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上天竺講寺志卷之十三
風範隆汙品
側聞世間風氣,或由地氣使然;方外道情,多為俗情夾入,流而不反,習以為常。故尊者發水乳不如之歎,感眾生寢薄於福緣;而如來遺獅蟲自食之言,痛後世殆傾於慧命。熱心千丈,苦口萬端;賴有旁觀不憤,夙願未弘,再來為道德泰山,間出作人天北斗。冰清教海,粉碎魔宮;更游戲於不思之場,乃攝伏其彊陽之類。是所謂有開必先,無往不復者也。上天竺當辨老住山,罹權臣之虐。及胡元入主,費宣政之懲,頃於萬歷大挫三門。借有司齊之以三尺,不能遇知識勸之以一緘。此蓋羣居無紀,坐弛有秋。好修者密自好修,眾非其伍;不肖者甘為不肖,職莫之繩。遂爾因果好旋,卧九里松間者何物?賢愚品騭,載三天竺下者斯人。故曰「董狐,古之良史也。」志隆汙。
神異
辨才淨法師之住天竺也,善持咒水飲病者,輒愈,杭人尊事之。熙寧九年,嘉興縣令陶彖,有子得疾,甚異,形色語笑,非復平人。令患之,乃大出錢財,聘謁巫祝,厭勝百方,終莫能治。辨才適以事至秀州,令素聞其名,即馳詣,告曰:「兒始得疾時,見一女子自外來,相調笑。久之,遺詩曰:
「自是屢來,且言曰:『仲冬之月,二七之間,月盈之夕,車馬來迎。』今去妖期逼矣,願賜哀憐。」師許諾,因至其家,除地為壇,中設觀音像,楊枝霑灑而咒之,三遶壇而去。明日復來,結跏趺坐,引兒問曰:「汝居何地而來此?」答曰:「會稽之東,卞山之陽,是我之宅,古木蒼蒼。」師又問:「汝誰氏?」答曰:「吳王山上無人處,幾度臨風學舞腰。」師曰:「柳姓乎?」乃囅然而笑。師良久,呵曰:「汝無始以來,迷己逐物,為物所轉,溺於邪淫,流浪千刼,不自解脫;入魔趣中,橫生災害,延及無辜。汝今當知,魔即非魔,非魔即法界。我今為汝宣說〈首楞嚴神咒〉,汝當諦聽,訟既往過愆,返本來清淨覺性。」於是號泣,不復有云。是夜女子謂兒曰:「辨才之功,汝父之虔,吾今將去,願舉一觴為別。」因相對飲,作詩曰:
遂去,不復見。秦少游曰:「予聞其事久矣。元豐二年見辨才於龍井山,問之,信然。」見《七識》。
東坡有子,四歲不能走。辨才見之,為摩頂,即能奔走。坡贈詩,見〈題詠〉。
吳僧文捷,戒律精苦,奇迹甚多。能知宿命,然罕與人言。予羣從遘為知制誥、知杭州,禮為上客。遘學誦〈揭諦咒〉,都未有人知。捷一日相見曰:「舍人誦咒,何故闕一句?」既而思其所誦咒,果闕一句。浙人多言文通不壽,一日齋心往問捷,捷曰:「公更三年為翰林學士,壽四十歲。後當為地下職任,事權不減生時,與楊樂道[A1]待制聯曹。然公此時當衣衰絰治事。」文通聞之大駭曰:「數十日前曾夢樂道相過云:『受命與公同職事,所居甚樂,勿辭也。』」後數年果為學士,而丁母喪,年三十九矣。明年秋,捷忽使人與文通訣別。時文通在姑蘇,急往錢塘見之。捷驚曰:「公大期在,此月何用更來?宜即速還。」屈指計之,曰:「急行尚可到家。」文通如其言馳還,徧別骨肉,是夜無疾而終。捷常持〈如意輪咒〉,靈變尤多。瓶中水,咒之則湧出。蓄一舍利,晝夜[A2]常轉於琉璃中,捷行遶之。行速則舍利亦速,行緩則舍利亦緩。士人郎忠厚事之甚謹,就捷乞舍利。遂與之,封護甚嚴。一日忽失所在,但空瓶耳。忠厚戒齋,延捷加持。少頃見觀音像衣上一物蠢蠢而動,疑其蟲也,試取,乃亡舍利。如此者非一。忠厚以予愛之,持以見歸。予家至今嚴奉,蓋神物也。見宋沈括著《夢溪筆談》。
