文殊師利還早得多[76]。《無垢賢女經》:女在母胎中叉手聽經,鳥獸蟲也都在胎中聽經。女生下來,生在蓮華中,是「從東南方捭樓延法習佛所來」的;佛讚他「汝於胞胎,為眾生作唱導」[77]。無垢賢女,離垢施女,轉女身菩薩,維摩詰長者,有以在家菩薩身,攝化眾生,宏傳佛法的意義,但都是乘願再來的大菩薩。
在家菩薩而有傳宏佛法意義的,如《般舟三昧經》,颰陀和(Bhadrapāla,譯義為賢護)為首的八大菩薩,宏持般舟三昧。般舟三昧——觀佛色身的念佛三昧,是佛為賢護說的。佛說:「是颰陀和等(八人)於五百菩薩人中之師,常持中正法,合會隨順教,莫不歡喜」[78]。「颰陀和……和輪調菩薩共白佛言:佛般泥洹去,卻後亂世時,是經卷者,我輩自共護持,使佛道久在。其有未聞者,我輩當共為說教授。是深經世間少有信者,我曹悉受之」[79]。賢護等八大菩薩,受持、傳宏般舟三昧,有明確的文證。《般舟三昧經》以外,說到八大菩薩的,還有《賢劫三昧經》,《阿闍貰王女阿術達菩薩經》,《八吉祥神[A11]呪經》[80]。《八吉祥神[A12]呪經》說:「若有急疾,皆當呼我八人名字,即得解脫。壽命欲終時,我八人便當飛往迎逆之」[81],八大菩薩在傳說中,已成為法身大士了。在大乘佛法的開展中,賢護等八大菩薩成為「賢護之等十六正士」[82],如《持心梵天所問經》,《菩薩瓔珞經》,《華手經》,《寶雨經》,《觀察諸法行經》,《大方廣如來秘密藏經》,《大寶積經》的〈無量壽如來會〉,〈淨信童女會〉,〈賢護長者會〉。從八菩薩而為十六菩薩,暗示了經典集出的先後,在家菩薩的日漸增多。賢護等八大菩薩,依《般舟三昧經》,都是中印度六大城人[83]。大乘經中傳說極盛,每說賢護菩薩等護持佛法;原始的八人說,應有多少事實成分的(不一定是八位,八與十六,都是佛教的成數)!
《般若經》與《華嚴經》的求法故事,都有在家菩薩持法宏法的形[A13]跡。《般若經》中,薩陀波崙(Sadāprarudita)是現在大雷音佛所的他方菩薩。從前,薩陀波崙以在家身,勤求佛法。那時,為薩陀波崙說法的,是曇無竭(法涌)菩薩。曇無竭([A14]Dharmodgata)是眾香城([A15]Gandhavatī)的城主,在高臺上,供養「黃金牒書」的般若波羅蜜;又為大眾說般若波羅蜜[84]。「下品般若」說書寫經卷與供養經卷的功德;曇無竭菩薩的「黃金牒書」,作種種供養,可見書寫經卷與供養的風氣,非常的隆盛!這雖然傳說是過去事,但應該反應了「中品般若」末期,「般若法門」在北方(眾香城就是犍陀羅)宏傳,有在家菩薩法師的那個事實。《華嚴經》的〈入法界品〉,敘述善財(Sudhana)童子向南方求法的歷程。首先參訪的三位比丘,代表了三寶,以下多數是在家的善知識。〈入法界品〉受到菩薩「本生」的影響,是菩薩本生的大乘化。傳說的釋尊「本生」,在修菩薩道時,多數是在家身。還有,大菩薩的方便善巧,在人間,是以不同身分、不同職業,[A16]遍一切階層而從事佛法的化導。〈入法界品〉的善知識,都是法身大士的方便教化,充滿了理想的成分。多數是在家菩薩的化導,不可能符合實際。不過這一理想,會多少反應現實的佛教,至少,在家菩薩(並不一切都是在家的)的宏傳佛法,在南印度是曾經存在的。《般若》與《華嚴》的兩大求法傳說,約集成於西元一五〇年前後。
上來詳細的檢討了初期大乘經,可以肯定的說:初期大乘的傳宏者,多數是比丘,也有少數的在家人。現在要進一步論究的,是通於在家、出家的「法師」。《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四(大正八.四四三下)說:
「若善男子、善女人為法師者,月八日、十四日、十五日說法時,得功德不可復計」!
說法的「法師」,是善男子、善女人。《放光般若經》與此文相當的,也說:「善男子、善女人為法師者,若月十四日、十五日說般若波羅蜜時,……所得功德不可復計」[85]。《法華經.法師品》也說:「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法華經乃至一句,受持、讀、誦、解說、書寫、種種供養」[86]。善男子、善女人,一般解說為在家的善信,所以宏傳大乘的「法師」,或以為在家人多;或以為大乘出於在家人。然「原始般若」,出於阿蘭若行的「諸法無受三昧」[87]。《阿閦佛國經》,阿閦菩薩立願,「世世作沙門」;提到了說法的「法師比丘」[88]。《阿彌陀經》,最上第一輩的往生者,是「沙門」[89]。支讖譯的《阿闍世王經》,說到「明經比丘」;異譯《文殊[A17]師利普超三昧經》,作「有一比丘而為法師」[90],從初期大乘而譯出較早的來看,說傳宏者以在家為多,或出於在家人,是難以想像的。「法師」是漢譯,原語為 [A18]dharma-bhāṇaka。[A19]bhāṇaka,律典中譯為「唄」、「唄𠽋」,是比丘的一類。上面曾說到:「唄𠽋」是與音聲有關的,傳到中國來,分化為讀誦經典的「轉讀」,歌讚三寶的「梵唄」,宣說佛法的「唱導」。讀誦,歌頌,(唱導)說法,都是「唄𠽋」。南傳《彌蘭王問經》,佛法中有種種不同的比丘,如「說法師,……本生誦者,長部誦者,中部誦者,相應部誦者,增支部誦者,小部誦者」[91]。「誦者」,就是 [A20]bhāṇaka(唄𠽋)。「唄𠽋」也可以說法,如《四分律》容許「歌[A21]詠聲說法」[92]。但「唄𠽋」的說法,與純正的「說法師」(dharmakathika)不同,如中國講經的「法師」,與連唱帶說的「俗講」不同。在部派佛教的比丘中,有「唄𠽋」一類,讀誦、歌頌或說法(有不許以[A22]歌詠音說法的)。唄𠽋比丘,在大乘法中就是「法師」——法的唄𠽋者,「法師」是從「唄𠽋比丘」演化而來的。《般若經》說「善男子、善女人為法師者」,這是《般若經》的通俗化。「原始般若」是智證的「諸法無受三昧」,一般人是難以信受持行的。如「下品般若」〈初品〉,主要是「原始般若」。「釋提桓因品第二」,勸大眾發菩提心,修學般若。但一般聽眾,覺得「須菩提所說所論,難可得解」;「須菩提欲令此義易解,而轉深妙」[93]。於是「塔品第三」到「佐助品第六」,提出了淺易可學的方便:一方面,說般若的現世功德,後世功德,以誘導激發聽眾的信仰與追求。一方面,以聽聞、受持、讀、誦、解說、書寫、供養、(將經卷)施(與)他,正憶念、如說行,為修學般若的方便,也就是聞、思(憶念)、修的方便。當時,經典的書寫流行,所以有的寫經,供養經典,將經典布施他人;而聽聞、受持、讀、誦、解說、正憶念、如說行,是《阿含經》以來固有的方便。正憶念,如說行,是初學者所不容易修學的,所以「般若法門」的通俗化導,聽聞而外,重視受持、讀、誦、解說(為他說)、書寫、供養了。受「般若法門」影響的《法華經》,也說受持、讀、誦等,被稱為「五種(或說「六種」)法師」。所以「般若法門」的持宏,有淺深二層:淺的重於聞——受持、讀、誦、解說、書寫、供養、施他,主要是一般善男子、善女人。深的重於思、修——思惟、習、相應、安住、入,經中多稱之為菩薩。善男子、善女人,是一般人而引使趣向菩薩道的。「般若法門」的攝化,以善妙的音聲來讀誦,讓大眾聽(中國稱為「轉讀」);或以妙音說法(中國稱為「唱導」);或書寫經卷供養。讀誦、說法、書寫者,稱為「法師」——法的唄𠽋者。「唄𠽋」本是比丘的一類,所以「法師」而通於在家、出家,應該是從比丘「法師」而演化到在家的。「般若法門」初傳,除少數的深忍悟入外,在固有的部派教團中,即使相當同情,也不容易立刻改變,所以大乘初興,菩薩比丘是少數,在僧團中沒有力量,每每受到擯斥,這是大乘經所明白說到的。般若太深,而固有教團中又不容易開展,所以般若行者,在六齋日,展開通俗的一般教化,攝化善男子、善女人。對於讀、誦、解說——攝化一般信眾的「法師」,由於菩薩比丘還少,信心懇篤,理解明徹而善於音聲的善男子、善女人,就出來協助而成為「法師」[94]。在家眾中,也可能有傑出優越的「法師」。信受「般若法門」的善男子、善女人多了,影響固有教團,等到「菩薩比丘」、「菩薩比丘法師」多起來,善男子、善女人,終於又成為大乘佛教的信眾(如婆汰私婆迷、勝軍論師那樣的在家菩薩,到底是絕少數)。
以善男子、善女人為「法師」的「般若法門」,是一般的攝化,不能說「般若法門」是重於在家的。經說受持、讀、誦、解說、書寫、供養時,說善男子、善女人,而深一層說到阿鞞跋致(不退轉)菩薩,明顯的有出家菩薩。經說阿鞞跋致相,多數可通於在家、出家,但說到「在家(不退)菩薩」,對淫欲有深切的厭患情緒[95];這是傾向出家的,與《法鏡經》、〈淨行品〉一樣。惡魔說菩薩「有頭陀功德」[96]。惡魔「見菩薩有遠離行」,讚歎他,於「是菩薩從遠離所,來至聚落,見餘比丘求佛道者,心性和柔,便生輕慢」[97]:這是求菩薩道的,有阿蘭若住與(近)聚落住比丘的明證。在論阿毘跋致菩薩時,簡別了不退的在家菩薩,是厭患情欲的(與郁伽長者相同),並明確說到了阿蘭若住與聚落住的菩薩比丘,表示了精勤修持的菩薩,是以出家為重的。以受持、讀、誦、解說、書寫,為攝化善男子、善女人的方便,「般若法門」所倡導的,為多數大乘法門所採用。如《阿閦佛國經》,重於出家的菩薩。末後說:「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諷誦阿閦佛德號法經,聞已即持諷誦,願生阿閦佛剎」;並說到處去求訪,書寫。「其有受是德號法經,當持諷誦,復出家學道離罪」[98]。從在家受持諷誦,到出家修道,是修學的過程。又《阿闍世王經》說:「若男子、女人,……其有諷誦、讀阿闍世品者,若恭(敬)、若(承)事、若諷誦、為一切(人)說」[99]。《伅真陀羅所問如來三昧經》說:「不如男子、女人,奉行菩薩事,而晝夜各三諷誦、讀,若為人說是法中事,其德出彼上」[0]。《維摩詰經》說:「是賢者子、賢者女,受此不思議門所說法要,奉持、說者,福多於彼」。「若賢者子(賢者女)心入是輩經者,當令手得,恣所念取,若念受持如是輩經,傳示同學,廣說分明」[1]。《首楞嚴三昧經》說:「若求佛道善男子、善女人,……聞是首楞嚴三昧,即能信受,心不退沒,不驚不畏,福勝於彼。……何況聞已受持、讀、誦,如說修行,為人解說」[2]!早期傳譯的幾部經,對於發心、聽聞、受持、讀、誦等,都說到了善男子、善女人。這一通俗的攝化信眾方式,似乎一直流傳下來。現代中國佛教的「誦經」——為信眾誦,教信眾自己誦,也還是這一方法的演化而來呢!
