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華嚴法門
第一節 華嚴經的部類與集成
第一項 漢譯的華嚴經部類
《大方廣佛華嚴經》,簡稱《華嚴經》,在中國的漢譯中,是一部大經,被稱為「五大部」之一。《華嚴經》在中國,經古德的宏揚,成立了「華嚴宗」,在大乘教學中,有著重要的地位!大經的全部纂集完成,比「般若」、「淨土」、「文殊」等法門,要遲一些,但也有比較早的部分。現在以「華嚴法門」為題,來說明全經的形成與發展。
關於《華嚴經》的傳譯,全部譯出的有二部:一、東晉佛陀跋陀羅([A1]Buddhabhadra)所譯的六十卷本(起初分為五十卷),分三十四品,名《大方廣佛華嚴經》,簡稱為「晉譯本」。譯經的事[A2]跡,如《出三藏記集》卷九〈華嚴經(後)記〉(大正五五.六一上)說:
「華嚴經胡本,凡十萬偈。昔道人支法領,從于闐得此三萬六千偈。以晉義熙十四年,歲次鶉火,三月十日,於楊州司空謝石所立道場寺,請天竺禪師佛度跋陀羅,手執梵文,譯胡為晉,沙門釋法業親從筆受。時吳郡內史孟顗,右衛將軍褚叔度為檀越,至元熙二年六月十日出訖。凡再挍胡本,至大宋永初二年,辛丑(應是「辛酉」)之歲,十二月二十八日挍畢」。
《華嚴經》的梵本,號稱十萬偈,但「晉譯本」的梵本,僅有三萬六千偈。這部梵本,是支法領從于闐取回來的,如《高僧傳》卷六(大正五〇.三五九中)說:
「初經流江東,多有未備;禪法無聞,律藏殘闕。(慧)遠慨其道缺,乃令弟子法淨、法領等,遠尋眾經,踰越沙雪,曠歲方反,皆獲梵本」。
依《高僧傳》所說,支法領等去西方取經,是秉承慧遠的命令。去的不止一人,弟子們分頭去尋訪,也各有所得,所以說「皆獲梵本」;《華嚴經》梵本,就是支法領取回來的。僧肇答劉遺民的信,也說到:「領公遠舉,乃千載之津梁也!於西域還,得方等新經二百餘部」[1]。大抵慧遠在江東,所以經本也到了江東。恰好禪師佛陀跋陀羅到了江東,就在楊州的道場寺,將《華嚴經》翻譯出來。從義熙十四年(西元四一八)三月,到元熙二年(西元四二〇)六月,才全部譯出。
二、唐實叉難陀(Śikṣānanda)所譯的,凡八十卷,分三十九品,也名《大方廣佛華嚴經》,簡稱「唐譯本」。譯經的情形,如《開元釋教錄》卷九(大正五五.五六六上)說:
「沙門實叉難陀,唐云喜學,于闐國人。……天后明揚佛日,敬重大乘。以華嚴舊經處會未備,遠聞于闐有斯梵本,發使求訪,并請譯人;實叉與經,同臻帝闕。以天后證聖元年乙未,於東都大內遍空寺譯華嚴經。天后親臨法座,煥發序文;自運仙毫,首題名品。南印度沙門菩提流志,沙門義淨,同宣梵文。後付沙門復禮、法藏等,於佛授記寺譯,至聖曆二年己亥功畢」。
「唐譯本」的梵本,也是從于闐請來;譯主實叉難陀,是于闐人而與梵經同來的。譯經的時間,為證聖元年(西元六九五)到聖曆二年(西元六九九)。據《華嚴經疏》說:「於東都佛授記寺,再譯舊文,兼補諸闕,計益九千頌,通舊總四萬五千頌,合成唐本八十卷」[2]。比對兩種譯本,「晉譯本」的〈盧舍那佛品〉第二,「唐譯本」譯為〈如來[A3]現相品〉第二,到〈毘盧遮那品〉第六,分為五品。這一部分,「唐譯本」要詳備些。「唐譯本」〈十定品〉第二十七,「晉譯本」缺;二譯的重要差別,是晉譯缺了這一品。晉譯的梵本三萬六千頌,唐譯為四萬五千頌。《華嚴經探玄記》說:「于闐國所進華嚴五萬頌」[3],可能是泛舉大數而說。在唐代,大慈恩寺有《華嚴經》梵本,如智儼的《孔目章》說:「依大慈恩寺華嚴梵本,檢有五百四十一紙葉,………四萬一千九百八十頌,餘十字」[4]。《華嚴經》雖有十萬頌說,但傳來中國的《華嚴經》梵本,都在四萬頌左右。
《華嚴經》的部分譯出,現存的有:一、《兜沙經》,一卷,漢支婁迦讖([A4]Lokakṣema)譯[5]。《出三藏記集》說:「安公云:似支讖出也」[6]。後代的經錄,都同意這一論定。《兜沙經》的內容,是「唐譯本」〈如來名號品〉第七的略譯,及〈光明覺品〉第九的序起部分。兜沙,近藤隆晃教授引古譯的怛沙竭、兜沙陀、多沙陀,而斷定為 tathāgata——如來的音譯,這是可以釆信的[7]。《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說到:「般若波羅蜜、兜沙陀比羅經」[8]。比羅是 piṭaka(藏)的音譯,《兜沙陀比羅經》就是《如來藏經》。《菩薩處胎經》立「八藏」,在「摩訶衍方等藏」,「十住菩薩藏」以外,又立「佛藏」,可能就是《如來藏經》[9]。這是以如來的果德——佛號、佛功德為主的經典,為《華嚴經》中部分內容的古稱。
二、《菩薩本業經》,一卷,吳支謙譯,這也是道安以來的一致傳說[10]。這部經的內容,有三部分:一(缺品名)、與《兜沙經》的內容相當,可說是《兜沙經》的簡化與漢化(不用音譯),這是符合支謙的譯風的。二、〈願行品〉第二,與「唐譯本」的〈淨行品〉第十一相當。三、〈十地品〉第三,是「唐譯本」的〈昇須彌山頂品〉第十三,〈須彌頂上偈讚品〉第十四(這部分的譯文,非常簡略),及〈十住品〉第十五的異譯,但沒有〈十住品〉的偈頌。
三、《諸菩薩求佛本業經》,一卷,西晉聶道真譯[11],與「唐譯本」的〈淨行品〉第十一相當。末後,「是釋迦文佛剎」以下,是「唐譯本」的〈昇須彌山頂品〉,〈須彌頂上偈讚品〉的序起部分,極為簡略。
四、《菩薩十住行道品經》,一卷,西晉竺法護譯[12]。與「唐譯本」的〈十住品〉第十五相當,也沒有偈頌。
五、《菩薩十住經》,一卷,東晉祇多蜜(Gītamitra)譯[13];譯文與竺法護的《十住行道品經》,非常接近,但以為經是文殊師利(Mañjuśrī)說的。經初說:「佛說菩薩戒十二時竟」[14]。在大乘律部中,有《菩薩內戒經》。佛為文殊說十二時受菩薩戒,然後說:「佛說菩薩戒十二時竟。文殊師利白佛言」[15]。以下的經文,與祇多蜜所譯的《菩薩十住經》,完全相同(祇多蜜譯本,缺流通)。《菩薩內戒經》文,在第十二時終了,這樣說:「颰陀和菩薩……惒輪稠菩薩等,合七萬二千人,皆大踴躍歡喜,各現光明展轉相照。各各起,正衣服,前以頭腦著地,為佛作禮(而去)」[16]。這一段,與《菩薩十住經》的流通分,也完全一致[17]。這樣,《菩薩十住經》,實在是從《菩薩內戒經》分離出來的。從「宋藏」以來,《菩薩內戒經》的譯者,都說是「北印度三藏求那跋摩」。在「經錄」中,起初都不知《菩薩內戒經》的譯者是誰。《大周刊定眾經目錄》開始說:「宋文帝代求那跋摩譯,出達摩欝多羅(法上)錄」[18];《開元釋教錄》也承襲此說,一直誤傳下來。其實,求那跋摩(Guṇavarman)譯的是《菩薩善戒經》,不是《菩薩內戒經》。《菩薩內戒經》——《菩薩十住經》的母體,應該是祇多蜜譯的。
六、《漸備一切智德經》,五卷,西晉竺法護譯[19],與「唐譯本」的〈十地品〉第二十六相當。但在偈頌終了,多結讚流通一大段。七、《十住經》,四卷,姚秦鳩摩羅什(Kumārajīva)譯[20]。八、《十地經》,九卷,唐尸羅達摩(Śīladharma)譯[21]。《十住經》與《十地經》,都是《華嚴.十地品》的異譯;末後沒有結讚流通,與〈十地品〉一致。
九、《等目菩薩所問三昧經》,三卷,西晉竺法護譯[22],與「唐譯本」的〈十定品〉第二十七相當。「晉譯本」沒有這一品。
一〇、《顯無邊佛土功德經》,一卷,唐玄奘譯[23]。一一、《較量一切佛剎功德經》,一卷,趙宋法賢譯[24]。這兩部,都是「唐譯本」的〈壽量品〉第三十一的異譯。
一二、《如來興顯經》,四卷,西晉竺法護譯[25]。依經題,是「唐譯本」的〈如來出現品〉第三十七(「晉譯本」作〈寶王如來性起品〉)的異譯。然卷四「爾時,普賢重告之曰」以下[26],是「唐譯本」的〈十忍品〉第二十九的異譯。在次第上,與「唐譯本」不合。
一三、《度世品經》,六卷,西晉竺法護譯[27],與「唐譯本」的〈離世間品〉第三十八相當。在偈頌終了,比「唐譯本」多普智菩薩問佛一大段[28]。
一四、《羅摩伽經》,三卷,西秦聖堅譯。經初,是「唐譯本」的〈入法界品〉的序起部分。從「爾時,善財童子從東方界,求善知識」以下[29],所參訪的善知識,與「唐譯本」從無上勝長者,到普救眾生妙德夜神部分相合;這是〈入法界品〉部分的古譯。題作《羅摩伽經》,不知是什麼意義!近代雖有所推測[30],也沒有滿意的解說。「羅摩伽」,經中也作「毘羅摩伽」,都是形容「法門」——「解脫」、「三昧」的。還有,善知識婆沙婆陀[31],喜目觀察眾生夜天,都說有咒語[32],這是「晉譯本」、「唐譯本」所沒有的。
一五、《大方廣佛華嚴經續入法界品》,一卷,唐地婆訶羅(Divākara)譯。這部經的內容與譯出。如《大方廣佛華嚴經疏》卷三(大正三五.五二三下——五二四上)說:
「大唐永隆元年中,天竺三藏地婆訶羅,此云日照,於西京大原寺,譯出入法界品內兩處脫文。一、從摩耶夫人後,至彌勒菩薩前,中間天主光等十善知識。二、從彌勒菩薩後,至三千大千世界微塵數善知識前,中間文殊申手,過一百一十由旬,按善財頂,十五行經。大德道成律師,薄塵法師,大乘基法師等同譯,復禮法師潤文」。
晉譯的六十卷本,是有所脫落的。日照三藏有這部分的梵文,所以奉[A5]敕譯出,補足了晉譯的缺失。補譯的第一段,現在編入「晉譯本」第五十七卷[33]。第二段,編入「晉譯本」第六十卷[34]。現存日照所譯的《大方廣佛華嚴經續入法界品》,卻僅是前一段[35]。
一六、《大方廣佛華嚴經》,四十卷,唐般若([A6]Prajñā)譯,簡稱為「四十卷本」。這部經,雖題《大方廣佛華嚴經》的通稱,而內題〈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實只是「唐譯本」的〈入法界品〉第三十九的異譯。這部經的梵本,是烏荼(Uḍra)國王奉獻給唐帝的(尼泊爾現保有這部分的梵本),那是唐德宗貞元十一年(西元七九五)。次年六月,在長安崇福寺翻譯,到貞元十四年(西元七九八)譯成[36]。譯出的時代遲些,也就多了些內容,如八識說[37];病理與生理學[38];理想的國王生活[39];最後身菩薩能利自他的三種因果[40];女人多過患頌[41];十法能證無垢智光明解脫[42];十地十身[43];圓滿頭陀功德[44];文殊為善財說法[45]。而最重要的,是第四十卷,一般稱為〈普賢行願品〉而別行的,也是作為《華嚴經》流通分的那一卷[46]。
一七、《文殊師利發願經》,一卷,東晉佛陀跋陀羅譯[47]。一八、《普賢菩薩行願讚》,一卷,唐不空(Amoghavajra)譯[48]。這二部,都與般若所譯的「四十卷本」,末後一卷的偈頌部分相當。
《華嚴經》的部分別譯而現存的,就是上面所說的幾部。此外,被看作《華嚴經》眷屬的,也還有好幾部。其中,《莊嚴菩提心經》,一卷,姚秦鳩摩羅什譯[49]。《大方廣菩薩十地經》,一卷,元魏吉迦夜([A7]Kiṃkārya)譯[50]。這二部是同本異譯,佛說發菩提心與十地所有的功德。與二經相近,且同有論義色彩的,有《文殊師利問菩提經》一卷,姚秦鳩摩羅什譯[51];及同本異譯的,元魏菩提流支(Bodhiruci)所譯的《伽耶山頂經》[52],隋毘尼多流支([A8]Vinītaruci)所譯的《象頭精舍經》[53],唐菩提流志(Bodhiruci)所譯的《大乘伽耶山頂經》[54]。又,《大方廣總持寶光明經》,五卷,趙宋法天譯[55]。卷一與卷二的偈頌,與「唐譯本」的〈十住品〉,大體相合。從卷三「佛子諦聽賢吉祥」起,到卷五「一一面前經劫住,最勝福報未為難」止[56],與「唐譯本」的〈賢首品〉第十二相合。這是取〈十住品〉、〈賢首品〉為主,加入「寶光明總持陀羅尼」——呪[57]等,重為纂集而成的別部。這是「秘密大乘佛法」時代所纂集的,表示了「華嚴法門」的蛻化。
第二項 華嚴經的編集
《華嚴經》的大部集成,不是一次集出的。有些部類,早已存在流行,在闡明佛菩薩行果的大方針下,將相關的編集起來。古人稱為「隨類收經」,的確是很有意義的!現存《華嚴經》的部分內容,古代是單獨流行的,如〈入法界品〉,龍樹(Nāgārjuna)在《大智度論》中,稱為《不可思議解脫經》[1],或簡稱《不思議經》。《不可思議解脫經》的單獨流行,到唐代也還是這樣,如烏荼(Uḍra)國進呈的,譯成四十卷的《大方廣佛華嚴經》,其實只是《不可思議解脫境界經》——〈普賢行願品〉。《大智度論》所說的《十地經》[2]、《漸備經》[3],是《華嚴經》的〈十地品〉。《大乘密嚴經》說:「十地華嚴等……皆從此經出」[4],「十地」也還是獨立於《華嚴》以外的。在大部《華嚴經》中,〈十地品〉名「集一切種一切智功德菩薩行法門」;「集一切智功德法門」[5]。〈如來出現品〉名「示現如來種性」等,「如來出現不思議法」[6];〈離世間品〉名「一切菩薩功德行處……離世間法門」[7]。〈入法界品〉名「不思議解脫境界」。這幾部,不但各有法門的名稱,而且是序、正、流通,都完備一部經的組織形式。這都是大部《華嚴經》以前就存在的經典,其後才綜合編集到大部中的。
《華嚴經》集成的史的過程,似乎可以從經文而得到線索。與「唐譯本」的〈如來名號品〉、〈光明覺品〉相當的《兜沙經》,是譯出最早的《華嚴經》的一部分。在這部經中,「諸菩薩輩議如是:佛愛我曹等輩」以下,是菩薩們所希望知道的法門[8]。今依《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二(〈如來名號品〉),列舉菩薩們所希望知道的法門如下(大正一〇.五八上):
一、佛剎,佛住,佛剎莊嚴,佛法性,佛剎清淨,佛所說法,佛剎體性,佛威德,佛剎成就,佛大菩提。
二、十住,十行,十迴向,十藏,十地,十願,十定,十通,十頂。
三、如來地,如來境界,如來神力,如來所行,如來力,如來無畏,如來三昧,如來神通,如來自在,如來無礙,如來眼,如來耳,如來鼻,如來舌,如來身,如來意,如來辯才,如來智慧,如來最勝。
菩薩們所希望知道的,分為三大類:一是佛與佛剎:佛出現世間,一定有國土,時劫,說法等事項;二是菩薩所行的法門;三是佛的果德。菩薩們所要知道的,〈如來名號品〉以下,現存的大部聖典,雖次第不一定相同,也沒有完備的解說這些,但可以這樣說,在《華嚴經》初編(編集是不止一次的)時,是包含了這些,菩薩們所要知道的內容。先從第二類的菩薩行來說:「唐譯本」與「晉譯本」,是九類十法,但古譯的《兜沙經》,《菩薩本業經》,卻是十類。依「華嚴法門」的體例,十類是極為可能的。各本的譯語有出入,今對比如下[9]:
比對四譯,支謙所譯的《菩薩本業經》,差別大一些。《本業經》以十地為第一,這可能是當時的十地說風行,十地是菩薩修行的整個過程,所以提在最先吧!十智,可能是十住的誤寫。十投的投,是投向,也就是迴向。《兜沙經》譯迴向為悔過,可能由於懺悔一向與迴向相關聯的關係。總之,次第雖略有出入,大致可說是一致的,不過「唐譯本」與「晉譯本」,少十黠(或譯十明)而已。這一菩薩行法,如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十(無盡)藏、十定、十通——七類,都自成一品而編在《華嚴經》中。十願,〈十地品〉有無盡的十大願[10]。與古譯十印相當的十頂,不知是否〈離世間品〉的十種印[11]。古譯多十黠一類,「唐譯本」〈菩薩問明品〉(晉譯作〈菩薩明難品〉),文殊師利(Mañjuśrī)問眾菩薩,眾菩薩問文殊,一共有十問,所問的稱為明。十黠或十明,可能是〈菩薩問明品〉的內容。這些菩薩行法,在「唐譯本」中,是〈十住品〉第十五,〈十行品〉第二十一,〈十[A9]迴向品〉第二十五,〈十地品〉第二十六,〈十無盡藏品〉第二十二(十大願,在〈十地品〉中),〈十定品〉第二十七,〈十通品〉第二十八。次第方面,多數是相同的,不過每品的內容,不一定與現存的完全一致。如〈十住品〉的初期譯本,都是沒有重頌的。以重頌來說,頌初住的特別多。從「隨諸眾生所安立,種種談論語言道」,到「了知三世皆空寂,菩薩以此初發心」[12],共二十二偈,是長行所沒有的。以重頌的體例來說,這是後來增補的。又如〈十地品〉,依《十住毘婆沙論》,所解說的是偈頌,也不一定是「十」數。所以初編的菩薩行部分,大體上與現存的相近,卻並不完全相同。
第三類是佛的果德:在大部《華嚴經》中,長行的〈佛不思議法品〉第三十三,說佛的三十二法。其中,5.不思議境界;6.智;16最勝;19自在;26大(那羅延幢勇健)力;31三昧;32無礙解脫[13]:是〈如來名號品〉所問果德的一分。〈離世間品〉第三十八,答菩薩的二百問。如十種行[14];十種辯才,十種自在[15];十種神通[16];十種無礙(用)[17];十種境界,十種力,十種無畏[18];十種眼,十種耳,十種鼻,十種舌,十種身,十種意[19]。名目與〈如來名號品〉所問的相同,不過是菩薩法而不是佛功德。〈離世間品〉在眼、耳等以前,還說到十種首,以及十手、十足、十腹、十(胎)藏、十心等。《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〇(〈如來出現品〉)(大正一〇.二六六下)曾這樣說:
「菩薩等見此光明,一時皆得如來境界:十頭,十眼,十耳,十鼻,十舌,十身,十手,十足,十地,十智」。
如來的十眼、十耳等功德,在初編的時代,佛教界一定有所傳誦,只是現存的《華嚴經》,沒有見到詳備的說明。
再說第一類的佛與佛剎:在〈世界成就品〉第四中,說世界海十事。其中,世界海起具因緣,世界海體性,世界海莊嚴,世界海(方便)清淨——四事[20],與〈如來名號品〉中,有關佛剎的佛剎成就、佛剎體性、佛剎莊嚴、佛剎清淨,內容是相合的。
依上來所說,佛與佛剎、菩薩行、佛功德——三類,特別是菩薩行,與《華嚴經》的組織次第,有相當的近似性。以現存的大部《華嚴經》而論,惟有〈入法界品〉,在三類次第中,看不出相關的[A10]跡象。所以《華嚴經》的初編,可推定為還沒有〈入法界品〉(沒有編入,不一定沒有存在)。將不同的部類,編成佛與佛剎、菩薩行、佛功德的次第,成為《華嚴經》的早期形態。敘述這三類次第,眾菩薩所要知道的,《兜沙經》的譯出最早。《兜沙經》是支婁迦讖([A11]Lokakṣema)所譯的;依《高僧傳》說,支讖是光和、中平間(西元一七八——一八九)譯經的[21],所以《兜沙經》的集成,不能遲於西元一五〇年。那時的《兜沙經》,已敘述三類次第,可以大略看出《華嚴經》的輪廓。支謙是支讖的再傳,他所譯的《菩薩本業經》,內容與〈如來名號品〉、〈光明覺品〉(上二品與《兜沙經》相同)、〈淨行品〉、〈昇須彌山頂品〉、〈須彌頂上偈讚品〉、〈十住品〉相當,次第與大部《華嚴經》相合。雖然中間缺少一品、二品,這是譯者的簡略,或當時還沒有編入,然當時已有《華嚴經》的編集成部,與現存的相近,這是不容懷疑的!支謙譯經,在吳黃武初(西元二二三——二二八),與建興年間(西元二五二——二五三)。支謙所譯的《明度經》、《首楞嚴經》、《孛本經》、《菩薩本業經》(前分),都是支讖所譯而重譯的。從支謙《菩薩本業經》的組織次第,似乎可以推想為,支讖那時已經如此了。
〈入法界品〉的成立,要遲一些,與《華嚴經》前六品——〈世主妙嚴品〉……〈毘盧遮那品〉的集成,可說是同時代的。理由是:〈華藏世界品〉(第五)所敘述的華藏莊嚴世界海,是一特殊的世界結構,為其他經典所不曾說過的。依〈華藏世界品〉說:華藏莊嚴世界海中,有(一)佛剎微塵數的香水海。中央的香水海,有名為「普照十方熾然寶光明」的世界種。這一世界種(或譯為「性」)最下的世界,名「最勝光遍照」,有(一)佛剎微塵數的世界圍繞著。離最下的世界極遠,有第二世界;這樣安立的世界,共有二十層。最高層名「妙寶焰」世界,有二十佛剎微塵數世界圍繞。娑婆世界在第十三層,就是釋迦牟尼,或名毘盧遮那的佛剎。以「普照十方熾然寶光明」世界種為中心,十方都有一世界種;每一世界種,也是二十層,也是有(一)佛剎微塵數世界,到二十佛剎微塵數佛剎圍繞:這就共有十一世界種。十方的十世界種,又各有十世界種,分布於十方。這樣安立的一百十一世界種,稱為華藏莊嚴世界海,或簡稱華藏世界。依《華嚴經》說:「如於此華藏世界海,十方盡法界、虛空界,一切世界海中,悉亦如是」[22]。可見一切世界海,真是多得不可思量!這一世界結構,〈入法界品〉也明確的說到,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一(大正一〇.三八六下)說:
「命終生此華藏莊嚴世界海娑婆世界」。
「一切世界海,一切世界種」。
「華藏莊嚴世界海」,是一百十一世界種組成的。一百十一(除當前中心,就是一百一十)——這個數目,〈入法界品〉也一再說到,如說[23]:
「南行求善知識,經由一百一十善知識已,然後而來至於我(彌勒)所」。
「善財童子依彌勒菩薩摩訶薩教,漸次而行,經由一百一十(餘)城已,到普門國。……文殊師利遙伸右手,過一百一十由旬,按善財頂」。
一百一十由旬,一百一十善知識,一百一十餘城,這一數目,與華藏莊嚴世界海所有的一百十一世界種,恰好相合,這不會是偶然的。善財(Sudhana)參訪的善知識,那[A12]裡只是這幾位!敘述的善知識,也只是代表而已。一百一十(一)善知識,等於參訪了(這個華藏世界)一切世界的一切善知識。這可以說明,《華嚴經》的前六品,與〈入法界品〉是同時代集出的。龍樹論一再引用《不思議解脫經》——〈入法界品〉,前六品也可能知道的,如《大智度論》卷一〇(大正二五.一三四中)說:
「是遍吉(普賢)菩薩,一一毛孔常出諸佛世界及諸佛菩薩,遍滿十方,以化眾生,無適住處。……遍吉菩薩不可量,不可說,住處不可知;若住,應在一切世界中住」。
《華嚴經.普賢三昧品》第三說:「普賢身相如虛空,依真而住非國土,隨諸眾生心所欲,示現普身等一切」[24],這正是普賢「無適住處」的說明。龍樹知道普賢「無適住處」,也知道世界海、世界種、世界——華藏世界的組織層次,但沒有說到大部的《華嚴經》。現存大部《華嚴經》,是在〈入法界品〉等集成以後。編集者將初編部分,作一番整編,與〈入法界品〉合成一部;再加些新的部類,如〈如來出現品〉等,成為現存《華嚴》的形態,那是龍樹以後的事。
依早期傳譯的《兜沙經》,《菩薩本業經》,《諸菩薩求佛本業經》,雖譯文過於簡略,而初編集時的次第,如〈如來名號品〉,〈光明覺品〉,〈淨行品〉,〈昇須彌山頂品〉,〈須彌頂上偈讚品〉,〈十住品〉,與現存的大部《華嚴經》,編次相近。在說十住法門以前,有上升須彌山頂,及說偈讚歎;現存《華嚴經》的十行法門,十迴向法門以前,也有上升與偈讚,這大概是初編的一貫形式。十地法門也是上升他化自在天說的,卻沒有上升與偈讚部分,多少有點不統一!可能是《十地經》傳誦在人間,序起部分,為佛教界所熟悉,所以不便改寫,使與十住、十行、十迴向統一吧!(十)信、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菩薩行的編集次第,即使不合每品的本義,而在初編集者的心目中,顯然有著淺深、高下的意義,如:
