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來藏與「真常唯心論」
第一節 般若學者的佛性說
西元四世紀後半起,無著(Asaṅga)、世親(Vasubandhu)的瑜伽派([A1]Yogācāra)興起,不但論義精嚴,門下人才濟濟,出家眾也相當嚴淨。這時期,重在如來(tathāgata)本具的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說,在重信仰與修持(念佛)的學流中,流行不衰。如來藏說與瑜伽學,有了相互的影響,開展不同的新猷:理論傾向於真常的唯心([A2]cittamātratā),事行傾向於念佛(buddhânusmṛti)。當然,「初期大乘」經與龍樹(Nāgārjuna)的「一切皆空」說,也在流行;佛護(Buddhapālita)與清辨(Bhāvaviveka, Bhavya)的興起,使後期龍樹學大盛。「性空唯名」、「虛妄唯識」、「真常唯心」——論義的多采多姿,非常興盛,而在適應印度的時代文化下,重信仰重修持的傾向,由真常的如來藏心說,推進佛法到另一階段——「秘密大乘佛法」。這需要分別的來敘述。
如來藏與我(ātman),瑜伽學者是以真如(tathatā)、法界(dharma-dhātu)來解說的;這是無著與世親論的見解,多少融會了如來藏說。但世親的弟子陳那([A3]Diṅnāga),譯作「大域龍」,依(下本)《般若經》,造《佛母般若波羅蜜多圓集要義論》,卻這樣(大正二五.九一三上)說:
「若有菩薩有,此無相分別,散亂止息師,說彼世俗蘊」。
《大般若經.初分》(上本十萬頌),說「實有菩薩」等一段經文,無著論解說為「遣除十種分別」[1]。「實有菩薩」句,是對治「無相散動分別」的,世親解說為:「顯示菩薩實有空體」[2],以為菩薩以實有空性(śūnyatā)為體的。陳那的解說不同,如《釋論》說:「謂令了知有此蘊故,除遣無相分別散亂。如是所說意者,世尊悲愍新發意菩薩等,是故為說世俗諸蘊(為菩薩有),使令了知,為除斷見,止彼無相分別,非說實性」[3]。這是說,說有世俗五蘊假施設的菩薩,是為了遣除初學者的斷見。陳那這一系,重於論理,接近《[A4]瑜伽師地論》義,所以不取無著、世親調和真常大我的意見。
如來藏我,是《大般涅槃經》說的。從如來常住,說到如來藏我,我是「常樂我淨」——四德之一,是如來大般涅槃(mahā-parinirvāṇa)的果德。如來常住,所以說眾生本有如來藏我:「我者,即是如來藏義;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即是我義」[4]。我,如來藏,佛性(buddha-dhātu),約義不同而體性是一。《楞伽經》(世親同時或略遲集出的)近於瑜伽學而傾向唯心說,也覺得「如來藏我」,太近於印度神學的「我」了,所以特加以解釋,如《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二(大正一六.四八九上——中)說:
「世尊修多羅說:如來藏自性清淨,轉三十二相,入於一切眾生身中。……云何世尊同外道說我,言有如來藏耶」?
「大慧!我說如來藏,不同外道所說之我。大慧!有時說空、無相、無願、如、實際、法性、法身、涅槃……,如是等句說如來藏已,如來應供等正覺,為斷愚夫畏無我句故,說離妄想無所有境界如來藏門。……開引計我諸外道故,說如來藏,令離不實我見妄想。……為離外道(我)見(妄想)故,當依無我如來之藏」!
《楞伽經》以為:如來藏是約真如、空性等說的,與無著、世親論相同。《大般涅槃經》說:為聲聞說無我(nirātman),使離我見,然後開示大般涅槃的大我:如來藏我是比無我深一層次的。《楞伽經》意不同:愚夫、外道都是執有自我的,「畏無我句」的,如說無我,眾生不容易信受。為了攝引外道,所以說如來藏(我)。如外道們因此而信受佛法,漸漸了解真如、空性等,「離妄想無所有境界」,就能遠「離不實(的)我見妄想」。說如來藏,與「佛法」說無我一樣,不過不是直說無我,而是適應神學,方便誘導「計我外道」,稱真如為如來藏,故意說得神我一樣。說如來藏的意趣如此,所以結論說:「當依無我如來之藏」。如真能了解如來藏教的意趣,佛教也不會步入「佛梵一如」了!