第二項 阿蘭若菩薩與塔寺菩薩
「阿蘭若」是遠離塵囂的靜處,也有多數人共住的,但這[A23]裡指「獨住」、「遠離行」者,個人或少數人專精修行的。「塔寺」,山林深處也有塔與寺院,但這[A24]裡指「聚落」或「近聚落住」的,多數人共住而又近在人間的。「阿蘭若比丘」、(近)「聚落比丘」,佛教界早已有了,「大乘佛法」興起,出家菩薩也就有了這二類,如《法鏡經》所說的那樣。這二類,有不同的特性,阿蘭若菩薩重於修持;塔寺菩薩重在發揚大乘,攝化信眾。「大乘佛法」——求成佛道的菩薩,是多種因素的孕育成熟而開展出來的;開展出來的成佛之道,也就有了不同因素與傾向。學菩薩成佛,是要圓滿一切功德的,但在學者,每因個性(界)不同,興趣(欲)不同,煩惱不同,所受的教化不同,而在菩薩行的進修上,有不同的類型。「中品般若」的〈往生品〉,可說將大乘經所說,綜合類比而敘述出來。龍樹(Nāgārjuna)論中,說到菩薩的不同種類,正寫出了西元二世紀,大乘菩薩的不同類型。一、《大智度論》卷四〇(大正二五.三五〇上)說:
「菩薩以種種門入佛道,或從悲門;或從精進智慧門入佛道,是菩薩行精進智慧門,不行悲心」。
悲與智,應該是菩薩行所不可缺的,但在實行上,有重悲的,多多利益眾生;有的智慧精進,暫且不行悲心:這是悲行與智慧行二類。二、《十住毘婆沙論》卷五(大正二六.四一中)說:
「佛法有無量門,如世間道有難有易,陸道步行則苦,水道乘船則樂。菩薩道亦如是,或有勤行精進(的難行道),或有以信方便易行,疾至阿惟越致」。
菩薩修到不退轉,有二道,難行是菩薩常道,易行是菩薩方便道。易行道是:「念佛」(菩薩)——稱名憶念,恭敬禮拜,及「懺悔、勸請、隨喜、迴向」。《智度論》說:「菩薩有二種:一者、有慈悲心,多為眾生;二者、多集諸佛功德。樂多集諸佛功德者,至一乘清淨無量壽世界」[1]。《智度論》所說的二種,大體上與易行道、難行道相同,是信與悲的二類。三、《大智度論》卷四二(大正二五.三六六下——三六七上)說:
「有二種菩薩:一者習禪定,二者學讀。坐禪者生神通,學讀者知分別文字,……如是等種種字門」。
《智論》在別處也說:「一者坐禪,二者誦經」[2]。這是重修禪與重聞思的二類。重於修禪的,得種種三昧門;重於學讀的,從文字而入,得種種陀羅尼門。「般若法門」重於聞思(修)慧,所以《大智度論》一再的說:「是菩薩但分別諸經,誦讀、憶念思惟、分別諸法以求佛道。以是智慧光明,自利益亦能利益眾生」;「菩薩先世來愛樂智慧,學一切經書,觀察思惟,聽採諸法,自以智力推求一切法中實相」[3]。專重智慧的菩薩,是「般若法門」開展以來的主流。四、《大智度論》卷五八(大正二五.四七二下)說:
「是般若有種種門入:若聞持(讀、誦、解說)乃至正憶念者,智慧精進門入。書寫、供養者,信及精進門入」。
《智論》在別處說:「信根多者,憙供養(佛)舍利(塔);慧根多者,好讀誦經法」[4]:這也是信與智的二類。將上面所說的綜合起來,不出三大類:一、悲增上菩薩;二、信增上菩薩——念佛生佛國,懺悔、隨喜、勸請、迴向,寫經、供養,供養舍利;三、智增上菩薩——聞持、讀、誦、解說、憶念,字門。信增上的念佛,深入的修習念佛三昧;智增上的深入,是(與定相應名)修習、相應、安住、契入,也就是「諸法無受三昧」,或「慧印三昧」、「寶住三昧」等。這三類菩薩行人,出家的都不出「阿蘭若住」與「塔寺住」的兩大類。
悲增上的出家菩薩,如《華嚴經.淨行品》說。菩薩的出家生活,隨時隨處都在「當願眾生」,為一切眾生而發願,表現了出家菩薩的悲願。在出家的生活中,受和上的教誨,「觀塔」、「禮塔」、「旋繞於塔」[5],是寺塔住的菩薩比丘生活。典型的悲增上菩薩,是釋尊的菩薩本生,為了利益眾生,不惜犧牲(施捨)一切。《彌勒菩薩所問經》說:「我(釋尊自稱)於往昔修菩薩行時,常樂攝取眾生,莊嚴眾生」;「我以十法(能捨一切)得證菩提」。經上並舉見一切義太子本生,妙花太子本生,月光王本生[6]。釋尊的悲願,如《大寶積經》卷一一一〈彌勒菩薩所問會〉(大正一一.六三一中)說:
「我於往昔行菩薩道,作如是言:願我當於五濁惡世,貪瞋垢重諸惡眾生,不孝父母,不敬師長,乃至眷屬不相和睦,我於爾時當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我於今者,以本願力,為如是等諸惡眾生,起大悲心而為說法」[7]。
從釋尊的本生來說,悲增上菩薩多數是在人間的。《大智度論》解經「有菩薩……以方便力不隨禪生,還生欲界——剎利大姓,婆羅門大姓,居士大家,成就眾生故」說:「是菩薩,是業因緣生身(非法身)。……以大慈大悲心,憐愍眾生故生此欲界。…… 生剎利,為有勢力;生婆羅門家,為有智慧;生居士家,為大富故:能利益眾生」[8]。悲增上菩薩,是「人間勝於天上」,願意生在人間的。菩薩多數是人間的導首,以權力、智慧、財富,利益苦難的(人間)眾生。到成佛,(菩薩時也)不願意在淨土,而願在五濁惡世度眾生。不願生天而在人間,不願在淨土而願在穢惡世界,徹底表現了悲增上菩薩的形相!由於「出家菩薩守護戒故,不畜財物」;「出家人多應法施」[9]。所以印度的出家菩薩,悲心增上的,初行如〈淨行品〉的發願,久行就以佛法化導人間,是塔寺住的菩薩比丘。「大乘佛法」,重視菩薩的悲心,然在印度佛教界,不脫原始佛教以來,「信行人」,「法(重智的)行人」的兩大分類,所以大乘信行與智行的法門,得到充分的開展,而現實人間——「業因緣所生身」的悲增上行,不受重視。願生天上而有菩薩的「十王大業」,願遊行清淨佛國去成就眾生,使悲心離開了現實的人間。「大乘佛法」說大悲救濟,如《法華經.普門品》,觀世音([A25]Avalokiteśvara)菩薩能解脫一切眾生所受的苦惱[10]。《華嚴經.入法界品》,也說觀世音菩薩,「成就菩薩大悲行解脫門」[11]。大菩薩的大悲救濟,是偉大的!但法身大士的隨類現身,隨感而應,類似神力的救濟。這是存在於信仰中的,不是印度人間菩薩的悲行。
信增上菩薩,是初期大乘經的一大流。大乘的興起,信心是重要的因素,所以淺深共通的信增上大乘,發展得極普遍。說到信,根本是信三寶,但信佛是最一般的。在初期大乘經中,就是信佛、信法、信菩薩僧。佛的圓滿功德,每依法身大士而表示出來,所以說:「果分不可說,因分可說」;佛與大菩薩,只是程度的不等而已。如《十住毘婆沙論》說「易行道」,先說「應當念是十方諸佛,稱其名號」,又說「復應憶念諸大菩薩」[12]。這樣,大乘的信,不外乎信佛(與大菩薩)、信法。信佛的,是禮拜佛,讚歎佛,供養佛,憶念佛。自佛涅槃以來,佛是見不到了;即使有十方佛,在一般人也是不現見的。為了滿足信心,所以佛舍利塔,佛像,或勝解所成的佛像,成為信佛的對象。佛涅槃後,為佛舍利造塔,風氣日漸普遍,這是部派佛教所共同的,大乘佛教照舊延續下來,不過說得更高大,更眾多,更莊嚴些。「下品般若」〈塔品〉,在佛舍利塔與《般若經》中,取《般若經》而不取舍利塔,那是特重正法(重智)的大乘,所以取經而不取塔,並沒有否定舍利塔的功德。《法華經》說:「若於曠野中,積土成佛廟,乃至童子戲,聚沙為佛塔,如是諸人等,皆已成佛道」。「若人散亂心,入於塔廟中,一稱南無佛,皆已成佛道」[13]——這是推重塔的。多寶佛塔涌現在虛空中,佛塔所表徵的,是「正(妙)法常住」,「佛(法身)壽無量」。重佛也就重塔,但並不是化身的佛舍利,如《法華經》說:「在在處處,若說、若讀、若誦、若書、若經卷所住處,皆應起七寶塔,極令高廣嚴飾,不須復安舍利。所以者何?此中已有如來全身」[14]。以「法塔」作「佛塔」,有塔的形象,作為信敬的對象。《法華經》重正法,重法身——法與佛不二,如以經卷與化身舍利塔相比,大概也是取經而不取塔的。《阿闍世王經》說:在菩薩得無生忍、授記的地方造塔,「如舍利無異」,福德比「滿中七寶,上至三十三天,持施與佛」更大。持《阿闍世王經》的,比百劫中行布施……智慧(事六度)的功德更大[15]。這也是說造塔(為法身菩薩造)、持經,維持舊有的造塔,而不用佛舍利,與《法華經》的意義一樣。《法華經》與《阿闍世王經》,都是重「法」的大乘經。
佛涅槃後,造佛(舍利)塔,是佛教固有的,而大乘佛教也流傳下來。《智度論》說:「信根多者,憙供養舍利」[16]。一般的說,塔與塔寺的佛教,多少是重於事相的,誘發一般人的信心。大乘所特有的,是佛像。西元一世紀,佛像在佛教界流傳起來;佛塔與佛像,為大乘信者所重視。現在約佛像說,如《須摩提菩薩經》說:須摩提女發十問,說到「作佛形像」,「人見之常歡喜」。四種「滿軟妙華,持是供養世尊若塔及舍利」,「常得化生千葉蓮華中,立法王前」[17]。《離垢施女經》中,離垢施女十八問,佛答有:「作佛形像坐蓮華上。又以青紅黃白(四種)蓮華,搗末如塵,具足擎行,供養如來,若散塔寺,……則得化生尊導前」[18]。〈淨信童女會〉中,佛答淨信童女種種問,說到「造立佛像置蓮華座。……黃金嚴佛像,坐寶蓮華座,除眾生憂惱,化生諸佛前」[19]。〈淨信童女會〉是唐代譯出的,然意義與上二經相同。《超日明三昧經》,佛告見正居士說:「有四事常不離佛」,第一事是「常念如來,立佛形像」[20]。佛又為解法長者,說種種供佛所得的不同功德,末後說:「我滅度後,其有供養形像、舍利,德皆如是,稍稍順法,因斯得度無為之道」[21]。從這幾部經所說看來,當時造佛像供養的希望,是蓮華化生,生在佛前,也就是往生十方淨土,見佛聞法。「稍稍順法,因斯得度無為之道」,可見造像的功德,是漸漸的隨順正法,趣向佛道的方便。《華嚴經》說:「見有臨終勸念佛,又示尊像令瞻敬,俾於佛所深歸仰」;「令隨憶念見如來,命終得生其淨國」[22],意義也是一樣的。見佛像、念佛而死後能夠見佛,不會墮落,正是〈淨信童女會〉「除眾生憂惱」的意思。又說:「彼諸如來滅度已,供養舍利無厭足,悉以種種妙莊嚴,建立難思眾塔廟。造立無等最勝形,寶藏淨金為莊嚴,巍巍高大如山王,其數無量百千億」[23]。這是「不壞迴向」所說,於佛不壞信所起的廣大供養。〈入法界品〉寂靜音海夜神的本生說:「此妙眼女,於彼如來遺法之中,普賢菩薩勸其修補蓮華座上故壞佛像,既修補已而復彩畫,既彩畫已復寶莊嚴,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24]。《華手經》說:「菩薩若於四衢道中,多人觀處,起佛塔廟,造立形像,為作念佛功德因緣」[25]。造佛像,念佛,是堅固對於佛的信心,成就發菩提心。初期大乘經所說的造像供養,主要是不退信心,往生淨土見佛,不再憂慮退墮。經上所說,都是為了誘導在家眾,向菩薩道而進修。《法華經》也是佛塔與佛像並重[26]。塔寺的大乘佛教,塔寺住的菩薩比丘,是攝化一般信眾,「異方便」的推行者。佛像的尊重供養,也是舍利塔那樣的,引起了神奇感應的傳說。如《華手經》說:「集堅實世尊,形像在諸塔,隨眾生所樂,微笑現光明。大光普照已,還入於本處。若入頂相中,自知受佛記;若光從口入,知受緣覺乘;光若從臍入,自知受聲聞:彼世尊形像,有是神通力」[27]!佛像能放光,依光明的還入處,知道自己在佛法中的成就,這與佛的舍利,隨人所見的光色不定,而知自己的休咎一樣。《無極寶三昧經》說:「見佛像者為作禮,佛道威神豈在像中?雖不在像中,亦不離於像」[28];也確認佛像有感應的神德。攝化眾生,成就信心的「異方便」,對大乘佛教的開展,影響力極大,引起神秘的信仰也極深!