說法的地點,一次一次的向上昇高。說法以前,佛一定放光,放光的處所,也從足輪而高達眉間。象徵法門的由淺而深,是《華嚴》初編者應有的意圖。經補充再編而成的大部《華嚴經》,在組織次第上,一部分似乎只是綜集起來而已。舉例來說,從〈十定品〉第二十七,到〈如來出現品〉第三十七——十一品,都是在「阿蘭若法菩提場」說。然十一品的文義,極不一致。有的是長行,有的是長行以後有偈頌,這是文體的不一致。有的說佛功德,有的說菩薩行,這是性質的不一致。說者也不一致。這一次第編集,古德雖有次第意義的解說,其實是雜亂的集合。《華嚴經》的前六品,說明佛剎與毘盧遮那佛的本生(本生也不全),對有關佛的——佛住、佛法性、佛所說法、佛威德、佛大菩提,在前六品中,也沒有著落。再編者的組織意義,與初編者略有不同了!現在的大部《華嚴經》,可概分為四部分:一、前六品明佛剎與佛。二、從〈如來名號品〉到〈十忍品〉,明菩薩行:略舉佛與所說法,然後勸信令行,次第深入。三、從〈壽量品〉到〈離世間品〉,明如來果德,但參雜有與菩薩行有關的〈諸菩薩住處品〉、〈普賢行品〉、〈離世間品〉。這三部分,大抵依〈如來名號品〉所列舉的,眾菩薩所要知道的三大類。四、〈入法界品〉,是善財童子的參學歷程,用作大心菩薩一生取辦的模範。約用意說,與《般若經》常啼([A13]Sadāprarudita)菩薩的求法故事一樣,舉修學佛法的典型,以勸學流通的。
《華嚴經》是不同部類的綜集。集出的時間,應大分為三期:一、初編,如《兜沙經》,《菩薩本業經》等所表示的,在西元一五〇年時,一定已經集成。二、〈入法界品〉與〈世界成就品〉等,《大智度論》已加以引用,推定為龍樹以前,西元一五〇——二〇〇年間所集成。三、集成現存《華嚴經》那樣的大部,近代學者作出不同的推論[25],依個人的意見,贊同西元三世紀中說。當然,在大部集成以後,補充幾段,或補入一品,都是有可能的。
古代華嚴學者,傳說的華嚴經本很多[26],但多數是不屬於人間的。存在於人間而傳下來的,傳說為十萬頌本,三十八(或九)品。唐玄奘譯《攝大乘論世親釋》說:「如菩薩藏百千頌經序品中說清淨佛土」,梁譯即明白說:「華嚴經有百千偈,故名百千經」[27];百千偈,就是十萬頌。十萬頌經的傳說,在西域極為普遍,如隋闍那崛多(Jñānagupta)所傳,《歷代三寶紀》卷一二(大正四九.一〇三上)說:
「于闐東南二千餘里,有遮拘迦國。……王宮自有摩訶般若、大集、華嚴三部大經,並十萬偈,王躬受持。……此國東南二十餘里,有山甚嶮,其內安置大集、華嚴、方等、寶積、楞伽、方廣、舍利弗陀羅尼、華聚陀羅尼、都薩羅藏、摩訶般若、八部般若、大雲經等,凡十二部,皆十萬偈」。
遮拘迦——斫句迦國的大乘經,玄奘也傳說為:「此國中大乘經典部數尤多,佛法至處,莫斯為盛也!十萬頌為部者,凡有十數」[28]。玄奘所說,大抵是承襲闍那崛多的傳說。十萬偈經的傳說,最早見於《大智度論》卷一〇〇(大正二五.七五六上——中)說:
「大般若品有十萬偈。……又有不可思議解脫經十萬偈;諸佛本起經,……法雲經,各各十萬偈」。
十萬頌的傳說,龍樹(Nāgārjuna)時代已相當流行了。「上品般若」,確有十萬頌的事實。《不可思議解脫經》,是〈入法界品〉的本名,不可能是十萬頌的;其他的都是傳說。十萬頌的傳說,應該與當時的學風有關。印度著名的史詩——《摩訶婆羅多》(Mahābhārata),十八篇,十萬頌。以古代的戰爭(十八日)為基礎,故事是古老的。經長期的傳說,包括了更多的神話、道德、哲學、習俗等在內,成為龐大的史詩。這部史詩,漸漸的擴大;到西元四世紀,完成現存的形態,而二、三世紀間,已發展得非常大了。大乘經十萬頌,正是那個時代的特色。適應這好大的學風,大乘經編集而數量相當大的,也紛紛的傳說為十萬頌。《華嚴經》傳來中國的,六十卷本是三萬六千頌;大慈恩寺梵本,為四萬一千九百八十頌餘十字;八十卷本是四萬五千頌;西藏所傳的《華嚴經》,四十五品,第十一品與三十二品,是藏譯本所特有的,也不會超出六萬頌[29]。就事論事,《華嚴經》雖隨時代而漸漸增多,是不會有十萬頌的。十萬頌,是適應當時學風的傳說。龍樹論沒有說到大部《華嚴經》,所以《華嚴經》的完成現有的組織,比龍樹遲一些,約在西元三世紀中。
說到《華嚴經》的編集地點,《華嚴教學成立史》推想為斫句迦,即現在新疆的 Karghalik[30]。這[A14]裡傳說有十萬頌的大經;傳來中國的《華嚴經》梵本,都是斫句迦旁于闐傳來的,所以這一推想,似乎有點近情。《華嚴經》是佛始成佛道,及二七日所說。依經文說:佛顯現自身,使來會者體會到佛的真相。佛加持菩薩,說菩薩行與佛功德。佛自身沒有說,保存了佛成道後,多少七日不說法的傳統。這是初成佛道,所以來參加法會的,沒有人間出家與在家弟子;來會的是無量數的他方大菩薩,天、龍、夜叉、犍闥婆等(天龍八部),主山神、主地神、主晝神、主夜神、主穀神……等。所以「華嚴法門」,盡虛空、[A15]遍法界的事事無礙,缺少些現實的人間感,無法從經典自身去推定編集的地點。例外的,也可說在《華嚴經》中不太調和的,編入了〈諸菩薩住處品〉(第三十二)。〈諸菩薩住處品〉,首先說八方及海中的菩薩住處;摩度(偷)羅(Mathurā)以下四處,是印度中部(或南、西)的;甘菩遮([A16]Kamboja)以下,是印度北部及印度境外的,如[31]:
有菩薩住處的國家,震旦——中國也在內,這都是大乘佛法流行的地方。牛頭山(Gośīrṣa)在于闐南境,並不在疏勒[32]。經中也沒有說到斫句迦,所以推定《華嚴經》在斫句迦集成,也不容易使人接受。不過,敘述這麼多有菩薩住處的北方國家,不能說是無關係的。泛說在印度北方集成,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第二節 毘盧遮那佛與華藏莊嚴世界海
毘盧遮那(Vairocana)與華藏莊嚴世界海([A17]Kusumatala-garbha-vyūhālaṃkāra-lokadhātu-samudra),可說代表了「華嚴法門」的特色。圓滿的、最清淨的佛與佛土,作為學佛者仰望的理想;然後發心,修菩薩行;成就不思議的佛功德。這是以佛與佛土為前提的,與「般若法門」、「文殊法門」的著重菩薩行不同。「淨土法門」也是以佛與佛土為前提的,但《阿彌陀經》重在念佛往生,《阿閦佛國經》是以阿閦(Akṣobhya)菩薩的願行為典範的。所以標舉佛與佛土,開示菩薩行的,成為「華嚴法門」的特色。著重佛與佛土的思想,應該是與大乘法門同時展開的,但成為「華嚴法門」那樣,就不能不說是,要在「般若法門」、「淨土法門」、「文殊法門」的興盛中,才能完成而出現於佛教界。
釋迦佛的教化,「心雜染故有情雜染,心清淨故有情清淨」[1],重在離染解脫的實踐。偶然提到些世界情況,也是當時印度的一般傳說。《大本經》說七佛因緣,說到了佛世的時劫與壽命[2]。《轉輪聖王修行經》,說彌勒(Maitreya)未來成佛,國土非常清淨,壽長八萬歲[3]。《說本經》為彌勒授記,國土清淨[4]。《阿含經》的傳說,佛與佛土相關聯,及佛淨土說,表示了佛弟子的不滿現實,注意國土,有了清淨國土的理想。現前的世界——三千大千世界,是佛教界公認的世界結構。世界單位,是以須彌(Sumeru)山為中心的。須彌山外的大海中,有四大洲;我們所住的,是山南的閻浮提洲(Jambudvīpa)。須彌山腰有日與月;以上是天界;大力鬼神,大抵依須彌山(或山下海中)而住。這樣的「一(個)四天下」——四洲等,是世界單位。一千個四天下、日月等,名為「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名「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名「大千世界」,或稱「三千大千世界」。大千世界,有百俱胝([A18]Koṭi)四天下、日月等。或譯為「百億」、「萬億」,其實是一、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個四天下。我們這個大千世界,叫娑婆(Sahā)世界,是釋迦佛教化的佛土。原始佛教大概沒有發現問題,但問題卻緊迫而來。釋迦佛在我們這個世界的閻浮提洲成佛,既以三千大千世界為教化區,那其餘世界的南洲,有沒有佛出世呢?如《攝大乘論(世親)釋》說:「若諸異部作如是執:佛唯一處真證等覺,餘方現化施作佛事」[5]。一般部派,大抵以為:釋迦佛在這個世界成佛,是真的現證正覺,其他的四天下,是以化身示現成佛的。這是不能使人滿意的!這是自我中心的看法,在其他四天下,難道不能說,只有自己這[A19]裡,才是真實成佛嗎?總不能說都是真實的;如都是示現的,那誰是真佛呢!這是從佛出現於這個世界的南洲,又說是娑婆教主所引起的問題。同時,釋迦佛歷劫修行,怎麼會壽長八十,有病,食馬麥,有人誹毀破壞呢[6]?或解說為宿業的罪報,也不能滿足一般佛弟子的信仰情操。於是或說「佛身無漏」,也解說為佛的示現。還有,如《長阿含.大本經》說:「諸佛常法」:佛從右脇誕生,「地為震動,光明普照」。生下來就自行七步,遍觀四方,說「天上天下,唯我為尊」[7]!這種希有事,不是人間所能有的。這就是佛傳的一部分;部派傳誦集出的「佛本行」(佛傳),有更多的希有事,增加了佛的神秘與超越感。這幾項思想[A20]匯集起來,邁向於理想的佛陀觀,主要是大眾部([A21]Mahāsāṃghika)系,如《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中——下)說:
「大眾部、一說部、說出世部、雞胤部……四部同說:諸佛世尊皆是出世,一切如來無有漏法。……如來色身實無邊際,如來威力亦無邊際,諸佛壽量亦無邊際。……一剎那心了一切法」。
大眾部本末四宗(應是後期的思想)所說的如來,是無限的圓滿,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無所不知,這就表示了釋迦佛的人間局限性,是佛的示現。如大眾部系的東山住部(Pūrvaśaila),所作的〈隨順頌〉[8]說:
「若世間導師,不順世間轉,佛及佛法性,誰亦不能知」!
〈隨順頌〉說:佛、法、有情、時劫、涅槃,一切都是隨順世間的。說到佛,是超越的,誰也不能知道佛是怎樣的。佛為文殊([A22]Mañjuśrī)所說的《內藏百寶經》說:「佛所行無所著,獨佛佛能相知」。眾生所知道的,都是「隨世間習俗而入,示現如是」[9],與〈隨順頌〉的見解相合。被稱為方廣部(Vetulyaka)的說大空宗([A23]Mahāsuññatāvāda),以為佛是兜率天成佛的,沒有來人間,也沒有說法,不過是示現色相[10]。人間佛是示現,佛實在兜率天成佛;「天上成佛」,對大乘[A24]《十地經》所說色究竟天成佛說,是一項有力的[A25]啟發。
進入「大乘佛法」時代,對佛與佛土,漸表示出不同從來的境界。「下品般若」,與從來所說相同。「中品般若」,在釋迦「常身」以外,顯現了「於三千大千國土中,其德特尊,光明色像,威德巍巍,遍至十方如恒河沙等諸佛國土」的尊特身。十方世界的眾生,都「自念佛獨為我說法,不為餘人」[11];釋迦佛以十方如恒河沙國土為化土;恒沙國土以外的十方菩薩來會,代十方佛問候起居,那是外來的影響眾了。大乘經廣說他方國土的佛菩薩,然關於佛的化境,少有明確的敘述。《首楞嚴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六四〇下)說:
「諸菩薩大弟子咸作是念:釋迦牟尼佛但能於此三千大千世界有是神力,於餘世界亦有是力」!
「於是世界上,過六十恒河沙土,……一燈明(國)土,示一切功德自在光明王佛,則是我身。……是我宿世所修淨土。文殊師利!汝今當知我於無量無邊百千萬億那由他土,盡有神力」。
大眾的疑念,正是大家所要解決的問題。依經說,釋迦佛也有淨土,所化是無量無邊百千萬億那由他國土。當然,在其他佛土,是以不同名字而示現的。關於佛的壽命,也有同樣的解說:在東方三萬二千佛土外,莊嚴世界的明照莊嚴自在王如來,壽長七百阿僧祇劫。其實,這是釋迦「世尊於彼莊嚴世界,以異名字利益眾生」[12]。釋迦所化的佛土,示現的佛身,真是多極了!到底那一位是真實的呢?《首楞嚴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六三〇下——六三一上)說:
「一切諸法皆空如幻,……隨意而出,是諸如來皆是真實。云何為實?是諸如來本自不生,是故為實。……是諸如來,以過去世如故等,以未來世如故等,以現在世如故等,以如幻法故等,以如影法故等,以無所有法故等,以無所從來無所從去故等,是故如來名為平等。……如來得是諸法等已,以妙色身示現眾生」。
一切法如幻,一切法皆如。如來是如的證覺,是如,所以如來是平等平等。說不生滅,那一切是不生滅;說示現色相,那一切是如幻示現。即幻即空,即現即實,能體解佛的如義,那就一切是實,一切平等了。
「華嚴法門」的毘盧遮那佛與華藏世界,有了進一步的表現。經初說:「佛在摩竭提國,阿蘭若法菩提場中,始成正覺」[13]。在摩竭提(Magadha)的菩提場成佛,是釋尊的初成正覺。華藏莊嚴世界海中央,普照十方寶光明世界種第十三層,「至此世界,名娑婆,……其佛即是毘盧遮那如來」[14]。毘盧遮那是娑婆世界的佛,「此娑婆」,「其佛即是」,當然指摩竭提國始成正覺的佛。依〈如來名號品〉說:「如來於此四天下中,或名一切義成(即悉達多),……或名釋迦牟尼,或名第七仙,或名毘盧遮那,或名瞿曇氏,或名大沙門」[15]。釋迦牟尼是毘盧遮那的別名,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並沒有嚴格的分別意義,所以經中或說毘盧遮那,或說釋迦尊。如〈入法界品〉中,善財(Sudhana)參訪的善知識,有嵐毘尼(Lumbinī)林神,釋種女瞿波(Gopā),佛母摩耶(Māyā),都與釋尊的誕生有關。如釋女瞿波說:「今釋迦牟尼佛是也」,「晉譯本」與「唐譯本」相同,而四十卷本,即譯為「今世尊毘盧遮那如來是也」[16]。古人或定說釋迦為化身,毘盧遮那為法身(或報身),倒不如說:「舍那釋迦,釋迦舍那」[17],還來得合適些。
華藏莊嚴世界海,是住於華臺上的,與印度的神話有關。如《大智度論》卷八(大正二五.一一六上)說:
「劫盡燒時,一切皆空。眾生福德因緣力故,十方風至,相對相觸,能持大水。水上有一千頭人,二千手足,名為韋紐。是人臍中出千葉金色妙寶蓮華,其光大明,如萬日俱照。華中有人,結跏趺坐,此人復有無量光明,名曰梵天王。……是梵天王坐蓮華上,是故諸佛隨世俗故,於寶華上結跏趺坐」。
《外道小乘涅槃論》說:「圍陀論師說:從那羅延天臍中,生大蓮華,從蓮華生梵天祖公」[18]。這是同一傳說,是印度教的創造神話。人類之祖大梵天王([A26]Mahābrahman),是坐在蓮華上的,佛法適應世俗的信仰,也說佛菩薩坐蓮華上。《須摩提菩薩經》說:「云何不在母人腹中,常得化生千葉蓮華中,立法王前」[19]?不從胎生而得蓮華化生,就不再在生死流轉中。如《大寶積經》的〈阿闍世王子會〉,〈淨信童女會〉,《離垢施女經》等,都提出這同樣問題[20]。阿彌陀佛([A27]Amitābha)與往生者,都是在蓮華中的。蓮華化生,成為大乘佛教的一般信仰。梵天王坐在蓮華中,是創造神話,世界依梵天而成立。華藏世界,就是適應這世俗信仰而形成的[21]。
華藏莊嚴世界海,如上面所說,是百十一世界種的總名,所有世界的數量,是無限眾多廣大的。然與舊有的三千大千世界的結構,也有類似處。如娑婆世界,是以一四天下為單位,經小千、中千、大千,而成三千大千世界。華藏莊嚴世界海,是以娑婆世界那樣的世界為單位,經一世界種,十世界種,百世界種,也經三番的組合而成,如下圖:
約佛所化的世界來說,也有同樣的意義。一向說,釋迦佛是在一四天下的南洲成佛,而以三千大千世界為化土,這才引起誰真誰化的疑問。大乘經擴展了釋尊的化區,《首楞嚴三昧經》說:釋尊的神力教化,是「無量無邊百千萬億那由他土」。這三層次的佛化,表示即現即實的佛陀觀。現在說:與釋迦佛異名同實的毘盧遮那佛,在娑婆世界成佛,而以華藏莊嚴世界海為化土,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八(大正一〇.三九上)說:
「此華藏莊嚴世界海,是毘盧遮那如來,往昔於世界海微塵數劫修菩薩行時,一一劫中,親近世界海微塵數佛,一一佛所淨修世界海微塵數大願之所嚴淨」。
華藏莊嚴世界海,是毘盧遮那歷劫修行所莊嚴的,所以華藏莊嚴世界海,是毘盧遮那的化土。其實,一切世界海的一切國土,也都是毘盧遮那歷劫修行所嚴淨的,如經上[22]說:
「所說無邊眾剎海,毘盧遮那悉嚴淨。……等虛空界現神通,悉詣道場諸佛所。蓮華座上示眾相,一一身包一切剎,一念普現於三世,一切剎海皆成立。佛以方便悉入中,此是毘盧所嚴淨」。
「毘盧遮那佛,能轉正法輪,法界諸國土,如雲悉周遍。十方中所有,諸大世界海,佛神通願力,處處轉法輪」。
佛是[A28]遍一切處現成正覺,轉法輪的。從娑婆世界,華藏世界,到[A29]遍法界的一切土,也是三個層次。約實義說,佛是不能說在此在彼的。「普賢身相如虛空,依真而住非國土」[23],何況乎究竟圓滿的佛?但為眾生說法,勸眾生發心、修行、成就,總要說個成佛的處所。佛,都是[A30]遍一切處,佛與佛當然是平等不二。「文殊法門」曾一再說:「一切諸佛皆為一佛,一切諸剎皆為一剎,一切眾生悉為一神,一切諸法悉為一法」[24]。「一」是平等的意思。表示這一意義,「華嚴法門」是互相涉入,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七(大正一〇.四二三中)說:
「是以一劫入一切劫,以一切劫入一劫,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是以一剎入一切剎,以一切剎入一剎,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是以一法入一切法,以一切法入一法,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是以一眾生入一切眾生,以一切眾生入一眾生,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是以一佛入一切佛,以一切佛入一佛,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
《華嚴經》從劫、剎、法、眾生、佛——五事,論一與多的相入,比「文殊法門」,多一「劫」,劫(kalpa)是時節。這五事,「一即是多多即一」,互相涉入,平等平等,而又不失是一是多的差別。「般若法門」、「文殊法門」,重於菩薩行的向上悟入平等。「華嚴法門」重於佛德,所以表現為平等不二中,一切的相即相入。這到底是隨機所見的施設,而佛與佛土的真義,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三(大正一〇.六八下)說:
「文殊法常爾,法王唯一法,一切無礙人,一道出生死。一切諸佛身,唯是一法身,一心一智慧,力無畏亦然。如本趣菩提,所有[A31]迴向心,得如是剎土,眾會及說法。一切諸佛剎,莊嚴悉圓滿,隨眾生行異,如是見不同。佛剎與佛身,眾會及言說,如是諸佛法,眾生莫能見」。
佛剎、佛身、眾會、言說,眾生是不能知的;與「文殊法門」的四平等相合,也與東山住部的〈隨順頌〉相同。大眾部系理想的佛陀觀,是超越而不可知的,也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這一理想,在「華嚴法門」中,才完滿的表達出來。大眾部系的思想,現存的是一鱗半爪,不可能有完整的理解。不過我以為,這是從「佛涅槃後對佛陀的永恒懷念」,經傳說,推論而存在於信仰中的。但大乘佛法,著重於行者或深或淺的體驗。重智證的「文殊法門」,一再說觀佛、見佛,是從三昧中深入而達法界一如的。另有重信願的學流,如《阿彌陀經》的念佛見佛,發展為《般舟三昧經》那樣的念佛見佛。適應佛像的流行,觀佛身相,三昧成就而見佛,達到見一切佛,如夜晚的明眼人,見滿天的繁星一樣。由於隨心所見,引發了「唯心所現」的思想。菩薩們見他方佛國,佛說法等,在大乘法會中,每有這樣的敘述。「華嚴法門」是綜合了而成為最圓滿的佛與佛陀觀。在華嚴法會中,佛沒有說,而是顯現於大眾之前。來參加法會的菩薩,天、龍、鬼神——「世主」們,各從自己所體見的佛與佛土等,而發表為讚歎的偈頌(〈入法界品〉也是這樣)。這表示了,大乘的佛陀觀,不僅是信仰的,推論的,而也是從體驗來的。這不同於大眾系,卻可說完成了大眾部以來的佛與佛國說。
第三節 菩薩本業
第一項 在家與出家菩薩
「本業」為 [A32]ādikarmika 的意譯;「菩薩本業」,是菩薩初學的行業。支謙所譯《菩薩本業經》的〈願行品〉,聶道真所譯的《諸菩薩求佛本業經》,與「晉譯本」的〈淨行品〉第七,「唐譯本」的〈淨行品〉第十一,是同本異譯。這[A33]裡,依譯出最早的支謙本為主。《華嚴經》所表達的,是不思議解脫境界,一般是不容易修學的。只有這一品,為初學說,意境雖非常高遠,但不離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是人間的(與天、鬼無關)在家與出家生活。在在家與出家的日常生活中,事事物物,都為普利眾生而發願,就是在家菩薩、出家菩薩的生活;在家與出家,都可以修菩薩行的。本品所說的願,與法藏(Dharmākara)菩薩、阿閦(Akṣobhya)菩薩的本願不同,也與〈十地品〉中,盡虛空、[A34]遍法界的十大願不同。本品所說的,是平常的生活,見到的人與物,都觸類立願——「當願眾生」,願眾生離苦、離煩惱、離罪惡,修善以向光明的佛道。這是菩薩的「悲願行」,隨時都不離悲念;《般若經》等是菩薩的「智證行」,隨事都不離無所得。智慧增上與悲願增上,為大乘佛法的兩大!
