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牒奏

宋郡守陳軒上〈靈感觀音院奏〉曰：

臣所領州西偏，湖山之勝，甲於天下，而天竺山在焉。自五代時，僧翊得奇木，不能名，刻為觀音大士像。僧勳又以佛舍利內置頂間，其後像見光，惟與人作福祥，遠者載金石，近者口相傳不絕，不復概舉。臣自去秋視事，民方薦饑。今年春夏，雨彌月不止。吳興苦[A1]卑[1]，連歲水災，父老日夜憂懼。臣即率屬躬禱像下，衝雨入山，衣帽沽[2]溼；渠決壞道，從者皆涉。比臣之還，天宇開霽，纖雲不興，白日正中，清風穆然，邦人合爪歎息。既又輿致城中作佛事，與民祈禳。已而雨暘有時，民不告病；稼穡旆旆，遂為豐年。實兹像之庇兹土也，所不可忘。臣竊考圖志，惟天竺山，粵自晉末嘗為道場；逮聖朝天聖，始分上下。而觀音像所在，歷載崇奉。在治平中，賜號「靈感」，因以名寺。在熙寧中，許寺歲度一人為僧；朝廷每遣中使謁者走香幣其所，封識用御府寶璽，蓋嚴恭如此。惟是殿宇之建，垂六七十年，日就頹弊，不足以揭虔妥靈，宜有加飾。臣不勝大願，願給祠部空名度僧牒數十道，貨緡錢市材僦工，撤而新之。不惟俾東南之人永有瞻式，儻遇水旱禍災，[A2]吏不能力者，庶幾有所控告。臣惶恐以聞。

祈謝文

感應記

真身考

國朝邵重生曰：

上天竺觀音法身奇木，乃本寺之寶。南宋史：「建炎三年冬十二月，金虜完顏宗弼（即兀朮也）入臨安府，聞其奇，奉觀音輿中，并《大藏經》徙而北。時有比丘智完者，率其徒以從，至燕，舍都城西南五里，曰玉河鄉，建寺以奉。」田公《西湖遊覽志》，陳水南《兩三墨談》，郎仁寶《七修稿》，今《成化杭州志》、《萬歷杭州志》，皆從《傳燈錄》之說。或言佛身憑虜奉去，安在靈異？不知佛視中國夷狄，初何爾我？按《續傳燈錄》云：「建炎二年十一月，金兀朮入杭城，追高宗至紹興、四明。次年二月，兀朮復回杭城，乃奉觀音北去。不知此時偶陰雨，請真身在城海會寺侍香火。道元知虜求索，急藏井中；將他像置行殿，虜隨取去。及兵退城，寺亦燹爍，眾僧迷不知處。道元被驅至許村，逃歸，知其處，卓地有聲，井起像如故。則虜奉去者，非真身也。」《傳燈錄》之言如此。今余住山，得見真身法身沉香者，不知菩薩化現，自在一方；此土生靈感召，其曰玉河鄉，未聞靈應。然則大士之靈，係於土而不係於像，假乎像而不依於像。狡虜奉去，與黠僧求存，皆斷見也。惜燕京非元上都朔漠之地（乃今北京城）；縱元上都，我成祖北征已至其地，而玉河鄉更邇，亦必有人至，更無能詳訪此像下落耶？其無可知矣。

上竺論

古菴山人曰：

或問：「上天竺於天下，無峨嵋、五臺、普陀、天台之形勝；於神，無泰安、濟瀆之著見；於仙，無茅山、武當之來歷。區區託迹靈木之光，至若狂三吳、饑渴四海，而香火不熄、年新月盛者，此何以故哉？請居客而竟其說！」

「大抵山川之靈係於境，神靈之著因乎人，習以成風者由於久，翕然攸好者秉乎彝，從心所欲者乘其便，音響流通者感其慈，願出其途者取其適。不境則靈何所緣？不人則靈何所顯？不久則靈何由同？不性則靈何所攝？不便則靈何由普？不慈則靈何由圓？不適則靈何所歆？七者得其一而從違半，況得其全而天下歸也，夫何疑哉？」

