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中峯和尚廣錄卷第六
書問
答瀋王書(來書附)
弟子太尉瀋王王璋頓首百拜。和南天目中峯和尚大禪師座下。惟璋眇德叨預天婣。爵祿雖榮常遵佛化。仰靈山之付囑。懷覺樹之潜輝。每對真容誠切瞻戀。至於修崇勝事聽演教乘。頗嘗及矣。而禪宗向上一著罔知所趣。伏審吾師道傳天目名簡帝心。良以江山迢遙尚阻執侍。渴仰醍醐思霑化雨。極懸懸也。緬想天人叶賛法候勝常。今專遣洪鑰。謹齎信香代伸禮敬。久嚮和尚養高泉石。他方多請住持。曾未垂諾。柰無相法身欲隱彌露。曷若出世度生廣開利益。然聞江南靈蹤聖境久欲遊觀。秋冬間儻得旨南來首當叅扣。願興悲濟。先此布區區。幸祈法照。
某為學既昧於道無聞。厠影僧園濫叨田服。捫心揆[A1]己夙夜恐惶。伏惟閤下位冠百辟。爵居名王。天婣懿親為國尊行。性海巨筏為佛雄藩。仁聲仁聞被乎寰區。有德有言無愧簡𠕋。顧某何人敢當垂念。過蒙洪叅軍與奇長老冒塵觸暍徒步登山。出王鈞緘侑之厚幣辭情𢢽𢢽。自敵以下有不敢當者。而况大王年德名位振耀皇家者哉。盥沐熏香對信使展讀。雖山林泉石增助光潤。其如某之愧悚何。觀信使之聦明有以知大王之通貫無礙也。因與信使話及。世尊於二千年外。將過去諸佛[A2]已轉法輪一音演唱。而諸弟子結集為一大藏教布之寰宇。實祛情遣妄指瑕指玼之無上法寶。當時一印印定。迨今無所加損。王亦於過去佛所親蒙授記。其大施之門。[A3]已甞啟於彼而乃應於今日也。豈惟應於今日。將見綿續不斷入未來際不可窺其涯涘者矣。故佛以智慧而現法藏。王以布施而廣經教。布施乃六度之首。智慧乃六度之終。咸具波羅蜜體。而無間然者也。夫有文字相是謂教。離文字相是謂禪。即其所有而離是謂功德。惟其所離而有是謂莊嚴。如是至理在王[A4]己分有自來矣。茲承示諭。於禪門向上一著子未有所聞。似不勞過遜也。然禪門言向上向下者。乃一時建立之方便巧辭非實有也。記昔僧問古德曰。學人不識佛乞師指示。德曰。我言恐儞不信。僧曰。和尚重言焉敢不信。德曰。即儞便是。僧曰。如何保任。德曰。一翳在目空花亂墜。後有尊宿舉此公案乃云。古德答此僧所問。如百二十斤重擔。此僧一肩荷負。驀直便行更不回顧。可謂有力者也。此說安有向上者哉。貴在信根猛利决定不退轉。久之無有不獲其悟入者。管見若此。又承諭及某不肯住持之說。斯言似為過情。使某苟有一毫利益於人。而獨擅其退休閑逸之計。不思法道之隆替。誠法門之罪人也。正以自救不睱故當退遁。豈有它哉。惟王諒之。聞王駕有江南遊覽之念。夫以王心虛明物境洞照。能徧涉法界於不動神情之頃。恐不待走輕車策駿駟然後為得也。信筆覼縷。山野無文。下情不勝媿汗之至。伏幸矜悉。
與嗣瀋王
某一介魯鈍分守窮山。頗知佛祖之道為濟世舟航。以其自救未能。焉敢濫膺主法者之任。不謂過情之譽。上干尊王海印大居士之聽。遠賜寶緘。委洪叅軍奇長老。冒暑入山焚香展誦。感愧奚文。因話次奇長老宣傳玉旨。俾書法語一篇以資玄路。切謂一國之主。遊刃羣機以寧海宇。何暇存神內典。以親方外之學乎。教中有言。菩薩夙乘般若智力示為人主。以夙習濃厚不為富貴之所籠絡。於六波羅蜜四無量心。念念策勛念念成就。未嘗斯須暫忘者。殆非一生兩生為人主也。何以知其然。十金之家沉酣五欲不暇他顧。而况富有國土。乃爾孜孜于聖賢之道。非夙植德本何能若此。惟是富貴易於移人。故佛許之以生生修證成熟菩提。然禪宗門下以無修而修絕證而證。無修故直見自心。絕證故見心即佛。心不可見以悟為見。佛不可即忘悟為即。故古宿謂。學以悟為難。悟以忘為難。忘以行為難。如是三難初無定論。在信根之深淺志願之重輕耳。惟王之信根。决定是深志願天然其重。若夫信根不深志願不重。則應念為諸欲因緣所移。安肯寄音於無似野僧。需入道之語耶。