這一法門,由智首([A35]Jñānaśīras)菩薩發問,敬首——文殊師利(Mañjuśrī)菩薩說。菩薩的三業清淨,具足菩薩的功德,為一切眾生所依怙,要從「以誓自要,念安世間,奉戒行願,以立德本」[1]做起。支謙的譯本,一三四願——一三四偈,及結偈(其他的譯本缺),共一三五偈。「晉譯本」為一四〇願偈。「唐譯本」一四一願偈。聶道真譯本,作長行體(與西藏的譯本相合),共一三三願。四本的出入不大。全品的內容,可分三類:一、菩薩的在家生活,一〇偈。「孝事父母」、「順敬妻子」,是家庭的基本要務。「受五欲」、「伎樂」、「瓔珞」(莊嚴具)、「婇女」,是在家及富有長者的生活。「樓閣」、「房舍」,是住處。以上是自己受用,還要用來「布施」福田。支謙譯本是重戒的,如初願說:「居家奉戒」,其他譯本只說「在家」。偈前說:「奉戒行願,以立德本」,末後說:「是為菩薩戒願俱行」[2],都是支謙譯本所特有的。菩薩,不論在家與出家,是不可以沒有戒行的。本品所說的在家生活,極為簡略,沒有說奉什麼戒,也沒有說到職業。在家生活簡略,而出家生活極詳,表示了本品是繼承佛教的傳統,重於出家修行的。二、「厭家」以下一六偈,是從在家到出家,完成出家志願的過程。三、「開門戶」以下,共一〇九願,是菩薩的出家生活。其中,1.「開門」以下八偈,是出家生活的概說。或「入室」,或「入眾」,常在宴坐、禪觀的生活中。2.「早起」以下一三偈,早上起來,衣裳穿好了,就淨潔身體。3.「出門」以下,是上午外出乞食的事。如「出門」下七偈,在路上。「風揚塵」下三偈,是遇風雨或休息。「林澤」以下一〇偈,見到了山林河海。「汲井」下五偈,見田園等。「丘聚舍」以下七偈,在聚落(城邑)邊緣,見到異教的修行者。「城郭」以下,七偈是進了城中,見宮殿與王臣等;十二偈,見到不同的人物。「持錫杖」以下,共二〇偈,是整飭自己的威儀,去乞食或應供。受供以後,為施主「講經說法」、「[A36]呪願達[A37]嚫」,是僧眾應供的軌則。4.「入水」以下四偈,是回寺洗浴,大概因水的冷熱,而說到天時的盛暑與嚴寒。「誦讀經偈」以下九偈,讀經,見佛,禮佛,旋塔,讚佛,是一般下午在寺中的生活。「洗足」以下三偈,是臨睡的生活。「臥覺」,又要開始一天的生活了。
第二段,從在家而向出家的過程,共一六偈,在意義與次第上,各譯本不完全一致,所關的問題不小,有分別解說的必要。大概的說,古譯的支謙本與聶道真本為一系,新譯的「晉譯本」與「唐譯本」為一系。經文的原義,應該是屬於古本的。這部分的偈頌,錄《菩薩本業經》說如下[3]:
第一偈,對家庭的生活,生起厭惡的情緒。「晉譯本」與「唐譯本」,作「若在厄難」,那是在家生活而遭遇了困厄。在家遭遇困境,常常是引起厭患家庭生活的原因。第二偈,棄家庭而離去。第三偈,到寺院中來。第四偈,「詣師友所」,聶譯本作「至師和上所」,晉唐二譯作「詣大小師」[4]。這是求得出家的師長,就是和上。出家要有師長,要得到師長的允許,所以「詣師友(和上)所」。依律制,出家時受沙彌戒,要有二師——和上與阿闍黎,所以晉、唐二譯,寫作「大小二師」。其實,這[A38]裡並沒有說受戒,是說求得出家的師長。第五偈,「請求捨罪」,是求師長准予懺悔、出家的意思。第六偈,脫去世俗的白衣。第七偈,穿上袈裟。第八偈,剃除鬚髮。第九偈,「作沙門」。換了服裝,剃去鬚髮,有了出家——沙門的形儀,成為形式上的出家人。第一〇偈,「受成就戒,當願眾生,得道方便,慧度無極」。與這一偈相當的,聶譯本為第八願,「作大沙門」。唐譯移在最後說:「受具足戒,當願眾生,具諸方便,得最勝法」[5]。《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以為支謙譯,是以歸依三寶為受戒儀式;「具足戒」,應為後來的演變[6]。然支謙所譯的「受成就戒」,到底什麼意義?如經說戒具足、定具足、慧具足、解脫具足、解脫知見具足,是無學戒等功德具足。「具足」的原語 saṃpadā,日譯本或譯「圓足」[7]。《中阿含.成就[A39]戒經》,與《增支部》經相當,「成就」的原語為 sampanna,日譯本作「圓足」[8]又《中部.有學經》,所說「戒成就」的內容,與玄奘所譯的「安住具戒,善能守護別解脫律儀,軌則圓滿,所行圓滿,於微小罪生大怖畏,具諸學處」相合[9]。所以受「成就」戒,與一般的受「具足」戒(upasaṃpadā),沒有太大的差別。如譯 saṃpadā 為「具足」、「圓足」或「成就」,那應譯 upasaṃpadā 為「近具足」、「近圓」。先有 saṃpadā,後有 upasaṃpadā:如兄名難陀,弟名優波(Upa)難陀;父親名提舍,生兒名優波提舍。佛教先有 saṃpadā 戒,後來律制完備,才有 upasaṃpadā 戒。「善來」出家的,律典也名為受「具足」(近圓)戒,那是後起的名詞,應用到早期了。相反的,初期大乘經,重在早期的出家生活,所以說受「成就」戒。實質上,早期與後期,出家受戒的都是比丘。如願文中,早起「著裳」、「中衣」、「上法服」——著三衣。外出分衛,不只乞食,也是僧差應供,所以「飯食已訖」,要「講經說法」、「[A40]呪願達[A41]嚫」。寺院比丘的集體生活,與律制完全符合。所以出家菩薩的「受成就戒」,「聶譯本」作「作大沙門」,「晉」、「唐譯本」作「受具足戒」,意義上是沒有什麼不合的!第一一偈,「守護道禁」,是護持所受的戒法。晉、唐二譯,分別為「受持淨戒」,「受行道禁」二願。第一二偈,「受和上」。第一三偈,「受大小師」,是承受和上與二師——(羯磨)戒師與教授師的教誨。這是受比丘戒必備的三師,受戒以後,也要受和上等的教誨。晉、唐二譯,以「大小師」為受沙彌戒事,移到前面去,與求出家的師長相合,所以這[A42]裡只有和上,沒有二師了。第一四——一六偈,歸依三寶。約佛教的儀制說:在家要受三歸依,受沙彌、比丘戒,也要受三歸。晉、唐二譯,以出家為受沙彌戒,所以將二師與三歸,都移到前面去。依古譯,三歸依在後。在出家,受戒終了而舉三歸依,似乎表示了,出家者的身心,全部歸向於三寶的意思。從上面一六偈看來,菩薩的出家生活,是進入寺院中出家,過著一般比丘的律儀生活。菩薩出家而與一般(聲聞)比丘不同的,不在事行方面,而在事事發願,時時發願,悲念眾生,而歸向於佛道。〈淨行品〉所說的出家菩薩,代表了悲願增上的菩薩行,在傳統的僧團內流傳起來。
在初期大乘聖典中,敘述菩薩在家生活,出家生活的,《華嚴》的〈淨行品〉以外,有《郁伽長者經》,對當時菩薩道的實際情形,可作比對的研究,所以附在這[A43]裡說。這部經,現存三種譯本:一、後漢光和四年(西元一八一),安玄譯,名《法鏡經》,一卷。二、曹魏康僧鎧([A44]Saṃghavarman)譯,名《郁伽長者所問經》,今編入《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依譯文,這不可能是曹魏的古譯,可能是傳為佚失了的,晉白法祖或劉宋曇摩蜜多(Dharmamitra)所譯出。三、晉竺法護譯,名《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一卷。本經為郁伽(Ugra)長者說:菩薩有在家菩薩行,出家菩薩行,在家菩薩而受出家戒行——三類。在家菩薩行,先說歸依三寶。在所歸僧寶中,初說依聲聞、辟支佛,而不求聲聞、辟支佛的解脫。次說歸依受記的不退轉菩薩,不依聲聞僧。其次,受持五戒。五戒末後說:不相讒而和合,不[A45]粗言,不綺語,不癡罔(貪),不敗亂而忍(不瞋),離邪見而正見[10]:這是五戒而含攝了十善行。在家菩薩,要到寺院去修八關齋[11];如見比丘而所行不正的,應該尊敬袈[A46]裟,對非法比丘生悲憫心。如當時沒有佛,沒有聖者,沒有說法者,那就應該禮十方佛,懺悔、隨喜、勸請、迴向[12]。要願度一切眾生,以財施、法施利人。對於在家的生活,妻、子、財物,都深深的厭惡。時常到寺院中去,應先禮佛塔,而發居住寺院的意願。對寺院中的比丘們,要理解他們各人所有的特長,從他們學習。對比丘們的布施,要平等,盡力。出家菩薩行,要下鬚髮,受戒。住四聖種,對於衣服,乞食,樹下住或塚間住,醫藥,都要知足。然後到山林野外,修阿蘭若行——遠離的,獨處的專精修行。在家菩薩而受出家行,是:布施一切而不望報;淨梵行;修禪而不證;勤修智慧,慈心一切眾生;護法[13]。這是郁伽長者的特行!度人的功德,比出家菩薩還多!
這部經,在現實的部派佛教中,傾向於理想的菩薩佛教。如菩薩在家的,受三歸、五戒、八戒。深厭家庭生活的穢惡,愛慕出家生活;對家庭、妻兒的穢惡,說得非常的強調。當時的寺院,是傳統的比丘僧。在家菩薩對出家比丘,恭敬供養,甚至割肉來治他的病[14]。對不如法比丘,也尊重僧相(袈[A47]裟),不說他的罪過。在出家比丘中,有少數出家菩薩共住,出家菩薩也是受大戒的。這些,是當時佛教的事實。但法門的精神,是傾向於菩薩乘的。如說歸依聲聞、辟支佛,又說歸依不退轉菩薩,不歸依聲聞。經上說:「居家者,謂為居于一切眾勞(煩惱),為居眾惡之念,為居眾惡之行,不化不自守,下愚凡人者為共居,與不諦人集會,是故謂為家也」。從在家的穢惡,說到身心的穢惡[15]。如阿蘭若行,不只是住在空閑,而重在空無我的實踐。這都與佛法重實義的精神相合。菩薩(比丘)在一般比丘中,而菩薩的出家,《法鏡經》這樣(大正一二.二二中)說:
「眾祐(世尊)便使慈氏開士(菩薩),及一切行淨開士,聽(准許)舉彼理家(居士、家主)等……去家修道」。
在僧團中,特別命菩薩為他們剃髮出家,雖也是受大戒的,暗示了菩薩行者有著獨立的傾向。郁伽長者,在《阿含經》中,一切都布施了,過著離欲梵行的生活,稱讚為得「八未曾有法」[16]。在本經中,代表了在家而修出家法的菩薩。在家而修出家法,比出家菩薩的功德更大。所以,雖在傳統的立場,深厭在家的過患,欣慕出家生活,而在菩薩道中,表示了推重在家(而梵行)菩薩的理想。
在家菩薩到寺院中來,「視一切除饉(比丘)之眾所施行」。所見的比丘中,有奉菩薩藏的,有行菩薩道的[17]。出家菩薩也稱為比丘,是三本所共同的。《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說:「願從世尊受法,欲除鬚髮,得為比丘,敬受大戒」;「聽我等下鬚髮,受其(具)戒」。〈郁伽長者會〉說:「哀愍我等,願得出家,……受出家戒」。《法鏡經》說:「可得從眾祐(世尊)受去(出)家之戒,就除饉(比丘)之行」[18]。出家菩薩,是比丘,受出家戒,這也是三本所共同的。出家戒的內容,不一定是二百五十戒;只要是菩薩比丘所行的,當然是可以稱為比丘戒的,也可以稱為受具足戒的。受具足,在受戒的發展史中,有種種方式的。說到比丘戒法,重於生活軌範的,是四聖種,在上面已經說過了。四聖種的本義,是對於衣服、飲食、住處——三事,隨所能得到的而能夠滿足;第四是「樂斷樂修」。後來適應事實的需要,改第四事為,隨所得的醫藥而能滿足。衣、食、住、藥知足,就是受比丘戒時所受的「四依」,是比丘對資生事物的基本態度。本經三譯,都說到醫藥,然在以十事分別解說時,《法鏡經》與〈郁伽長者會〉,僅有「服法衣」(袈裟),「不(捨)行匃」,「樹下坐」或「阿練兒處」,沒有說到醫藥[19]。本經的原始本,大概是沒有說到醫藥的。這是重於生活軌範的比丘戒法。還有重於道德軌範的戒法,如二百五十戒——學處。學處,是隨人違犯而漸漸制定的。早期的出家弟子,隨佛出家作比丘,還沒有制立學處,那時的比丘戒法,是身、語、意、命——四種清淨,或攝在八正道中的正見、正語、正業、正命等:這是重於道德軌範的戒法。出家菩薩的戒清淨,如《法鏡經》(大正一二.二一下)說:
「去家開士者,有四淨戒事:一曰造聖之典(聖種),二曰慕樂精進(頭陀)德,三曰不與家居、去家者從事(獨處、遠離),四曰不諛諂山澤(阿蘭若)居:是為去家開士者四淨戒事」。
「復有四淨戒事,何謂四?以守慎身,身無罣礙;以守慎言,言無罣礙;以守慎心,心無罣礙;去離邪疑,造一切敏意(一切智心):是為去家開士者四淨戒事」[20]。
淨戒的初四事,是住四聖種,受頭陀行,獨處,住阿蘭若,屬於比丘的生活軌範。次四事,是身、語、意清淨而不著,離邪疑(邪見、邪命等)而起一切智心,是屬於比丘的道德軌範。這二者,就是出家菩薩的比丘戒法。聲聞比丘的初期戒法,也是這樣的。菩薩比丘與(初期)聲聞比丘,事行上是相同的,不同的是理想不同,志願不同,智慧方便不同。出家的菩薩比丘,住阿蘭若處為主。在阿蘭若處所修持的,是心不散亂,總持,大慈大悲,五通,六波羅蜜,不捨一切智心,方便,以法施眾生,四攝,八正道,三解脫門,四依(這些道品,與「中品般若」所說相近):這是出家菩薩住沙門法[21]。
出家菩薩的住處,是阿蘭若處,但不是唯一的住處。「上面」曾說到:依住處而分,比丘有阿蘭若比丘,近聚落處(住)比丘,聚落(住)比丘——三類。這是部派佛教的比丘住處,出家菩薩的住處,也不外乎這三類。如《法鏡經》(大正一二.一九中、二〇上)說:
「若於墟聚言有及廟,若於廟言及墟聚,是以當慎守言行」。
「修道遊於山澤者,若欲修治經,若用誦利經故為入廟」。
「墟聚」,是聚落(村落、城邑)。在家菩薩,對聚落比丘與寺廟比丘,應平等對待,切勿在這[A48]裡說那邊,引起比丘間的不和,這是第一則的意義。〈郁伽長者會〉,作「寺廟」與「聚落」[22],與《法鏡經》相合。「山澤」,是阿蘭若的古譯。住阿蘭若的比丘,為了學經、問法,到寺廟來,可見本經的「廟」,不在阿蘭若處,也不在聚落,一定是近聚落處了。《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作「樹下草蓐坐」與「精舍房處」[23];《十住毘婆沙論》引《郁伽經》,作「阿練若」與「塔寺」[24],都與《法鏡經》相合。〈郁伽長者會〉卻作「阿練兒」與「村聚」[25],「村聚」,應該是「近聚落」的誤譯了。《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第二則(樹下草蓐坐與精舍),雖與《法鏡經》相合,而第一則卻作「佛寺精舍」與「近聚落行者」[26],那「佛寺精舍」在聚落中了!本來,「近聚落處」與「聚落」,都可以有寺廟——眾多比丘所住的地方,所以〈郁伽長者會〉,《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所說有出入。不過依本經所說,多數比丘所住的寺廟,應該是近聚落處。菩薩的出家,受戒法,是在寺廟中;在阿蘭若處修行。如為了誦經,問法,也要到寺廟中來,因為這[A49]裡是眾多比丘住處,和尚、阿闍黎也在這[A50]裡,受經、問法,到這[A51]裡才有可能。所以《法鏡經》說:「去家修道者,遊於山澤。以修治經、誦習經故入眾者,以執恭敬,亦謙遜夫師友講授者,長中少年者,為以尊之」[27]。
《法鏡經》所說的「廟」,是多數比丘所住的。在家菩薩來,見到不同的比丘而從他們學習。種種譯本,多少不同,而大意是相合的,今對列如下[28]:
在這些不同的比丘中,前五類是屬於受持教法的比丘。「多聞」比丘以外,「明經」、「奉律」、「奉使」,是經師、律師與論師。與「奉使」相當的,《十住毘婆沙論》與「西藏譯本」,作「持摩多羅迦者」,是早期的論師。上四類,是「阿含」與「律藏」所固有的。「開士奉藏」,是「持菩薩藏者」,受持傳通大乘經的比丘。「山澤者」以下五類,是修行生活的不同。這部分,《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共七類;〈郁伽長者會〉八類;「西藏本」九類;《十住毘婆沙論》引經作十六類,主要是將十二頭陀支,分別的增加進去。在比丘的不同修行中,《法鏡經》,《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西藏譯本」,有「菩薩道」——「大乘者」。在修持上,菩薩與比丘顯著不同的,如禮拜十方一切佛,懺悔、迴向等。後二類,是為寺院服務的。種種比丘中,「持菩薩藏」與「行菩薩道」,是大乘時代所獨有的。所以,《初期大乘佛教[A52]之成立過程》,解說為這是大小共住的寺院[29],是非常合理的。《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為了維持不僧不俗的第三集團——塔寺住者,所以解說為這一切都是大乘比丘[30]。有些事,本來是簡易明白的,但為了達成自己的構想,就不免要迂迴曲解了!
〈淨行品〉與〈郁伽長者會〉,表示了大乘(部分)的早期情形。〈淨行品〉,在寺院中出家、受戒,過著(部派佛教)寺院比丘的一般生活,而念念為眾生而立願。〈郁伽長者會〉,也在寺院中出家、受戒,而常在阿蘭若處修行。有時短期回寺院來,從和上、阿闍黎受經問法。都厭患家庭生活而傾向出家,大乘佛教在一般寺院中發展出來。
第二項 塔寺與塔寺比丘
在漢譯的經典中,寺,或「佛寺」、「寺塔」、「塔寺」、「寺廟」、「寺舍」等複合語,是大乘佛法主要的活動場所。平川彰博士《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經詳密的考辨,認為寺是塔(stūpa)的對譯,不是 vihāra(毘訶羅,譯為僧坊、精舍)與 saṃghārāma(僧伽藍,譯為僧園)[1]。鳩摩羅什(Kumārajīva)所譯《妙法蓮華經》,大致是相同的,只有「數數見擯出,遠離於塔寺」的塔寺,與梵本 vihāra 不合,推為梵本不同[2]。總之,認為寺就是塔。這有關於初期大乘的實際情形,所以不嫌繁瑣,要表示我自己的見解。
「寺」,是中國字,是中國佛教的常用字。在中國佛教界,「寺」,到底是塔,是僧坊,或兼而有之?這個中國字,有本來的意義,引申的,習慣使用的意義。寺與 stūpa、vihāra、saṃghārāma,都不是完全相合的。所以,塔可以譯為寺,而寺是不止於(供奉舍利的靈)塔的。先從事實上的稱呼說起:鳩摩羅什在長安逍遙園譯經,姚興分出一半園地,立「常安大寺」,大寺是僧眾的住處,決不是大塔,這是西元五世紀初了。早一些,道安出家弘法的時代,約為西元三三五——三八五年。道安的時代,譯出《比丘尼戒本》,編在《出三藏記集》卷一一〈比丘尼戒本本末序〉(大正五五.七九下)說:
「拘夷(龜[A53]茲)國寺甚多……有寺名達慕藍((百七十僧)),北山寺名致隸藍(六十僧),劍慕王新藍(五十僧),溫宿王藍(七十僧):右四寺,佛圖舌彌所統。……王新僧伽藍(九十僧……)。阿麗藍(百八十比丘尼),輸若干藍(五十比丘尼),阿麗跋藍(二十尼道):右三寺比丘尼,統依舌彌受法戒」。
「比丘尼戒本」,是「僧純、曇充,拘夷國來……高德沙門佛圖舌彌許,得此比丘尼大戒及授戒法」。「太歲己卯,鶉火之歲,十一月十一日,在長安出此比丘尼大戒」[3]。譯經的時間,是西元三七九年。龜[A54]茲是西域聲聞佛教的重鎮;比丘與比丘尼住處,龜[A55]茲稱為「藍」——僧伽藍,在中國就稱之為「寺」——「右四寺」,「右三寺」,「拘夷國寺甚多」。在那時,僧眾的住處,中國習慣上是稱為寺的。《高僧傳》的〈道安傳〉說:「至鄴,入中寺,遇佛圖澄」。「安後於太行恒山,創立寺塔,改服從化者,中分河北」。「年四十五,復還冀部,住受都寺,徒眾數百,常宣法化」。「安以(襄陽的)白馬寺狹,乃改立寺,名曰檀溪。……建塔五層,起房四百」。「既至,住長安五重寺,僧眾數千,大弘法化」[4]。道安一生所住的,都是寺——「中寺」、「受都寺」、「白馬寺」、「檀溪寺」、「五重寺」。在恒山創立寺塔,襄陽建塔五層,都是百、千僧眾共住的道場。支道林「晉太和元年閏四月四日,終于所住,春秋五十有三」(西元三一四——三六六)。支道林弘法的時代,在西元四世紀中葉。《高僧傳》說:道林「還吳,立支山寺」。王羲之「請住靈嘉寺」。「於沃州小嶺,立寺行道;僧眾百餘,常隨[A56]稟學」。「晚移石城山,又立棲光寺」[5]。比道安早一些的支道林,所住的也都稱為寺,也有僧眾百餘隨從。再早一些,竺法護譯經弘法的時代,依《出三藏記集》,有明文可考的,從太始二年(西元二六六)譯《須真天子經》,到永嘉二年(西元三〇八)譯《普曜經》[6]。竺法護譯經的地點,是「長安青門內白馬寺」、「天水寺」;「洛陽城西白馬寺」;「長安市西寺」[7]等,主要在寺中譯出。同時代譯出的《放光經》,傳到「倉垣水南寺,……倉垣水北寺」,也是在寺譯出的[8]。〈道行經後記〉說:「洛陽城西菩薩寺中沙門佛大寫之」[9]。《般舟三昧經》是漢光和二年(西元一七九)譯出的。〈後記〉說:「建安十三年,於佛寺中挍定。…… 又言:建安(脫「十」字)三年,歲在戊子,八月八日,於許昌寺挍定」[10]。從漢到晉,譯經多數在寺中。譯經,有口授(誦出)的,傳言(譯語)的,筆受的,校定的,古代是集體譯出的。在寺中譯出、校定,不可能只是供奉舍利的塔。〈正法華經後記〉說:「永熙元年(西元二九〇),……九月大齋十四日,於東牛寺中施檀大會,講誦此經,竟日盡夜,無不咸歡」[11]。舉行布施大會,講經說法的東牛寺,一定是僧眾住處。總之,在可以考見的文獻中,中國早期的寺,是供佛(佛塔或佛像)、弘法、安住僧眾的道場。
寺,可以是塔,卻不一定是塔,在古代譯典中,是有明文的,如《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一中)說:
「若分檀布施,遶塔燒香,散華然燈,懸雜繒綵,飯食沙門,起塔作寺」。
這是二十四願中的第六願。經中一再說到:「飯食諸沙門,作佛寺起塔」。「作佛寺起塔,飯食諸沙門」[12]。同本異譯的《無量清淨平等覺經》也說:「飯食沙門,而作佛寺起塔」。「作佛寺起塔,飯食沙門」[13]。但在願文中,略去了「作寺起塔」的文句。寺與塔,佛寺與塔,在這部經中,是有不同意義的。《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傳說為吳支謙所譯。然從經題、佛名、人名都採用音譯而論,與支謙的譯風不合;這可能是支讖譯,而《無量清淨平等覺經》,才是支謙所譯的。不管到底是誰譯的,這是早期的譯典,也是相當流行的經典。「佛寺」的稱呼,與中國習慣的用法相合。寺不是塔,還有可以證明的,如支謙所譯《阿難四事經》(大正一四.七五七下)說:
「或居寺舍,或處山澤、樹下、塚間」。
比丘所住的「寺舍」,是房舍;假使是塔,支謙是譯作「宗廟」或「塔」的。又傳說為安世高所譯的《大比丘三千威儀》卷上(大正二四.九一七中、九一八下)說:
「閑處者,謂山中、樹下,亦謂私寺中不與人共」。
「法衣不具,不得入寺中止」。
《大比丘三千威儀》,說到「塔」的事情不少。這[A57]裡所說的寺,是比丘住處。「閑居」,是阿蘭若處,應該是山中、樹下住,但「私寺」也可以稱為「閑居」。寺是僧眾——多數人可住的,但律制容許信眾為比丘作小屋,是供養個人住的。「不與人共」(住)的「私寺」,獨住修行,也可以稱為「閑居」。這樣的寺與私寺,與塔是完全不合的。又《辯意長者子經》(大正一四.八三八上)說:
「破壞佛寺尊廟」。
「佛寺」與「尊廟」對說,尊廟是塔,佛寺就是僧眾的住處了。這部經,道安已經讀過。《出三藏記集》的〈新集安公失譯經錄〉,也列有《辯意長者子經》一卷。經初說「聞如是」,是支謙、竺法護等的古譯。而現在「藏經」中,題作「後魏沙門法場譯」,是不可能的!《開元釋教錄》,對這已表示懷疑了[14]。寺是僧眾的住處;這[A58]裡,約初期的譯典說。
「寺」是中國字,是什麼意義?為什麼用來稱呼佛教的僧眾住處?福井康順博士以為:寺是「祠」與「畤」的演變[15]。《說文》說:「寺,廷也。有法度者,從寸,ㄓ聲」。這是依漢代當時流行的廷寺而說,不可能是寺的本義。「寸,法度也,亦手也」((說文))。寸與手,形象是相近的。這個字,從ㄓ(可能是「土」)從寸,像手[A59]裡拿著什麼。寺的本義,是古代政教領袖的近侍。甲骨文雖沒有發現,但《周禮.天官》說:「寺人,掌王之內人,及女官之禁令」。《詩.秦風》說:「寺人之令」。〈大雅〉說:「時維婦寺」。寺——寺人(侍),是執掌傳達命令的,但重在內廷。由於長在王室內廷,所以「婦寺」連稱,同屬王的近侍。這是「寺」的本義,起源一定很早。王的近侍,會參與機密,所以寺人勃鞮,會奉命來襲殺晉公子重耳;後又向晉文公報告變亂的機密(《國語》)。這是廷內的近侍,後來用閹者,所以宦官稱為寺人。古代是祭政一致的,後來才漸漸的分離。在宗教方面,是祭五帝的「畤」,在郊外祭祀,所以加田而成為畤。可能祭禮由寺人(潔淨的)籌備經理,也就稱之為畤。這與「祠」一樣:「司」為王管理事務,審核查察(伺)的。在祭祀方面,就加示為祠。祠是祭祀。如《漢書》說:楚王英「尚浮屠之仁祠」。祠佛(依佛法,應稱為供養佛)用花、果、香、燈明,不用犧牲的血祭,所以說「仁祠」。其後,才演化祠堂的祠。(司在政治方面的發展,略)寺在政治方面:古有三公、六卿,起初都是從王室而轉治對外政務的(如尚書,中書,都是這樣)。從漢以來,三公所住的稱為府,六卿所住的稱為寺,其實,王廷、府寺,都可以通稱為寺的,如《漢書.元帝紀注》說:「凡府廷所在,皆謂之寺」。左思〈吳都賦〉說:「列寺七里」。寺,成為王廷,一切政治機關的通稱。「畤」是天子祭五帝的,在一般人心中,並不熟悉。佛教採取畤而又簡化寺的可能性,是難以想像的。我們應注意的是,中國古代,服裝、建築住處,是有等級的。人民的房屋,高度是有限制的;如飛簷、黃(彩色)牆等,人民是不能用的。王家與官寺的建築形式,宗教是不限止的,如孔廟,佛寺。中國佛教的寺,不是印度式的,是中國廷寺式的。一般的稱為寺,佛教的也是寺,是佛寺。後來道教的建築物,稱為「宮」,「觀」,也都是王家建築的名目。佛教供奉佛菩薩的,稱為「殿」,殿是帝皇御朝論政的所在。知道中國佛寺是取法「府廷所在」的形式,[A60]那麼佛寺的名稱可以了解,與塔不相同的理由,也可以明白出來。