《大般涅槃經》,中天竺的曇無讖(Dharmarakṣa),北涼玄始十年(西元四二一)初譯。起初只是「前分十二卷」,後又回西域去尋訪,在于闐得到經本,共譯成四十卷[5]。前分十二卷,與法顯、智猛所得的《泥洹經》同本;法顯與智猛,都是在(中天竺)華氏城(Pāṭaliputra)老婆羅門家得來的[6]。「前分十二卷」,是現行本的前十卷五品。這部分,從如來常住大般涅槃,說到眾生本有如來藏我:「我者,即是如來藏義;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即是我義」。與《不增不減經》,《央掘魔羅經》等所說主題,完全相同。富有神我[A5]色彩的如來藏我,與佛法傳統不合,所以佛教界,如瑜伽學者等,都起來給以解說,也就是淡化眾生有我的[A6]色彩。《大般涅槃經》的後三十卷,思想與「前分」不同。如來藏說起於南印度;《大般涅槃經》傳入中印度,也還只是前分十卷。流傳到北方,後續三十卷,是從于闐得來的,這可能是北印、西域的佛弟子,為了解說他、修正他而集出來的。在後續部分中,說「一切眾生悉有佛性」,「佛性即是我」,不再提到如來藏了,這是值得注意的!佛性的原語為 buddha-dhātu,也可能是 buddha-garbha(佛藏)、tathāgata-dhātu(如來界)的異譯,意義都是相通的。對眾生身中,具足三十二相的如來藏我——佛性,給以修正的解說,如《大般涅槃經》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中)說:
「一切眾生定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是故我說一切眾生悉有佛性;一切眾生真實未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
這是「佛性當有」說。一切眾生決定要成佛,所以說眾生將來都有佛的體性,不是說眾生位上已經有了。所以說「佛性是我」,是為了攝化外道,如梵志們「聞說佛性即是我故,即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佛然後告訴他們:「佛性者實非我也,為眾生故說名為我」[7]。又有外道聽說無常、無我,都不能信受佛的教說,但佛「為諸大眾說有常樂我淨之法」,大家就捨外道而信佛了[8]。總之,依《大般涅槃經》的後續部分,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如來藏我),只是誘化外道的方便而已,與《楞伽經》的意見相同。如來藏我、佛性說,依佛法正義,只是通俗的方便說,但中國佛學者,似乎很少理解到!
續譯的三十卷,可分四部分。一、從〈現病品〉到〈光明遍照高貴德王菩薩品〉——五品,明「五行」、「十德」,以十一空或十八空來說明一切,可說是依《般若經》義來說明佛性、涅槃的。關於佛性,如《經》上[9]說:
「若見佛性,則不復見一切法性;以修如是空三昧故,不見法性,以不見故,則見佛性」。
「眾生佛性,亦復如是,假眾緣故,則便可見。假眾緣故,得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若待眾緣然後成者,則是無性;以無性故,能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不見法性,……則見佛性」,佛性是「絕無戲論」的空性。一切都是依待眾緣而成的,所以是無性(Asvabhāva)的,空的。般若(Prajñā),如來,大般涅槃,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anuttara-samyak-saṃbodhi),都是無自性空的,所以依待眾緣——修行而能得、能成、能見;隨順世俗而說是有的。佛性是常住無為的;「不說佛(如來)及佛性、涅槃無差別相,惟說常恒不變無差別耳」[10]。經依緣起無性空說佛性,當然一切眾生悉有佛性了。不過眾生有佛性,不是芽中有樹那樣,而是說:以善巧方便修習(空三昧),離一切戲論,不見一切法,就可以見佛性了。