佛像,起初是安立在佛塔中的,如說:「或見塔中立佛像」;「形像在諸塔」[29]。佛像與佛塔,都是象徵佛的,作為信仰的對象,佛像與佛塔的作用是相同的。佛像流行,引起念佛色相的觀行,出現了念佛三昧的法門。「般舟三昧」,通於念一切佛,而著重於念阿彌陀佛,在本書「淨土法門」中,已經說過了。《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六上)說:
「菩薩復有四事,疾得是三昧,何等為四?一者、作佛形像,若作畫,用是三昧故。二者、用是三昧故,持好疋素,令人寫是三昧。三者、教自貢高人,內佛道中。四者、當護佛法」[30]。
修般舟三昧而求速疾成就的,經說有四種四法;上文所引的,是第四種四法。「用是三昧故」——為了要修成這三昧,所以要造佛像或畫像,寫《般舟三昧經》。般舟三昧是觀佛的三昧;造佛像,是為了諦觀佛像的相好。凡是觀佛相不成的,可以觀佛像的相,然後去修習。如《觀佛三昧海經》說:「應當入塔,觀像眉間,一日至三日,合掌啼泣,一心諦觀」[31]。依《般舟三昧經》,修般舟三昧,是通於在家、出家四眾的。比丘觀佛像的,是塔寺比丘(可以入塔觀佛)。《賢劫三昧經》說「了諸法本三昧」,這是一切佛所曾經修習的,經說賢劫千佛的名字。說到「疾逮斯定」的四種四事,第四種四事是:「一曰:作佛形像坐蓮華上,若模畫壁、繒、㲲、布上,使端正好,令眾歡喜,由得道福。二曰:取是經卷,書著竹帛,若長妙素,令其文字上下齊正」。三、誦習通利,四、為人說法[32]。前二事,與《般舟三昧經》相合。元魏月婆首那所譯的〈摩訶迦葉會〉,說到釋尊的本生:「有一比丘,於白㲲上畫如來像,眾彩莊嚴」。大精進菩薩童子,見了佛像,發心出家。「持畫㲲像,入於深山寂靜無人禽獸之間,開現畫像,取草為坐,在畫像前結跏趺坐」。「觀此畫像,不異如來」(但名空寂,無二無別)。「以此智慧,悉見十方阿僧祇佛,聞佛說法」。然後回到村落中,為大眾說法[33]。這也是念佛三昧,但是重智的,在阿蘭若修習。譯出的時代遲一些,與初期塔寺比丘所修,觀佛相好的三昧,略有不同。
依佛塔、佛像——佛而稱名憶念,或觀想以外,信增上菩薩修懺悔、隨喜、勸請——「三品法門」,如本書「懺悔法門」,〈普賢行願品〉所說。這是依佛而修習的,所以說:「應於諸佛所,懺悔、勸請、隨喜[A26]迴向」[34]。「菩薩禮佛有三品:一者、悔過品;二者、隨喜[A27]迴向品;三者、勸請諸佛品」[35]。這是重信的「易行道」,也是培養信心,引入重悲智的「難行道」的方便。如《十住毘婆沙論》說:「是菩薩以懺悔、勸請、隨喜[A28]迴向故,福力轉增,心調柔[A29]軟。……希有難事,亦能信受」。「福德力轉增,心亦益柔[A30]軟,即信佛功德,及菩薩大行」。「苦惱諸眾生,無是深淨法,於此生愍傷,而發深悲心」;隨悲心而起布施波羅蜜等[36]。龍樹的時代,這一法門是在家、出家所共修的。《智度論》說:「菩薩法,晝三時、夜三時,常行三事」——懺悔、隨喜、勸請[37]。日三時、夜三時——一天六次的修習,在家菩薩如有家室事業的,似乎不太可能!《華手經》說:「菩薩若在居家,受持五戒,常日一食,依於塔廟,廣學多聞,通達諸論,亦應親近諸善知識善能教化是(念佛)三昧者」[38]。修近於出家戒行的在家菩薩,依寺院而住(在聲聞佛教中,是近住弟子),是可以一日六時修行的。約出家菩薩,這是塔寺菩薩,如《寶行王正論》所說[39]。
智增上菩薩,如「原始般若」所說,是阿蘭若比丘所修的「諸法無受三昧」。作為菩薩般若波羅蜜而發展起來,是重慧的「般若法門」。如《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六八下、五六九上)說:
「若菩薩具足觀空,本已生心——但觀空而不證空,我當學空,今是學時,非是證時。不深攝心繫於緣中」。
「若菩薩生如是心:我不應捨一切眾生,應當度之。即入空三昧解脫門,無相、無作三昧解脫門。是時,菩薩不中道證實際,何以故?是菩薩為方便所護故」。
菩薩的般若空慧,是空、無相、無作三三昧。菩薩出發於救度一切眾生的悲願,所以觀空而能夠不證空。也要「不深攝心繫於緣中」,不能過分的攝心而入深定,因為如定力偏勝,會證入實際而退為二乘的。菩薩的深慧,要悲願來助成,到第七「等定慧地」,悲心深切,定與慧均等,才能「得無生忍」[40]。無生法是涅槃異名,通達而不證入,所以稱為「忍」。《般若經》所說的出家菩薩,有住阿蘭若的,也有住近聚落處的。依經上的意思,住在那[A31]裡都是可以的,離二乘心及煩惱,是真遠離。不離二乘心的,住在阿蘭若處,還不如聚落住而能離二乘心呢[41]。這是「般若法門」,不重阿蘭若住而深修禪定的明證。初期大乘經的開展,顯然的有重定與重慧的兩大流。「文殊法門」也是重慧的,如《諸法無行經》所舉的本生說:「有比丘法師,行菩薩道,名曰勝意。其勝意比丘,護持禁戒,得四禪、四無色定,行十二頭陀,……讚歎遠眾樂獨行者」。「有菩薩比丘,名曰喜根,時為法師。質直端正,不壞威儀,不捨世法。……不稱讚少欲知足、細行獨處,但教眾人諸法實相」[42]。勝意比丘是重定、重獨住的,喜根是重慧而不重頭陀、阿蘭若行的:《諸法無行經》所推重的,正是重慧的喜根比丘。智增上的菩薩,重於慧悟,深觀法性。為了攝化眾生,利他的宏法方面,是讀、誦、為他解說(寫經與供養,適合於信心多的人),起初也有在家菩薩協助主持。在究明法義方面,有法門的類集,如《寶髻菩薩經》、《持世經》、《無盡意菩薩經》等。類集的「慧」中,有七善巧、八善巧、九善巧等。以上,都是重於聞思慧的;依聞思而趣修的,有法義的總持,如四十二字門,八字門,十六字門等。稱為「句」的,有門句、印句、金剛句等。這些,都如上一章〈大乘慧學〉所說。大乘智增上的主流,可說是通於塔寺比丘與阿蘭若比丘,而更重於寺塔住的。住阿蘭若處的,不免有專修禪定的傾向,如上一章〈大乘定學〉所說。定與慧,都是佛法的要行。從前,「尊者時毘羅,偏稱讚慧;尊者寠沙伐摩,偏稱讚滅定」,二人被毘婆沙師評論為:「於文無益,於義無益」[43]。然而大乘「般若法門」,正是特讚般若(慧)的;得無生法忍以前,不許入滅定的。大德法救說:菩薩「欲廣修般羅若故,於滅盡定心不樂入,勿令般若有斷有礙」[44],與「般若法門」的意趣相符。大乘智增上法門,本是以「諸法無受三昧」為「般若波羅蜜」,般若與三昧不二的,但在發展中,世間事總不免相對的分化:重定的偏於阿蘭若處的專修,重慧的流為義理的論究。
第三節 初期大乘的集出者
第一項 大法的傳出與聲聞教團
初期大乘經,事實上是沒有「集出」的。集——結集(saṃgīti)的原語,是合誦、等誦的意思。對於流傳的佛法,經過大眾的共同審定,公認為是佛法,稱為結集。從初期大乘經所見到的,只是傳出而沒有集出;在流傳中,受到信受者的尊重而保存下來的。可以這樣說,初期大乘經,沒有同時多數人的共同審定,卻經過了先後無數人的探究與發展。
初期大乘經,決不是離開傳統的部派佛教,由不僧不俗的第三集團所闡揚出來。起初是從部派佛教中,傾向於佛德、菩薩行的少數比丘,或重信,或重智,或重悲,多方面傳出,漸漸的廣大起來。表示這一意義的,是聲聞比丘說大乘法。如「原始般若」,須菩提(Subhūti)為菩薩說般若波羅蜜,可解說為:阿蘭若(araṇya)行者以所修得的「諸法無受三昧」,作為「般若波羅蜜」而傳布出來。《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九(大正八.五七八中)說:
「若人以是小乘法,教三千大千世界眾生得阿羅漢證,……是福雖多,不如聲聞人為菩薩說般若波羅蜜,乃至一日,其福甚多」!