stūpa——塔,古人譯為「廟」、「靈廟」、「佛廟」、「佛之宗廟」、「佛塔」、「塔廟」,「寺」、「佛寺」、「塔寺」、「廟寺」、「寺廟」,譯語非常不同,而都是 stūpa 的義譯。從使用的意義來說,可分為二類:一、供奉佛舍利的(這[A61]裡,專約佛塔說),叫塔,是佛教四眾弟子敬禮供養的對象。如釋尊涅槃後,八王分舍利,佛囑「於四衢道起立塔廟」[16]。如阿育王(Aśoka)造千二百塔[17],或傳說造八萬四千塔。如《法華經》中,從地涌出而住於空中的多寶佛塔。如一般大乘經中,說到某佛涅槃後,舍利造塔,是那樣的多,那樣的高廣,那樣的七寶莊嚴!這是安置供養佛舍利的塔,為佛教著名的建築物。塔是供奉舍利,莊嚴供養的,不是供人居住的;這是大小乘經律所共同的。二、以塔為主,附有住人的房舍,也稱為塔。如後漢支曜所譯《成具光明定意經》(大正一五.四五七下)說:
「六齋入塔,禮拜三尊」。
佛教傳統的制度,一般在家弟子,多在每月的六齋日,受五戒、八關齋戒,受齋戒是要到寺院中的。「禮拜三尊」,是敬禮佛、法、僧——三寶。這[A62]裡的「塔」,不止是供養佛舍利的塔。到舍利塔去,只能禮佛舍利,不能禮僧,所以「禮拜三尊」的塔,是以塔為名,而實際是附有比丘住處的。《華手經》卷一〇(大正一六.二〇六上)說:
「若在居家,受持五戒,常日一食,依於塔廟,廣學多聞」。
在家的佛弟子,要受持五戒。持五戒而又日中一食,那是更精進的,與八戒相近。「依於塔廟,廣學多聞」,塔廟也是有比丘住處的。《般舟三昧經》說:四輩弟子都可以修習般舟三昧。其中,「(男)居士欲學是三昧者,當持五戒令堅。……常持八關齋,當於佛寺中」[18]。竺法護所譯《四輩經》也說:在家男子,「當受持五戒,月六齋。……朝暮燒香,然燈,稽首三尊」[19]。八關齋戒,一日一夜受持,要住在寺院中,名為近住(upavāsa)弟子。《成實論》說:八關齋戒是可以長期受持的[20]。五戒是盡形壽受持的,八戒也有長期受的。在部派佛教的發展中,五戒與八戒弟子,有長住於寺院的情形,如《無垢優婆夷問經》(大正一四.九五〇下)說:
「我常早起,掃佛塔地。掃已,塗治四廂四處。清淨塗已,散華燒香。如是供養,然後入房。既入房已,次復入禪,修四梵行。不離三歸,受持五戒。常恒如是,我不懈怠,不放逸行」。
《無垢優婆夷問經》,沒有什麼大乘意味。持五戒的無垢優婆夷,每天供養佛塔。「如是供養,然後入房」,顯然是住在寺院中的。以「得阿羅漢道」為究竟的《耶祇經》說:「奉持五戒,歲三齋,月六齋,燒香然燈,供事三尊」[21]。「持齋七日而去」,是在寺院中持戒七天,然後回去。大乘與小乘,在這些上,是沒有多大差別的。現在要歸結到本題,《成具光明定意經》所說,「入塔禮拜三尊」,名為「塔」而實際是有僧眾住處的。同樣的情形,如《菩薩本業經》說,「入佛宗廟」,[A63]裡面有「和上」與「大小二師」,出家人的住處[22]。《法鏡經》說「入廟」,而見到了眾多比丘[23]。這樣的「塔」、「廟」、「宗廟」,名稱是塔,而實際上都是住有僧眾的。對於這一問題,竺法護是完全明白的,他在《法鏡經》異譯,《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七上)說:
「居家菩薩入佛寺精舍,……入精舍觀諸比丘僧行」。
原文是「塔」,竺法護也譯這一品為〈禮塔品〉,而在經文中,卻譯作「佛寺精舍」,「精舍」。這不是誤譯,而是理解到這[A64]裡的「塔」(佛寺),是有精舍的,精舍中(不是塔中)住有比丘的。所以增譯「精舍」,以免誤解。竺法護另一譯典,《決定總持經》(大正一七.七七一中)說:
「佛滅度後,處於末學,為其世尊興立功德:五百塔寺、講堂、精舍,以若干種供養之具,而用給足諸比丘僧。一一塔寺所有精舍,百千比丘遊居其中」。
立五百「塔寺」,為世尊作功德,也就是為了供佛而立塔。塔以外,還造了講堂、精舍,這是供養僧眾的。「一一塔寺所有精舍」,精舍是屬於寺塔的,為百千比丘的遊居處。經文雖是過去佛事,而釋尊滅度以後的印度佛教,正是這樣。以塔為主,含得講堂與精舍,是大乘佛經所說的,「塔」的又一意義。所以,「塔」是供奉舍利的,「寺」是取法於當時府廷建築的,「起佛寺,立塔」,初期的譯典,是有明確分別的。支讖在《般舟三昧經》中,持五戒、八關齋的地方,也是稱為「佛寺」的[24]。康僧會《舊雜譬喻經》說:「獼猴到佛寺中,比丘僧知必有以」[25],「寺」也是比丘眾的住處。漢以後,「府廷所在,皆名為寺」的稱呼,漸漸過去,「佛寺」的初義也淡忘了。「寺塔」的複合詞,普遍的流行起來。大乘經不斷傳來,實際是僧眾住處而稱之為塔,也是重要的因素。「塔寺」結合詞,被誤解為寺等於供養舍利的「塔」,有的就直譯 stūpa 為「寺」了!不過中國佛教界,(佛)寺始終是供佛(佛塔、佛像)、弘法、安住僧眾的道場。
再說部派佛教有關塔寺的情形。大部的《阿含經》與《律藏》,從苻秦建元二十年(西元三八四),到劉宋元嘉中(西元四三〇頃)譯出,比《般若》、《法華》、《華嚴》等大乘經,要遲一些,所以譯 stūpa 為「塔寺」的,也偶而有之。然大體上,聲聞部派佛教的經律,與大乘經是不同的。大眾部([A65]Mahāsāṃghika)的《摩訶僧祇律》卷三三(大正二二.四九八上)說:
「起僧伽藍時,先規度好地作塔處。塔不得在南,不得在西,應在東,應在北。不得僧地侵佛地,佛地不得侵僧地。……應在西若南作僧房」。
依大眾部的規制,僧伽藍(saṃghārāma)是全部的通稱。要建僧伽藍,應該先在東或北方,預定一塊適合建塔的地,然後在西或南方,作比丘所住的僧房。僧地與佛塔地,應嚴格的區別。僧伽藍,意思是僧伽園,但卻劃出一塊塔地;在整體的形勢上,佛塔是在僧伽藍[A66]裡面的。
法藏部([A67]Dharmaguptaka)的《四分律》卷四九(大正二二.九三〇下——九三一中)說:
「若客比丘欲入寺內,應知有佛塔,若聲聞塔,若上座。……開門(而入)時,……應右遶(佛)塔而過。彼至寺內(放下物品後)……先應禮佛塔,復禮聲聞塔,四上座隨次(第而)禮」。
「寺」,是寺院的全部。一進門,就經過佛塔。印度的習俗,以東為上首,門大都是向東的。佛塔在東部,所以一進寺門,就要經過佛塔。法藏部的規制,塔是在寺(僧伽藍)內的,與大眾部一樣。還有可以證明的,如《四分律》卷二九(大正二二.七六六下——七六七上)說:
「有比丘尼,於比丘所住寺中,為起(亡比丘)塔。……比丘尼去後,即日往壞其塔,除棄著僧伽藍外」。
「若比丘尼入比丘僧伽藍中,波逸提。……若比丘尼知有比丘寺,入者波逸提。……聽白,然後入寺。……欲禮佛塔、聲聞塔,聽(不白)輒入。……若比丘尼知有比丘僧伽藍,不白而入者,波逸提」。
從這[A68]裡,可見寺內有佛塔。僧伽藍與寺,相互通用,在《四分律》中,寺是僧伽藍的對譯。《四分律》又說:比丘尼勸在家弟子:「宜入塔寺,供養比丘僧,受齋法:八日,十四日,十五日,現變化日」[26]。這[A69]裡的「塔寺」,是塔與寺複合詞,寺內有塔,合稱為「塔寺」。惟「或營僧事,或營塔寺事」;「以僧事,以塔事」[27]。這[A70]裡的「塔寺」,與「塔」的意義一樣。從《四分律》的全部譯語來說,這是隨「順古」來的習慣用語。
說一切有部([A71]Sarvāstivāda)的《十誦律》,對於塔在寺內或寺外,沒有明文,但塔與僧眾住處,確是相關聯的,如《十誦律》卷三四(大正二三.二四九下)說:
「知空僧坊常住比丘,應巡行僧坊。先修治塔,次作四方僧事」。
《十誦律》多說「僧坊」,是僧伽藍的義譯。也偶爾譯作「寺」,如說:「聽我寺中作會」[28]。塔與寺的關係,《十誦律》雖不太分明,但《根本說一切有部律》,卻說得非常明白,如說[29]:
外來的在家人,「整理衣服,緩步從容,口誦伽他,旋行制底,便入寺內」。
居士「早起,巡禮佛塔,便入寺中」。
制底([A72]caitya),在《根本說一切有部律》中,與塔的意義一樣。「旋行制底」,就是遶塔。外來者,先遶塔,然後入寺,塔是在寺外的。然塔與制底,也有在內的,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三(大正二三.七五三上)說:
在家信眾「來入寺中,……令洗手已,悉與香花,教其右旋,供養制底,歌詠讚歎」。
到了寺[A73]裡,教他「供養制底」,這制底就在寺內。《根有律》是唐義淨譯的,「寺」與《十誦律》的「僧坊」相合。
部派佛教,通稱寺院為「僧伽藍」——「寺」、「僧坊」,[A74]裡面,有精舍、講堂、食堂、布薩堂、淨[A75]廚、溫室、禪房、看病堂等。也有佛塔(後來都用佛像),在[A76]裡面,或者外面。初期大乘,稱寺院為「塔」——「廟」、「宗廟」,[A77]裡面也有精舍、講堂等。所以這是名稱不同,而不是實體的不同。佛教的住處,起初泛稱為「住處」(āvāsa)。由於佛教的發達,造塔風氣的興盛,佛教的建築隆盛起來。塔是屬於佛的,是佛的遺體(舍利),供人瞻仰禮拜,佛法要由比丘僧團為主導來弘傳。僧伽中心的部派佛教,稱寺院為僧伽藍——僧伽的園地,這是可以理解的。等到大乘興起,雖有的重菩薩道,有的重佛德的仰信,而都是以成佛為究極目的。佛塔是表徵佛的,念佛、觀佛、見佛,是大乘的重要項目。佛陀中心的大乘佛教,稱寺院為塔(這是現實的,佛的具體存在),也是可以了解的。稱為僧伽藍,稱為塔,不是塔與僧伽藍是各別的。僧伽藍與塔相關聯,不但《律藏》的明文可證,近代發掘所見的寺院遺址,也都是有塔有僧房的,如《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所引述[30]。名稱的不同,是從舊傳統而引發新事物,過渡期間的不統一現象。初期大乘經中,出家菩薩的住處,稱為塔而不名僧伽藍,是源於思想而來的。佛涅槃以後,「三寶別體」,是各部派一致的見解。或說「佛不在僧中」,代表了超越於「僧伽」以外的,信仰的、理想的佛陀觀。菩薩「本生」興起,是通於在家、出家的,不合於僧寶的定義。等到「行菩薩道而向佛果」的,從傳統佛教中出來,就自覺的是不屬於僧伽的。如《諸法勇王經》說:「若有諸人發大乘心,修行大乘,求一切智,信心捨家,如是之人不入僧數」[31]。《須真天子經》說:「除鬚髮菩薩,不肯入眾(僧),不隨他教,是名曰世之最厚也!何以故?天子!所作無為,名曰眾僧,菩薩不住無為,不止無為,是故名曰世之最厚」[32]。解說雖不完全一致,而菩薩「不入僧數」,確實是初期大乘的共同見解。而且,起初的出家菩薩極少,也還不能成立「菩薩僧」,所以《大智度論》說:「釋迦文佛無別菩薩僧故,(菩薩)入聲聞僧中次第坐」[33]。雖在聲聞僧中,而自覺是不屬於僧的,所以菩薩的住處,雖還是僧伽藍,卻以佛為依而自稱所住的為塔。在菩薩的立場,「不入僧數」,不可以稱之為僧伽藍的,這是初期的大乘比丘,自稱住處為「塔」的意義。大乘初興,沒有獨立的寺院。出家的,在傳統的僧伽藍中出家,受戒。大乘主流——智證行者,多住個人獨處的阿蘭若,這是不需要團體組織的。等到大乘出家者多起來,為了弘揚大乘,攝化信眾,要在近聚落及聚落中住。有了自己的寺院,也就不能沒有多數人共住的制度(大乘律制漸漸興起),大乘比丘僧伽的住處,又要稱為僧伽藍了。〈淨行品〉,起初是「佛之宗廟」——塔,而「晉譯本」與「唐譯本」,卻是僧伽藍。《法鏡經》,起初是「廟」——塔,而〈郁伽長者會〉也作僧伽藍。從塔而又稱為僧伽藍,表示了西元三、四世紀,大乘發達,出家的大乘比丘,又進入僧伽律制的時代。
第四節 菩薩行位
第一項 十住與十地
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後漢所譯的《兜沙經》中,已有了明確的次第[1]。《華嚴經》所說的〈十住品〉,〈十行品〉,〈十[A78]迴向品〉,〈十地品〉,是不同部類而編集成的。不管各部的原義是怎樣,在《華嚴經》的編集者,是作為菩薩行位先後次第的。〈十行品〉與〈十[A79]迴向品〉,沒有單行的譯出。除《華嚴.離世間品》說到「十種[A80]迴向」外[2],也沒有其他的大乘經(除疑經),提到十行與十迴向。所以且不說行與迴向,專辨十住與十地。十住的住(vihāra),十地的地(bhūmi),現在的梵語是不同的,然古代譯師,住與地一直都相互通用,或合說「十住地」,這到底為了什麼?敘述菩薩行位次第的,現有文記可考見的,共有四說:一、「中品般若」(沒有名稱)的十地。二、《華嚴.十住品》的十住。三、《華嚴.十地品》的十地。這三說,是大乘經所說的,還有四、說出世部([A81]Lokottaravāda)《大事》所說的十地。
一、「般若十地」:菩薩行位,是逐漸形成的。「般若法門」中,已說明了《般若》的十地,這[A82]裡簡略的說。「下品般若」有菩薩三位說,及不同的四位說,如綜合起來,共有五菩薩位,與「華嚴十住」的部分名目相當,對列如下:
「隨學般若波羅蜜」,或譯為「修習般若相應行」,與十住的相應(行)相合。一生補處(ekajātipratibaddha),古譯或作阿維顏(abhiṣeka),就是灌頂。經中說「新學菩薩」、「久學菩薩」,新學與「如說行」的地位相當,就是「治地住」的別名。這樣的菩薩五位,都與「華嚴十住」的名目相合。「中品般若」,綜合了「下品般若」的內容,又在〈序品〉說:「欲生菩薩家,欲得鳩摩羅伽(童真)地,欲得不離諸佛者,當學般若波羅蜜」[6]。「菩薩家」,異譯作「菩薩種姓」。生菩薩家與鳩摩羅伽地,與「華嚴十住」的生貴住,童真住相合。「中品般若」又說:「菩薩住法王子地,滿足諸願,常不離諸佛」[7]。生貴,童真,法王子,與「下品般若」的五位綜合起來,已有八位的名目,與「華嚴十住」相合了。「中品般若」在說明大乘的內容時,說到了十地,但只說一地修幾法,二地修多少法,並沒有十地的名稱。依《十住斷結經》,「般若十地」,正是發心住……灌頂住的修行地位[8],然「上品般若」,是以十地為「歡喜地……法雲地」的。「般若十地」與「華嚴十地」是同是異的問題,是值得注意的!
二、「華嚴十住」:《華嚴經》的十住說,見「晉譯本」〈十住品〉第十一,「唐譯本」〈十住品〉第十五。早期譯出的,有吳支謙所譯的《菩薩本業經.十地品》;晉竺法護所譯的《菩薩十住行道品經》;晉祇多羅(Gītamitra)所譯的《菩薩十住經》。早期所譯的三本,僅有長行,沒有重頌。竺法護所譯的十住名目,都採用音譯;祇多羅譯本,大體與竺法護譯本相同。十住的名目,各譯本有些不同,今取重要的各本,對列如下[9]:
依《般若經》菩薩行位的成立過程,可以推定:「華嚴十住」是受到《般若》影響的。「華嚴十住」與「般若(沒有名目的)十地」,所說不相同,而也有共同處。如第六住末說:「欲令其心轉復增進,得不退轉無生法忍」[10],第七就是不退住;《般若》也在七地說「無生法忍」[11]。《般若》第八地說:「知上下諸根,淨佛國土,入如幻三昧,常入三昧,隨眾生所應善根受身」[12]。「華嚴第八童真住」,「隨意受生」等,意義相近[13]。第九王子住,《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六(大正一〇.八五中)說:
「云何為菩薩王子住?此菩薩善知十種法,何者為十?所謂善知諸眾生受生,善知諸煩惱現起,善知習氣相續,善知所行方便,善知無量法,善解諸威儀,善知世界差別,善知前際後際事,善知演說世諦,善知演說第一義諦:是為十。佛子!此菩薩應勸學十種法,何者為十?所謂法王處善巧,法王處軌度,法王處宮殿,法王處趣入,法王處觀察,法王灌頂,法王力持,法王無畏,法王宴寢,法王讚歎」。
「般若十地」說第九地應具足十二法:「受無邊國土所度之分,菩薩得如所願,知諸天、龍、夜叉、揵闥婆語而為說法」。這三法,為可度眾生說法,與《華嚴》第九住的前十法,意義相通。次說:「處胎成就,家成就,所生成就,姓成就,眷屬成就,出生成就,出家成就,莊嚴佛樹成就,一切諸善功德成滿具足」[14]。與《華嚴》應勸學的十法,都是將成佛的事。大抵菩薩十住地說,在當時傳述極盛,各依自己的所學,作不同的編集而流傳出來。
十住,在《華嚴經》的各部分(品)中,是主要的菩薩行位。如〈入法界品〉中,海幢([A83]Sāgaradhvaja)比丘為菩薩眾說法,有「坐菩提道場諸菩薩」,「灌頂位」、「王子位」、「童子位」、「不退位」、「成就正心位」、「方便具足位」、「生貴位」、「修行位」、「新學」、「初發心諸菩薩」、「信解諸菩薩」,共十二位[15]。初發心以前,立信解菩薩,灌頂以後,立坐菩提道場菩薩,比十住說更完備,但到底是以十住說為主的。師子嚬申([A84]Siṃhavijṛmbhitā)比丘尼,為菩薩眾所圍繞:「信樂大乘眾生」、「初發心諸菩薩」、「第二地」、「第三地」、「第四地」、「第五地」、「第六地」、「第七地」、「第八地」、「第九地」、「第十地諸菩薩」、「執金剛神」[16],也是十二位。與海幢比丘所教化的菩薩眾一樣,但以執金剛神代替了坐菩提道場菩薩。善財([A85]Sudhana)在彌勒(Maitreya)樓閣所見的:「或復見為初發心,乃至一生所繫已灌頂者諸菩薩眾而演說法。或見讚說初地,乃至十地所有功德」[17]。「十住」,〈入法界品〉是稱為十地的。妙德([A86]Sutejomaṇḍalaratiśrī)夜神說「十種受生藏」:「初發心」,「二」,「勤修行」,「四」,「具足眾行」,「生如來家」,「心無退轉」,「住童真位」,「九」,「受灌頂法」[18]。二、四、九,雖所說不明,但與十住相合,是確然無疑的。「具足眾行」與「生如來家」的次[A87]第,與十住的「生貴」與「方便具足」,恰好相反,這是十住傳說的變動。從上來所引述,〈入法界品〉的菩薩行位,是十住說。《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九(大正一〇.三一五下——三一六上)說:
「或現初發心,利益於世間;或現久修行,廣大無邊際;……或現行成滿;得忍無分別;或現一生繫,諸佛與灌頂」。
〈離世間品〉示現所見的次第中,「初發心」;「修行」;舊譯第五住為「修(行)成」(就),所以「行成滿」是方便具足住;「得(無生)忍」是不退住;「一生繫」、「佛與灌頂」,是灌頂住。「晉譯本」與《度世品經》,一生所繫與灌頂,是分為二位的[19]。〈離世間品〉又說:「初發菩提心,乃至灌頂地」[20],這也是十住說。〈昇兜率天宮品〉,也次第的說到了十住菩薩[21]。〈如來出現品〉也說到了十住的一部分,三譯對照如下[22]:
〈如來出現品〉的菩薩。是十住中取四位,又增列三位。「一生所繫菩薩」,如兜率天的彌勒那樣。「最後身」,如釋尊誕生以後。「坐菩提場菩薩」,如釋尊向菩提場,七七坐道場的階段。〈如來出現品〉與〈離世間品〉,是不完備的十住說,與「下品般若」所說的二類四位菩薩相近。〈賢首品〉所說的菩薩修行次第,也符合十住的行程,如:「發起菩提心」,「勤修佛功德」,「生在如來家」,「修行巧方便」(具足),「信樂心清淨」(正心),……「至於不退地」,「無生深法忍」,「諸佛所授記」……「灌頂大神通」[23]。「不退地」,「深法忍」,「授記」,是同一地位。從上來所引述的,可見《華嚴經》的〈入法界品〉,〈離世間品〉,〈如來出現品〉,〈昇兜率天宮品〉,〈賢首品〉,都是以十住為菩薩行位的。十住說,在初期大乘時代,是重要的法門,所以吳支謙以來,就一再的譯出。《自誓三昧經》,《惟曰雜難經》,也傳說十住的部分名目[24]。自從「華嚴十地」興起,十住說就漸漸的衰退了!不過,在《華嚴經》中,〈十地品〉以外,很少引用「華嚴十地」的。「唐譯本」〈世主妙嚴品〉,有歡喜等十地[25],但「晉譯本」沒有。〈如來出現品〉說:「歡喜地乃至究竟無障礙地」。「晉譯本」與《如來興顯經》,也有相近的文句[26],這可能是僅有的,引用「華嚴十地」的略說了。
三、「華嚴十地」:十地的名目與經文,各譯本都大致相同。「華嚴十地」的成立相當早,漢譯《兜沙經》,在十住、十行、十悔過(迴向)以下,已說到了「十道地」[27]。然早期的十地說,與現存的〈十地品〉,有多少不同。如龍樹(Nāgārjuna)的《十住毘婆沙論》,是解說《十地經》的。論說:「具此八法已」;「菩薩在初地,……多行是七事」;「菩薩以是二十七法,淨治初地」[28]。在〈十地品〉中,是十法,十法,三十法[29]。「十地」的原本,也許還沒有(納入華嚴體系)演進到什麼都是以「十」為數的。〈十地品〉的偈頌,也不一定是十數,龍樹論是近於頌說的。《大智度論》卷一〇(大正二五.一三二上——[A88]中)說:
「菩薩……立七住中,得無生法忍,心行皆止,欲入涅槃。爾時,十方諸佛皆放光明,照菩薩身;以右手摩其頭,語言:善男子!勿生此心!汝當念汝本願,欲度眾生!……汝今始得一無生法門,莫便大喜!是時菩薩聞諸佛教誨,還生本心,行六波羅蜜」。
《智論》卷四八,也有相同的文句[30],內容與〈十地品〉的第八地相合[31]。龍樹所見的是七地,而現行本在八地。「華嚴十地」的原本,與「般若十地」、「華嚴十住」相近,而後來有了變化,時間在龍樹以後。「華嚴十地」的名目,與「華嚴十住」不同,比擬輪王的形[A89]跡不見了,而代以學術名詞。但「華嚴十住」的影響,仍多少保留在〈十地品〉[A90]裡,如[32]:
四地:「菩薩住此焰慧地,……生如來家」。
五地:「住此第五難勝地,……以大方便常行世間,……以種種方便行教化眾生」。
八地:「此菩薩智地,……名為不轉地,智慧無退故。……名為童真地,離一切過失故」。
十地:「爾時,十方一切諸佛,從眉間出清淨光明,名增益一切智神通,無數光明以為眷屬。……從大菩薩頂上而入,……諸佛智水灌其頂故,名為受職;具足如來十種力故,墮在佛數」。
「法王子住善慧地菩薩」。
「生如來家」,是十住的「生貴住」。「種種方便化眾生」,是十住的「方便具足住」。十住中,七住名「不退」,八住名「童真」;十地說中,得無生忍屬於第八地,所以第八名「不退地」,又名「童真地」了。經中明說「法王子住善慧地」。十地的諸佛智水灌菩薩頂,正是「灌頂住」的意義。
「華嚴十地」,與「般若十地」,也有相同處,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六(大正一〇.一九〇中、一九二中)說:
四地:「於彼諸佛法中,出家修道」。
五地:「於彼諸佛法中而得出家,既出家已,又更聞法」。
《華嚴經》的四地與五地,特別提到了出家。「般若十地」的四地是:「不捨阿蘭若住處」,「少欲」,「知足」,「不捨頭陀功德」,「不捨戒」,「穢惡諸欲」,「厭世間心」,「捨一切所有」等十法。五地是:「遠離親白衣」,「遠離比丘尼」,「遠離慳惜他家」,「遠離無益談說」等十二事[33]。「般若十地」的四地與五地,都是出家生活,與《華嚴》的四地、五地,特別說到出家,不是恰好相合的嗎!所以,「華嚴十地」的集出,受到了「般若十地」,「華嚴十住」的影響。集出的時間,比較遲一些,後來又有了重大的變化。
四、「大事十地」:《大事》是說出世部的佛傳。「大事十地」,與「般若十地」、「華嚴十住」、「華嚴十地」,都有部分的共通處,[A91]茲列舉其名目,如下[34]:
從《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敘述「大事十地」的概要[35],及日本學者對各種十地的比較中[36],了解「大事十地」的概略意義。《大事》初地「難登」,是初發心。第五地「廣心」,從佛出家,修相應行(yogācāra),與十住的「修行住」,《般若》的「久學」相當。第八地「生誕因緣」,是具備了誕生成佛的因緣,與「生貴住」相近。第七地「難勝」,住不退轉,與十住的「不退住」相合。第九地「王子位」,第十地「灌頂位」,如釋尊的誕生人間,到菩提樹下成佛,在名義上,與十住的「王子住」,「灌頂住」相同。菩薩成佛,用王子的成輪王為譬喻,是當時盛行而各說一致的。然《大事》的「生誕因緣」在八地,而「生貴住」是四住,有點不一致。《大智度論》說:「有二種菩薩家:有退轉家,不退轉家」[37]。生菩薩家,或生在如來家,如王子的生在王家一樣。菩薩家有可退的,不可退的,那可以這樣說:「生貴住」約可退說,「生誕因緣」約不可退說。聯想到《般若經》的一段文字,如《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二一九中)說:
「欲生菩薩家,欲得鳩摩羅伽(童真)地,欲得不離諸佛者,當學般若波羅蜜」。
「不離諸佛」,依《般若經.方便品》,是法王子住[38]。所以這三句的次第,是生菩薩「不退」家;童真;不離諸佛是「法王子住」。這可能與十住的「生貴住」不合,反而近於《大事》的「生誕因緣」,不過在「不退」與「王子」間,增列一「童真位」而已。「華嚴十地」的名稱,已脫去輪王譬喻的形[A94]跡。第五「難勝地」,與《大事》第七「難勝地」,名稱一致。《大事》說:難勝地菩薩,廣學對世間有益的技術、學術、語言,獲得金屬寶石等知識[39]。《華嚴》的第五「難勝地」也說:「此菩薩摩訶薩,為利益眾生故,世間技藝,靡不該習。所謂文字、算數、圖書、印璽,……又善方藥,療治諸病。……國城村邑,宮宅園苑,泉流陂池,草樹花藥,凡所布列,咸得其宜。金銀、摩尼,……悉知其處,出以示人。日月星宿,……身相休咎,咸善觀察」[40]。「難勝」的名稱相同,內容也部分相合,可見這二者間所有的關係。
大眾部系的《大事》,說到了十地。近於分別說系([A95]Vibhajyavāda)的佛傳:《修行本起經》,《太子瑞應本起經》,《過去現在因果經》,也說到了十地[41]。菩薩歷十地行位而成佛,十地是由部派佛教所傳出的嗎?「下品般若」,說「新學」、「久學」;「發心」、「不退轉」;三位;四位(二類),是從發心到灌頂的。有關菩薩修行的階段,是逐漸形成的。《大事》與法藏部([A96]Dharmaguptaka)的《佛本行集經》,也說到菩薩「四性行」[42],除第一「自性行」(菩薩種性)外,是發心,修行,不退轉——三位,與「下品般若」相近。所以,我以為「下品般若」階段,還沒有十地說,十地是「中品般若」時代(西元五〇——一五〇)流行的傳說。《修行本起經》等,泛說「十地」,「中品般若」說沒有名目的十地(與十住相比,《般若經》已有發心,新學,應行,生貴……不退,童真,法王子,灌頂——八位名稱),應該早一些。在另一學區,有「大事十地」、「華嚴十住」說的成立,然後是「華嚴十地」說。別別的集出流通,在同一時代(略有先後),同一學風中,當然會有共通性;住與地也相互的通用。「大事十地」與「般若十地」,是從凡夫發心,向上修行成佛的過程;不離人間成佛的形式,與佛傳所說的相通。「華嚴十地」的成佛歷程,就大大不同了!