二、〈師子吼菩薩品〉:本品依十二因緣(緣起)(dvādaśâṅga-pratītya-samutpāda),第一義空(paramârtha-śūnyatā),中道([A7]madhyamā-pratipad),而展開佛性的廣泛論究。如《大般涅槃經》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中)說:
「觀十二緣智,凡有四種:……下智觀者,不見佛性,以不見故得聲聞道。中智觀者,不見佛性,以不見故得緣覺道。上智觀者,見不了了,不了了故住十住地(十地)。上上智觀者,見了了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A8]道。以是義故,十二因緣名為佛性;佛性者即第一義空;第一義空名為中道。(見)中道者,即名為佛,佛者名為涅槃」。
緣起即空的中道,是龍樹《中論》所說的。《[A9]迴諍論》也說:「諸說空、緣起、中道為一義」[11]。觀緣起得道,是一切聖者所共的,只是聲聞(śrāvaka)與緣覺([A10]pratyaka-buddha)——二乘聖者,第一義空不徹底,所以不見佛性,也就是不見中道。究竟徹見緣起即空即中的,就是佛。十二因緣的真相,是:「十二因緣,不出(生)不滅,不常不斷,非一非二(異),不來不去,非因非果。……非因非果,名為佛性」[12]。這是參考了龍樹的「八不中道」的緣起。緣起是佛出世也如此,不出世也如此,常住而超越因果的,所以加「非因非果」句。八不中道的緣起,就是佛性;二乘不見中道,所以不見佛性,如《大般涅槃經》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三中)說:
「佛性者,名第一義空,第一義空名為智慧。所言空者,不見空與不空。智者見空及與不空,常與無常,苦之與樂,我與無我。空(無常、苦、無我)者,一切生死;不空(常、樂、我)者,謂大涅槃。……中道者,名為佛性」。
這段文字,應略加解說。第一義空,是緣起勝義空。空為什麼名為智慧?如《大智度論》說:「般若波羅蜜分為二分:成就者名為菩提,未成就者名為空」;「十八空即是智慧」[13]。空是空觀(空三昧),觀因緣本性空;如到了現見空性,空觀即轉成菩提(bodhi)。觀慧與菩提,都是般若——智慧,所以「第一義空名為智慧」。空,怎麼不見空與不空?空是畢竟空([A11]atyanta-śūnyatā),般若是絕無戲論的,於一切法都無所得,所以空也不可得。然般若無所見而無所不見,所以見空、無常、苦、無我,也見不空、常、樂、我。空、無常等是一切生死;不空、常、樂、我,是大般涅槃。二乘但見空、無常、苦、無我,所以不見中道佛性。佛見空等又見不空等,所以說見中道,見佛性。即空的中道緣起,曾參考龍樹論,是非常明顯的。然龍樹所說的緣起中道,是三乘所共的;中道是不落二邊,如落在一邊,怎能成聖呢!但〈師子吼[A12]菩薩品〉是不共大乘法:二乘但見一邊,不見中道;佛菩薩是雙見二邊的中道。所說空與不空,用意在會通《涅槃經》「前分」:「空者,謂[A13]無二十五有(生死)……;不空者,謂真實善色,常樂我淨[A14](大般涅槃)」[A15]。