「請以人境言之！」

「堪輿大勢，地形全資水法，地傑所以人靈。水法東南注為順，順則水走，山因以飛，無情而地不結。水法西北注為逆，逆則水返，山因以迴，有情而地結。粵自上古，武林山南北二支，生至錢江而止，其中南北武林二澗，水瀉於今西湖。西湖東南由進龍浦，順注於江。杭城之地，不結靈竺之山，雖有晦昧，自秦漢晉以來，武林二水瀉於今西湖。其時進浦，路漲為陸，江不通而成湖，方有金牛、明聖之號。西北逆注於海，故杭城之地，結靈竺之山，於焉而始顯。然則有西湖方有杭城，有杭城方顯靈竺，審矣。有靈竺所以有杭城，有杭城不可無靈竺，又審矣。惠理、道翊之見，易地皆同。秦漢晉時，未有杭城，有錢塘縣之草設，故靈竺亦不須深。惠理開天竺，至今下竺而止。石晉之時，杭城盛而稱郡，故天竺當邃。道翊開天竺，至今上天竺而止。杭城小，故天竺近；杭城大，故天竺深。然則杭城盛，天竺寧不盛？杭城衰，天竺與之衰。天竺、杭城，風氣命脈實相關係，不居然可見哉？又不觀之，近有人以大士盛極，而開香火於五雲、焦山二處。五雲風景則大江流其前，焦山則天目聳其左，卒之風氣無關，命脈不係。蓋人雖有厭常喜新之情，而無可大可久之勢故也。寧若上竺之不求，而自然欲廢而不可者乎？不特此也，大士之風，孰不欲依以為重？雖以慈雲之德，設旃檀觀音而不傳，江干有五丈觀音而不著，本境有黑觀音堂而不彰，新市有長觀音而不久，近村有四面觀音而不立；以至剎剎有閣、處處有堂，豈非關係所存，自潛孚默契而不可奪，因緣所感，有若或使令而不容己者乎！惟天下之塗，浙直江犬牙，而福廣川蜀所必由之路。諺云有之：『上說天堂，下說蘇杭。』惟天下之福，金帛財貨萃於杭城；而杭城之福，富貴康寧懸於上竺。山川為杭土之母，若提綱而挈其領；大士之慈悲為杭父，若法化出而佛口生。海內香火雖多，而出現因緣，此山所獨。靈感之言，士民不捨於北宋『廣大』二字，南宋表揚而迄今。夫信之專者，則土石皆帝；攝其魄者，則草木皆兵。加之久道則不言而化，緣熟則不約而同。蓋好德之良根於民性本善，由是天下之人即以仰杭城者而仰大士，其歸已不可禦矣。所謂久而性也如此，至謂便且適者。奈何生氓之情，所以求福者不過欲逸欲樂也。東南財賦有餘之地，人情更甚。杭為六省通衢，九達孔道，花錦為城，貨泉為藪，萬寶之所輻輳，百工之所攢集。開天竺之門戶，有西湖六橋；掉天竺之手足，有靈鷲飛來峯；秀天竺之眉目，有諸裝點，而天竺兼之焉。因求福而暢逸豫之情，因逸樂而益堅求福之念。故不特富貴、賢智歸之，而貧賤、愚不肖莫不興起，以此也。然其圓也奈何？蓋天下靈聰司土肸蠁者，安富貴而躋貧賤已耳。大士不惟能與世間樂，尤用情於苦難，則雖至貴至富所不能無，而極愚極劣更切哀仰糾察之靈者，不過彰善癉惡已耳。而大士尤不捨夫不善之人，過往之靈，不過電暗室察順風已耳。大士尤遺聞反聞，無作妙力，循聲感應，不特三際懷保、十方恫瘝已耳。而其緣更孚於執著難化之婦女，上合諸佛之慈，故曰大慈；下殉羣生之欲，故曰大悲。世有善不善，百世既歸，家有閫以內，尤懷向慕。夫孰不有父子？孰不有妻孥？孰不有順逆？如是者安往哉？抑又獷悍之性可化而馴良，顓蒙之愚可乞而智慧。隨地說法，靡剎不形。蓋不特三十二應，而有千億恆沙之身；不特千手千眼，而有千億恆沙之手眼。此吳越之崇天竺，高於五臺、峨眉；四海之渴天竺，深於靈山祇樹矣。又何必泰安神道之設、濟瀆浮物之幻、武當昭代之崇、天台羅漢之果、茅山聲聞之迹而已哉！然其外又有三說，為天下神佛之致歸向者，莫不水有風波之危，陸有傳舍之苦。舟車屢易，人獸俱疲。孰有水平通於千里，陸[A4]凹[1]無過一程？善信如遵郊陸，婦女若履閾門，更出於天下之神靈之右。又四方別省，所以足民用而充官儲者，或棗栗、梨橘、竹木、漆枲，皆成於人者七，而伺於天者三。惟吳越蠶桑、農穀，成於人者三，而伺於天者七。雨暘既司乎大士，豐儉必藉乎威靈。祈蠶、祈穀、祈麥，古聖王所不廢，何能後於今之氓乎？且也泰山、武當、茅山諸處，聞儲香資進奉，孰有如天竺曠蕩之恩，士庶得自盡其誠而無取？故握粟可卜，裹飯可禱，至有心香投體而已者。又有醉飽於僧而賖有秋之償者，或即貨所業而以其羨充費者。而又有創見觀光，驚心聳目，一年不至，若一事未完；一夫不行，若舉家獲罪。此春時之民盡若狂者，以此也。然則杭城、靈竺，豈但相為表裏，而又相為盛衰；豈但相為盛衰，而實相為存亡者耶！」客聞之唯唯。