第二項 華嚴十地
《華嚴.十地品》,竺法護所譯本,名《漸備一切智德經》,是依經說「此集一切種一切智功德菩薩行法門」,「集一切智功德法門」立名的。這一法門的名稱,表示了本品的內容,也就顯示了佛法的特質。「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無上等正覺,是《阿含經》以來,用來表示圓滿究竟的佛功德。佛為「多聞聖弟子」說法,也是為了得「三菩提」。菩提,智慧的現證,是佛法的根本問題。在佛教的發展中,傾向於拘謹繁瑣的律制,嚴密分析的阿毘達磨;佛教傾向於重儀制,重思辨,還有重仰信的,失去了佛陀時代重智證的特性。「原始般若」,為了得佛的「一切智」,而實踐「般若波羅蜜」為主導的菩薩行,嚴肅的重振佛法的智證行。「一切智」,又演化出「一切智智」,「一切種智」,或合稱「佛無上智、大智、自然(無師)智,一切智,如來智」[1]。佛表達自證的內容,稱為「達磨」——法,法是眾生的歸依處。在說明上,智是能證的,法是所證的。在如實正覺中,超越了世俗的能所對立,所以法就是般若(慧)。如《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五六二中)說:
「般若波羅蜜甚深,難解難知!以是義故,我欲默然而不說法。作是念:我(如來)所得法,是法中無有得者,無法可得,無所用法可得,諸法相如是甚深」。
「我所得法」,唐譯作:「我所證法,即是般若波羅蜜多」[2]。「中品般若」,「唐譯本」作「深般若波羅蜜多,即是如來應正等覺所證無上正等菩提」[3];鳩摩羅什(Kumārajīva)譯本,直說「是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甚深難見難解」[4]。約方便安立,般若是菩薩行,一切智是佛功德,而其實,「般若波羅蜜是諸佛行處」。「諸佛依止於法,……法者則是般若波羅蜜。諸佛供養恭敬尊重讚歎般若波羅蜜,何以故?般若波羅蜜出生諸佛故」[5]。法的圓滿體現,是佛,佛依法而住。「般若波羅蜜出生諸佛」,而「佛智慧無礙故,能示是(真)如,亦能說般若波羅蜜行相」[6]。佛與法,般若與如來智慧,《般若經》是這樣表示的。「中品般若」以來,有七空、十四空、十六空、十八空、二十空的類集;法(性)也有十名、十二名稱的類集。重於般若的觀行(空)所證法相的異名。「文殊法門」重於「法界」,又更為「界」的類集。般若是法,是佛智慧的根本思想,卻在《法華》、《華嚴》中顯示出來。《妙法蓮華經》,約與「上品般若」的時代相當。經中讚歎「諸佛智慧甚深無量,其智慧門難解難入」[7]。明確的說:「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諸佛世尊欲令眾生開(示悟入)佛知見,使得清淨故,出現於世」[8]。佛知見,就是佛智慧,所以說:「說佛智慧故,諸佛出於世」;「如來所以出,為說佛慧故」[9]。《法華》也是以佛慧為宗要的;「我所得智慧,微妙最第一」,也就是「妙法」的根本義。《華嚴.十地品》,是菩薩成佛的歷程,也依於同一理念而集出。如說:「我念佛智慧,最勝難思議!世間無能受,默然而不說」[10]。不可說而說的,是佛智慧的少分,所以說:「諸地廣智勝妙行,以佛威神分別說」;「應說諸地勝智道」[11]。這幾句,《十地經論》譯為:「諸地上妙行,分別智地義」;「諸地勝智道」[12]。「智地」,地是以智為體的。〈十地品〉有十山譬喻,十山都在大海中,如十地在一切智中。《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九(大正一〇.二〇九上)說:
「此十寶山王,同在大海,差別得名。菩薩十地亦復如是,同在一切智中,差別得名」。
十地不離佛一切智,約次第昇進而向一切智海,方便的安立為十地。《十地經論》一再說「智地」。「菩薩地證智所攝」[13],這就是稱為「集一切智功德法門」的意義。「無有如外智,無有智外如」,在證智中,是無有二相的般若,無有二相的一切智。如作差別說,那就是《辯中邊論》的十法界,《成唯識論》的十真如了[14]。
「華嚴十地」,是一部長於組織的經典,內容豐富,秩然有序,所以能成為菩薩行位的準繩。菩薩是修行成佛的,與聲聞、緣覺不同,但聲聞與緣覺的智斷功德,不出於菩薩般若。所以《般若經》說:「一切聲聞、辟支佛地,皆在般若波羅蜜中」[15]。對於這一意義,〈十地品〉說:第六現前地,「入緣起理,聲聞果證咸在其中」;第七遠行地,「獨覺果證咸在其中」[16]。八地所得的無生法忍,是「此忍第一,順諸佛法。……一切二乘,亦能得此無分別法」[17]。得無生忍以上,不再是二乘所能知了。焰慧地說:「菩薩住此焰慧地,所有身見為首,……我所故,財物故,著處故,於如是等一切皆離」[18]。依《阿含經》說:離身見等三結,得須陀洹;與焰慧地的離惑相近。二乘所證所斷,是菩薩十地(八地以前)功德的少分,如能迴心成佛的話,那就「汝等(聲聞弟子)所行,是菩薩道」了[19]。
〈十地品〉有濃厚的阿毘達磨氣息。如二地中說「十善業道」,詳說十不善業道的果報。五地中說「諦」,其中「覺法自相共相故,知相諦;了諸法分位差別故,知差別諦;善分別蘊界處故,知成立諦」[20],與阿毘達磨者的分別有關。六地中說「十二緣起」,每支有二種業,約三道、三世、三苦來分別。並說著名的一心緣起,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七(大正一〇.一九四上)說:
「此菩薩摩訶薩復作是念:三界所有,唯是一心。如來於此分別演說十二有支,皆依一心,如是而立。何以故?隨事貪欲,與心共生,心是識;事是行;於行迷惑是無明;與無明及心共生是名色;名色增長是六處;六處三分合為觸;觸共生是受;受無厭足是愛;愛攝不捨是取;彼諸有支生是有;有所起名生;生熟為老,老壞為死」。
「三界所有,唯是一心」,為後代唯心(識)論者所重視的教證。這一思想,與古代設摩達多([A97]Śamadatta)——寂授論師的「剎那緣起」相近。寂授是說一切有部([A98]Sarvāstivāda)中,與《發智論》主同時的論師。在古傳四種緣起說中,寂授立「剎那緣起」,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二三(大正二七.一一八下)說:
「尊者設摩達多說曰:一剎那頃有十二支,如起貪心害眾生命,此相應癡是無明;此相應思是行;此相應心是識;起有表業,必有俱時名色,諸根共相伴助,即是名色及與六處;此相應觸是觸;此相應受是受;貪即是愛;即此相應諸纏是取;所起身語二業是有;如是諸法起即是生;熟變是老,滅壞是死」。
「剎那緣起」與〈十地品〉的「一心緣起」,雖不完全一致,但非常近似的。一剎那,是極短的時間;約心說,就是一念。一念中有十二支緣起,對於一心中安立十二緣起,歸結到「十二有支皆依一心」,應該是有[A99]啟發性的。
〈十地品〉安立十地的差別,如初地「多作閻浮提王」,一地一地的向上增進,到十地「多作摩醯首羅(色究竟天的大自在)天王」。初地「得百三昧;得見百佛;知百佛神力;能動百佛世界;能過百佛世界;能照百佛世界;能教化百世界眾生;能住壽百劫;能知前後各百劫事;能入百法門;能示現百身,於一一身示現百菩薩以為眷屬」。這樣的二地「得千三昧」等,一直到十地,「得十不可說百千億那由他佛剎微塵數三昧,乃至示現爾所微塵數菩薩以為眷屬」。這類次第增廣的安立,無非表示菩薩的次第增進,智慧與能力,越來越廣大而已。
一地一地進修的法門,主要是:初地布施,二地持戒,三地禪定與神通:融攝了世間(共人天)的功德。四地道品,五地諦,六地緣起:這三者是慧,融攝了出世間(共二乘)的功德。施、戒、定,是世間善的要目;戒、定、慧——三增上學,是出世善的要目。前六地,融攝了世間與出世間善法,以後是大乘不共的出世間上上善。七地「修方便慧,起殊勝道」;八地「起無功用覺慧,觀一切智智所行境」;九地「四無礙辯」,稱機說法;十地受佛職,具足功德。依〈十地品〉說:從遠行地入不動地,是從有功用行到無功用行;「得無生忍」,「名為超煩惱行」。七地入八地,是個極重要的關鍵地位。經文——長行及偈頌,舉山王喻,大海喻,摩尼寶喻,以說明十地的功德,如下[2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九(大正一〇.二〇六上——中)說:
「王執此瓶,灌太子頂,是時即名受王職位,墮在灌頂剎利王數。即能具足行十善道,亦得名為轉輪聖王。菩薩受職,亦復如是。諸佛智水灌其頂故,名為受職;具足如來十種力故,墮在佛數。……名為安住法雲地」。
第十法雲地,以灌頂為王作比喻。論理,王子行了灌頂禮,就成為王,[A100]那麼菩薩受佛灌頂,也就是佛。然而諸佛灌頂,菩薩「墮在佛數」,卻還是菩薩,這是很可疑的!所以大家都懷疑了:「若菩薩神通境界如是,佛神通力其復云何?金剛藏言:……如來智慧無邊無等,云何而與菩薩比量!……菩薩摩訶薩已能安住如是智慧,諸佛世尊復更為說三世智,……為說得一切智智」[22]。菩薩灌頂以後,還要進修,佛還要為他說法。「般若十地」也說:「菩薩摩訶薩具足六波羅蜜,四念處乃至十八不共法,一切種智具足滿,斷一切煩惱及習,是名菩薩摩訶薩住十地中,當知如佛」[23]。不說十地是佛,而說「如佛」,也表示了還是菩薩地。〈入法界品〉海幢([A101]Sāgaradhvaja)比丘所教化的菩薩,灌頂位以後,還有坐菩提場菩薩[24]。〈如來出現品〉[25],〈離世間品〉,都在灌頂位以上,有一生所繫菩薩[26]。〈入法界品〉師子嚬申([A102]Siṃhavijṛmbhitā)比丘尼說法,在第十地以後,立執金剛神([A103]Vajradhara)[27]。這都表示了菩薩灌頂以上,還有更高勝的菩薩。依《華嚴經》意,就是住普賢地菩薩。
初地說:「菩薩始發如是心,即得超凡夫地,入菩薩位;生如來家,無能說其種族過失;離世間趣,入出世道;得菩薩法,住菩薩處;入三世平等;於如來種中,決定當得無上菩提」[28]。初地證入平等性,是得出世聖智的,這是與「般若十地」不同的。「華嚴十住」的本義,與「般若十地」相同:初發心;新學;修行相應,於正法中生(生貴),「永不退轉,於諸佛所深生淨信」;第七住才「得不退轉無生法忍」。然〈十地品〉的意思,是結合十住的,所以說:「法王子住善慧地菩薩」;第八「名為童真地」。〈入法界品〉引用十住而立十二位,發心住以前,立信解位菩薩,那可以說初住悟入了。「晉」、「唐譯本」的〈十住品〉,每住末必說:「有所聞法,即自開解,不由他教」[29],表示了住住是證悟的,與十地相同。但支謙、竺法護、祇多羅的古譯本,都沒有這幾句,可見是後來增補的。《華嚴.十住品》以後,〈梵行品〉(第十六)說:初發心時,便成正覺[30]。〈初發心功德品〉(第十七)說:「應知此(初發心)人,即與三世諸佛同等,即與三世諸佛如來境界平等,即與三世諸佛如來功德平等,得如來一身無量身究竟平等真實智慧。纔發心時,……即能於一切世界中示現成佛,即能令一切眾生皆得歡喜,即能入一切法界性,即能持一切佛種性,即能得一切佛智慧光明」[31]。這樣的初發心菩薩,至少是歡喜地菩薩那樣的發心!《華嚴經》最後集成,顯然是以〈十地品〉那樣的菩薩為準繩的。在「般若法門」方面,「上品般若」是以「般若十地」為歡喜等十地的。龍樹([A104]Nāgārjuna)為〈十地品〉造論,名《十住毘婆沙論》,也有這樣的意思,但解說不同,如《十住毘婆沙論》卷一(大正二六.二四下)說:
「為得是佛十力故,大心發願,即入必定聚。問曰:凡初發心皆有如是相耶?答曰:或有人說,初發心便有如是相,而實不爾。何以故?是事應分別,不應定答。所以者何?一切菩薩初發心時,不應悉入於必定。或有初發心時,即入必定;或有漸修功德,如釋迦牟尼佛,初發心時不入必定,後修集功德值燃燈佛,得入必定。是故汝說一切菩薩初發心便入必定,是為邪論」。
依龍樹的意思,菩薩根性不同,不是一致的。有的菩薩,初發心住地不得證入,要到第七住地,才得無生法忍。有的初發心,就得無生忍,那是頓超入第七住地了。龍樹的解釋,是依《般若經》的,如《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大正八.二二六上)說:
「有菩薩摩訶薩,初發意時,行六波羅蜜,上菩薩位,得阿惟越致地。舍利弗!有菩薩摩訶薩,初發意時,便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轉法輪;與無量阿僧祇眾生作益厚已,入無餘涅槃。……舍利弗!有菩薩摩訶薩,初發意時,與般若波羅蜜相應,與無數百千億菩薩,從一佛國至一佛國,為淨佛國土故」。
《大智度論》解說為:這三類菩薩,都是利根。《論》中舉乘羊、乘馬、乘神通,以說明根性不同,成佛的遲速不同[32]。羊乘、象乘、神通乘——日月神通乘、聲聞神通乘、如來神通乘——五類菩薩成佛的遲速不同,出於《入定不定印經》[33]。龍樹是這樣的,會通了「般若十地」與「華嚴十地」間的差別。
第三項 十地說的發展
〈十地品〉,對菩薩十地的進修過程,作了有條理的編次,成為菩薩行位的準繩。〈十地品〉成立以後,佛教界有以十地為主而作更充實的組集,可以分為二流。
一、傳為鳩摩羅什(Kumārajīva)所譯的《莊嚴菩提心經》,一卷;及元魏吉迦夜(Kiṅkara)所譯的《大方廣菩薩十地經》,一卷;唐菩提流志(Bodhiruci)所譯的,編入《大寶積經》的〈無盡慧菩薩會〉,一卷。這三部是同本異譯,代表十地說的一流。依《莊嚴菩提心經》,全經的內容如下[1]:
一、佛為思無量義菩薩說
1.菩提心的意義
2.十種發(菩提)心
3.十種三昧護持菩提心
4.十地瑞相
5.十種陀羅尼
6.十波羅蜜
7.七波羅蜜各有十種
8.波羅蜜的意義
二、佛為師子奮迅光天子說憶念法門功德
經義是以「菩提心」為主體的。十種發心,就是菩提心顯發的十個階段;十種菩提心,就是十地所有的一切(智)智。與十菩提心相應的,有十種「三昧」、「瑞兆」、「陀羅尼」、「波羅蜜」。這是以菩提心為體,三昧等功德所莊嚴的十地說。這部經,後來被編入《金光明經》。如《合部金光明經》的〈陀羅尼最淨地品〉,是梁真諦([A105]Paramārtha)所譯的;及唐義淨所譯的《金光明最勝王經》的〈最淨地陀羅尼品〉[2]。《金光明經》的這一品,與《莊嚴菩提心經》,可說是一致的。《金光明經》這一品的初段,作佛為師子相無礙光焰菩薩(就是「師子奮迅光天子」的異譯)說;初段終了,多了師子相無礙光焰的讚頌。後段,改為「大自在梵天王」說。內容是十菩提心,十地瑞相,十地名義,十地所斷十重(二)無明障,十波羅蜜多,十三摩地,十陀羅尼。這[A106]裡面,多出了「十地名義」,「十重(二)無明障」;而重要的是:十陀羅尼改成十種咒陀羅尼,品名也著重陀羅尼了。這是受到「秘密大乘佛法」漸興的影響。《莊嚴菩提心經》,集出不會太遲,竺法護所譯的《菩薩十地經》(已佚),就是這部經的初譯本。竺法護所譯的《文殊悔過經》(大正一四.四四一下)說:
「或問上界悔過之處,十地,十忍,十分別事,十瑞,十持,十印,十三昧定」。
這也是十數的類集,與《華嚴經》相通。這[A107]裡面的「十瑞、十持」(陀羅尼),確是《莊嚴菩提心經》的內容。晉聶承遠所譯(與竺法護有關[3])的《超日明三昧經》說:修十種三昧,得超日明三昧。如《經》卷上(大正一五.五三六下)說:
「何謂法寶三昧?……發無上正真道意,成就德本,如須彌山,信樂大乘,心不動移。先覩嘉瑞,三千佛土億百千藏,皆滿具足。逮成殊勝難當總持。而成就通達施度無極」。
十種三昧,是法寶三昧……勇猛伏(首楞嚴)三昧。每一三昧,有嘉瑞,總持,度無極(波羅蜜)。名稱與內容,都與《莊嚴菩提心經》相合。這一類集的內容,竺法護的譯品中已經存在,可推見集出的時代,約在西元三世紀初。還有,傳為鳩摩羅什所譯的《文殊師利問菩提經》,共有四種譯本,世親([A108]Vasubandhu)有論釋。這部經,也是以菩提心為主體,立「初發心」,「行道心」,「不退轉心」,「一生補處心」——四位,而加以分別。說到了「十地」,及「十智」、「十發」、「十行」等分別[4]。四位的分別,可能比《莊嚴菩提心經》的十位說要早些。這些經典,同樣有阿毘達磨的特色;為後代瑜伽者,敞開了大乘法相的通道!
《莊嚴菩提心經》,《大方廣菩薩十地經》,說到了十波羅蜜,但在解說波羅蜜各有十事時,卻只解說了施、戒、忍、精進、禪、般若、方便——七波羅蜜[5]。羅什譯本的十波羅蜜,六波羅蜜以外,是方便、智、成就眾生滿足、諸願滿足[6],也與一般的十波羅蜜不合。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問題!波羅蜜,從本生談類集而成的菩薩行,是通常的六波羅蜜。「中品般若」、「文殊法門」,方便從般若中分離出來,般若與方便對立,方便的地位重要起來。六波羅蜜以外,立方便波羅蜜,部分的初期大乘經就是這樣。《莊嚴菩提心經》約七波羅蜜來分別,就是初期大乘佛法的舊說。一般的說,《華嚴經》是說十波羅蜜的,如第七地所說[7]。然「晉譯本」的〈十地品〉,初地說:「常行大施」[8]。二地說:「十波羅蜜,戒波羅蜜偏勝」;三地說:「十波羅蜜,忍辱波羅蜜、精進波羅蜜偏勝」[9]。四地以下,沒有說某波羅蜜偏勝的話。古譯的《漸備一切智德經》,《十住經》,都與「晉譯本」相合,特別是也說三地的忍與精進偏勝[10]。到了「唐譯本」及[A109]尸羅達摩(Śīladharma)所譯的《十地經》,才在十地的每一地,說十波羅蜜多的某一波羅蜜多偏勝,顯然與古本不同。龍樹(Nāgārjuna)的《十住毘婆沙論》。是解釋〈十地品〉的,而在論(及《大智度論》)中,竟沒有說到十波羅蜜。所以可推定為:十波羅蜜的成立,是比龍樹遲一些。現在的《華嚴經》,雖有十波羅蜜說,但還在不確定的階段。《華嚴經》採用六波羅蜜說的,不少;說六波羅蜜與方便,說六波羅蜜與四無量,說六波羅蜜、方便與四無量的,也非常多。初期大乘經,大部分都是這樣的。《華嚴經》的新說——十波羅蜜,還是流動而不確定的,如[11]:
1.施、戒、忍、精進、禪、般若、智、願、神通、法
2.施、戒、忍、精進、禪、般若、大乘、願、力、智
3.施、戒、忍、精進、禪、智慧、方便、願、力、神通
4.施、戒、忍、精進、禪、般若、方便、願、力、智
從這多少不同的十波羅蜜中,可見還在流動不確定的階段,這是《華嚴經》大部集成時代的情形。確定為六度、方便、願、力、智——十波羅蜜;說十地的每一地,一波羅蜜偏勝,那不是〈十地品〉的舊說。等到十波羅蜜定形,修正〈十地品〉,可能是西元四世紀的事。
二、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的次第,後漢譯出的《兜沙經》已經說到。從佛放光的處所,及說法的處所,次第向上,在編集者的心目中,應該是有先後次第的意義!《華嚴經》在印度,是著名的經典,但後期大乘經論,對於菩薩行位,都用「華嚴十地」,而對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的次第,可說是沒有採用的。僅有的,是梁真諦([A110]Paramārtha)所譯的,天親所造的《攝大乘論釋》卷一一(大正三一.二二九中)說:
「願樂行人,自有四種,謂十信、十解、十行、十[A111]迴向。為菩薩聖道有四種方便,故有四人」。
「願樂行」,玄奘譯為「勝解行」,是沒有入十地聖道以前的菩薩。依真諦譯,地前的願樂行位,是十信、十解、十行、十迴向。十解就是十住;在十住前,又立十信,這是《華嚴經》所沒有的。真諦譯又說:「菩薩有二種,謂凡夫、聖人。十信以還是凡夫,十解以上是聖人」[12]。又說:「從十信至十[A112]迴向,是信樂正位」[13];「信樂」,就是「願樂」。真諦譯本,在十地以前,立信、解、行、迴向——四十位。但同本異譯的,隋笈多(Dharmagupta)共行矩譯的《攝大乘釋論》,唐玄奘譯的《攝大乘論釋》,都沒有以上所引的文句。真諦所譯的,每將當時印度的不同論義,附入所譯的論中,所以願樂行人分為四十位,可能為印度方面,世親學系以外的論義。不過也可能是:中國的助譯者,根據中國佛教的見解而附入的。此外,唐地婆訶羅(Divākara)——日照三藏,在西元六八〇——六八五年間,所譯的《方廣大莊嚴經》卷一(大正三.五四〇下)說:
「自在熏修七阿僧祇,所習善根皆已[A113]迴向,弘五福德,施七淨財,行十善道,增長五十二種善根。已能修習正行相應四十分位,已能修習誓願相應四十分位,已能修習意樂相應四十分位,已能修習正直解脫四十分位。……為欲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趣一生補處」。
《方廣大莊嚴經》,是大乘化的佛傳。文義不太明顯,然菩薩「熏修七阿僧祇」,是「餘部別執」,見梁譯的《攝大乘論釋》[14]。五十二種善根,可能是十信、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等覺、妙覺的總稱(日照與賢首的時代相同;五十二善根說,與賢首說相合)。所說的「四十分位」,修習圓滿了,「趣一生補處」,然後成佛;「四十分位」,極可能是十住、十行、十迴向與十地。不過竺法護初譯的《普曜經》,沒有這一段文句。這部經,現有梵文本,可以對勘。
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的菩薩行位,或十住以前立十信,在中國佛教中,是眾所週知的。這主要是受了《梵網經盧舍那佛說菩薩心地戒品》,《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經》,《菩薩瓔珞本業經》的影響。上二部,一向有「疑偽」的傳說。《菩薩瓔珞本業經》,《出三藏記集》在〈新集續撰失譯雜經錄〉中,是「失譯」經[15]。對中國佛學有莫大影響的三部經,來歷都有欠明白!論到菩薩行位,《梵網經》立四十位[16],《仁王經》立四十一位[17],《瓔珞本業經》立四十二位[18]。對列如下:
《梵網經》的第十地,就是佛地。《仁王經》在第十灌頂菩薩外,別立佛的一切智(薩婆若)地。《菩薩瓔珞本業經》,在第十法雲地與佛的一切智地間,加一等覺位。四十位,四十一位,四十二位,表示了這三部經集出的先後。這三部經,都是知道《華嚴經》與盧舍那佛的。《梵網經》十地的名字,非常不同,但第三光明地,第四爾焰地,都與「華嚴十地」相同,不過以焰為「爾焰」的焰,不能不說是誤解了!《梵網經》的「十發趣心」;《仁王經》的「十信心」;《瓔珞本業經》所說,十住前所修的「十信心」:比對起來,差別不大,只是傳說的不同,今對比如下[19]:
三經所說的,名目雖有三心的不同,而可以推定為出於一源。依《菩薩瓔珞本業經》說:十住以前的名字菩薩,修十信心,如十信成就了,進入初住[20]。《仁王經》也有「習忍」以前的十善菩薩[21]。十住以前立十信位,所以中國有五十一位,或五十二位說。這三部經,是在中國集出的。在十地以前,立三(賢)位——「十發趣」、「十長養」、「十金剛」;「十信」、「十(意)止」、「十堅」:在《梵網》與《仁王經》中,並沒有引用《華嚴經》的術語。到《菩薩瓔珞本業經》,才稱之為「十住」、「十行」、「十迴向」,引用《華嚴經》說。從此,成為中國佛學界的定論。為什麼立三賢位,每位是不多不少的十數,如不出於《華嚴》的傳說,到底原始的根據何在?這一發展,雖不屬於印度,但我總覺得:十地以前立三賢位,多少有西方傳來的因素。
第五節 善財南參
第一項 善財與福城
「華嚴法門」中,以善財(Sudhana)童子訪問善知識為因緣,闡明菩薩行,一生精進而入普賢地的,是〈入法界品〉。西秦聖堅所譯的《羅摩伽經》,僅是一小部分。唐般若([A114]Prajñā)所譯的《大方廣佛華嚴經》四十卷,是〈入法界品〉的別譯。般若所譯的,內題〈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經後記說:「大方廣佛華嚴經百千偈中,所說善財童子親近承事佛剎極微塵數善知識行中,五十五聖者善知識,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1]。「入不思議解脫境界」,就是《大智度論》所說的《不思議解脫經》;也就是「入法界」。〈普賢行願品〉,是這一品的品名,但一般流通的〈普賢行願品〉,專指末後一卷,是「晉譯本」、「唐譯本」所沒有的。末卷的〈普賢行願品〉,留到下一節去研究。
善財童子,在部派佛教的傳說中,是釋尊的「本生」。《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釋尊自說往昔生中的菩薩大行,說到了善財童子。善財是般遮羅(Pañcala)國北界,那布羅(Nāgapura,或義譯龍閣城,或象閣城)城的王子。獵師以不空羂索(amoghapāśa),捉到了一位美貌的緊那羅(kiṃnara)女悅意(Sumanas),奉獻給王子,受到王子非常的染愛。由於婆羅門的播弄,善財王子受命,出去征伐叛逆。國王要傷害緊那羅女悅意,悅意就逃了回去。善財平定了叛逆回來,不見了悅意,知道事情經過後,就決心出城向北去尋訪悅意。善財童子向月亮、鹿、蜜蜂、蟒蛇、百舌鳥、無憂樹,心[A115]裡迷亂的,見到什麼,就問:「見我悅意耶」?善財的到處尋訪,經歷了種種山、種種河流,可畏的蛇、鳥、夜叉;以無比的勇氣,克服險難,終於到了緊那羅王城,會見了悅意,與悅意同回那布羅城[2]。依世俗的觀點,善財尋悅意的故事,是真摯純潔的愛,不惜一切的追求,終於達到了目的。《律》中說:當時是「發精進波羅蜜」;「我為悅意故,精勤威力第一超越」[3]。善財的到處尋訪,「精勤威力第一超越」,不是與〈入法界品〉中,善財童子的到處參訪,非常類似的嗎?善財童子的到處參訪,是為了從菩薩行中,達成清淨的佛道,不是訪問緊那羅女悅意可比。然而訪問悅意的善財童子,正是「賢劫菩薩」[4]。尋訪悅意的是「染欲」,參訪善知識的是「正法欲」。經上說:「諸法欲為根本」。有欲才能引發精進,有精進才能成就一切事業。以願欲而引發無限的精進,是善財童子故事的精髓!