佛勸「聲聞人為菩薩說般若波羅蜜」,說破了般若波羅蜜從聲聞傳出的事實。與《般若經》說相同的,如〈富樓那會〉說:「世尊!我從今日,示教利喜諸菩薩眾,令住佛法」[1]。《華手經》中,舍利弗(Śāriputra)也說:「世尊!我從今已(日?),有所說法,先應開演是菩薩乘」;「若聲聞人,能令菩薩住深法藏諸波羅蜜,亦是菩薩善知識也,應當親近供養恭敬」[2]。〈富樓那會〉與《華手經》,聲聞弟子說大乘法,也可以解說為:大乘的誘化聲聞,使聲聞人學習菩薩法,但這兩部經所傳的「本生」,充分說明了聲聞說大乘的意義。如《華手經》說:過去,普守佛滅後,「正法住世滿四千歲,法欲滅時,有一比丘,名曰妙智,利根聰達,多聞智慧。……長者有子,名曰利意,……妙智比丘即時為說菩薩之法。……於後妙智往詣其舍,教化利意父母眷屬,皆令志求無上菩提。……妙智比丘即於彼身而般涅槃」[3]。妙智比丘是以聲聞身而入涅槃的阿羅漢,自己是聲聞弟子,卻為長者子利意,及他的眷屬說菩薩法,使他們發大菩提心。這是正法將滅的時代,不正表示了佛滅五百年,正法將滅,聲聞弟子說菩薩法那個事實嗎?《妙法蓮華經》卷四(大正九.二七中——下)說:
「佛告諸比丘:汝等見是富樓那彌多羅尼子不!我常稱其於說法人中最為第一。……勿謂富樓那但能護持助宣我法,亦於過去九十億諸佛所,護持助宣佛之正法。……具足菩薩神通之力,隨其壽命,常修梵行。彼佛世人,咸皆謂之實是聲聞。而富樓那以斯方便,饒益無量百千眾生;又化無量阿僧祇人,令立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妙智比丘是修聲聞道,證阿羅漢果的比丘,怎麼能說大乘法呢?在教理上,這是很難解說的。《法華經》給予解說,如富樓那([A32]Purāṇa)能說菩薩法,這是菩薩而方便示現為阿羅漢的。這一解說,是信仰的,但聲聞傳菩薩法,人間確有這樣的事實。陀摩尸利比丘事,說得更具體了,如《大寶積經》卷七八〈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四五下——四四七下)說:
(一)「彌樓揵馱佛滅後。……是佛出於五濁惡世,如我今也。……百歲之後,……國王唯有一子,名陀摩尸利。……即詣比丘(處),剃除鬚髮,著袈裟,受戒。……獨入山林幽遠之處,精誠一心,欲求深法。……陀摩尸利比丘,於諸法中得智慧眼。……還至本國,到父母所,為說清淨應空、應離諸深妙經。……八萬四千人,……出家之後,皆號陀摩尸利語諸比丘眾。……陀摩尸利比丘,人皆謂得阿羅漢道,非是菩薩」。
(二)「陀摩尸利比丘臨命終時,願還生此閻浮提內,即得隨願生在王家,名為得念。於彌樓揵馱佛後第三百歲法中出家,……以得陀羅尼力故,先未聞經,能為眾生敷衍廣說,不說前身曾所說者。富樓那!時諸陀摩尸利比丘眾中,深智明利厚善根者,聞得念所說諸經,心皆隨喜,信受恭敬,供養守護得念比丘。其中比丘無有威德鈍根者,頑鈍闇塞薄善根者,聞得念比丘所說新法,不信不受,違逆說過。……時陀摩尸利諸弟子眾,別為二部:一名陀摩尸利諸比丘眾,二名得念諸比丘眾。……得念比丘,人皆知是菩薩,非阿羅漢」。
(三)「得念比丘臨命終時,還復願生此閻浮提,隨願得生大長者家,名為耶舍。……於彌樓揵馱佛第四百歲,始年七歲,出家為道,得諸陀羅尼。陀羅尼力故,能為人說所未聞經。於是得念諸比丘眾,陀摩尸利諸比丘眾,其中厚善根者,得聞耶舍所說諸法,心大歡喜,皆得法樂。……中有比丘頑鈍闇塞薄善根者,……不信不受,違逆毀壞。……諸從耶舍比丘聞法歡喜心信受者,皆為陀摩尸利比丘(眾)、得念比丘(眾)等,憎嫉輕慢,不聽住止,不共讀誦講說經法」。
(四)「耶舍比丘臨命終時,還復願生此閻浮提,……復生王家,……字為導師。至年十四,於彌樓揵馱佛法第五百歲,出家學道。是導師比丘,廣誦經書,多聞深入,文辭清辯,善巧說法。……時陀摩尸利、得念、耶舍諸比丘眾,皆來合集,造詣導師,欲共毀破,……不能障礙導師比丘」。
彌樓揵馱佛,生在五濁惡世;「一會說法,八十億比丘得阿羅漢道」[4],沒有說到菩薩;正法五百年:這一切,都與釋尊化世的情形相近。從陀摩尸利比丘到導師比丘,是同一人而乘願再來的;所說的佛法,實際也是一樣,所以「其中深智依止義者,不隨語言,以依義故,心不違逆」[5]。經上說:到佛法第二百年,佛法僅有出家、剃鬚髮、受戒等形儀。陀摩尸利出了家,在阿蘭若處修得深法,出來為大眾宣說,而成「陀摩尸利比丘眾」一派。一般人以為陀摩尸利是阿羅漢,而不知他是菩薩。所說的深法,似乎是聲聞法,其實是菩薩道——菩薩法還含容在聲聞法中。到佛滅三百年,乘願再來的得念比丘,所說的是菩薩法,大家也知道他是菩薩,這是從聲聞深法而演化出菩薩法的最佳例證。陀摩尸利比丘與得念比丘,所說的實義相同而文句不同,所以隨文釋義的,依義不依語的,就分化為「陀摩尸利比丘眾」、「得念比丘眾」——二部。到佛滅四百年,乘願再來的耶舍比丘,又傳出「所未聞經」,因而引起了分化,形成「耶舍比丘眾」。舊傳的比丘眾,對「耶舍比丘眾」,「不聽住止,不共讀誦」,諍論相當的激烈!到佛滅五百年,乘願再來的導師比丘,「多聞深入」,「善巧說法」,使舊有的陀摩尸利、得念、耶舍比丘眾,集合起來,想破壞導師比丘,但「不能障礙導師比丘」。如取意來加以解說:陀摩尸利所說的,是聲聞形式的菩薩內容,與部派佛教的菩薩說相當。得念比丘揭示了菩薩道,雖與聲聞舊說不同,但還不致嚴重的衝突。這如「原始般若」的三乘共學;在十方佛前懺悔的「三品法門」;阿羅漢與菩薩,往生的彌陀淨土與阿閦淨土。與大眾部系的聲聞佛教,雖有點不同,但還不致引起嚴重的諍執。[A33]耶舍比丘的時代,大乘者貶抑聲聞,不免引起嚴重的對立。導師比丘時代,大乘興盛了,要障礙也障礙不了。佛法深義是沒有差別的,佛滅以後,大乘從聲聞佛教中演化出來,從《富樓那經》中,可見古人是有這種明確見地的。
大乘經的傳出者,起初從部派佛教中出來。在大乘的開展中,在家菩薩也有傳經的,如漢支讖所譯,《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四(大正八.四四六下)說:
「善男子、善女人,深入般若波羅蜜者,於是中自解出一一深法以為經卷。何以故?舍利弗!其有如阿耨多羅三耶三菩教者,便能教一切人,勸助之為說法,皆令歡喜學佛道」。
《道行經》的意思是:善男子、善女人能深入般若波羅蜜的,便能教一切人,為人說法。所說的法,就是「自解出一一深法以為經卷」。善男子、善女人出經,就是在家菩薩傳出經法的意思。與支讖同一學系的支謙,所譯的《大明度經》,也說:「有解明度者,諸經出之」[6]。《道行經》所說,與《文殊般若》所說的:「能如是諦了斯義,如聞而說,為諸如來之所讚歎,不違法相,是即佛說」[7],意義是相同的。在「般若法門」攝化一般信眾時,善男子與善女人,有為「法師」而為人誦經說法的。所說的法,如與「法相不相違背」,作為經的一分而流傳出來,是可能的事。西元四世紀末譯出的《稱揚諸佛功德經》說:歡喜信受日月燈明如來名號的,「比丘僧中,終不見有。被白衣者,最後末世亦復如是,信樂斯經諷誦之者,亦復少有,百萬之中若一若兩」[8]。在大乘初興時,在家、出家而能信仰的,比傳統的部派佛教,實在是少得很!佛菩薩的信仰,在家的比出家的要多一些,所以大乘初興時,在家弟子傳出經法,讀誦、解說,應該有事實根據的。等到大乘漸興,出家菩薩多起來,出經與弘持的任務,自然的落在出家菩薩手中。所以《道行般若》的那一段文;其他譯本都沒有;「中品般若」階段,已沒有這一段了。
大乘經傳出,受到傳統佛教的注意,認為不合佛法時,就要指斥為「非佛所說」了。「下品般若」說:「惡魔詭誑諸人作是言:此非真般若波羅蜜,我所有經是真般若波羅蜜」。「惡魔化作沙門至菩薩所,作是言:汝先所聞經、所讀、誦者,宜應悔捨!汝若捨離不復聽受,我當常至汝所。汝所聞者,非佛所說,皆是文飾莊校之辭;我所說經,真是佛語」[9]。誹謗《般若經》的,稱之為「魔」、「魔化作沙門」,這是尊重一般比丘,而以反對《般若經》者是例外的。《異部精釋》說:跋陀羅(Bhadra)比丘是惡魔所化的,宣傳「五事」,引起佛教界的諍論[10]。《般若經》稱惑亂正法者為「魔」,正是古代佛教界的習熟語法。以大乘法為非佛說,在初期大乘經中,如《般舟三昧經》說:「其人從持是三昧者所去,兩兩三三,相與語云:是語是何等說?是何從所得是語?是為自合會作是語耳,是經非佛所說」[11]。《超日明三昧經》說:「比丘名曰法樂,……以四阿含而求果證。……法樂比丘所在坐上,聞誦慧(般若)品,輒誹謗之,云非佛教,自共撰合,慎勿修行」[12]!《華手經》說:「是癡人不肯信受,破壞違逆,便作是言:此非佛語,非大師教」;「是經何故先來無?但是比丘自造作」[13]。〈富樓那會〉說:「是諸人眾,(聞)所未聞法,聞不能信,不樂聽受。若聽不解,心不隨順。聞已違逆破壞出過,而作是言:此非佛語,非大師教。所以者何?我等未曾從師和上聞如是經;又諸長老比丘,亦復不言從師和上展轉所聞」[14]。傳統的聲聞比丘,發覺到大乘不合於傳統的見解,會要求他捨棄異說,如堅持不捨,就要舉行「惡邪(見)不除擯羯磨」,不與他共住。初期大乘經也有擯斥的記錄,如《賢劫三昧經》說:「有法師名無限量寶音。……其餘一切諸比丘眾,悉皆共擯之。時彼法師,不懷怯弱,不貪身命,故復勤精講斯三昧。入於山中,服眾果實」[15]。《華手經》說:「汝觀來世有是顛倒違逆我者,是法中賊,反得尊貴。能說如來正智慧者,反被輕賤,不得住止僧坊精舍」[16]。〈富樓那會〉說:「憎嫉輕慢,不聽住止,不共讀、誦、講說經法」[17]。《佛藏經》說:「我滅度後,分為五部。……爾時,世間年少比丘多有利根。……是諸比丘喜樂問難,推求佛法第一實義。……如是人等,合集一處,共為徒侶,人眾既少,勢力亦弱。舍利弗!爾時我諸真子,於父種族(指佛教僧團)尚無愛語,況得供養、住止塔寺」[18]。《法華經》說:「惡世中比丘,邪智心諂曲,……假名阿練若,好出我等過,而作如是言:此諸比丘等,為貪利養故,說外道論義,自作此經典,誑惑世間人。……濁世惡比丘,不知佛方便,隨宜所說法。惡口而顰蹙,數數見擯出,遠離於塔寺(梵文本是「精舍」)」[19]。「不聽住止」,「不得住止僧坊精舍」,「不得住止塔寺」,「擯出遠離於塔寺」:不得住而被擯出的,當然是出家的菩薩比丘。菩薩比丘與聲聞比丘,本來是共住的,但由於宏揚大乘,受到僧團的擯出(《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以為菩薩與聲聞比丘不能共住,是違反這一切經說的)。《佛藏經》是重戒的,與《大方廣三戒經》、〈護國菩薩會〉、〈摩訶迦葉會〉、〈寶梁會〉等相同,傳出的時間要遲一些。大乘比丘「合集一處,共為徒侶」,雖然人眾還是不多,到底已有了大乘僧團的模樣。