孫莘老知湖州日,問文捷曰:「呂吉甫如何?」捷曰:「只三年便在官家左右,更有一人白皙而肥,一人美髯而長。」後三年,甫果參大政,同列韓子華、馮當世,皆如其言。
上竺首座德賢。有一室女為祟所撓,求師治。賢至女卧室,設榻而卧,祟便已。見本傳。
賢法師臨終謂左右曰:「吾生前以道力免難,死恐莫逃。」門人造像,以鐵固其頸。及金虜真珠王子兵至,祖師殿眾像皆倒,惟德賢像不動。虜怒,令斬之,不能入。乃積薪縱火,薪盡而屋如故。虜驚,讚禮而去。
齊玉法師,諱改玉為璧。宣和六年住上竺,值歲大旱,井竭。玉運心密禱,忽夢泉出西坡。旦掘之,清流湧注,因名夢泉。
初,慈雲懺主常製疏勸人修期,疏有曰:「求三寶之真福,感諸天之護持。」世傳為墨寶。後兵,失去既久。迨竺隱法師為住持,重修懺期。俄有人持疏跪於前曰:「從餘燼中拾此疏,聞再舉懺筵,敬以致獻。」全室宗泐公等交贊,謂懺法弘通之兆也。
盛事
辯才法師悟法華三昧,有至行。弘天台教觀,號稱第一,東吳講者宗向之。時秀州有狂人號回頭,左道以鼓流俗。宣言當建浮圖,為吳人福田,施者雲委。然憚入杭,以辯才不可欺故也。不得已既來,先已錢十萬詣上天竺飯僧。且遣使通問曰:「今以修造錢若干,願供僧一堂。」師答其書曰:「道風遠來,山川增勝;誨言先至,喜慰可量。承以營建淨檀為飯僧之用,竊聞教有明文,不許互用。聖者既遺明誨,不知白佛當以何辭?佇聞報章!」即令撰疏文也。狂人驚慚。見其徒,弟子勸且禮之以化俗,師厲聲曰:「出家兒須具眼始得。彼誠聖者,吾敢不恭?如其誕妄,知而同之,是失正念。吾聞聖者具他心通,今夕當與爾曹虔請,於明日就此山,與十方諸佛同齋。」即如法嚴敬,跪讀疏文焚之。明日率眾出迎,狂人竟不敢至。眾皆服。見德洪著《林閒錄》。
蘇子瞻,元豐中為郡帥,杖策訪辯才於方圓庵。及送至風篁嶺,左右曰:「遠公過虎溪矣。」辯才笑曰:「杜子有云,與子成二老,來往亦風流。」遂作亭嶺上,曰過溪,亦曰二老。亭成,辯才作詩呈府帥。蘇公與參寥子、錢勰屬和之。
高宗自紹興二年臨幸上天竺寺,詣大士前禮拜進香,設素饌於白雲堂。先期三日,命鑾儀司除道警蹕,設鹵簿;丞相以下百僚俱扈從,九里松行道為之擁塞。自是以後,每朔望,遣中使賚香獻供,勒為定規。
宋時二月十九日,上天竺建觀音會,傾城士女皆往燒香。其時馬塍[1]園丁競以名花荷擔叫鬻,其音中律呂。黃子常因作〈賣花聲辭〉,時多和之。
寺僧永顧,[A3]刺血寫經多種獨和墨寫《華嚴經》八十一卷,今存塔院房。
自勉
山中亦有美俗,僧相戒不說不美事,此頗有隱惡揚善之風。天竺山民採樵,逢虎,驚而作聲,山下居民皆應喊,此頗有疾痛一體之意。又僧輪流當家,能者數十年,不能者一二年,使房業不致消廢。又一支傳流,不收師弟,此免分析爭競,亦是良法。
僧杲兩峯者,少時豪宕,房業漸廢。一旦以家事付其徒,日齋誦不[A4]輟。積十年餘,微疾,飲水數日,作偈,怛然而化。
天巖有白頭僧,生無過。死三年,夢其徒曰:「余今尚未得解脫,因傾潑常住待客殘茶,陰司積數缸,限我食盡,真水厄也。汝等當惜福,斷不可暴殄天物。」
寺有一僧,初甚貧,後頗温飽。人問致此之術,曰:「余少年無一錢,取溪中礪石往城換木魚,持以西溪化茶,以茶易米豆延客,遂致此耳。」