〈入法界品〉的主體人物,是善財童子。〈入法界品〉說:文殊師利(Mañjuśrī)到南方去弘化,首先「至福城東,住莊嚴幢娑羅林中,往昔諸佛曾所止住,教化眾生大塔廟處」[5]。文殊在這[A116]裡說法,善財也從福城來,聽法後發心,開始一生參學的歷程。福城是善財參學的出發處,應該有實際的意義。福城,晉譯作覺城;「四十卷本」作福城,福生城。現存的梵本,原語為 [A117]Dhanyākaranagara;這一梵語,晉譯怎麼會譯作覺城呢?怕是後代有過變化了。考〈大品〉的〈藥犍度〉,有 [A118]Bhaddiyanagara(幸福城),佛在這[A119]裡,受大福報長者 Meṇḍaka(旻荼)的供養[6]。《十誦律》作修摩國(Suhma)的婆提城[7],婆提與 Bhaddiya 音相合。《根本說一切有部律》,作 [A120]Bhadraṃkara,與或譯為跋提城相合。我以為,這就是善財所住的福城,原語 Bhaddiya,晉譯所以會譯作覺城。婆提城,巴利本以為在 Aṅga(央伽)境內,這是佛世摩竭陀(Magadha)以東的通稱。《十誦律》與《四分律》,是修摩(或譯蘇彌)的一城。據 [A121]Bṛhatsaṃhitā 說:修摩在央伽與羯𩜁伽(Kaliṅga)之間[8]。《十誦律》說:「從婆提城,持衣鉢,向頻闍山遊行」[9]。頻闍山(Vindhya)是[A122]橫亙於南印度與中印度間的山脈。依律本所見,Bhaddiya 或 [A123]Bhadraṃkara 的所在地,可以想見。現在奧里薩(Orissa)的 [A124]Jājapur 市東北,約二十里處,有地名 Bhadraka 的,與跋提——福城的語音及方位,都完全相合。所以,推定奧里薩的 Bhadraka,就是佛世的跋提城,傳為善財所住的福城。在傳說的故事中,也有符合處。跋提城的旻荼長者,福報非常大,如有神通威力的那樣。穀子從虛空落下,穀倉永遠是充滿的;鍋[A125]裡的飲食,囊中的金子,都是用之不盡的[10]。福城的善財童子,誕生以後,財富也自然而來。七寶樓閣下,有七伏藏;說不完的寶器而外,「又雨眾寶及諸財物,一切庫藏悉令充滿」[11]。這是《律》中跋提城,《華嚴經》福城所有的共同性——財富無量,大福報者的住處。這應該與此地的瀕臨大海,商人的往來海外有關。奧里薩的 Bhadraka,傳說為善財所住的福城;這[A126]裡的確是與《華嚴經.入法界品》有關的。
《龍樹菩薩傳》說:龍樹(Nāgārjuna)入龍宮,讀到無量的大乘經,「得諸經一箱」而出[12]。龍樹從龍宮得經,傳說中主要是《華嚴經》。如魏菩提流支(Bodhiruci)說:「龍樹從海宮持出(《華嚴》)」[13]。真諦([A127]Paramārtha)說:龍樹往龍宮,龍王「即授下本華嚴,並諸經一箱」[14]。波羅頗蜜多羅([A128]Prabhākaramitra)說:「龍樹從龍宮將經出已,遂造大不思議論」[15]。龍樹從龍宮得經(華嚴)的傳說,極為普遍。還有入龍宮得塔的傳說,如《法苑珠林》卷三八(大正五三.五八九上)引《西域志》說:
「波斯匿王都城東百里大海邊,有大塔,塔中有小塔,高一丈二尺,裝眾寶飾之。夜中每有光曜,如大火聚。云:佛般泥洹五百歲後,龍樹菩薩入大海化龍王,龍王以此寶塔奉獻龍樹。龍樹受已,將施此國王,便起大塔以覆其上。自昔以來,有人求願者,皆叩頭燒香,獻華蓋,其華蓋從地自起,徘徊漸上,當塔直上,乃止空中」。
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二八中——下)說:
「烏荼……國西南境大山中,有補澀波祇釐僧伽藍。其石窣堵波,極多靈異。或至齋日,時燭光明,故諸淨信遠近咸會,持妙花蓋,競修供養。承露槃下,覆鉢勢上,以花蓋笴,置之便住,若礠石之吸針也。此西北山伽藍中,有窣堵波,所異同前。此二窣堵波者,神鬼所建,靈奇若斯」!
玄奘所傳烏荼(Uḍra),即現在奧里薩的靈塔,與《西域志》所傳的龍樹塔,顯然是同一事實的不同傳說。《西域志》說:龍樹塔在大海邊;烏荼的確是瀕臨大海的。靈塔都有放光的傳說。《西域志》說:供塔的華蓋,在塔上空,不會落下來,《西域記》也這樣說,這是同一事實的明證。《西域志》說:塔在波斯匿(Prasenajit)王都東百里大海邊;波斯匿王都是舍衛城(Śrāvastī),離大海極遠,所以波斯匿王是不可信的,這是烏荼的大塔。
龍樹從龍宮得塔,或說入龍宮得經,是同一事實。靈塔的所在地——補澀波祇釐([A129]Puṣpagiri),確與龍王有關。補澀波祇釐,意義是「華山」,這是印度有名的神山。在《吠陀》(Veda)、《摩訶婆羅多》([A130]Mahābhārata)、《往世書》(Purāṇa)中,都說到婆樓那(Varuṇa)經常來往「華山」[16]。在婆羅門教中,婆樓那本為天界的大神,由於主管降雨流水,所以《阿闥婆吠陀》(Atharva-veda)與《摩訶婆羅多》,說婆樓那是水神。在佛教中,就是有名的婆樓那龍王;龍是主管降雨流水的,所以密典中稱之為水天。如《大集經.須彌藏分》,婆樓那是五類龍王中的魚龍王[17]。婆樓那是龍王,經常往來的補澀波山,恰好就是傳說龍樹入龍宮、得經得塔的地方。龍王經常往來的,龍樹得經得塔處,到底在烏荼的什麼地方?依《西域記》,補澀波山在國西南大山中,還有西北僧伽藍,都有靈奇的塔。依《西域志》,塔在大海邊。近代學者對補澀波山的研考,或以為:Puri 州的 [A131]Khandagiri 與 Udayagiri——二山,推定為《西域記》的補澀波祇釐,與西北山伽藍,兩處有同樣的靈塔。現有耆那教的遺[A132]跡,可能為佛教的聖[A133]跡,被破壞而改造成的。或以為:Cuttack 州的 [A134]Jājapur,Subdivision 的 Assia 山脈中,也就是 Udayagiri 山脈的極東處,山中有佛教的遺[A135]跡[18]。〈入法界品〉福城大塔廟處的地位,與 Assia 山極東處相近。Udayagiri 山脈,一直延展到西南,與玄奘所傳的靈塔處相連。我以為:傳說,特別是宗教的傳說,大抵是這樣的——同一事件,會擴展到附近,甚至很遠的地方。所以龍樹得經得塔處,指為福城,Udayagiri 山一帶,是沒有什麼不可以的。Udayagiri——優陀延山,優陀延是日出或出光的意思。《翻梵語》說:「優陀延山,日出處也」[19]。還有,烏荼也有作優特伽羅([A136]Utkala)的。梵語(鬱特)[A137]Udaka,《一切經音義》說:「東天竺呼水名也」[20]。烏荼面臨大海,被稱為烏荼,可能與水有關。這[A138]裡,是大海邊,是日出處,是水國,是婆樓那經常來往的地方。傳說龍樹入龍宮,見龍王,得塔,得經,也正是這個地方。
上面說過,〈入法界品〉的出發處,善財童子所住的福城是烏荼——現在奧里薩 [A139]Jājapur 市東北的 Bhadraka。此地的補澀波祇釐大塔,應該就是〈入法界品〉所說,福城以東,莊嚴幢娑羅林中的「大塔廟處」。以 Bhadraka 為福城,從善財南參的途程來看,更可以確信無疑。一、善財從福城出發,先(西南向)到勝樂國([A140]Rāmāvarānta)的妙峯山,應該是現在 Mahānadi 南岸的 [A141]Rāmpur。二、再(東南向)到海門國(Sāgaramukha),雖不能確指,依經中「觀海」及以下行程,應在現在 Chilka 湖以南的海邊。三、(西南向)到楞伽道頭([A142]Laṅkāpatha),這是去錫蘭的海口。四、(向西南)到達里鼻荼國(Dramiḍapaṭṭana)的自在城([A143]Vajrapura)。達里鼻荼,《西域記》作達羅毘荼,是沿 Palar 河兩岸地方。五、向(西)南到住林聚落(Vanavāsin),這是有名的婆那婆私,阿育王曾派傳教師去布教。婆那婆私的所在地,學者們議論不一。依〈入法界品〉在達里鼻荼以南,應該在現在 Mysore 南部。六、後來到了閻浮提畔([A144]Jambudvīpaśīrṣa)的摩利伽羅國([A145]Milaspharaṇa),這是到了印度南端,《西域記》所說的摩羅矩吒。依這一旅程來看,大致近於玄奘南下的行程。善財出發處的福城,傳說與龍王有關。文殊說法時,「於大海中,有無量百千億諸龍而來其所」[21]。在這[A146]裡特別說到龍族,是不應該看作偶然的。這[A147]裡,傳說龍樹入龍宮,得塔得經,主要是《華嚴經》的傳說,所以烏荼的福城以東,補澀波祇釐大塔廟,推定是〈入法界品〉集出的地方。在這[A148]裡集出流通,所以經上說:文殊來福城教化,善財發心參學,從此地開始。唐德宗貞元十一年(西元七九五),烏荼國王手寫《華嚴經》的〈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呈獻中國皇帝[22],後來翻譯出來,就是〈入法界品〉別譯,四十卷本的《華嚴經》。這可見〈入法界品〉與烏荼,是有特別關係的!《大唐西域記》說:「烏荼……僧徒萬餘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23]。日照(Divākara)三藏說:「南天竺國,近占波城(這是佛世央伽的首府),有一僧伽藍,名毘瑟奴(可能為補澀波的別傳)。……有一大乘法師,持華嚴一帙,來至其寺。……華嚴一經,盛於此國」。「南天竺……堀忧遮,此名鴈也,見彼寺諸德並受持華嚴」[24]。在烏荼及以南一帶,到西元七、八世紀,《華嚴經》還是盛行的經典。總之,〈入法界品〉是在烏荼開始流行的。這[A149]裡,是早有塔廟的——古佛大塔廟處(可能是婆樓那塔廟)。龍樹(?)在這[A150]裡,得到國王的護持重建,在小塔外加一大塔;印度大塔的修建,大都是這樣的。在婆樓那龍王的塔廟中,得到大乘經(〈入法界品〉等),傳說是龍樹發現的。於是傳說為:龍樹被龍王接入龍宮中,從龍宮得經得塔了。這一傳說,是有多少事實依據的,不過經過傳說的神化而已[25]。
第二項 善財參訪的善知識
〈入法界品〉,本來是一部獨立的經典,在舍衛國(Śrāvastī)祇樹給孤獨園([A151]Jetavanānāthapiṇḍadasyārāma)說,會中有舍利弗(Śāriputra)等五百聲聞,與〈世主妙嚴品〉的「始成正覺」,〈十地品〉的成道第二七日不同。由於有聲聞在會,不能見如來境界、不思議的菩薩境界,存有貶抑聲聞的意趣,與「文殊法門」相近。如舍利弗領導的六千初學比丘,離開舍利弗,而隨文殊師利(Mañjuśrī)趣入大乘了[1]。如在海幢([A152]Sāgaradhvaja)比丘的三昧中,聲聞與緣覺,是從背上流出來的[2]。〈入法界品〉出發於佛陀的讚仰,闡揚契入佛法界的菩薩大行,到底是與《華嚴經》其他部分相應的,所以成為大部《華嚴》的一分。
在善財(Sudhana)童子南參以前,首先顯示了佛菩薩的甚深境界。由於菩薩、聲聞、世間主的共同願望,從如來所入師子嚬申三昧中,祇園出現了不思議的如來境界,於是十方菩薩都來了,十方菩薩各各表示自己所得佛德的一體。普賢(Samantabhadra)宣說了「悉住普賢行,皆遊法界海」的境界。佛放光普照,菩薩大眾都深入如來功德大海。文殊師利讚歎了這一境界;菩薩眾都不離當下,普[A153]遍的利益眾生。(這就是下文善財童子南參所見的善知識,所習學種種菩薩行的情形)。菩薩們教化成就一切眾生,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一(大正一〇.三三〇中)說:
「此諸菩薩,或時示現無量化身雲,或現其身獨一無侶,所謂或現沙門身,或現婆羅門身,或現苦行身,或現充盛身,或現醫王身,或現商主身,或現淨命身,或現妓樂身,或現奉事諸天身,或現工巧技術身。往詣一切村營、城邑、王都、聚落、諸眾生所;隨其所應,以種種形相,種種威儀,種種音聲,種種言論,種種住處;於一切世間,猶如帝網,行菩薩行。或說一切世間工巧事業,或說一切智慧照世明燈,或說一切眾生業力所莊嚴,或說十方國土建立諸乘位,或說智燈所照一切法境界。教化成就一切眾生,而亦不離此逝多林如來之所」。
文殊師利「辭退南行,往於人間」。首先,使聲聞的初學者,迴小心而行菩薩道。然後到福城(Dhanyākara)去教化,善財童子在這[A154]裡發心。善財到南方去參訪,「願見文殊師利,及見三千大千世界微塵數諸善知識,悉皆親近,恭敬承事,受行其教」[3]。善財終於「入普賢行道場」,「見普賢菩薩」,「與普賢等,與諸佛等」[4],完成了從菩薩行而入如來不思議境界的歷程。文殊的到南方教化,善財的到南方去參訪,暗示了大乘在南方興起,南方大乘佛化的特色。
善財參訪的善知識,(經日照三藏續譯而補足了的)「晉譯本」,「唐譯本」,及「四十卷本」,人數與次第,都是一致的。不過晚出的四十卷本,內容上增加了一些,如阿賴耶識說等[5]。「四十卷本」末,附有烏荼(Oḍra)國王奉獻《華嚴經》書,明說「五十五聖者善知識」[6]。一般傳說為「五十三參」,那是省去了再見文殊師利的第二次,及推介善知識而沒有說法的遍友(Viśvāmitra)。梵本經名 [A155]Gaṇḍavyūha,在《普賢行願讚》末,列舉五十二位善知識,那是沒有第十七位普眼(Samantanetra)長者,合有德(Śrīmatī)童女與德生([A156]Śrīsaṃbhava)童子為一,及省去文殊的第二次[7]。依〈入法界品〉說:善財「願見文殊師利,及見三千大千世界微塵數諸善知識,悉皆親近,恭敬承事,受行其教」[8]。菩薩發大心,親近的善知識,那[A157]裡只是五十五位?〈入法界品〉所說,也只是略舉一例而已。善財所參訪的善知識,可以分為三大類:「人」、「菩薩」、「天神」;從這[A158]裡,可以發見一些意義。經上說:文殊師利菩薩,「辭退南行,往於人間」[9],所以善財從文殊發心以後,參訪的人間善知識,一直是在人間,一直是向南行,共有二十六位。以後,在南方見到了觀自在(Avalokiteśvara)、正趣(Ananyagāmin)二位「菩薩」善知識。以下,參訪了大天(Mahādeva),不再南行,而到了菩提場(Bodhimaṇḍa),迦毘羅(Kapilavastu),菩提場,嵐毘尼園(Lumbinī),迦毘羅,三十三天([A159]Trayastriṃśa);參訪的善知識,都是稱為天神的。從三十三天下來,到迦毘羅,婆呾那(Vartana),然後又向南方;所參訪的善知識,又都是「人」了。末了,到南方海岸國(Samudrakaccha)見彌勒(Maitreya)菩薩,蘇摩那城(Sumana)見文殊菩薩,然後「入普賢道場」,見普賢菩薩,到了成佛的道場。這是五十五位善知識的次第經歷。
從上面所述,可見向南方參訪的,是「人」、是「菩薩」,而方向不明的,是中間部分——「天神」善知識。大天,是被稱為神的。阿育王(Aśoka)時代,有一位大眾部([A160]Mahāsāṃghika)的大德大天,曾奉命到南方去弘化;對南方佛教的大乘化,是有極深遠影響的!大天,在印度語中,與大神的意義相同,所以「現廣大身,為眾說法」[10]的四臂大天神,可能為大天在傳說中的神化!《分別功德論》說:「唯大天一人是大士(摩訶薩埵),其餘皆是小節」[11],大天是被稱為菩薩的。大天以下,稱天神的共十位。中間八位主夜神,與〈世主妙嚴品〉中的主夜神相同[12]。
天神部分,與《華嚴經》前六品(「晉譯本」作二品)是有關係的。主夜神多數相同以外,如寂靜音海([A161]Praśāntarutasāgaravatī)主夜神說:「此華藏莊嚴世界海東,過十世界海,有世界海名一切淨光寶。此世界海中,有世界種,名一切如來願光明音。中有世界,名清淨光金莊嚴」[13]。「世界海」、「世界種」、「世界」,開敷一切樹華([A162]Sarvavṛkṣapraphullanasukhasaṃvāsā)主夜神,也有說到[14]。這一世界結構,是〈華藏世界品〉所成立的。還有,二十六位人間善知識,所得的法門,稱為「解脫門」的,只占半數,其餘的十三位,是稱為「法門」、「三昧門」、「莊嚴門」、「行門」、「行」、「法」的。但天神以下,無論是人、是神、是菩薩,所得的都稱為「解脫門」。〈世主妙嚴品〉中,列眾共四十類,每類十位,每位所得的法門,也都是稱為「解脫門」的。所以〈入法界品〉中,天神以下的善知識,一律稱為「解脫門」,是與〈世主妙嚴品〉相應的。可以說,不明方向的天神部分,是在《華嚴經》前六品集成時,為了適應印度神教的信仰,而增編到〈入法界品〉中去的。第十位是嵐毘尼的主林神,見到佛下生與出生時所有的瑞相與神變,所以接著說到釋種女瞿波(Gopā)。瞿波是佛在太子時代的三妃之一;依傳說,瞿波死後是生在三十三天的[15]。接著是佛母摩耶(Māyā),摩耶生了太子,七天就去世了,生在三十三天,所以有佛上三十三天為母說法的傳說[16]。以下的天主光(Surendrābhā),是三十三天王的女兒。這樣,瞿波、摩耶、天主光,雖經說地點不同,其實都是與三十三天有關的,所以次第而成一類。前面十位與這[A163]裡的三位,都是女性的天神;在經文方面,多數有本生與偈頌說法,與前面的人善知識、菩薩善知識不同:這十三位女性天,是自成一類的。天主光以下,有九位「人」善知識;第四堅固解脫(Muktāsāra)起,又回復了向南遊行。這九位,是「晉譯本」所沒有的。除善知眾藝([A164]Śilpābhijña)童子外,都是說自己得什麼解脫門,幾句話就過去了。這九位「人」善知識,有什麼意義,離開前面的人善知識,而列在天神與菩薩的中間?從「晉譯本」所沒有,內容極其簡略而論,這也是增補的;或是不同的傳誦,而後來綜合編集起來的。所以〈入法界品〉的原始本,應該是大天以下,南行見彌勒、文殊,而進「入普賢道場」的,一共三十三位。
善財在南方參訪所遇到的「人」善知識,前後共三十五人,依「唐譯本」的名稱分類,是:
比丘五位 比丘尼一位 優婆夷四位
仙人一位 出家外道一位
國王二位 婆羅門二位 長者八位 居士二位
童子三位 童女二位
童子師一位 船師一位
人一位 女人一位
比丘、比丘尼、優婆夷,是佛教的信行者。仙人、出家外道,是外道的修行者。國王、婆羅門、長者、居士,約世俗的社會地位說。童子、童女,是青少年。童子師、船師,是職業。還有泛稱的(男)人與女人。善財所參訪的,遍及出家與在家,佛教與外道,男子與女人,成人與童年,種種不同身分的人。這些善知識,約菩薩示現說,是現身在人間,以不同的身分,不同的方便,來化導人類向佛道的。從學習者來說,這都是菩薩所應該修學的。善知識所開示的,就是善知識自己所修得的,自行與化他合一。大乘佛法的特質,是「一切法本不生」,「一切法本寂滅」,所以一切不出於法界,也就可以從一一法而入法界。從前,大智舍利弗,被稱讚為「深達法界」[17];現在大智文殊師利所[A165]啟發引導而流出的法門,也就稱為〈入法界品〉了。善知識所得的法門,分開來說,各得法界的一體,所以都說「我唯知此一法門」;如一切修學,綜貫融通,那就深入法界而趣入佛地了。
人間善知識中,比丘、比丘尼、仙人、出家外道及苦行婆羅門。一共九人(在二十六人中,占三分之一),都是以宗教師的身分,弘揚大乘佛法。佛法應深入世間,但在印度,宗教師仍占有重要的地位。前三位善知識,都是比丘,表示了大乘三寶的意義。宗教師以外的善知識,彌伽(Megha)是教授語言的語言學者[18]。自在主([A166]Indriyeśvara)童子,精通數學,「悟入一切工巧神通智法門」;治病以外,能營造建築,及一切農商事業[19]。普眼(Samantanetra)長者是醫師,治身病與心病,還能調合製香[20]。優鉢羅華([A167]Utpalabhūti)長者,能調合一切的香[21]。婆施羅(Vairocana)是航海的船師,知道海上的情形,船隻機械,風雨順逆,引導商人出海,平安的取寶回來[22]。無上勝([A168]Jayottama)長者,「理斷人間種種事務」,和解彼此間的諍執怨結,並教導一切技藝,使人向善[23]。無厭足(Anala)王是嚴刑治世的;大光([A169]Mahāprabhā)王卻是慈和寬容的仁政。一嚴一寬,同樣的達到了使人離惡行善的目的[24]。這些社會上的善知識,都從事世間事業,作為入法界的方便。還有婆須蜜(Vasumitra)的身分是淫女,但他以此為方便,使親近他的人,遠離貪欲。無厭足王看來是瞋恚殘忍不過的,卻使人因此離惡而向善道。勝熱([A170]Jayoṣmāyatana)婆羅門,登刀山,入火聚,「五熱炙身」,是一位愚癡邪見的苦行外道,但他的苦行,消除了眾生的罪惡,而引入佛道。這三位,是以貪欲、瞋殺、愚癡邪見為利他方便的,都曾引起人的懷疑[25],而其實是不思議菩薩弘法救世的善巧。鞞瑟胝羅(Veṣṭhila)居士,家中供著栴檀座的佛塔,開塔見佛而入法界的[26]。有的善知識,布施供養為方便;而念佛、見佛、供養佛,是重要的修學弘揚的法門。
菩薩善知識,先後共有六(大天在內,共七)位。觀自在菩薩是「大悲行門」,四攝利生外,「若念於我,若稱我名,若見我身,皆得免離一切怖畏」[27]。大悲拔苦法門,與《法華經.普門品》相同。在善財參訪歷程中,都是前一位推介後一位,但觀自在菩薩為善財說法時,卻見正趣菩薩來了,觀自在就推介了正趣菩薩。《阿彌陀經》中,觀自在與大勢至(Mahāsthāmaprāpta)菩薩,是阿彌陀佛([A171]Amitābha)的脇侍。〈入法界品〉中,與觀自在同時的正趣菩薩,可說是大勢至的別名。如《觀無量壽佛經》(大正一二.三四四上——中)說:
「大勢至菩薩,……舉身光明照十方國,……是故號此菩薩名無邊光。以智慧光普照一切,令離三塗,得無上力,是故號此菩薩名大勢至。……此菩薩行時,十方世界一切震動,當地動處,各有五百億寶華,一一寶華,莊嚴高顯,如極樂世界」。
大勢至菩薩的放光普照十方;令眾生離三惡道的苦迫;行動時震動十方世界,寶華莊嚴,宛然是正趣菩薩的功德,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八(大正一〇.三六七中)說:
「有一菩薩,名曰正趣,從空中來。至娑婆世界輪圍山頂,以足按地,其娑婆世界六種震動,一切皆以眾寶莊嚴。正趣菩薩放身光明,……其光普照一切,地獄、畜生、餓鬼、閻羅王處,令諸惡趣眾苦皆滅」。
極樂世界的觀自在與大勢至,在〈入法界品〉中,就是觀自在與正趣。觀自在的特德是大悲;正趣所表示的,是速疾的,無有休息的,一直前進的菩薩精神。大天以財物來攝受眾生,以不淨的、兇惡的、災橫苦難來折伏眾生;攝受與折伏,是菩薩利生的兩大方便。彌勒是一生補處菩薩,顯現毘盧遮那藏莊嚴樓閣,表示了菩薩因行功德的圓滿。善財再見文殊,是從前(見文殊時)所起智信的證實。末後見普賢,「入普賢道場」,達到了:「得普賢菩薩諸行願海,與普賢等,與諸佛等,一身充滿一切世界。剎等,行等,正覺等,神通等,法輪等,辯才等,言辭等,音聲等,力無畏等,佛所住等,大慈悲等,不思議解脫自在,悉皆同等」[28]。善財到達了菩薩道的頂[A172]峰,可說是佛而還不是佛,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三(大正一〇.二二八中——下)說:
「此菩薩摩訶薩得如是法,同諸如來,何故不名佛?……何故不能究竟法界,捨菩薩道」?