傳宏大乘的菩薩比丘,住在傳統的僧團中,不一定受到破壞與擯出。如《法鏡經》,菩薩比丘與律師比丘等共住;錫蘭上座部([A34]Sthavira)的無畏山(Abhayagiri)寺,容許大乘佛教的傳布。但部派中排他性強的,菩薩比丘就不免要受到破壞與擯出。出家的菩薩比丘,怎樣應付呢?《賢劫三昧經》說:「彼法師不懷怯弱,不貪身命,故復勤精講斯三昧。入於山中,服眾果實」,終於得到王族的護持而發揚[20]。《法華經》也說:「為說是經故,忍此諸難事。我不愛身命,但惜無上道」[21]。「不懷怯弱,不貪身命」,不惜一切犧牲,一心為佛法。在柔和忍辱中,精進不已。《妙法蓮華經》卷五(大正九.三七上——中、三八上)說:
「又不親近求聲聞——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亦不問訊。若於房中,若經行處,若在講堂中,不共住止。或時來者,隨宜說法,無所悕求」。
「若口宣說,若讀經時,不樂說人及經典過,亦不輕慢諸餘法師。不說他人好惡長短,於聲聞人亦不稱名說其過惡,亦不稱名讚歎其美,又亦不生怨嫌之心」。
大乘菩薩對傳統佛教的比丘,保持距離,不與他們共住。依《妙法決定業障經》,《不必定入定入印經》,這是約初修行菩薩說的,怕「引初修行菩薩[A35]迴入小乘」[22]。然在反對菩薩比丘的情形下,與聲聞比丘保持距離,也確是減少諍論的方法。菩薩只宣說自己的見解,不說別人經典的過失;聲聞比丘有什麼過失,也「不說他人好惡長短」。「不說人罪」,是菩薩比丘獨特的態度。傳統僧團不容易信受,就多為善男子、善女人說。這樣的處世、用心,專精為佛法,柔和忍辱,自然能得到人的同情。大乘法雖然傳宏不易,在堅忍為法下,不是傳統佛教所能障礙得了的!
第二項 法門傳出的實況
初期大乘的出現人間,是一向沒有聽說過的,這些初期大乘經,到底是從那[A36]裡得來,怎樣傳出的?對於經法的傳出,經中有不同情況的敘述。一、諸天所傳授的:如《大寶積經》卷七八〈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四六下)說:
「彌樓揵馱佛所說經,名八百千門,釋提桓因誦持是經。釋提桓因知陀摩尸利比丘深心愛法,從忉利天上來下,至其所,為說八百千門經」。
《集一切福德三昧經》也說:「諸有菩薩敬法欲法,若有諸天曾見佛者,來至其所,從於佛所得聞諸法,具為演說」[1]。佛說法時,傳說諸天也有來聽法的。諸天的壽命長,所以在佛涅槃後,或末法中,如菩薩懇切的求法而不可得,諸天就會下來,將所聽聞的佛法,說給菩薩聽,經典就這樣的流傳在人間了。從諸天傳來,部派佛教中也有這樣的傳說,如《順正理論》說:「尊者迦多衍尼子等,於諸法相無間思求,冥感天仙,現來授與,如天授與筏第遮經」[2]。依一般看法,這不過是神話、假託,但在宗教徒的心境中,可能有這種意義的。
二、從夢中得來的:夢相是虛妄的,夢中聞法,是不能證明為佛說的。但在引起夢的因緣中,有「他所引」一類:「若諸天、諸仙、神鬼、[A37]呪術、藥草、親勝所念,及諸聖賢所引故夢」[3]。由天仙聖賢力所引起的夢,就有相當事實,這是佛教界所公認的,所以夢中所聽見的,就有佛說的可能。如《海龍王經》說:護天輪王在夢寐中,聽到二偈。後來問光淨照耀如來,如來說:這「是吾所讚」說的[4]。《持世經》說:無量意、無量力二位王子,命終生天,還生人間的大居士家。「至年十六,復夢見佛,為說是五陰、十八性菩薩方便經」[5]。《密迹金剛力士經》也說:意行王子「時臥夢中,聞是四句頌。……聞是一四句偈,化八千人,勸入道意」[6]。這是夢中得偈,又將偈傳出,化導眾生了。
三、從他方佛聞:《集一切福德三昧經》中,佛說過去最勝仙恭敬為法,感得他方淨名王如來現身,為最勝仙說「集一切福德三昧法」。所以,「若有菩薩恭敬求法,則於其人佛不涅槃,法亦不滅。何以故?淨威!若有菩薩專志成就求正法者,雖在異土,常面覩佛,得聞正法」[7]。十方佛現在,如菩薩專心求法,是會感得他方佛來說法的。這對於印度當時,因釋尊涅槃而無所[A38]稟承,是一項有力的信仰。《菩薩藏經》說:法行王子專心求法,感得東方寶藏如來現身,「為說開示八門句法」[8]。《般若經》說:薩陀波崙求般若波羅蜜,在空林中,聞空中發聲說法。薩陀波崙憂愁啼哭,「佛像在前立」,指示去東方參學,當下得種種三昧[9]:這都是從他方佛聞法的意思。
四、從三昧中見佛聞法:《般舟三昧經》說:念佛得「般舟三昧」——「現在諸佛悉在前立」。如四眾弟子念阿彌陀佛,「便於是間坐(座上),見阿彌陀佛,聞所說經,悉受得。從三昧中(起),悉能具足為人說之」。「欲見佛即見,見即問,問即報,聞經大歡喜」。異譯《大集經賢護分》作:「然後起此三昧;其出觀已,次第思惟,如所見聞,為他廣說」[10]。在定中見佛,與佛問答,從佛聽來的經法,能為他廣說,這就是從三昧得經而傳述出來。《華手經》卷一〇(大正一六.二〇三下)說:
「菩薩於如來相及世界相,通達無相。常如是行,常如是觀,不離是緣,是時佛像即現在前而為說法。……聞已受持,從三昧起,能為四眾演說是法」。
《華手經》所說的「一相三昧」,是繫念一佛的三昧。一切法無相的「一相三昧」,融合了《般舟三昧經》的「念佛三昧」;對於三昧成就,見佛聞法,與《般舟三昧經》所說一致。在三昧中見佛聞法,「下品般若」的薩陀波崙求法故事,也已說到:「薩陀波崙菩薩住是諸三昧中,即見十方諸佛,為諸菩薩說般若波羅蜜」[11]。後來,如無著(Asaṅga)從彌勒(Maitreya)聞法,而傳出《瑜伽師地論》(〈本地分〉);秘密瑜伽師,修到悉地成就,本尊(或佛或菩薩或夜叉等)現前,也能問答說法。在初期大乘經中,應該有從三昧得來而傳出的。
五、自然呈現在心中:「陀羅尼」,主要的意思是「持」。念力強,能夠憶持不忘;念力不斷,到下一生也還能憶持。如《持世經》說:「菩薩摩訶薩能得念力,亦轉身成就不斷念」[12]。這是大乘行者,修學廣大甚深佛法所要修得的力量。大乘陀羅尼的憶持,與世俗的聞持陀羅尼——一章一段的憶持不同,是以簡持繁,豁然貫通,所以或譯為「總持」,如《持世經》說:「能入是法門(不可出門,不可入門,不可歸門,不可說門,畢竟無生門。虛空、無斷、無邊、無量、無際是一切法門)者,則入一切法門,則知一切法門,則說一切法門」[13]。成就念力的,到了下一生,有從來不忘的;有以因緣引發,得宿命智,恢復了過去所知道的,這就是自然的呈現在心了。《大寶積經》卷四八〈菩薩藏會〉(大正一一.二八五中——下)說:
「法行童子……出家不久,以宿習故,法(大?)菩薩藏微妙法門,無上深義,自然現前」。
「法勝苾芻大念慧力之所持故,大菩薩藏微妙法門,自然現前」。
「依法菩薩,……纔出家已,宿習力故,便得成就無間斷念;念力持故,大菩薩藏微妙法門,自然現前」。
《大寶積經》卷七八〈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四七上——中)也說:
「得念……出家,以其本願宿命智故,諸門句、陀羅尼句自然還得。以得陀羅尼力故,先未聞經,能為眾生敷演廣說」。
「耶舍以本願故,得識宿命。……始年七歲,出家為道,得諸陀羅尼;陀羅尼力故,能為人說所未聞經」。
在上五類中,夢中得來的,是夢境,少數的一頌二頌,一般是不太重視的。諸天所傳說的,如聽見空中的聲音,不是別人所能聽見,是幻境,神教也有類似的情形。從他方佛聞,從三昧中得來(其實是唯心所現),及因念力、陀羅尼力而自然現前,都是定(境及定慧相應)境。「先未聞經」的傳出,主要是最後一類。在非宗教者看來,這簡直是幻覺,然在宗教領域中,是有相當內容的,與偽造不同。從念力,或體驗到深法而傳出經典,經中還有說到的,如吳支謙所譯《阿難四事經》(大正一四.七五七下)說:
「沙門、梵志,……或居寺舍,或處山澤、樹下、塚間,皆知宿命,分別真偽,制作經籍,為世橋梁」。
沙門與梵志,指佛教的出家比丘,與在家弟子,都是淨修梵行的。他們得宿命智,所以能「分別真偽,制作經籍」,經典是由他們「制作」而傳出來的。鳩摩羅什(Kumārajīva)所譯《小品般若經》說:「多有善男子、善女人,精進不懈故,般若波羅蜜不求而得。……舍利弗!法應爾。若有菩薩為諸眾生,示教利喜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自於中學,是人轉身,應諸波羅蜜經,亦不求而得」[14]。大乘初興時,大乘經的傳出不多,要求得大乘經,可說是不大容易的。然依經文說,如能精進不懈怠的,般若波羅蜜法門,會不求而自得的。如自己求佛道,也勸發人求無上菩提,[A39]那麼到下一生,與波羅蜜相應的大乘經,也會不求而得的。到底是怎樣的「不求而得」,雖經說不明,但大抵與〈菩薩藏會〉、〈富樓那會〉的「自然現前」相同。這是對於大乘深經傳出最忠實的記錄!《小品般若經》的古譯,漢支婁迦讖([A40]Lokakṣema)所譯《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四(大正八.四四六下)說:
「佛言:是善男子、善女人,有行是法者,所求者必得;若所不求,會復自得」。
「舍利弗問佛:從是波羅蜜中,可出經卷耶?佛語舍利弗:是善男子、善女人,深入般若波羅蜜者,於是中自解出一一深法以為經卷。(「何以故」)」?