佛性,一般解說為成佛的可能性。依〈師子吼[A16]菩薩品〉說,「佛性」一詞,有不同意義。如說:「佛性者,即是一切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中道種子。……無常無斷,即是觀照十二因緣智,如是觀智是名佛性」[14]。「觀十二因緣智慧,即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種子,以是義故,十二因緣名為佛性」;「觀十二因緣智……見了了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道,以是義故,十二因緣名為佛性」[15]。觀十二因緣(第一義空)智,能成無上菩提,是無上菩提的種子(因),所以觀智名為佛性。觀智是觀中道的十二因緣智,所以十二因緣也名為佛性了。觀智與十二因緣,都名為佛性,其實(八不的)十二因緣,是非因非果的,不過為觀智所依緣,也就隨順世俗,說十二因緣為佛性。這二類——觀智與十二因緣的名為佛性,是約「因」說的。又如說:「佛者,即是佛性。何以故?一切諸佛以此為性」[16]。這[A17]裡所說的佛性,約「本性」說。其實,無上菩提與大般涅槃,都是佛的「果」性。依此而論,眾生有沒有佛性呢?「一切眾生定有如是(即空中道的)十二因緣,是故說言:一切眾生定有佛性」[17]。約十二因緣說,一切眾生是「定有」佛性的。佛性——佛的果德,「一切眾生定當得故,是故說言:一切眾生悉有佛性」[18]。在眾生位,這是當來一定可得的,所以是「當有」佛性。以中道緣起(或稱「正因佛性」)來說,即空的緣起中道,是超越的,虛空般的平等無礙,可以作不同說明:「云何為有?一切眾生悉皆有故。云何為無?從善方便而得見故。云何非有非無?虛空性故」[19]。所以,一切眾生「定有」佛性,猶如虛空,要觀即空的緣起中道,才能體見的,決不能推想為因中有果那樣。
三、〈迦葉菩薩品〉:繼承上一品的思想,而著重因緣說。關於眾生有佛性,「前分」所說的「貧家寶藏」、「力士額珠」等譬喻,幾乎都作了新的解說。分佛性為二類:「佛(的)佛性」,「眾生(的)佛性」。「佛佛性」是:圓滿一切功德,佛性究竟圓滿,不再有任何變易,也就不落時間,所以說:「如來佛性,非過去,非現在,非未來」[20]。「眾生佛性」是:眾生位中,「一切善、不善、無記,盡名佛性」[21]。這一見地,是非常特出的!如《大般涅槃經》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一中——下)說:
「一切無明、煩惱等結,悉是佛性,何以故?佛性因故。從無明、行及諸煩惱,得善五陰,是名佛性。從善五陰,乃至獲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這是不斷不常的緣起說。眾生在十二因緣河中,生死流轉,一切不斷不滅的相似相續,如燈燄(流水)一樣,前後有不即不離的關係。如沒有無明煩惱,就沒有生死眾生,也沒有善的五陰,不能展轉增勝到圓滿無上菩提。所以,不但善法是佛(因)性,不善法也是佛性,一切是佛所因依的。一般所說的生死河,其實也就是「佛性水」[22]。這樣,十二因緣流中的眾生,「眾生即佛性,佛性即眾生,直以時異,有淨不淨」[23]。本品專依因緣說佛性,可說簡要精當了!這樣,眾生有無佛性的說明,也都可以通了,如《大般涅槃經》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二中)說:
「佛性非有非無,亦有亦無。云何名有?一切(眾生)悉有,是諸眾生不斷不滅,猶如燈燄,乃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故名有。云何名無?一切眾生現在未有一切佛法,常樂我淨,是故名無。有無合故,即是中道,是故佛說眾生佛性,非有非無」。
說眾生有佛性,無佛性,亦有亦無佛性,非有非無佛性,如合理的了解,那是都可以這麼說的。否則,就不免大錯了。「若有人言:一切眾生定有佛性,常樂我淨,不作不生,煩惱因緣故不可見,當知是人謗佛法僧」[24]!文句雖依佛性說,但顯然是指通俗而神化的,一切眾生有如來藏,具足如來功德的本有論者。在「佛法」緣起論的立場,如來藏我本有說,不免是毀謗三寶了[25]!