「佛子!此菩薩摩訶薩,已能修習去來今世,一切菩薩種種行願,入智境界,則名為佛;於如來所修菩薩行,無有休息,說名菩薩。……住佛所住,與佛無二,說名與佛無二住者;為佛攝受,修諸智慧,說名菩薩。……了知法界無有邊際,一切諸法一相無相,是則說名究竟法界,捨菩薩道;雖知法界無有邊際,而知一切種種異相,起大悲心,度諸眾生,盡未來際,無有疲厭,是則說名普賢菩薩」。
普賢地菩薩,到了與佛不一不二的境地,然到底還是菩薩,還要「常勤憶念無礙見者」(佛);「為佛攝受,修諸智慧」;「觀察諸法實際而不證入」。普賢地,與法雲地菩薩灌頂以後的境界相同,〈十地品〉也說:「此菩薩住如是智慧,不異如來身語意業,不捨菩薩諸三昧力,於無數劫承事供養一切諸佛,……一切諸佛神力所加,智慧光明轉更增勝」[29],還在進修過程中。依世間法說,灌了頂就成為國王,如說:「受王職位,墮在灌頂剎利王數,即能具足行十善道,亦得名為轉輪聖王」[30]。以灌頂為比喻的菩薩位,是第十住(地)。十地菩薩灌頂,「墮在佛數」,卻還不是佛。灌頂為王的比喻,本意在轉輪聖王。灌頂登位,如能以十善化世,可以說是轉輪聖王,而真正的轉輪聖王,要在布薩日(朔、望),「七寶來應」。這樣,灌頂菩薩,可以說「如佛」,「是佛」,而要到究竟圓滿位,才是佛呢!佛的果分不可說,惟有以菩薩因分(普賢地),多少表示佛的果德了!
第六節 普賢行願
「普賢行」,「普賢願」,「普賢行願」,是《華嚴經》處處所說到的,而〈入法界品〉也稱為〈普賢行願品〉。「普賢(菩薩所住的)地」,是「普賢行願」所成就的。普賢(Samantabhadra)菩薩自說過去的行願,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八〇(大正一〇.四四一中——下)說:
「善男子!我於過去不可說不可說佛剎微塵數劫,行菩薩行,求一切智」。
「善男子!我於爾所劫海中,自憶未曾於一念間不順佛教,於一念間生瞋害心,我我所心,自他差別心,遠離菩提心,於生死中起疲厭心,懶惰心,障礙心,迷惑心,唯住無上不可沮壞集一切智助道之法大菩提心」。
「善男子!我莊嚴佛土;以大悲心救護眾生,教化成就(眾生);供養諸佛;事善知識;為求正法,弘宣護持,一切內外悉皆能捨。……我所求法,皆為救護一切眾生。一心思惟:願諸眾生得聞是法,願以智光普照世間(世間智),願為開示出世間智,願令眾生悉得安樂,願普稱讚一切諸佛所有功德」。
《華嚴經》的「普賢行願」,如經文所說,是在不可說不可說劫中,所修集的菩薩無邊行願——這是「華嚴法門」原本的「普賢行願」。
「四十卷本」的第四十卷,是「晉譯本」與「唐譯本」所沒有的。這一卷的別行本,一般稱之為〈普賢行願品〉。經文是普賢菩薩為菩薩眾說的,先長行,次偈頌。長行中,揭示了菩薩的十大行願,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四中、八四六中)說:
「若欲成就此功德門,應修十種廣大行願。何等為十?一者禮敬諸佛,二者稱讚如來,三者廣修供養,四者懺悔業障,五者隨喜功德,六者請轉法輪,七者請佛住世,八者常隨佛學,九者恒順眾生,十者普皆[A173]迴向」。
「若諸菩薩於此大願隨順趣入,……則能成滿普賢菩薩諸行願海」。
十種廣大行願,在佛教思想史上,是《舍利弗悔過經》——「懺悔法門」,及往生極樂世界的「淨土法門」,在流行發展中,與「華嚴法門」相結合,而成「華嚴法門」的初門,也就稱為「普賢行願」。先從「懺悔法門」來說:《舍利弗悔過經》,說悔過,助其歡喜(隨喜),勸請——請轉法輪、請佛住世——三聚(或譯「三品」、「三支」)[1]。這部經,是以懺悔為主的,在十方一切佛前,自說過去與現在的一切過失;以懺悔功德,「持與」(迴向)眾生同成佛道。原始本是懺悔迴向,是一般的、重信願的法門。「下品般若」立隨喜迴向,隨喜一切佛功德,及二乘人天的一切功德,以隨喜功德來迴向佛道,是重智證的法門[2]。「隨喜功德」被「懺悔法門」採取了,後來又加上勸請,而成為三類福德的迴向佛道,如《舍利弗悔過經》所說的。《悔過經》的成立,相當的早,《法鏡經》與《離垢施女經》,已說到日夜六時誦習「三品法門」了[3]。三品法門,在印度非常的流行,如《賢劫經》說:「念佛法,勤悔過,樂助(隨喜)功德,施眾生(迴向)因,勸請佛轉法輪」[4]。《思益梵天所問經》說:四法能善知方便:順眾生意,隨喜功德,悔過,勸請諸佛[5]。這都是「三品法門」的修法。龍樹(Nāgārjuna)是以「般若法門」為宗本的;《般若經》是隨喜迴向相次第的,所以龍樹所說,都以懺悔、勸請、隨喜、迴向為次第,如《十住毘婆沙論》,《菩提資糧論》,《寶行王正論》[6]。《大智度論》說:「菩薩禮佛有三品:一者悔過品,二者隨喜[A174]迴向品,三者勸請諸佛品」[7]。雖是四支(如分請轉法輪與請佛住世為二,就含有五支),仍隨順古說,合為三品。
這一法門與「華嚴法門」相關聯,可以考見的,是晉竺法護所譯的《文殊悔過經》,聶道真所譯的《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三曼陀跋陀羅,是普賢梵語的音譯。《文殊悔過經》,是文殊師利(Mañjuśrī)說的;《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是普賢為文殊說的。文殊與普賢,與「懺悔法門」相關聯,暗示了與「華嚴法門」的關係。《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的內容,是:悔過,禮,願樂助其歡喜,請勸諸佛——轉法輪與住世,施與(迴向)。末後總結的說:「是善男子、善女人,晝夜各三勸樂法行:所當悔者悔之,所當忍者忍之,所當禮者禮之,所當願樂者願樂之,所當請勸者請勸之,所當施與者施與之」[8]。悔是自說罪過的意義,忍是容忍、懺摩的意義,合起來就是懺悔。經文多一些大乘術語,然比起「三品法門」的內容,只多了「禮」,禮是禮佛、菩薩、二乘,及一切功德[9]。「懺悔法門」,初傳是為舍利弗(Śāriputra)說的。聲聞中的舍利弗,菩薩中的文殊師利,有智慧特勝的共同性。加上阿闍世王([A175]Ajātaśatru Vaidehīputra)的逆罪,因文殊師利而得到懺悔,在初期大乘中,流傳極廣,所以為文殊說,或文殊說「懺悔法門」,是可以充分理解的。《文殊悔過經》的內容,是:五體投地(禮佛),悔過,勸助眾德,勸轉法輪,諸佛住世,供養諸佛,(迴向)我及眾生成佛道。本經重視五體投地的禮佛[10]。在悔過中,不但是事相的懺悔,而且說:「一切無所行者,乃能得入於斯本際,……名曰菩薩大士自首悔過」——理懺[11]。迴向佛道部分,與「華嚴法門」相通[12]。比起「三品法門」,多了禮佛與供養諸佛。這兩部經,與「華嚴法門」有關。如《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是「佛在摩竭提國清淨法處,自然金剛座,光影甚明」[13],與後漢所譯《兜沙經》相同。經中說到「般若波羅蜜,兜沙陀比羅經」[14]。《兜沙陀比羅經》,是《如來藏(篋)經》;《兜沙經》為「華嚴法門」最初集成時的名稱。《文殊悔過經》說:「或問上界悔過之處,十地、十忍、十分別事、十瑞、十持、十印、十三昧」[15]。這兩部經集成時,「華嚴法門」的原始部分,都已經成立了。
「四十卷本」末卷的偈頌部分,共六十二頌。唐不空(Amoghavajra)所譯的《普賢菩薩行願讚》,是偈頌部分的異譯,也是六十二偈。這二部,都是西元八世紀末所譯的。東晉元熙二年(西元四二〇),佛陀跋陀羅(Buddhabhadra)譯出的《文殊師利發願經》,四十四偈,比對起來,就是《普賢行願讚》的古本。長行所說的菩薩十大行願,比對三種偈頌本,只是八事而已,如[16]
從禮佛到迴向,三本是一致的,僅唐譯的二本,增加一頌而已。在十大行願的次第中,三本都沒有「常隨佛學」與「恒順眾生」,可以斷定的,這一偈頌本,起初只是八支。如《文殊師利發願經》(大正一〇.八七九上——下)說:
「我所集功德,[A176]迴向施眾生,究竟菩薩行,逮無上菩提」(一一偈)。
「我善根[A177]迴向,願悉與彼同」(三八偈)。
「如文殊師利,普賢菩薩行,我所有善根,[A178]迴向亦如是。三世諸如來,所歎[A179]迴向道,我[A180]迴向善根,成滿普賢行」(四〇、四一偈)。
上引的偈頌,是唐譯二本所同有的,所以從十一偈以下,都是迴向。迴向的主要意義,如十一偈所說:將禮佛……勸請所集的一切功德,迴向眾生,使眾生與自己,都能進修圓滿菩薩行,成無上菩提。進修菩薩行中的大願、大行,所得的種種功德,如《華嚴經》,也是〈入法界品〉所說的。這是以禮佛……勸請等法門,為入普賢行願的方便。「懺悔法門」組入「華嚴法門」,如《文殊發願經》那樣,可能西元三世紀已經成立了。如「四十卷本」,以長行及偈頌,編為《華嚴經》末後的一卷,在西元六九五到六九九年譯出的「唐譯本」,還沒有這一卷,可見末後一卷的集成,總是西元七、八世紀間的事。在《文殊發願經》的八支中,加上「常隨佛學」,「恒順眾生」,不過為了適合《華嚴經》「十」法門的體裁。長行的十大願,所說「窮虛空」、「[A181]遍法界」、「盡未來」等,是模仿〈十地品〉中,初地所發起的十大願。由於長行改為「十大行願」,「四十卷本」的偈頌,也插入「我隨一切如來學」、「我願普隨三世學」、「我常隨順諸眾生」等文句,但次第與長行不順。
唐譯二本偈頌的增多,主要是加入了信受持誦功德。如「四十卷本」的末後十偈;《普賢行願讚》的四七——五四偈,及末後二偈[17]。信受持誦的情形,如《普賢行願讚》說:「若人於此勝願王,一聞能生勝解心。…… 彼誦普賢行願時,速疾銷滅得無餘。……若有持此普賢願,讀誦受持及演說。……若人誦持普賢願」[18]。誦持部分,是《文殊發願經》所沒有的。《文殊發願經》沒有說到持誦,但《文殊發願經》頌,確是供人持誦的,如《出三藏記集》卷九〈文殊師利發願經記〉(大正五五.六七下)說:
「晉元熙二年,歲在庚申,於楊州[A182]鬪場寺,禪師新出。云:外國四部眾禮佛時,多誦此經以發願求佛道」。
《文殊發願經》在印度,是禮佛時誦持的,所以後來《普賢行願讚》,就加入誦持功德(十偈)了。懺悔、隨喜、勸請、迴向,或加上禮佛、供養,主要是「懺悔法門」。如《文殊悔過經》,稱為〈悔過品〉[19]。《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說:修持這一法門,「一切諸罪蓋、諸垢蓋、諸法蓋(即業惑苦三障)悉除也」[20]。這是廣義的「懺悔法門」,是一切修學大乘所可以通用的,如《思惟要略法》說:「若宿罪因緣,(念佛而)不見諸佛者,當一日一夜六時:懺悔、隨喜、勸請,漸自得見」[21]。《舍利弗悔過經》說:「持悔過經,晝夜各三過讀」[22]。晝夜六時的修持,是晝夜各讀《悔過經》三遍。《舍利弗悔過經》這樣說,異譯本與《文殊悔過經》,也都說到受持讀誦[23]。大概經文長了些,所以編為簡要的偈頌,在禮佛時讀誦,作為修持的範本。如《三十五佛名禮懺文》為了懺罪,誦三十五佛名。末了說偈:「一切罪懺悔,諸福皆隨喜,及勸請諸佛,願證無上智!過去及未來,現在人中尊,無量功德海,我今稽首禮」[24]。《寶行王正論》,真諦([A183]Paramārtha)譯,沒有作者名字。比對西藏所傳,與《寶鬘論》相合,是龍樹造的。《寶行王正論》說:「為此因及果,現前佛支提,日夜各三遍,願誦二十偈。諸佛法及僧,一切諸菩薩,我頂禮歸依,餘可尊亦敬。我離一切惡,攝持一切善。眾生諸善行,隨喜及順行。頭面禮諸佛,合掌勸請住。願為轉法輪,窮生死後際。從此行我德,已作及未作,因此願眾生,皆發菩提心」[25]。為了菩薩的因德、如來的果德,在現在佛前,或在支提(塔)前,晝夜都誦三遍,每遍誦二十偈。二十偈的內容,也是禮敬,除惡(懺悔)行善,隨喜,勸請諸佛住世,轉法輪,迴向。在佛或塔前,日夜三次誦二十偈,顯然是「懺悔法門」的發展,而為《文殊發願經》的前聲。
求生極樂世界的「淨土法門」,也與「華嚴法門」相結合,如《文殊師利發願經》(大正一〇.八七九下)說:
「願我命終時,滅除諸障礙,面見阿彌陀,往生安樂國!生彼佛國已,成滿諸大願,阿彌陀如來,現前授我記」。
唐譯二本,普賢行願而歸於往生極樂,所說完全相同[26]。「華嚴法門」與「淨土法門」的結合,是經由「懺悔法門」而來的,如《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大正一四.六六八上)說:
「持是功德,令一切(眾生)與某(我)……生有佛處,有菩薩處,皆令生須呵摩提阿彌陀佛剎」!
行「懺悔法門」的人,將懺悔、隨喜等功德,迴向眾生,與自己都生在有佛菩薩的國土,生在極樂世界。須呵摩提(Sukhāvatī),是極樂(或安樂)的音譯。《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傳為聶道真所譯,是西元三世紀後半所譯出的,可見「華嚴法門」與「淨土法門」的結合,不會遲於西元三世紀初的。「懺悔法門」中,如禮佛,請佛——住世轉法輪,是以佛為宗仰的。懺悔,是向一切佛自首悔過的;隨喜,雖通於二乘及世間善,也是以佛——從發心、修行,到成佛、說法、入涅槃等功德為重的。所以「懺悔法門」,以深信如來功德為前提,迴向佛道為目的。求生極樂的「淨土法門」,「華嚴法門」,都是以深信如來功德為先要的,這就是與「懺悔法門」結合的根本原因。
「懺悔法門」,是對佛的,在「現前佛(及)支提」前進行的[27]。從傳譯的聖典來看,凡稱揚如來名號及功德的,都與懺罪有關。如竺法護所譯的《賢劫經》,列舉千佛名字,說:「聞諸佛名,除一切罪,無復眾患」[28]。傳為鳩摩羅什(Kumārajīva)所譯的《千佛因緣經》說:「聞千佛名,歡喜敬禮,以是因緣,超越九億那由他恒河沙劫生死之罪」[29]。支謙所譯《八吉祥神[A184]呪經》說:「若有持是經,八佛國土名,……億劫阿僧祇,行惡悉消除」[30]。《稱揚諸佛功德經》,處處說「卻多少劫生死之罪」[31]。東晉帛尸[A185]梨蜜多羅(Śrīmitra)所譯《灌頂拔除過罪生死得度經》說:「聞我說是藥師瑠璃光佛名字之者,一切[A186]過罪自然消滅」[32]。宋施護譯《大乘寶月童子問法經》,舉十方十佛說:「聞已,恭敬受持、書寫、讀誦、廣為人說,所有五逆等一切罪業,悉皆消除」[33]。如《五千五百佛名神[A187]呪除障滅罪經》等,都表示了滅罪的功德:「懺悔法門」與佛,有這樣的深切關係!初期的《阿彌陀經》,著重極樂世界的莊嚴,阿彌陀佛([A188]Amitābha)的悲願威力,勸人念佛往生,沒有說到懺罪。但在念佛懺罪的一般信仰生活中,往生淨土的信仰者,也提到滅罪了。如《觀無量壽佛經》,「亦名淨除業障生諸佛前」法門[34];往生淨土的神咒,也稱為《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神[A189]呪》了。
「佛涅槃後,佛弟子對佛的永恒懷念」,是「大乘佛法」興起的主要線索。佛涅槃了,再不見如來金色身,對佛弟子來說,真是無可彌補的憾事。雖有「念佛法門」,也只能念佛的功德。自從現在十方世界有佛的信仰流行,念佛見佛的法門,也就流行起來。「般若法門」與「文殊法門」,是重於智證的,所以說到見佛,重於見佛的法身。西元一世紀以來,佛像流行,這對於念佛色身相好的見佛法門,有重大的[A190]啟發性。大體是繼承彌陀「淨土法門」而來的《般舟三昧經》說,「作佛形像,若作畫,用是三昧故」[35]。為了修習般舟三昧,要有(塑或雕或鑄的)「佛形像」,及「畫」的佛像,或安在塔中,或放在眼目前,先審諦觀察相好,然後繫念修習。修習成就了,能見一切(色身相好的)佛在前。進一步,知道所見的佛,唯心所現,了無所有(空)[36],開展了唯心說,也會通《般若經》的「空」義。般舟三昧見一切佛在前,「華嚴法門」也見佛色身相好,更見一切佛從發心、修行、成佛、說法、涅槃等一切佛事,及佛土的莊嚴,說得更廣大、更精微、更無礙。「華嚴法門」以佛為前提,開示求成佛道的大行——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等,〈入法界品〉諸善知識所開示的菩薩行;重於菩薩的大願大行,精進不已,盡未來際的利樂眾生。綜貫佛果與菩薩行,比之但求往生的淨土行,要充實得多!
依「華嚴法門」來說,一般初行的「懺悔法門」,也偶爾說到的。如〈十[A191]迴向品〉的「無盡功德藏[A192]迴向」,以懺悔、禮佛、勸請、隨喜功德,迴向莊嚴一切諸佛國土[37]。臨終往生的「淨土法門」,如〈賢首品〉說:「又放光明名見佛,此光覺悟將歿者,令隨憶念見如來,命終得生其淨國」[38]。佛與淨土非常多,並不局限於往生極樂世界。然念佛見佛,「華嚴法門」是非常重視的,如〈入法界品〉中,善財(Sudhana)參訪善知識,第一位是德雲(Meghaśrī)比丘,開示「憶念一切諸佛境界智慧光明普見法門」,「常見一切十方諸佛」[39]。解脫(Mukta)長者開示的「如來無礙莊嚴解脫門」,「見十方各微塵數如來」,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三(大正一〇.三三九下——三四〇上)說:
「彼諸如來不來至此,我不往彼。我若欲見安樂世界阿彌陀如來,隨意即見。……然彼如來不來至此,我身亦不往詣於彼。知一切佛及與我心,悉皆如夢;知一切佛猶如影像,自心如水;知一切佛所有色相及以自心,悉皆如幻;知一切佛及以己心,悉皆如響。我如是知,如是憶念,所見諸佛,皆由自心」。
見一切佛而知自心所現,與《般舟三昧經》所說,是完全一致的[40]。念佛見佛,在其他善知識的[A193]啟示中,也非常重要。「華嚴法門」的念佛見佛,是通於一切佛的,並不限於阿彌陀佛。依《般舟三昧經》說,念西方阿彌陀佛,成就時能見十方一切佛在前立,所以見一切佛,要從念一佛起。這樣,在念阿彌陀佛盛行聲中,「華嚴法門」也就在《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文殊師利發願經》,經「懺悔法門」的中介,而發願往生極樂世界,面見阿彌陀佛了!「淨土法門」方面,《阿彌陀經》的改編本——四十八願本,也增補了「皆遵普賢大士之德,具諸菩薩無量行願」;「得佛華嚴三昧」;「現前修習普賢之德」[41]。「華嚴法門」與「淨土法門」,就這樣的深深結合起來。《文殊師利發願經》,本是通俗的,以「懺悔」、「願生淨土」為方便,日常持誦的偈頌集。流傳到西元七、八世紀間,被編入大部《華嚴經》,重於大行大願,精進不已的華嚴精神,也許要被沖淡了!