或又言：「上竺與普陀大士，是同是異？」

曰：「豈得異？蓋天竺即普陀，普陀即天竺也。普陀所以鎮三際之水，乃天下之大士，而三吳在其中；上竺乃三吳之大士，而天下在其中，大小無分而理亦無異。然至上天竺者，可以不至普陀而圓，謂小可以該大；至普陀者，必至天竺而偏，謂遠而不可忽近。圓偏互舉，而事無不同也。」

女身說

山人又曰：

觀音古佛，其身不必論男女，其身自是天下萬世男女法身。況《法華》、《楞嚴》觀音普門二品三十二應中，或現優婆夷、童女身而為說法，或現女主夫人、命婦大家而為說法。蓋或現者，即於其人中出生善人，即大士之身，非謂大士往變現諸女相也。大士不往變現，隨其人中出生，則隨其身男女矣。斯大士應身之妙，觀「應」之一字，則老少男女、大身童身，皆隨其人而應也。至如《法華．龍女品》之說，此以女化男；如《維摩經》，天女化舍利弗為女身，曰「一切諸法無有定相」，此以男化為女也。此屬皆不可思議事。觀「圓通」二字，則男無所圓、女無所缺，男無不通、女無可礙，故女身之說，亦不廢焉。然則執公主之說，謂之不知佛；則執男子之說，得非局於佛耶？或者又曰：「今時以三寸小履、二寸繡緣加大士可乎？」曰：「無害，隨緣。」其人艴然，曰：「薦以腥羶，塗以脂粉，拒乎？」答曰：「若如是，則又非圓通矣。且大士，天下之大士也，男女之大士也。今女人即以杭城女子之飾事之，男子即以杭產[綜-示+一]縞金銀之物事之。故龍女則獻珠，匿王夫人則獻香纓，難陀牧女則以乳糜，此其人即以法而說大士也。所以佛入葷俗而不拒於肉菜。當晉唐之時，而男子亦口脂面藥者矣，此緣之謂也。」其人乃服。又曰：「燒香何以謂之作福？」余曰：「釋典且不舉，姑以〈洪範．五福〉曰『攸好德』。佛之德盛而福備矣！好之而恭敬供養、親近愛樂，非有身之福乎？至冀其餘庇之光，而懺其宿造之罪，皆第二義也。世有《觀音香山卷》，言『觀音乃妙莊王三公主』之說。執有者，以宣律師曾詢之韋天，韋天言信，而宣律師安有妄語？且趙文敏公管夫人曾書此記，文敏豈易惑之人？今有陶石簣公言：『此大碑今現在汝南府，其文乃蔣之奇撰，蔡京所書。』然則流通於宋元矣。執無者，以大士為淨土導師，淨土安得有女身？女有五障，不得作佛。如王元美言，乃淫僧妖尼誑惑所撰，蓋以其詞中言不足信。如香山在嵩山東二百里，乃中國地，何傳信無徵？又如蓮池言：『妙莊王不見標何方國土、何處國王。』愚謂秦時君始稱朕，周時王女始稱公主，今其卷有二稱。《法華經》妙莊王有二子一女，而此記妙莊王三女，所以興疑。要之，菩薩化身，通乎過現，不可思議論，則刼前或已有諸名稱，與今符合，不可知也。故有無、斷[A5]常二見皆非佛法。經曰：『靜極光通達，寂照𣹢虛空；卻來觀世間，猶如隱中事。』此言得之，蓋佛止言因果而不執理，儒家信理而不信因果。儒家言古，及盤古止矣，如外紀之事，便略不經心；佛家言古，動謂前乎千萬刼，此所以不可同年而語也。」或問：「今世人還拜願，自三步至十步；然初未見顯應，而人行之不廢，何也？」答：「此有二說。就菩薩而論，則舍法分無為，自是不可思議事；就眾生而論，則如疾痛呼天、呼父母，觀音乃此方之天、之父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