寺僧春谷,機智多謀,與僧月空知交。空素諳少林,有膂力。嘉靖中,海寇猖獗,范參戎署空為頭目。谷初以李府勢凌人,不滿於寺;至是挺身欲往,希蓋前愆。行軍時,谷設謀,教空以鐵為棍,示賊有力。令眾各含靛一粒,戰酣時皆吐靛抹面。寇疑為神兵,遂敗遁。後復奮臂率鬥,陣亡柘林。今列湖上宗將軍廟。
衰鄙
宋呂惠卿與吳精進寺僧善,時辯才主上竺,頗有人緣。惠卿入相,使文捷主上竺,逐辯才歸於潛。辯恬不為意。逾年,呂勢敗,朝廷命辯才復還。東坡贈詩曰:
邵古菴山人曰:「文捷乃一奇僧,故呂敬而主之。然辯才又正而奇者,捷不得掩之也。辯才復天竺未幾,不欲與人相形,退避龍井,則去捷遠矣。」見《七識》,下並同。
或者謂:「今天竺僧中,有一二不習上者,清規掃地,弊德唾人。大士殊不加譴,其靈安在哉?」邵山人答曰:「大士,天地也。汙穢之事,不得罪於天地,而得罪於王法。佛法所不計,而暗於冥加,所謂神目如電、疏而不漏者。如曰有司存耳,大士何譴哉?特諸佛子往昔曾經供養、恭敬大士,故今受其福庇。今不尊奉,狼籍古德,云袈裟下失人身為最苦也。」又曰:「天竺路旁有五官不備、四體暴露、膿蠅血蚋、獸匐鬼呻;痛楚不刀山而獄,臭穢不冰炭而慘。如是種種,各隨其業以招報,所謂人而餓鬼,人而禽獸,人而地獄也。諸佛子勉之哉。」
靈竺既無沃壤,山淺附郭,不容故家。居民止以香客為活,謂之鍋頭。種田、交易,三春為一年之計,謂之櫃上田。往年僧俗相約,俗不宿客,僧不香紙;今則惟利各兼之,而俗尤甚,揖轎牽裾,殊可笑矣。近有豪民劫奪行李,要截鄉愚,深可切齒。在賢護法痛懲之,庶俾大士得妥靈耳。
僧官舊止本等服色,猶存清高微意。至屠府尊,始命服九品服色。上竺僧官製紅綠縐紗圓領,大節日自城回,諸僧披禪衣盛迎。然以官拜,不膜拜,殊不雅觀。其後新住者於布政司換文書,特加數金,添「冠帶」二字;城外起轎,如赴任狀,觀者塞塗。
吳參政墓,在乳竇峯下。名玭,為廣西布政。先以强買,人云「道場非塋墓所宜」。今絕。
慧珊,本圖周氏子,為都事,攝差徭,世途機猾僧也。以擅伐路松,為僧俊者訟於府,擠之,且乞鎮守麥公為言。珊罹刑,追度,遂落僧籍。寺有諺云:「珊老虎撞著俊獵戶,屈喇喇刺到三計鼓。」
天竺僧多致舉債,或難之,對曰:「世間豈有不欠債之人?惟狗子乃不欠耳。」世以為笑。五十年前已有諺云:「淵一千,逕八百,秀鍾山,真沒髮。」五十年後,又豈特淵逕而已?外飾虛名,內無實蓄,此之謂金玉其相而敗絮其中。
寺有陳光明者,拜經精勤,今其房地磚有拜立之跡,蓋不冺一時。善信云:「向以油供者多,初開山,因地瘠,人曰油甚肥,因用以糞地,遂致雙目失明。悔懼禮經,終身不輟。」
廢弛(紀長民之蠧,師子之蟲也)
宋,薛師魯,左藏官。淳祐十年冬十一月,規占上竺廨院為廳,時住持天台法照不許,即渡江東歸。是日適理宗臨幸祈雪,中使鄧惟聰奏聞之,上即命內轄令快行禁渡,趣照回之。
宋,張閣,大觀四年知杭州,兼領花石綱。先是,政和初,朱勔領花石綱使,流毒山水。凡民家有一花一石可玩者,即以黃封之,其家隨破。當時僧眾皆以玩物為蛇蝎。天竺石面靈桃,并石舁去。古鬥鷄巖、伏虎棧、卧龍石、無根藤,與辯才手植山茶,非自毁,則勔與閣取,故皆不存。