文殊與普賢二大士,在「華嚴法門」中,有崇高的重要地位,現在從佛教思想史的立場來說。本來是《文殊師利發願經》,為什麼被改稱為《普賢菩薩行願讚》?這是值得深思的!文殊師利菩薩,在初期大乘中,是多數經典所稱頌的。發揚「但說法界」的向上智證,菩薩方便的下化眾生,如「文殊法門」所說的。代表「華嚴法門」的早期聖典——《兜沙經》,《菩薩本業經》,說佛與法,在家出家菩薩的大願,也是以文殊菩薩為主體的。以後的《華嚴》部類,由別的菩薩,再由普賢菩薩來主持法會。〈入法界品〉,雖為文殊所[A194]啟導,而終極是「普賢地」的普賢菩薩。稱為《不可思議解脫經》的,有二部:一是〈入法界品〉:在人善知識與菩薩善知識——三十三位中,文殊是末後的第二位,最後是普賢。另一部是《維摩詰所說經》:維摩詰(Vimalakīrti)菩薩是一經主體;在「入不二法門」的三十三菩薩中,維摩詰最後,文殊也是末後第二位,這暗示了「文殊法門」時代的推移。在初期大乘經中,普賢是佛教界所不大熟悉的。極少數幾部經,有普賢菩薩在場,沒有說法,也沒有參與問答。以普賢菩薩為主的經典,是《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及《妙法蓮華經》的〈普賢菩薩勸發品〉,依《法華經》而說的《觀普賢菩薩行法經》。〈普賢菩薩勸發品〉說:普賢護持持《法華經》的,能除人的衰患,不受鬼神的惱亂[42]。《觀普賢菩薩行法經》,說「六根清淨懺悔之法」[43]。普賢與「懺悔法門」,關係是非常密切的!普賢與懺悔、降伏鬼神有關,而出現於「華嚴法門」的,卻是鄰近佛地的大菩薩。騎六牙白象的普賢,與釋尊的天上弟子——釋提桓因([A195]Śakro devānām indra)有關,是釋提桓因的菩薩化,在上面已有詳細的論證。釋提桓因是三十三天主,統率八部龍天,為多神王國的大王。普賢菩薩出現於華嚴法會,《華嚴經》的〈世主妙嚴品〉,列眾四十類,除菩薩類外,都是天、龍、夜叉、主山神、主夜神等。〈入法界品〉向南遊行人間,而中間也加入了不明方向的主地神、主夜神、主林神,及三十三天眾。多神王國的大神——釋提桓因是最高的菩薩,所統率的夜叉等,也就都是菩薩了。〈入法界品〉中,師子嚬申([A196]Siṃhavijṛmbhitā)比丘尼,為不同的聽法者所圍繞:信樂大乘眾生,初發心菩薩,二地菩薩,……十地菩薩,執金剛神[44]。十地菩薩以上的執金剛神([A197]Vajradhara),正與普賢地的普賢相當。執金剛是釋提桓因,執金剛是普賢菩薩,是大乘佛教徒所周知的。未來的「秘密大乘佛教」,以執金剛為普賢菩薩,而宏傳神秘化的佛教,是繼承「華嚴法門」的潛流而明朗化的。「文殊法門」也多為天眾說法,但這些天菩薩,屬於梵天、兜率天及三十三天。等到「普賢法門」的時代到來,龍,特別是夜叉菩薩興起。本來與懺悔、消災障有關的「普賢法門」,揭開了神佛一體,「秘密大乘佛教」的序幕。
校注
[1000001] 《肇論》(大正四五.一五五下)。 [1001002] 《大方廣佛華嚴經疏》卷三(大正三五.五二四上)。 [1001003] 《華嚴經探玄記》卷一(大正三五.一二三上)。 [1001004] 《華嚴孔目章》卷四(續一〇二.五〇七上(卍新續五八.八四上))。 [1002005] 《兜沙經》(大正一〇.四四五上以下)。 [1002006] 《出三藏記集》卷二(大正五五.六中)。 [1002007] 見石井教道《華嚴教學成立史》所引(五八——五九)。 [1002008] 《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大正一四.六六六下)。 [1002009] 《菩薩處胎經》卷七(大正一二.一〇五八中)。 [1002010] 《菩薩本業經》(大正一〇.四四六中以下)。 [1002011] 《諸菩薩求佛本業經》(大正一〇.四五一上以下)。 [1003012] 《菩薩十住行道品》(大正一〇.四五四中以下)。 [1003013] 《菩薩十住經》(大正一〇.四五六下以下)。 [1003014] 《菩薩十住經》(大正一〇.四五六下)。 [1003015] 《菩薩內戒經》(大正二四.一〇三二下)。 [1003016] 《菩薩內戒經》(大正二四.一〇三二下)。 [1003017] 《菩薩十住經》(大正一〇.四五八上)。 [1003018] 《大周刊定眾經目錄》卷六(大正五五.四〇四中)。 [1004019] 《漸備一切智德經》(大正一〇.四五八上以下)。 [1004020] 《十住經》(大正一〇.四九七下以下)。 [1004021] 《十地經》(大正一〇.五三五上以下)。 [1004022] 《等目菩薩所問經》(大正一〇.五七四下以下)。 [1004023] 《顯無邊佛土功德經》(大正一〇.五九一下以下)。 [1004024] 《較量一切佛剎功德經》(大正一〇.五九二上以下)。 [1004025] 《如來興顯經》(大正一〇.五九二下以下)。 [1004026] 《如來興顯經》卷四(大正一〇.六一四中)。 [1004027] 《度世品經》(大正一〇.六一七中以下)。 [1004028] 《度世品經》卷六(大正一〇.六五八下)。 [1005029] 《羅摩伽經》卷上(大正一〇.八五三上)。 [1005030] 石井教道《華嚴教學成立史》(九二——九三)。 [1005031] 《羅摩伽經》卷中(大正一〇.八六三上——中、八六五上)。 [1005032] 《羅摩伽經》卷下(大正一〇.八七五下)。 [100503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七(大正九.七六五上——七六七中)。 [100503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〇(大正九.七八三下)。 [1005035] 《大方廣佛華嚴經續入法界品》(大正一〇.八七八下)。 [1006036] 《大方廣佛華嚴經》後記(大正一〇.八四八下)。 [100603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大正一〇.六八八上)。 [100603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一(大正一〇.七一〇下——七一一下)。 [100603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一.一二(大正一〇.七一二下——七一八上)。 [100604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六(大正一〇.七八一下——七八二下)。 [100604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八(大正一〇.七八九下——七九一上)。 [100604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二(大正一〇.八〇六中——八〇七上)。 [100604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二(大正一〇.八〇八上——下)。 [100604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三(大正一〇.八一四中——八一六下)。 [100604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八(大正一〇.八三七上——八三八上)。 [100604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四中——八四八下)。 [1006047] 《文殊師利發願經》(大正一〇.八七八下以下)。 [1006048] 《普賢菩薩行願讚》(大正一〇.八八〇上以下)。 [1006049] 《莊嚴菩提心經》(大正一〇.九六一中以下)。 [1006050] 《大方廣菩薩十地經》(大正一〇.九六三中以下)。 [1006051] 《文殊師利問菩提經》(大正一四.四八一中以下)。 [1006052] 《伽耶山頂經》(大正一四.四八三下以下)。 [1007053] 《象頭精舍經》(大正一四.四八七上以下)。 [1007054] 《大乘伽耶山頂經》(大正一四.四八九下以下)。 [1007055] 《大方廣總持寶光明經》(大正一〇.八八四中以下)。 [1007056] 《大方廣總持寶光明經》卷三——五(大正一〇.八九六上——九〇四下)。 [1007057] 《大方廣總持寶光明經》卷二(大正一〇.八九二中——下)。 [1011001] 《大智度論》卷七三(大正二五.五七六下)。又卷一〇〇(大正二五.七五四中)。 [1011002] 《大智度論》卷四九(大正二五.四一一上——中)。 [1011003] 《大智度論》卷二九(大正二五.二七二上)。 [1011004] 《大乘密嚴經》卷上(大正一六.七二九下)。 [101100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九(大正一〇.二〇九中、下)。 [101100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二(大正一〇.二七七中、二七八中)。 [101100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九(大正一〇.三一三下)。 [1012008] 《兜沙經》(大正一〇.四四五上——中)。 [1012009] 《兜沙經》(大正一〇.四四五上——中)。《菩薩本業經》(大正一〇.四四六下)。《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大正九.四一八中)。《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二(大正一〇.五八上)。 [101401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四(大正一〇.一八一下——一八二中)。 [101401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四(大正一〇.二八八上——中)。 [101401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六(大正一〇.八六上——下)。 [101401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六.四七(大正一〇.二四二上——二五一中)。 [101501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三(大正一〇.二八〇中)。 [101501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三(大正一〇.二八三中)。 [101501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四(大正一〇.二八六上)。 [101501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六(大正一〇.二九三下——二九五上)。 [101501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六(大正一〇.二九五中——二九六中)。 [101501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七(大正一〇.三〇二下——三〇三中)。 [101502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大正一〇.三五上——三七下)。 [1016021] 《高僧傳》卷一(大正五〇.三二四中)。 [101702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大正一〇.二六上)。 [101702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八(大正一〇.四二八下)。又卷八〇(大正一〇.四三九中)。 [101802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大正一〇.三四上)。 [1021025] 石井教道《華嚴教學成立史》所引(一五二——一五三)。 [1021026] 《華嚴經內章門等雜孔目章》(大正四五.五〇六下)。《華嚴經探玄記》卷一(大正三五.一二二上——下)。《大方廣佛華嚴經疏》卷三(大正三五.五二三上)。 [1021027] 《攝大乘論釋》卷一〇(大正三一.三七六下)。《攝大乘論釋》卷一五(大正三一.二六三上)。 [1021028] 《大唐西域記》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三上)。 [1022029] 石井教道《華嚴教學成立史》所引(五六)。 [1022030] 石井教道《華嚴教學成立史》(一五四)。 [102303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九(大正九.五九〇上——中)。《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五(大正一〇.二四一下)。 [1024032] 《大方等大集經》卷四五(大正一三.二九四中)。《大唐西域記》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三下)。 [1027001] 《成唯識論》卷四。所引契經,出《雜阿含經》卷一〇(大正二.六九下)。 [1027002] 《長阿含經》卷一《大本經》(大正一.一下——二上)。 [1027003] 《長阿含經》卷七《轉輪聖王修行經》(大正一.四一下——四二上)。 [1027004] 《中阿含經》卷一三《說本經》(大正一.五〇九下——五一一上)。 [1028005] 《攝大乘論釋》卷一〇(大正三一.三七九上)。 [1028006] 如《大智度論》卷九說(大正二五.一二一下——一二二中)。 [1028007] 《長阿含經》卷一《大本經》(大正一.四中、下)。 [1029008] 《入中論》卷二所引(漢藏教理院刊本三一)。 [1029009] 《內藏百寶經》(大正一七.七五一中——七五三下)。 [1029010] 《論事》(南傳五八.三三七——三三九)。 [1029011]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二一七下——二一八上)。 [1030012] 《首楞嚴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六四五上)。 [103101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大正一〇.一中)。 [103101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八(大正一〇.四三上——中)。 [103101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二(大正一〇.五八下)。 [103101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六(大正九.七五九下)。《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五(大正一〇.四一一下)。《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九(大正一〇.七九四下)。 [1031017] 《華嚴遊意》(大正三五.二下)。 [1032018] 《提婆菩薩釋楞伽經中外道小乘涅槃論》(大正三二.一五七上)。 [1032019] 《須摩提菩薩經》(大正一二.七六中)。 [1032020] 《大寶積經》卷一〇六〈阿闍世王子會〉(大正一一.五九三上)。又卷一一一〈淨信童女會〉(大正一一.六二五中——下)。《離垢施女經》(大正一二.九四下——九五上)。 [1032021] 參閱石井教道《華嚴教學成立史》(一九八以下)。 [103402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大正一〇.三五中)。又卷六(大正一〇.三一上)。 [103402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大正一〇.三四上)。 [1035024] 《如幻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二.一四二下)。 [1039001] 《菩薩本業經》(大正一〇.四四七中)。 [1040002] 《菩薩本業經》(大正一〇.四四九中)。 [1041003] 《菩薩本業經》(大正一〇.四四七下)。 [1042004] 《諸菩薩求佛本業經》(大正一〇.四五一下)。《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大正九.四三〇下)。《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四(大正一〇.七〇上)。 [104200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大正九.四三一上)。《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四(大正一〇.七〇中)。 [1043006]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五〇〇)。 [1043007] 《增支部.五集》(南傳一九.一一一、一六四)。 [1043008] 《中阿含經》卷五《成就戒經》(大正一.四四九下)。《增支部.五集》(南傳一九.二六八)。 [1043009] 《中部》(五三)《有學經》(南傳一〇.一〇九)。 [1045010] 《法鏡經》(大正一二.一七上)。《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四下)。《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三下——四七四上)。 [1045011] 《法鏡經》所說不明。《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六下)。 [1045012] 《法鏡經》(大正一二.一八下)。《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六下)。《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五下)。 [1045013] 《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八〇上)。 [1046014] 《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七中)。 [1046015] 《法鏡經》(大正一二.一七中)。 [1046016] 《中阿含經》卷九《郁伽長者經》(大正一.四七九下——四八二下)。《增支部.八集》(南傳二一.八一——九〇)。 [1047017] 《法鏡經》(大正一二.一九上——中)。《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七上——中)。《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七上)。 [1047018] 《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七中)。《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七上——中)。《法鏡經》(大正一二.二二上)。 [1047019] 《法鏡經》(大正一二.一九下——二〇上)。《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七中——下)。 [1048020] 參閱《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九下——三〇上)。《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九中)。 [1048021] 《法鏡經》(大正一二.二〇中)。《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八中——下)。《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七下——四七八上)。 [1049022] 《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七上)。 [1049023] 《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八上)。 [1049024] 《十住毘婆沙論》卷八(大正二六.六二下——六三上)。 [1049025] 《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七下)。 [1049026] 《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七上)。 [1050027] 《法鏡經》(大正一二.二一中)。 [1050028] 《法鏡經》(大正一二.一九上——中)。《郁迦羅越問菩薩行經》(大正一二.二七上)。《大寶積經》卷八二〈郁伽長者會〉(大正一一.四七七上)。「藏文譯本」,依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所引(五三一)。 [1052029] 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三七〇)。 [1052030]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五二四——五二九)。 [1055001]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五五二——六〇一)。 [1055002]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五五七)。 [1056003] 《出三藏記集》卷一一(大正五五.八一中——下)。 [1056004] 《高僧傳》卷五(大正五〇.三五一下——三五二下)。 [1057005] 《高僧傳》卷四(大正五〇.三四八中——下、三四九下)。 [1057006] 《出三藏記集》卷七(大正五五.四八中)。 [1057007] 《出三藏記集》卷七(大正五五.四八中、五〇中)。又卷九(大正五五.六二中)。 [1057008] 《出三藏記集》卷七(大正五五.四七下)。 [1057009] 《出三藏記集》卷七(大正五五.四七下)。 [1057010] 《出三藏記集》卷七(大正五五.四八下)。 [1057011] 《出三藏記集》卷八(大正五五.五六下——五七上)。 [1058012]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下(大正一二.三一〇上、下)。 [1058013] 《無量清淨平等覺經》卷三(大正一二.二九二上、下)。 [1059014] 《開元釋教錄》卷六(大正五五.五四〇中)。 [1059015]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五六六——五六七)。 [1061016] 《長阿含經》卷三《遊行經》(大正一.二〇中)。 [1061017] 《雜譬喻經》卷上(大正四.五〇三上)。 [1062018]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九〇一上——中)。 [1062019] 《四輩經》(大正一七.七〇五下)。 [1062020] 《成實論》卷八(大正三二.三〇三下)。 [1063021] 《耶祇經》(大正一四.八二九中)。 [1063022] 《菩薩本業經》(大正一〇.四四七下)。 [1063023] 《法鏡經》(大正一二.一九上——中)。 [1064024]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九〇一中)。 [1064025] 《舊雜譬喻經》卷下(大正四.五一七上)。 [1066026] 《四分律》卷三〇(大正二二.七七五中)。 [1066027] 《四分律》卷一八(大正二二.六八七中、六八六下)。 [1066028] 《十誦律》卷四八(大正二三.三五二中)。 [1066029]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八(大正二三.六六六下)。《根本說一切有部苾芻尼毘奈耶》卷五(大正二三.九二九下)。 [1068030] 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三七九——三八五)。 [1068031] 《諸法勇王經》(大正一七.八四六下)。 [1068032] 《須真天子經》卷三(大正一五.一〇五中)。 [1068033] 《大智度論》卷三四(大正二五.三一一下)。 [1071001] 《兜沙經》(大正一〇.四四五上)。 [107200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八(大正一〇.三〇六中、三〇九上)。 [1072003]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三(大正八.五四七中)。 [1072004]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八(大正八.五七五上)。 [1072005]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八(大正八.五七四中)。 [1073006]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二一九中)。說到童真地的,還有卷一(大正八.二二一中),卷一三(大正八.三一五下)。 [1073007]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一(大正八.三七二中)。 [1073008] 《十住斷結經》卷一——四(大正一〇.九六六下——九九四上)。 [1074009] 《菩薩本業經》(大正一〇.四四九下)。《菩薩十住行道品經》(大正一〇.四五四下)。《菩薩十住經》(大正一〇.四五六下——四五八上)。《十住斷結經》卷一——四(大正一〇.九六六下——九九四上)。(晉譯)《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八(大正九.四四四下——四四五上)。(唐譯)《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六(大正一〇.八四上)。 [107501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六(大正一〇.八五上)。 [1075011]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二五七中)。 [1075012]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二五七中)。 [107501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六(大正一〇.八五中)。 [1075014]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二五七中——下)。 [107601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三(大正一〇.三四一下——三四二上)。 [107601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七(大正一〇.三六四上——中)。 [107601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九(大正一〇.四三五下)。 [107601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四(大正一〇.四〇二上——下)。 [107701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三(大正九.六七一下——六七二上)。《度世品經》卷六(大正一〇.六五五下)。 [107702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九(大正一〇.三一一中)。 [107702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二(大正一〇.一一六中——下)。 [1077022] (唐譯)《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一(大正一〇.二七〇中)。(晉譯)《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四(大正九.六二一上)。《如來興顯經》卷二(大正一〇.六〇四上)。 [107802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四(大正一〇.七二下——七三下)。 [1078024] 《自誓三昧經》(大正一五.三四五上)。《惟曰雜難經》(大正一七.六〇五上)。 [107802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大正一〇.二五中)。 [1078026] (唐譯)《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二(大正一〇.二七四中)。(晉譯)《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五(大正九.六二五下)。《如來興顯經》卷三(大正一〇.六〇八下)。 [1078027] 《兜沙經》(大正一〇.四四五上)。 [1079028] 《十住毘婆沙論》卷一(大正二六.二三上)。又卷二(大正二六.二六上、二九上)。 [107902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四(大正一〇.一八一上——下)。 [1079030] 《大智度論》卷四八(大正二五.四〇五下——四〇六上)。 [107903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八(大正一〇.一九九上——中)。 [107903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六(大正一〇.一八九下)。又卷三六(大正一〇.一九二上——中)。又卷三八(大正一〇.二〇〇下)。又卷三九(大正一〇.二〇六上、二〇八上)。 [1081033]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二五七上)。 [1081034] 依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而簡略些(四一三)。 [1082035]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一八七——一八九)。 [1082036]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所述(三五九——三六三)。 [1082037] 《大智度論》卷二九(大正二五.二七五中)。 [1083038]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一(大正八.三七二中)。 [1083039] 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所述(一八九)。 [108304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六(大正一〇.一九二中)。 [1083041] 《修行本起經》卷上(大正三.四六三上)。《太子瑞應本起經》卷上(大正三.四七三中)。《過去現在因果經》卷一(大正三.六二三上)。 [1083042] 《大事》(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一八五所引)。《佛本行集經》卷一(大正三.六五六下)。 [1088001]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八(大正八.五七二下)。 [1088002]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四分)卷五四八(大正七.八二三上)。又(第五分)卷五六一(大正七.八九八下)。 [1088003]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二分)卷四四六(大正七.二五二上)。又(三分)卷五一三(大正七.六一九上)。 [1088004]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六(大正八.三三五上)。 [1088005]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五五八下)。 [1089006]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五五八下)。 [1089007] 《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九.五中)。 [1089008] 《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九.七上)。 [1089009] 《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九.八上)。又卷一(大正九.一〇上)。 [108901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四(大正一〇.一七九下)。 [108901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四(大正一〇.一八〇下)。 [1089012] 《十地經論》卷二(大正二六.一三一中)。 [1090013] 《十地經論》卷二(大正二六.一三三下)。 [1090014] 《辯中邊論》卷上(大正三一.四六八上)。《成唯識論》卷一〇(大正三一.五四中)。 [1090015]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五五九下)。 [109001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九(大正一〇.二〇九上)。 [109001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八(大正一〇.一九九中)。 [109001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六(大正一〇.一九〇上)。 [1090019] 《妙法蓮華經》卷三(大正九.二〇中)。 [109102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六(大正一〇.一九一下)。 [109302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九(大正一〇.二〇八下——二〇九中、二一〇下)。 [109402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九(大正一〇.二〇八上——中)。 [1094023]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二五九下)。 [109402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三(大正一〇.三四一下——三四二上)。 [109402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一(大正一〇.二七〇中)。 [109402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三(大正九.六七二上)。《度世品經》卷六(大正一〇.六五五下)。 [109402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七(大正一〇.三六四上——中)。 [109402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四(大正一〇.一八一上)。 [109502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六(初住)(大正一〇.八四中)。 [109503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七(大正一〇.八九上)。 [109503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七(大正一〇.九一下)。 [1096032] 《大智度論》卷三八(大正二五.三四二下)。 [1096033] 《入定不定印經》(大正一五.七〇六中以下)。 [1099001] 《莊嚴菩提心經》(大正一〇.九六一中——九六三上)。 [1100002] 《合部金光明經》卷三(大正一六.三七二下——三七七中)。《金光明最勝王經》卷四(大正一六.四一七下——四二二中)。 [1101003] 《出三藏記集》卷二(大正五五.九下)。 [1102004] 《文殊師利問菩提經》(大正一四.四八一下——四八三下)。 [1102005] 《莊嚴菩提心經》(大正一〇.九六二中——下)。《大方廣菩薩十地經》(大正一〇.九六四中——九六五上)。《大寶積經》卷一一五〈無盡慧菩薩會〉作十度(大正一一.六四八下——六四九上)。 [1102006] 《莊嚴菩提心經》(大正一〇.九六二中)。 [110200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七(大正一〇.一九六中——下、一九八上——中)。《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五(大正九.五六一中——下、五六三上——中)。 [110200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三(大正九.五四七中)。 [110200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四(大正九.五五〇上、五五二中)。 [1102010] 《漸備一切智德經》卷二(大正一〇.四七〇上)。《十住經》卷二(大正一〇.五〇八中)。 [1103011] 1.《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三(大正一〇.二八二中——下)。《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七(大正九.六三五中——下)。2.《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二(大正一〇.三九一上)。《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四,「願」作「無著」(大正九.七四一上——中)。《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二,「大乘」下加「勤修一切善巧方便」(大正一〇.七六四上)。3.《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七(大正一〇.四二四上)。《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四(大正一〇.八一九上)。4.《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七(大正一〇.一九六中——下)。 [1104012] 《攝大乘論釋》卷四(大正三一.一七七下)。 [1104013] 《攝大乘論釋》卷七(大正三一.一九九中)。 [1105014] 《攝大乘論釋》卷一一(大正三一.二三〇上)。 [1105015] 《出三藏記集》卷四(大正五五.二一下)。 [1105016] 《梵網經盧舍那佛說菩薩心地戒品》卷上(大正二四.九九七下——九九八上)。 [1105017] 《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經》卷上(大正八.八二六中——八二八上)。 [1105018] 《菩薩瓔珞本業經》卷上(大正二四.一〇一二下——一〇一三上)。 [1107019] 《梵網經盧舍那佛說菩薩心地戒品》卷上(大正二四.九九七下)。《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經》卷上(大正八.八二六中)。《菩薩瓔珞本業經》卷上(大正二四.一〇一一下)。 [1107020] 《菩薩瓔珞本業經》卷上(大正二四.一〇一一下)。 [1107021] 《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經》卷下(大正八.八三一中)。 [111000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八中——下)。 [1111002]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三——一四(大正二四.五九中——六四下)。 [1111003]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三(大正二四.五九中)。又卷一四(大正二四.六四下)。 [1111004]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一三(大正二四.六〇下——六一下)。 [111100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二(大正一〇.三三一下——三三二上)。 [1112006] 《銅鍱律.大品》(南傳三.四二〇——四二八)。《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二二(大正二二.一五〇下——一五一中)。 [1112007] 《十誦律》卷二六(大正二三.一九一上——一九二中)。《四分律》卷四二(大正二二.八七二中——八七三上)。 [1112008] 馮承鈞譯《大孔雀經藥叉名錄輿地考》(一一)。 [1112009] 《十誦律》卷二六(大正二三.一九二中)。 [1112010] 《銅鍱律.大品》(南傳三.四二〇——四二一)。 [111301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二(大正一〇.三三二中)。 [1113012] 《龍樹菩薩傳》(大正五〇.一八六上)。 [1113013] 《淨名玄論》卷二(大正三八.八六三中)。 [1113014] 《法華傳記》卷一(大正五一.五〇上)。 [1113015] 《華嚴經傳記》卷一(大正五一.一五六中)。 [1114016] 高桑駒吉《大唐西域記所記東南印度諸國之研究》(二一)。 [1115017] 《大方等大集經》卷五八〈須彌藏分〉(大正一三.三八九上)。 [1115018] 高桑駒吉《大唐西域記所記東南印度諸國之研究》(一八——二一)。 [1115019] 《翻梵語》卷九(大正五四.一〇四二下)。 [1115020] 《一切經音義》卷二六(大正五四.四七三下)。 [111602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二(大正一〇.三三二上)。 [111702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八中——下)。 [1117023] 《大唐西域記》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二八中)。 [1117024] 《華嚴經傳記》卷四(續一三四.二五八(大正藏五一.一七〇上)、二五四(大正藏五一.一六六中))。 [1117025] 有關福城部分,依拙作〈龍樹龍宮取經考〉改寫的。 [111900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一(大正一〇.三三〇下——三三一上)。 [111900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三(大正一〇.三四〇下)。 [112100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八〇(大正一〇.四三九中)。 [112100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八〇(大正一〇.四四二中)。 [112100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九(大正一〇.七〇四中——下)。 [112100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八下)。 [1121007] 石井教道《華嚴教學成立史》所引(二四四)。 [112100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八〇(大正一〇.四三九中)。 [112100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一(大正一〇.三三〇下)。 [112201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八(大正一〇.三六八上)。 [1122011] 《分別功德論》卷一(大正二五.三二下)。 [1122012] 《大方廣佛華嚴經》(〈世主妙嚴品〉)卷三(大正一〇.一四中——下)。又(〈入法界品〉)卷六八——七三(大正一〇.三六九上——四〇一中)。 [112301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一(大正一〇.三八六上)。 [112301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二(大正一〇.三九二下)。 [1124015] 《長阿含經》(卷一〇)《釋提桓因問經》(大正一.六三下)。《中阿含經》(卷三三)《釋問經》(大正一.六三四中)。 [1124016] 《增壹阿含經》卷二八(大正二.七〇五下)。 [1126017] 《中阿含經》(卷五)《智經》(大正一.四五二中)。《相應部.因緣相應》(南傳一三.八一)。 [112601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三(大正一〇.三三八上——中)。 [112601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五(大正一〇.三五〇下——三五一上)。 [112602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六(大正一〇.三五四中——三五五上)。 [112602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七(大正一〇.三六一上)。 [112602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七(大正一〇.三六一下——三六二上)。 [112602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七(大正一〇.三六二中——下)。 [112602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六(大正一〇.三五五中——三五六上、三五七上——下)。 [112702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八(大正一〇.三六五中)。又卷六六(大正一〇.三五五中——下)。又卷六四(大正一〇.三四〇中——下)。 [112702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八(大正一〇.三六六上——中)。 [112702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八(大正一〇.三六七上——中)。 [112802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八〇(大正一〇.四四二中)。 [112902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九(大正一〇.二〇八中)。 [112903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九(大正一〇.二〇六上)。 [1133001] 《舍利弗悔過經》(大正二四.一〇九〇上——一〇九一上)。 [1134002]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三(大正八.五四七下——五四九下)。 [1134003] 《法鏡經》(大正一二.一八下)。《離垢施女經》(大正一二.九五下)。 [1134004] 《賢劫經》卷一(大正一四.二中)。 [1134005] 《思益梵天所問經》卷一(大正一五.三五下)。 [1134006] 《十住毘婆沙論》卷五(大正二六.四五上——四七上)。《菩提資糧論》卷四(大正三二.五三〇下——五三一上)。《寶行王正論》(大正三二.五〇四中)。 [1134007] 《大智度論》卷六一(大正二五.四九五中)。 [1135008] 《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大正一四.六六八下)。 [1135009] 《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大正一四.六六七中——下)。 [1135010] 《文殊悔過經》(大正一四.四四二上)。 [1135011] 《文殊悔過經》(大正一四.四四三中)。 [1135012] 《文殊悔過經》(大正一四.四四六上——四四七下)。 [1135013] 《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大正一四.六六六下)。《兜沙經》(大正一〇.四四五上)。 [1135014] 《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大正一四.六六六下)。 [1135015] 《文殊悔過經》(大正一四.四四一下)。 [1136016] 《文殊師利發願經》(大正一〇.八七八下——八七九下)。《普賢菩薩行願讚》(大正一〇.八八〇上——八八一中)。《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七上——八四八中)。 [113801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八上——中)。《普賢菩薩行願讚》(大正一〇.八八一上——中)。 [1138018] 《普賢菩薩行願讚》(大正一〇.八八一上——中)。 [1138019] 《文殊悔過經》(大正一四.四四七下)。 [1139020] 《三曼陀跋陀羅菩薩經》(大正一四.六六六下)。 [1139021] 《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下)。 [1139022] 《舍利弗悔過經》(大正二四.一〇九一中)。 [1139023] 《菩薩藏經》(大正二四.一〇八九中)。《大乘三聚懺悔經》(大正二四.一〇九四下)。《文殊悔過經》(大正一四.四四八上)。 [1139024] 《三十五佛名禮懺文》(大正一二.四二下——四三上)。此文出《決定毘尼經》(大正一二.三九上)。《禮懺文》末附記:「五天竺國修行大乘人,常於六時禮懺不闕」。 [1139025] 《寶行王正論》(大正三二.五〇四中)。 [1140026]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八上——中)。《普賢菩薩行願讚》(大正一〇.八八一上——中)。 [1141027] 《寶行王正論》(大正三二.五〇四中)。 [1141028] 《賢劫經》卷六(大正一四.五〇上)。 [1141029] 《千佛因緣經》(大正一四.六八中)。 [1141030] 《八吉祥神呪經》(大正一四.七二下)。 [1141031] 《稱揚諸佛功德經》。依經後記,是麟嘉六年(西元三九四)。曇摩跋檀譯的(大正一四.一〇四上)。 [1141032] 《灌頂經》卷一二(大正二一.五三四中)。 [1141033] 《大乘寶月童子問法經》(大正一四.一〇九中)。 [1141034] 《觀無量壽佛經》(大正一二.三四六中)。 [1142035]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六上)。 [1142036]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下——九〇六上)。 [114203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一(大正一〇.一六五中)。又卷二五(大正一〇.一三三上)。又卷五七(大正一〇.三〇〇中)。 [1142038]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五(大正一〇.七六中)。 [114303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二(大正一〇.三三四中)。 [1143040]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下——九〇六上)。 [1143041] 《無量壽佛經》卷上(大正一二.二六五下、二六六中、二六八中)。 [1145042] 《妙法蓮華經》卷七(大正九.六一上)。 [1145043] 《觀普賢菩薩行法經》(大正九.三八九下以下)。 [114504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七(大正一〇.三六四上——中)。【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7 冊 No. 35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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