教中有天鼓忽鳴謂諸天子曰。諸法苦空無有真實。勿貪五欲以快一時。當力求道果以悟本來。然本來既悟回觀天樂特夢幻爾。學道有三種正見。第一要念得生死無常大事。真切畢其形命不肯放過。第二要識破一切世間憎愛是非緣境。不使一塵為障為惑。第三要辦取一片長遠决定身心。歲月愈久而志願益精。假使久無所入雖三生五生亦不知其疲倦。久之更無有不成就者。或者謂道在一切處。道在平常中。只要人一切時中忘思絕慮當念無心。無心即道。舍此復有何實法與人自取纏縛。然此說亦未嘗不是。殊不知未盡善也。何則只如說箇無心。且心既曰無。復教何人知其為無耶。苟存所知。則不得為無心矣。或無所知則又同木石。所以宗門中事須求妙悟。謂悟者何。悟此心耳。此心既悟則曰有曰無俱成剩語。前代諸尊宿與國王大臣酬酢此道。初不曾有做工夫之說。惟是單提此事。俾之言下領悟。後來法久成弊。但欲會禪。多將情意識穿鑿解會。但說得相似。蓋不曾忘心契悟。生死岸頭了無交涉。近代師僧不奈何。將箇無義味話頭。置之學人懷抱。命其朝叅夕究起大疑情。叅到心空念泯之際。不覺不知以之悟入。惟此一門最為允當。聞王興隆三寶備作佛事。獨不知於此事上曾究竟不。如未留意。因記得。僧問古德云。一念不起還有過也無。德云須彌山。日用中不妨舉此話。默默自看。如何是須彌山。且須彌山之意作麼生道。但與麼舉起來叅取。政當叅時都不妨治國齊家營福修善等事。於此等事上亦不妨叅此話頭。久久純熟忽爾開悟。翻思老釋迦棄王宮入雪山見明星。將謂有多少奇特。元來鳳池淵底龍床角頭。雖去二千年。曾無一髮少間。然後以此道治國則國無不治。理民則民無不安。崇福則福無不資。祈壽則壽無不永。豈特此為然。以至莊嚴真法界。成就佛菩提。無所施而不可。管見若此惟王諒之。
答高麗白尚書
二使者至捧出珍翰兼承奇惠。物意隆厚。自非閣下篤信正法。何以得茲蒙以四疑下問。謹依來問一一奉答。
一來問。坐禪或云。不在坐。[A5]但四威儀中令心無放逸。此可信乎。答梵語禪那此名思惟修。亦名寂滅。乃指一心之極致也。教中有四種禪。皆人天聲聞沉空滯寂用心偏向。故少林不取焉。今之藂林稱禪者。遠宗少林單傳一心之要旨也。此心遍在行住坐臥之間。不局於一隅也。雖不在坐亦不離坐也。今之人[A6]但知不在坐。而不知不離坐也。苟知不離坐。則終日坐又何傷焉。或不了此心。謂不在坐則近狂蕩。謂不離坐則近執縛。二俱異見非至理也。謂坐禪者。必欲以悟心為本。此心既悟。則四威儀皆是坐時。此心未悟。雖不離坐實未曾坐也。
二來問。一切佛經不解佛意。[A7]但口常讀於理上亦有小功德否。答佛說一切經教。為破執遣疑而設焉。以世尊真實之說不虛。凡執卷即獲勝利。其言獲利者。一以如來真實願力所致。二以自[A8]己信心所成。凡閱經教獲利之途非止一端。隨其信向之淺深。所蒙利益之優劣。俱不能外乎信心也。且如展卷。信云獲福即得福。信云獲慧即得慧。信云滅罪而罪即隨滅。或不以信雖[A9]但口誦亦沾利益。蓋聖人之至言。非鄙俗游談之比。曰功曰德云胡不具哉。
三來問。別法謂佛說一切法皆是佛法。如何更說別法。此是落階級之法耶。生天之法耶。答教中有緫別二義。緫者諸佛所致之一心也。別者乃諸佛隨宜演唱之方便事也。須知緫不異別。即一心現萬法也。別不離緫惟萬法皆一心也。法無心外之法。心非法外之心。[A10]但迷悟之自分耳。心迷故[A11]但見別法無緫名。心悟故惟知一切皆緫名佛法更無一物非緫也。[A12]但除却佛法大緫持相。不問生天生人生十法界中。皆是階級也。
四來問。在家菩薩。謂眼前妻子奴婢。全然障道之本。何名為菩薩。此疑妄說。答昔維摩居士謂。無住為家舍。大慈悲為父。隨順菩薩母。柔和忍辱妻。智慧名為子。方便即奴婢。如是而受者名在家菩薩。雖未獲如是解脫。使置身於五欲塵勞者。但存一念信佛法之正心。念念欲遠離塵勞。雖未即清淨。亦可稱菩薩。蓋菩薩之稱乃梵語耳。華言道心。[A13]但有向道之心。則菩薩亦可通稱也。