四、〈憍陳如品〉:遮破外道的種種異見,說如來常樂我(續譯部分,我約得八自在說)淨,使外道改宗信佛。全品沒有說到佛性的含義。總之,續譯部分,是以《般若經》空義,龍樹的緣起中道說,緣起說,淨化「前分」如來藏——佛性的真我色采。這是如來藏思想流行中,受到北方「初期大乘」學者的分別、抉擇,修正。
第二節 融唯識而成的「真常唯心論」
興起於南印度的,真實常住的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為依說;起於北方的,虛妄無常的阿賴耶識([A18]ālayavijñāna)為依說:二者是恰好對立的。傳入中印度(北方人稱之為「東方」),因接觸而有了折衷與貫通。如來藏,本來不一定說是「心」的,後來也就名為「如來藏心」。心在梵文中,有二:一、citta,音譯為質多,是「心意識」的心。依契經的習慣用法,是一般心理作用的通稱。特有的意義是:「心是種族義,……滋長是心業」;「集起故名心」[1],表示種種(知識、經驗、業力)積集滋長的心理作用。這是一般的,也是「虛妄唯識論者」所說的。二、汗栗馱(hṛd)或干栗馱耶(hṛdaya),是心臟的心(肉團心),樹木的心。一般樹木,中心總是比較緻密堅實些,所以解說為堅實,引申為「心髓」、「心要」等。肉團心,在古人的理解中,是個體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一切心理作用,是依此而有的,所以名為汗栗馱(心)。有偈說:「若遠行、獨行,無身寐於窟」[2]。質多心是沒有形質的,卻潛藏在洞窟[A19]裡;窟就是心臟。這樣,汗栗馱心與質多心,在古人的理解中,是不同的,卻不是無關的。關於心(質多),《增支部》這樣說:「心極光淨,而(為)客隨煩惱雜染」[3]。心是極光淨(pabhassara)的,使心成雜染的,是隨煩惱(upakkilesa)。隨煩惱是客,有外鑠而非心自性的意義,後來形成「心性本淨([A20]cittaprakṛti-viśuddhi),客塵所染」的成語。心性是否本淨,成為「部派佛教」間重要的論辯項目。「初期大乘」的《般若經》等,也說心性本淨,但約心的空性(śūnyatā)說。不但心本淨,一切法也是本淨的。《大智度論》說:「畢竟空即是畢竟清淨,以人畏空,故言清淨」[4]。本性淨與本性空(prakṛti-śūnyatā)同一意義,所以不能意解為心本性是怎樣清淨莊嚴的[5]。
佛教界流傳的「心性本淨」說,瑜伽派([A21]Yogācāra)怎樣解說呢?《瑜伽師地論》(〈攝決擇分〉)卷五四(大正三〇.五九五下)說:
「又復諸識自性非染,由世尊說一切心性本清淨故。所以者何?非心自性畢竟不淨能生過失,猶如貪等一切煩惱。亦不獨為煩惱因緣,如色受等,所以者何?以必無有獨於識性而起染愛,如於色等」。
心識的本性,不是煩惱那樣的不清淨。如於識而起染愛,那是與煩惱俱起的關係。論心識的自性,可說是本淨的。這樣的會通經說,不同於「心性本淨」的學派,是心識本性無記(avyākṛta)說,繼承說一切有部([A22]Sarvāstivāda)等的思想。但在《辯中邊論》,也依心空性來解說了。《辯中邊論.相品》,論說空性,末了說:「非染非不染,非淨非不淨,心性本淨故,為客塵所染」。世親(Vasubandhu)解說為:「云何非染非不染?以心性本淨故。云何非淨非不淨?由客塵所染故」[6]。本淨而又為客塵所染,是多麼難以理解呀!無著(Asaṅga)的《大乘莊嚴經論》說:「非淨非不淨,佛說名為如」[7]。如(tathatā)是空性、心性的異名,實際上是離言而不可說的。說非淨非不淨,非染非不染,本性清淨而為客塵所染,都只是方便安立。關於心性本淨,《大乘莊嚴經論》卷六(大正三一.六二二下——六二三上)說:
「譬如清水濁,穢除還本清,自心淨亦爾,唯離客塵故」。
「已說心性淨,而為客塵染,不離心真如,別有心性淨」。