王臣者,襄陽人,幼為公侯府家人。善幻術,攝人物為其主。惡刑傷脛,號王瘸子。成化十七年,夤緣充錦衣衞千戶,與大璫王敬奉敕採藥,收書江南。其實橫索寶物,凡上竺累朝所賜,及富貴之家所獻寶物,有玉觀音、日月珠、鬼谷珠、貓睛、寶冠、玉鐘、玻璃盞、珊瑚樹等物,竊取一空。
僧寶珠者,創新庵於白雲巖,頗弘敞幽寂。後納二徒,兄弟不睦,互相訐告。次徒先以山庵投馬通政以求勝,長徒又求勢之最者獻茅狀元,因而兄勝,遂執左券來業焉。內數老僧以茅演教寺,故欲甘心於此。茅知之,陽慰曰:「余庇廬,非剝廬也。」乃施米二石。明年計逐之,令僕居守。後僕晝出,為虎所食。
辯才法師骨塔,在老龍井山中。萬歷間,村鄰老父競傳為郡城李鄉紳平夷之。學人曰:「宋僧道德光明之盛,莫辯才若也。有趙清獻、蘇文忠之外護,生不能芘文捷以勢劫其住持;有天竺、龍井之法嗣,死不能庇李宦以勢伐其委蛻。三吳百粵奉之如神明,而獨於下竺無緣,是皆果有定業在耶?噫嘻!省之哉。」以上俱見《內七誌》。
舊樓鐘,南宋故物,聲聞數十里。成化間,鎮海燬,鎮守麥秀取入城。嘉靖三十七年,樓復燬,鐘鎔坐地。人言宋鑄時,所施簪珥不計,以有金銀,故聲宏遠清亮。謂其中銀可居半,官命取煎,一金不得。又嘉靖三十四年七月,島夷猖獗,軍門命取廢寺敗鐘,鑄佛郎機,麾下乘勢脅取。及上竺僧眾訴於雲間潘伯恩,白而止之。
乳竇峯下有多福寺,與上竺一澗之隔耳。廢於嘉靖末年,至隆萬間柱礎猶存。蔭聽泉弔以詩曰:
遺臭
僧采、新、方者三人,號為「石灰布袋」,言其著處有迹也。古菴山人曰:「以石之確,從火之潔,既清且白矣,而受此口玷,寃哉!」
僧亦號古春者,北人。牛都督供於墳菴穢行,且待其徒甚薄。夜約青州兵劫之,以末香焚其臍而死。
寺僧圓週,狼心返俗,廢其祖墳穴路,逕使穢踐。書為梟逆,窮餓而死,此為華報。
蕭山李金庭,名東瀛。杭有數鄉紳皆其故人,藉其勢流寓上天竺,凡事必至為處分。壽文、號軸、輓詩,皆出其手。當修《上竺志》,則以時文之學,勦竊禪文。詩才庸腐,以學究本色造家譜手段,偽撰皮日休、李綱碑文,及岳武穆、宋元諸賢之作。至太祖撰〈竺隱〉之文,因本寺失之,而亦偽撰一篇。蓋事不考古,筆不秉直,狥情逐意,造幻誣靈。欺人而至欺心,欺天而至欺君,遂使所載真贋混淆,玉石難別,不疑而疑。按佛書,大妄語成,墮無間獄。又今律,偽傳聖旨,當置何地?可歎哉!以上並載邵古菴《七識》。
寺僧戴範,嘉善人,有勇力,善拳法。目無三尺,燬破五戒,婬暴酗賭,致累房業,回祿一光。敗壞法門,毆辱長上,合寺不容。崇禎間,伊祖及合寺公舉告,憲批府郡侯法究,驅逐下山。種種惡款,具載伊祖稟揭附卷。今蓄髮歸俗。
上天竺講寺志卷十三終
【經文資訊】《中國佛寺史志彙刊》第 A026 冊 No. GA026n0024 杭州上天竺講寺志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2
【編輯說明】本資料庫由中華電子佛典協會(CBETA)依《中國佛寺史志彙刊》所編輯
【原始資料】法鼓文理學院、中華佛學研究所之「中國佛教寺廟志數位典藏」專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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