極理言之。佛法無二無別。緫因一心建立。心悟故山青水綠鵲噪鴉鳴。更無一點不是佛法。心迷故花池寶樹王殿瓊樓。更無一點不是世間法。一大藏教祖師西來。只要人悟此心自然一一不被差別名相所礙。所以古人道。夢裏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如今必欲要驚覺夢中所具之境別無方便。[A14]但請發起一念决定信心。叅箇四大分散時向何處安身立命話。盡此餘生密密叅究。久遠不退。廓悟自心。此心既明。則世出世間聖凡差別一念混融。更不容別有一法為分別也。某雖未克瞻對。其體道之論不過如此。古人云[A15]但辦肯心决不相賺。
與海粟居士(馮待制子振)
曩辱下訪。繼領詩章。枯槁之蹤過蒙提獎。何以得此哉。尋聞閤下奉旨入覲。而某亦理浮遊之棹。走淮沂汳又復三年。別來不識閤下。於此道上能精加念力不。今古利達之士靡不知三界是大夢宅。苟不曾。一回親切警悟。則與此所知之心俱落夢寐。故吾法中目之曰所知障是也。此障鈍根人無分。惟利達者有之。故少林初祖。只令人外絕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乃可入道。肯將胷中解會底百千道理。猛與截斷俾之如墻壁。一回忽爾於墻壁處孔竇豁開。千差萬別一以貫之。曾何悟迷之有異同耶。或孔竇不即開豁。[A16]但令久持而不忘。縱使盡生不了。當鍼芥相投於異世矣。安有虛棄之理哉。所以佛祖教人深信而不疑。惟閤下於吾道信根未嘗不深。獨未見其於信處能脫略所知不。世間浮光幻影能幾何時。向者鄙偈中有披衣終日坐茅堂之句。嘗蒙閤下許我以踐之今日。所謂貧人索舊債也。
與大覺長老
(大覺泰定叟也。皇慶間瞿運使霆𤼵。屢請師住大覺。師力辭舉定叟應命。叟甞歷職於開先一山萬和尚會中。後復叅師。及出世欲改嗣師。師以是書却之。令嗣一山。)
初六日分袂不及拜送。懸情依依未能暫忘。昨者坐語未及他論。而首以住院承嗣扣之者。惟恐足下苟徇世諦故也。某與足下納交十六年。彼此心懷洞然明白。豈意足下不諒愚情反欲相及。何臨事翻覆若此耶。古人於法嗣嫡傳。所以深明宗系者。大法源委不可誣也。世漓俗薄奉金請拂。以院易嗣者有之。某嘗痛心於此。夫大覺雖先師開山。然十方叢林儘有尊宿。捨彼不取而必欲某尸之。何識量之不廣也。某非畏住持。實畏嗣法於開山也。故退避力辭而舉足下為之主。政以足下自師一山禪師。豈可苟徇世俗而易其所師哉。由此言之。某猶不欲以先師坐下人迭尸大覺。而况牽枝引蔓欲為某之嗣乎。聞命駭然專浼逆流塔主預此拜聞。望以玉峽之音直與拈出。或欲徇俗易嗣。則某斷然不敢與足下一日相聚也。至扣至扣。
天目中峯和尚廣錄卷第六
音釋
婣(伊真切壻家也)
緬(彌典切遠也)
鑰(以灼切)
齎(祖兮切持也)
捫(莫昆切撫也)
揆(巨癸切度也)
尊行(行下浪切輩行也)
暍(於歇切傷暑也)
𢢽(口很切𢢽𢢽欵誠之意)
盥(古玩切澡手也)
悚(自拱切懼也)
覼縷(覼力▆切縷力主切覼縷委曲也)
泝汳(泝桑故切逆流曰泝汳皮變切與汁同)
漓(呂支切澆也)
徇(松閏切從也)
浼(毋罪切污也)
校注
【經文資訊】《大藏經補編》第 25 冊 No. 145 天目中峰廣錄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1-05
【編輯說明】本資料庫由中華電子佛典協會(CBETA)依《大藏經補編》所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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