「舍利弗!其有如阿耨多羅三耶三菩教者,便能教一切人,勸助之為說法,皆令歡喜學佛道。是善男子、善女人,自復學是法;用是故,所生處轉得六波羅蜜」。
比對二種譯本,「漢譯本」多了佛答舍利弗(Śāriputra)一段。這一段,正說明了深入般若波羅蜜的,能從中傳出一一深法為經卷。初期大乘經,是這樣傳出來的,與《阿難四事經》的「分別真偽,制作經籍」,意見完全相合。
在佛與菩薩聖德的信仰中,經修持而呈現於自心的——法法不二,不落言詮的理境,或佛像現前等事相,表現為文句而傳出來的,初期的大乘教徒,確信為「是佛所說」的,受到了部分傳統佛教的反對。當時,經典的書寫開始流行,所以「下品般若」中,在讀、誦以外,提倡寫經、供養,以促進法門的流通。初期大乘經是怎樣傳出的,經典自身本有明確的表示,但書寫傳出的經典多了,而這些都不是初期結集所說到的,不免引起部派佛教的責難,所以大乘教徒有了新的解說。如《龍樹傳》說:「雪山中深遠處有佛塔,塔中有一老比丘,以摩訶衍經與之」。又說:龍樹(Nāgārjuna)入龍宮,「得諸經一箱」[15]。這是說大乘經是從藏在佛塔中、龍宮中而取得的。《大智度論》也傳說:「佛滅度後,文殊尸利、彌勒諸大菩薩,亦將阿難集是摩訶衍」[16]。這些傳說,表示了書寫經典的流傳以後,為了應付反對者「非佛說」的呼聲,大乘教徒放棄了初期大乘經中,關於「大乘經是佛說」的立場,而採取適應世俗的解說。這種見解,《般舟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三.九一一中)已這樣說:
「現世於此受我教,分別供養是舍利。安諦受習佛所化,皆悉諷誦有所付,著於塔寺及山中,若付天龍乾陀羅,各各轉授經卷已,壽命終訖生天上」[17]。
宋求那跋陀羅(Guṇabhadra)所譯《菩薩行方便境界神通變化經》說:「阿闍世王取我舍利第八之分,……藏舍利箱,待阿叔迦王。於金葉上書此經王,[A41]并藏去之。……阿叔迦王……取舍利箱。……爾時,因陀舍摩法師,從於寶箱出此經已,安置北方多人住處。此經又無多人識知,……此經多隱在箱篋中」[18]。經是早就有了的;經與舍利相關聯,藏在山中、寺塔,與《般舟三昧經》的解說相同。後起的南天鐵塔說,也只是這類傳說的延續。有了書寫的經典,從古舊的寺塔中發現出來,是偶有可能的事實。但將一切大乘經,解說為早已有之,藏在天上、龍宮、古塔,再流傳到人間,不是合理的解說。大乘經怎樣的傳出?應依初期大乘經自身所表示的意見去理解!
初期大乘經的傳出情形,在中國古代,倒有過類似的。如明成祖后——大明仁孝皇后,在洪武三十一年(西元一三九九)正月朔旦,夢見觀音菩薩,引入耆闍崛山菩提場,口授《第一希有大功德經》,經文有很多的咒語。醒來,把經記錄下來。並在永樂元年(西元一四〇三),寫了一篇經序,記述誦經免難的事實。永樂五年(西元一四〇七),皇太子高熾、漢王高煦、趙王高燧,都寫了一篇後序[19],這是夢中得經的事。
類似天神傳授的,如僧祐《出三藏記集》卷五(大正五五.[A42]四〇上——中)說:
「寶頂經一卷,……序七世經一卷。右二十一種經,凡三十五卷。……齊末,太學博士江泌處女尼子所出。初,尼子年在齠齓,有時閉目靜坐,誦出此經。或說上天,或稱神授。發言通利,有如宿習,令人寫出,俄而還止。經歷旬朔,續復如前。京都道俗,咸傳其異。今上勅見,面問所以,其依事奉答,不異常人。然篤信正法,少修梵行,父母欲嫁之,誓而弗許。後遂出家,名僧法,住青園寺。……此尼以天監四年三月亡」。
齊江泌的女兒尼子,「篤信正法,少修梵行」,是一位虔誠的佛弟子。從九歲——永元元年起,尼子就會「閉目靜坐誦出」。「或說上天,或稱神(天)授」。等到停止了,就與常人一樣,不會誦出。「今上」——梁武帝曾特地召見,當面問他誦出的情形。天監四年——十六歲,他在「臺內(即宮城內)華光殿」,誦出了一卷《[A43]踰陀衛經》。這是真人真事,不可能是偽造的。我以為,這是大乘經所說「天授」的一類。僧祐以為:「推尋往古,不無此事,但義非金口(所說),又無師譯,(寫出者)取捨兼懷,故附之疑例」。僧祐並不否定這一事實,但依世俗的歷史觀點,總覺得這不是佛說的,又不是從梵文翻譯過來的,所以只能說是「疑經」,不能作為真正的佛經,那[A44]裡知道初期大乘經的傳出,也有這樣傳出的呢!
大乘在不同情況下傳出來,然經典的成立,尤其是文句繁長的經典,都經過了複雜的過程而形成的。如「般若法門」,根本是「諸法無受三昧」,直示菩薩不可得,般若不可得。然在傳授中,已有了兩個不同的傳授;又有「一切處、一切時、一切種不可得」——菩薩不可得,般若不可得的教授。法門的傳授,每附以解說,後來就綜合為一。如般若極深,不容易了解,為了傳布,以讀、誦、解說、書寫等為方便。說信受持經的德,毀謗的過失。在長期流傳中,這些,連般若流行到北天竺,也都集合為一。所以法門在流傳中,當時的情形,解說,故事(譬喻)等,都會類集在一起,文句不斷的增廣起來。有人將流傳中纂集成部,決不自以為創作的,作偽的。當然,纂集者刊定、編次,是必要的。所以說:「皆知宿命,分別真偽,制作經籍,為世橋梁」[20]。
第四節 大乘是佛說
論到初期大乘經的傳出,自然要論到「大乘是否佛說」。依一般的意見,釋迦佛說的,是佛說,否則即使合於佛法,也是佛法而不是佛說。這是世俗的常情,不能說他是不對的。但在佛教中,「佛說」的意義,與世俗所見,是不大相同的。「是佛說」與「非佛說」的論諍,部派佛教時代,早就存在了。如《順正理論》說:「諸部(派)經中,現見文義有差別故;由經有別,宗義不同。謂有諸部誦七有經,彼對法中建立中有;如是建立漸現觀等。讚學、根本、異門等經,說一切有部中不誦。撫掌喻等眾多契經,於餘部中曾所未誦。雖有眾經諸部同誦,然其名句互有差別」[1]。由於各部的經有多少,相同的也有文句上的差別,成為分部的主要原因。自部所誦的,當然「是佛說」;如自部所不誦的經,不許可的義理,就指為「非佛說」。例如說一切有部([A45]Sarvāstivāda)獨有的《順別處經》,經部([A46]Sūtravāda)指為「非聖所說」[2]。分別說部([A47]Vibhajyavāda)系的《增壹阿含》中,有「心本淨,客塵煩惱所染」經,而說一切有部是沒有的,所以說:「若抱愚信,不敢非撥言此非經,應知此經違正理故,非了義說」[3]。這是早已有之的論諍,所以要討論「是佛說」與「非佛說」,應該理解佛教經典的特性。釋尊說法,當時並沒有記錄。存留於弟子內心的,只是佛說的影象教。領受佛說,憶持在心,依法修行,而再以語言表示出來,展轉傳誦:這是通過了弟子們內心的領解,所以多少會有些出入。佛滅後的「原始結集」,是少數長老的結集,經當時少數人的審定而成立,這是通過結集者的共同意解而認可的。如不得大眾的認可,如阿難(Ānanda)傳佛「小小戒可捨」的遺命,雖是佛說,也會被否決,反而立「訶毀小小戒」的學處[4]。原始結集的「法」,是〈蘊相應〉、〈界相應〉、〈處相應〉、〈因緣相應〉、〈諦相應〉、〈道品相應〉,所以稱為「相應修多羅」。不久,又集出「如來記說」、「弟子記說」、「諸天記說」。以上一切,大體與《雜阿含經》相當。到佛滅百年,傳出的經典更多,在固有的「相應」以外,又集成「中」、「長」、「增[A48]壹」,這四部是一切部派所公認的[5]。當時,各方面傳出的經典極多,或說是從「佛」聽來的,或說從「和合眾僧多聞耆舊」處聽來的,或說從「眾多比丘」聽來的,或說從「一比丘」聽來的。對傳來的種種教說,到底是否佛說,以什麼為取捨的標準?赤銅鍱部([A49]Tāmraśāṭīya)說:「依經,依律」。法藏部([A50]Dharmaguptaka)說:「依經、依律、依法」。這就是「佛語具三相」:一、修多羅相應,二、不越毘尼,三、不違法性。修多羅相應與不越毘尼,是與原始集出的經律相順的;不違法性,重於義理(論證的,體悟的),也就是「不違法相(性),是即佛說」[6]。這一勘辨「佛說」的標準,與非宗教的世俗的史實考辨不同,這是以佛弟子受持悟入的「佛法」為準繩,經多數人的共同審核而決定的。所以「佛說」,不能解說為「佛口親說」,這麼說就這麼記錄,而是根源於「佛說」,其實代表了當時佛弟子的公意。已結集的,並不等於「佛說」的一切,隨時隨地,還有新的教說傳出,彼此所傳及取捨不同,促成了部派的不斷分化。自宗的「是佛說」,與自部大有出入的,就指為「非佛說」。《阿含經》以外,由於「佛涅槃後對佛的永恒懷念」,是佛教界所共同的,所以傳出了「菩薩譬喻」,「菩薩本生」,「佛譬喻」,佛「因緣」。傳說在佛教界的,雖因時因地而有多少不同,而大體上是共同承認的,也就都是「佛說」的。這[A51]裡面,孕育著佛菩薩——大乘佛教的種種特性。在部派中,阿毘達磨論也認為「是佛說」的。如《發智論》是說一切有部的根本論,傳說為迦旃延尼子([A52]Kātyāyanīputra)造的,而《發智論》的廣釋——《大毘婆沙論》卻說:「問:誰造此論?答:佛世尊」[7]。為了成立「阿毘達磨真是佛說」的權威性,《順正理論》作了冗長的論究[8]。銅鍱部的七部阿毘達磨,依覺音(Buddhaghoṣa)《論事》注,除《論事》以外,是佛在忉利天上,為佛母摩耶(Māyā)說的[9]。「是佛說」的經、律、論,從佛滅以來,一直是這樣的不斷傳出。西元前後,大乘經開始傳出、書寫,與部派佛教聖典的寫出同時。富有特色的大乘經,與傳統佛教的一部分,出入相當大。部派佛教者,忽略了自部聖典「是佛說」的意義;誤以自部的聖典,都是王舍城(Rājagṛha)結集的,這才引起了「大乘非佛說」的諍論。其實,一切佛法,都代表了那個時代(那個地區、那個部派)佛教界的共同心聲。嚴格地說,從非宗教的「史」的立場,論辨大乘是否佛說,是沒有必要的,也是沒有結論的。因為部派佛教所有的聖典,也不能以釋迦佛這麼說,就這麼結集流傳,以證明是佛說的。
「不違法相,是即佛說」,本於「佛語具三相」,是結集《阿含經》所持的準繩。如《成實論》卷一(大正三二.二四三下)說:
「是法根本,皆從佛出。是諸聲聞及天神等,皆傳佛語。如比(毘)尼中說:佛法名佛所說,弟子所說,變化所說,諸天所說。取要言之,一切世間所有善語,皆是佛說」。
《成實論》是一部容忍大乘的聲聞論典。從《阿含》及《毘尼》所見,有佛說的,有(聲聞)弟子們說的,有諸天說的,也有化人說的。但「聲聞及天神等皆傳佛語」,他們只是傳述佛所說的,所以概括的說,一切都是佛說。《成實論》的見解,與大乘經的見解一致,如《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三七中)說:
「佛諸弟子敢有所說,皆是佛力。所以者何?佛所說法,於中學者,能證諸法相(性);證已,有所言說,皆與法相不相違背,以法相力故」。
弟子們所說的法,不是自己說的,是依於佛力——依佛的加持而說。意思說,佛說法,弟子們照著去修證,悟到的法性,與佛沒有差別,所以說是佛力(這是佛加持說的原始意義)。龍樹(Nāgārjuna)解說為:「我等當承佛威神為眾人說,譬如傳語人。……我等所說,即是佛說」[10]。弟子們說法,不違佛說,從佛的根源而來,所以是佛說。這譬如從根發芽,長成了一株高大的樹,枝葉扶疏,果實纍纍,當然是花、葉從枝生,果實從花生,而歸根究底,一切都從根而出生。依據這一見地,《諸法無行經》說:「諸菩薩有所念,有所說,有所思惟,皆是佛之神力。所以者何?一切諸法,皆從佛出」[11]。《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說:「能如是諦了斯義,如聞而說,為諸如來之所讚歎;不違法相,是即佛說」[12]。《海龍王經》說:「是諸文字,去來今佛所說。……以是之故,一切文字諸所言教,皆名佛言」[13]。《發覺淨心經》說:「所有一切善言,皆是如來所說」[14]。所以依大乘經「佛說」的見解,「大乘是佛說」,不能說「是佛法而不是佛說」!
初期大乘經的傳出者,編集者,或重信仰,或重智慧,也有重悲願的;或重佛,或重正法,或著重世俗的適應;或重理想,或兼顧現實;更通過了傳出與編集者的意境,所以內容是不完全一致的。長期流傳中的「佛說」,世俗神教的適應,誤解或誤傳,也勢所難免。所以說:「[A53]分別真偽,制作經籍」[15]。好在早期結集的聖者們,對一切佛說,知道不同的理趣:有「吉祥悅意」的「世間悉檀」,「破斥猶豫」的「對治悉檀」,「滿足希求」的「為人生善悉檀」,「顯揚真義」的「第一義悉檀」。對不同性質的經典,應以不同宗趣去理解。初期大乘經也說:「若人能於如來所說文字語言章句,通達隨順,不違不逆,和合為一;隨其義理,不隨章句言辭,而善知言辭所應之相。知如來以何語說法,以何隨宜說法,以何方便說法,以何法門說法,以何大悲說法。梵天!若菩薩能知如來以是五力說法,是菩薩能作佛事」[16]。「五力」,大體與「四悉檀」(加大悲)說相順。如能正確的理解「四悉檀」,善知如來「五力」,就能正確理解一切「佛說」。了義或不了義,如實說或方便說,曲應世俗或顯揚真義,能正確的理會,[A54]那麼無邊「佛說」,適應一切而彰顯正法。所怕的,以方便為真實,顛倒說法,那就要掩蔽佛法的真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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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注
[1260001] 《相應部.質多相應》(南傳一五.四二七——四六二)。 [1261002] 《高僧法顯傳》(大正五一.八六二中)。 [1261003] 《出三藏記集》卷一五(大正五五.一一三下)。 [1261004] 《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二(大正五〇.二三二上)。又卷四(大正五〇.二四四上)。 [1261005]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〇下)。又卷下(大正一二.三〇九下——三一一上)。 [1262006]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一下——七五二中)。 [1262007]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五八上——中)。《大寶積經》卷二〇〈不動如來會〉(大正一一.一〇七中)。 [1262008]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三八上——中)。 [1262009]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二五七上)。 [126201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四(大正一〇.七〇上——七二上)。 [126201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六(大正一〇.一九〇中、一九二中)。 [126301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四(大正一〇.一八三下)。又卷三五(大正一〇.一八六下)。 [126301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五(大正一〇.一八八下——一八九上)。 [126301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四(大正一〇.一八四下)。 [1263015] 《大寶積經》卷一三〈密迹金剛力士會〉(大正一一.七一下——七三上)。 [1263016] 《大寶積經》卷一四〈密迹金剛力士會〉(大正一一.七九中——下)。 [1263017] 《文殊師利佛土嚴淨經》卷上(大正一一.八九三中——下)。《大寶積經》卷五九〈文殊師利授記會〉(大正一一.三四一中——下)。 [1264018] 《大寶積經》卷七七〈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三四下)。又卷七八(大正一一.四四五上——中)。 [1264019] 《大寶積經》卷七七〈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三七下——四三九中)。 [1264020] 《大寶積經》卷七八〈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四五下——四四八上)。 [1264021] 《法鏡經》(大正一二.一七中)。《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五上——中)。《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四上——中)。 [1264022] 《法鏡經》(大正一二.二二上——中)。 [1264023] 《幻士仁賢經》(大正一二.三七上)。 [1264024] 《須賴經》(大正一二.五六下)。異譯《須賴經》(大正一二.六三中)。 [1264025] 《須摩提菩薩經》(大正一二.七八上)。 [1264026] 《阿闍貰王女阿術達菩薩經》(大正一二.八九中)。 [1265027] 《遺日摩尼寶經》(大正一二.一九四上)。 [1265028] 《賢劫三昧經》卷一(大正一四.七中——下)。 [1265029] 《賢劫三昧經》卷八(大正一四.六三下——六四上)。 [1265030] 《賢劫三昧經》卷一(大正一四.七中、一〇中)。 [1265031] 《大寶積經》卷一一八〈寶髻菩薩會〉(大正一一.六七〇中——六七一上)。 [1265032] 《寶網經》(大正一四.八二中)。 [1266033] 《文殊師利現寶藏經》卷下(大正一四.四六四上——中)。 [1266034] 《持世經》卷二(大正一四.六五一下)。 [1266035] 《持世經》卷四(大正一四.六六三下)。 [1266036] 《持世經》卷四(大正一四.六六四下)。 [1266037] 《梵志女首意經》(大正一四.九四〇中)。 [1266038] 《心明經》(大正一四.九四二下——九四三上)。 [1266039] 《魔逆經》(大正一五.一一三下——一一四上)。 [1266040] 《魔逆經》(大正一五.一一六中)。 [1267041] 《海龍王經》卷一(大正一五.一三二下)。 [1267042] 《海龍王經》卷二(大正一五.一四〇下——一四一上)。 [1267043] 《慧印三昧經》(大正一五.四六三下——四六四中)。《大乘智印經》卷三(大正一五.四八一上——四八二上)。《如來智印經》(大正一五.四七一上——中)。 [1267044] 《諸法無行經》卷上(大正一五.七五二下——七五三上)。 [1267045] 《諸法無行經》卷下(大正一五.七五九上——中)。 [1267046] 《華手經》卷二(大正一六.一三五中——下)。 [1267047] 《華手經》卷三(大正一六.一四〇中——一四一上)。 [1268048] 《華手經》卷六(大正一六.一七〇上——一七一中)。 [1268049] 《華手經》卷六(大正一六.一七四上——一七五上)。 [1268050] 《華手經》卷七(大正一六.一七六中——一八〇中)。 [1268051] 《華手經》卷八(大正一六.一八七中——下)。 [1268052] 《華手經》卷九(大正一六.一九四下——一九六上)。 [1268053] 《華手經》卷九(大正一六.一九七上——一九八中)。 [1268054] 《華手經》卷七(大正一六.一八一下、一八三上——中、一八四下——一八六中)。又卷九(大正一六.一九九上——二〇〇上)。 [1268055] 《佛昇忉利天為母說法經》卷中(大正一七.七九四下)。 [1268056] 《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二(大正一五.三七三上)。 [1269057] 《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二(大正一五.三七六中——下)。 [1269058] 《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四(大正一五.三八五下)。 [1269059] 《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三(大正一五.三八三中——下)。 [1269060] 《維摩詰所說經》卷下(大正一四.五五六下——五五七上)。 [1269061] 《般舟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三.九一三下)。 [1269062] 《般舟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三.九一八上)。 [1269063] 《般舟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三.九一八下)。 [1269064] 《阿闍世王經》卷上(大正一五.三九四上——中)。 [1270065] 《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羅蜜多經》卷一六(大正八.六四二下)。 [1270066]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四分)卷五四九(大正七.八二七下)。又(五分)卷五六二(大正七.九〇二上)。 [1270067] 《法鏡經》(大正一二.二二中)。《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三〇中——下)。《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九下——四八〇上)。 [1271068] 《中阿含經》卷一二《鞞婆陵耆經》(大正一.四九九中——五〇〇上)。 [1271069] 《出三藏記集》卷二(大正五五.六下)。 [1271070] 《須賴經》(大正一二.五二中——五六下)。《大寶積經》卷九五〈善順菩薩會〉,缺須賴出家一段,與古譯本不合。 [1271071] 《長者子制經》(大正一四.八〇〇下——八〇一下)。《須摩提長者經》(大正一四.八〇五中——八〇八上)。《私呵昧經》(大正一四.八〇九下以下)。《菩薩生地經》(大正一四.八一四上——下)。 [1271072] 《梵志女首意經》(大正一四.九三九中以下)。《幻士仁賢經》(大正一二.三一上以下)。《阿闍貰王女阿術達菩薩經》(大正一二.八三下——八九中)。《龍施女經》(大正一四.九〇九下——九一〇上)。《須摩提菩薩經》(大正一二.七六中——七八下)。 [1271073] 《大淨法門經》(大正一七.八一七上以下)。 [1272074] 《順權方便經》卷下(大正一四.九三〇上)。 [1272075] 《維摩詰所說經》卷下(大正一四.五五五中)。 [1272076] 《離垢施女經》(大正一二.八九中以下)。 [1272077] 《無垢賢女經》(大正一四.九一三中——九一四中)。 [1272078] 《般舟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三.九一二中)。 [1272079] 《般舟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三.九一一上)。《大方等大集經賢護分》卷三(大正一三.八八四中——下)。 [1272080] 《賢劫三昧經》卷一(大正一四.一中)。《阿闍貰王女阿術達菩薩經》(大正一二.八四上)。《八吉祥神呪經》(大正一四.七三上)。 [1273081] 《八吉祥神呪經》(大正一四.七三上)。 [1273082] 《持心梵天所問經》卷一(大正一五.一上)。 [1273083]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三上)。 [1273084]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七(大正八.四一六上——四二一中)。 [1274085] 《放光般若波羅蜜經》卷九(大正八.六七中)。 [1274086] 《妙法蓮華經》中,類似的文句很多,引文出卷四(大正九.三〇下)。 [1274087]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三七下——五三八中)。 [1275088]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二中)。又卷下(大正一一.七六一中)。 [1275089]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〇九下)。 [1275090] 《阿闍世王經》卷上(大正一五.三九四上)。《文殊師利普超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四一二中)。 [1275091] 《彌蘭王問經》(南傳五九下.二〇三)。 [1275092] 《四分律》卷三五(大正二二.八一七上)。 [1276093]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四〇中、下)。 [1277094] 以音聲為佛事的「轉讀」(也可以自己轉讀)、「唱導」,在中國晉、宋間,也是在六齋日進行的。如《高僧傳》卷一三說:「若乃八關長夕,中宵之後,四眾低昂,睡蛇交至。(智)宗則昇座一轉,梵響干雲」。「慧遠道業貞華,風才秀發!每至齋集,輒自昇高座,躬為(唱)導(之)首」(大正五〇.四一四上、四一七下)。 [1277095]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五六五上)。《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四五五中)。 [1277096]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七〇中)。 [1277097]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七〇下——五七一上)。 [1278098] 《阿閦佛國經》卷下(大正一一.七六三上——七六三下)。 [1278099] 《阿闍世王經》卷下(大正一五.四〇五中)。《文殊師利普超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四二七上)。 [1278100] 《伅真陀羅所問如來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三六六中)。《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四(大正一五.三八七下——三八八上)。 [1278101] 《維摩詰經》卷下(大正一四.五三五下、五三六下)。《維摩詰所說經》卷下(大正一四.五五六上、五五七中)。 [1278102] 《首楞嚴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六四五中)。 [1287001] 《大智度論》卷三八(大正二五.三四二中)。 [1288002] 《大智度論》卷四一(大正二五.三五八中)。 [1288003] 《大智度論》卷三九(大正二五.三四五上——中、三四六下)。 [1288004] 《大智度論》卷五七(大正二五.四六五下)。 [128900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四(大正一〇.七〇上——七二上)。 [1289006] 《大寶積經》卷一一一〈彌勒菩薩所問會〉(大正一一.六二九下——六三一中)。 [1289007] 《彌勒菩薩所問本願經》(大正一二.一八九上)。 [1289008] 《大智度論》卷三八(大正二五.三三九下——三四〇上)。 [1290009] 《大智度論》卷二九(大正二五.二七一中)。 [1290010] 《妙法蓮華經》卷七(大正九.五六下以下)。 [129001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八(大正一〇.三六六下——三六七中)。 [1291012] 《十住毘婆沙論》卷五(大正二六.四四下)。 [1291013] 《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九.八下、九上)。 [1291014] 《妙法蓮華經》卷四(大正九.三一中)。 [1292015] 《阿闍世王經》卷下(大正一五.四〇五上——中)。《文殊師利普超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四二七上——中)。 [1292016] 《大智度論》卷五七(大正二五.四六五下)。 [1292017] 《須摩提菩薩經》(大正一二.七六下)。 [1292018] 《離垢施女經》(大正一二.九五上)。 [1292019] 《大寶積經》卷一一一〈淨信童女會〉(大正一一.六二五中——下)。 [1292020] 《超日明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五三六中)。 [1292021] 《超日明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五四五中)。 [129302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五(大正一〇.七六中——下)。 [129302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四(大正一〇.一二八下——一二九上)。 [129302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〇(大正一〇.三八二上)。 [1293025] 《華手經》卷九(大正一六.一九三中)。 [1293026] 《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九.八下——九上)。 [1294027] 《華手經》卷七(大正一六.一八六中)。 [1294028] 《無極寶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五一二上)。 [129402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八〇(大正一〇.四四三中)。《華手經》卷七(大正一六.一八六中)。 [1294030]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下)。《大方等大集經賢護分》卷二(大正一三.八七七中——下)。 [1294031] 《觀佛三昧海經》卷二(大正一五.六五五中)。 [1295032] 《賢劫三昧經》卷一(大正一四.六下——七上)。 [1295033] 《大寶積經》卷八九〈摩訶迦葉會〉(大正一一.五一二下——五一四上)。 [1295034] 《十住毘婆沙論》卷五(大正二六.四五上)。 [1295035] 《大智度論》卷六一(大正二五.四九五中)。 [1296036] 《十住毘婆沙論》卷六(大正二六.四九中)。 [1296037] 《大智度論》卷七(大正二五.一一〇上)。 [1296038] 《華手經》卷一〇(大正一六.二〇六上)。 [1296039] 《寶行王正論.出家正行品》(大正三二.五〇四中)。 [1297040]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二五七中)。 [1297041]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七一上)。 [1297042] 《諸法無行經》卷下(大正一五.七五九上——中)。《諸法本無經》卷下(大正一五.七七一下——七七二上)。 [1298043]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四三(大正二七.七三四下)。 [1298044]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五三(大正二七.七八〇上)。 [1302001] 《大寶積經》卷七九〈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五七上)。 [1302002] 《華手經》卷八(大正一六.一九〇中、一八八中)。 [1303003] 《華手經》卷七(大正一六.一八一下)。 [1305004] 《大寶積經》卷七八〈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四五下)。 [1305005] 《大寶積經》卷七八〈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四七中)。 [1306006] 《大明度經》卷三(大正八.四九〇中)。 [1307007] 《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下(大正八.七三〇下)。 [1307008] 《稱揚諸佛功德經》卷中(大正一四.九三下)。 [1307009]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五五七中)。又卷六(大正八.五六四中)。《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四(大正八.四四八中)。又卷六(大正八.四五四下——四五五上)。 [1307010] 《(ターラナータ)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譯本八七.八八所引)。 [1308011]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七上——中)。 [1308012] 《超日明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五四七中)。 [1308013] 《華手經》卷八(大正一六.一九一下)。又卷一〇(大正一六.二〇八中)。 [1308014] 《大寶積經》卷七七〈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三七下)。 [1308015] 《賢劫三昧經》卷一(大正一四.一〇中)。《觀察諸法行經》卷三(大正一五.七三七下)。 [1308016] 《華手經》卷一(大正一六.一三三上)。 [1308017] 《大寶積經》卷七八〈富樓那會〉(大正一一.四四七下)。 [1309018] 《佛藏經》卷中(大正一五.七九〇上——下)。 [1309019] 《妙法蓮華經》卷四(大正九.三六中——下)。 [1309020] 《賢劫三昧經》卷一(大正一四.一〇中——下)。 [1310021] 《妙法蓮華經》卷四(大正九.三六下)。 [1310022] 《妙法決定業障經》(大正一七.九一二中)。《不必定入定入印經》(大正一五.七〇〇上)。 [1312001] 《集一切福德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二.九九六下)。《等集眾德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二.九八〇中)。 [1313002] 《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一五(大正二九.四一六中)。 [1313003]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三七(大正二七.一九三下)。 [1313004] 《海龍王經》卷四(大正一五.一五四上)。 [1313005] 《持世經》卷二(大正一四.六五一下)。《持人菩薩經》卷二(大正一四.六三〇上)。 [1313006] 《大寶積經》卷一四〈密迹金剛力士會〉(大正一一.八〇上)。 [1313007] 《集一切福德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二.九九六上——下)。《等集眾德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二.九七九中——九八〇中)。 [1314008] 《大寶積經》卷四八〈菩薩藏會〉(大正一一.二八五上)。 [1314009]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〇(大正八.五八〇上——五八一中)。 [1314010]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上、九〇五下)。《大方等大集經賢護分》卷一(大正一三.八七六上)。 [1315011]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〇(大正八.五八一下)。 [1315012] 《持世經》卷一(大正一四.六四二上)。 [1315013] 《持世經》卷一(大正一四.六四六上)。 [1317014]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四(大正八.五五五下)。 [1318015] 《龍樹菩薩傳》(大正五〇.一八五下——一八六上)。 [1318016] 《大智度論》卷一〇〇(大正二五.七五六中)。 [1318017] 《大方等大集經賢護分》卷三(大正一三.八八五上)。 [1319018] 《菩薩行方便境界神通變化經》卷下(大正九.三一五下——三一六上)。《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卷一〇(大正九.三六五上——中)。 [1319019] 《第一希有大功德經》(續一.三四一(卍新續十.三五三上——三五六上)——三四八(卍新續十.三五六上——三六〇下))。 [1321020] 《阿難四事經》(大正一四.七五七下)。 [1323001] 《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一(大正二九.三三〇上——中)。 [1323002] 《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四(大正二九.三五二下)。 [1323003] 《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七二(大正二九.七三三中)。 [1324004] 如《銅鍱律.小品》(南傳四.四三二)。又〈大分別〉(南傳二.二二六——二二七)。 [1324005] 拙作《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七八八)。 [1324006] 拙作《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二二——二四)。 [1325007]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大正二七.一上)。 [1325008] 《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一(大正二九.三二九下——三三〇下)。 [1325009] 《論事》「目次」所引(南傳五七.一)。 [1326010] 《大智度論》卷四一(大正二五.三五七下)。 [1327011] 《諸法無行經》卷下(大正一五.七六一上)。 [1327012] 《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下(大正八.七三〇下)。 [1327013] 《海龍王經》卷一(大正一五.一三七中)。 [1327014] 《發覺淨心經》卷上(大正一二.四六中)。 [1327015] 《阿難四事經》(大正一四.七五七下)。 [1327016] 《思益梵天所問經》卷二(大正一五.四〇下)。【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7 冊 No. 35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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