經上說的「自心淨」,約心的真如(citta-tathatā)說,並非說虛妄分別(vitatha-vikalpa)的心識是本淨的。《論》上解說為:「此中應知,說心真如名之為心,即說此心為自性清淨」[8]。「心性淨」,大乘經每譯為「自性清淨心」——自性清淨的心。「心真如」,梵本作「法性心」(dharmatā-citta)。所以論義的抉擇,是大乘經的「自性清淨心」說。瑜伽學者約真如說自性清淨心,說如來藏,心還是質多心,虛妄分別心與真如心,有不離的關係,也就是與如來藏不相離了。真如是可以稱為心的,[A23]那麼對妄心說「真心」,當然是可以的。後魏瞿曇般若流支([A24]Prajñāruci)所譯《唯識論》說:「一者相應心,二者不相應心。相應心者,所謂一切煩惱結使、受想行等諸心相應。……不相應心者,所謂第一義諦常住不變自性清淨心」[9],也不能說不對的。不過真常的清淨心,後代瑜伽學者大都避而不談,以免有「似我真如」的嫌疑。
如來藏我,是一切眾生中,具足如來功德相好莊嚴的。在傳布中,與自性清淨心相結合,由於清淨的如來藏,在眾生身中,為煩惱所覆,與心性清淨而為客塵所染,有相同的意義。如來藏的本義是「真我」,在「無我」的佛法傳統,總不免神化的嫌疑。說如來藏是自性清淨心——「真心」,那如來藏更可以流行了。所以,《央掘魔羅經》解說為聲聞說偈中的「意」說:「此偈意者,謂如來藏義。若自性清淨意,是如來藏,勝一切法,一切法是如來藏所作」[10]。《不增不減經》說:「我依此清淨真如法界,為眾生故,說為不可思議法自性清淨心」[11]。這是說:依清淨真如、法界(dharma-dhātu),說如來藏;依如來藏相應的不思議佛法——清淨功德,說為自性清淨心。依真如、法界說,可通於瑜伽學。如來藏與自性清淨心相結合,更說到剎那(kṣaṇa)生滅識的,如《勝鬘師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廣經》(大正一二.二二二中)說:
「若無如來藏者,不得厭苦樂求涅槃。何以故?於此六識及心法智,此七法剎那不住,不種眾苦,不得厭苦樂求涅槃」。
「如來藏者,是……自性清淨藏。此自性清淨如來藏,而客塵煩惱、上煩惱所染。……自性清淨心而有染者,難可了知」[12]。
《勝鬘經》以如來藏為自性清淨藏(prakṛti-pariśuddha-garbha),自性清淨藏就是自性清淨心。如來藏有空(śūnya)義,有不空(aśūnya)義,而經說「如來藏智是如來空智」——「如來藏者,即是如來空性之智」[13]。以如來藏為空性智(śūnyatā-jñāna),對《華嚴經》所說:「如來智慧,無相智慧,無礙智慧,具足在於眾生身中,但愚癡眾生顛倒想覆,不知不見」[14],解說上是更為適當的。如來藏依真如、空性而說,與瑜伽學相同;但與本有的如來智慧功德等相應,還是不同的。「七法剎那不住」,經說是六識與心法智(或作「所知法」)。剎那剎那生滅不住,不能成立受生死苦,求得涅槃;生死與涅槃,非有常住的如來藏為依不可。如來藏通過自性清淨心,與生滅的妄識,開始了關聯的說明。
真常清淨(如來藏)心,虛妄生滅(阿賴耶)心,是對立的,但漸漸聯合,如《楞伽經》所說:「如來藏藏識心」。我以為,《阿毘達磨大乘經》,有重要的中介地位,無著的《攝大乘論》,是依《阿毘達磨大乘經》的〈攝大乘品〉而造的[15]。這部經並沒有譯出,當然不能充分明了。如「十相殊勝」,《攝大乘論》的組織次第,是依這部經的。《攝論》的成立大乘唯識,大體是依這部經的。《論》中引用的少數經文,意義是非常特出的!如《[A25]攝大乘論.所知依分》,引用《阿毘達磨大乘經》二偈,如《攝大乘論本》(大正三一.一三三中)說:
「無始時來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諸趣,及涅槃證得」。
「由攝藏諸法,一切種子識,故名阿賴耶,勝者我開示」。
第二偈,明一切種子阿賴耶識,《論》中解說了「攝藏」的意義。第一偈的界(dhātu),當然可以解說為種子,但《論》文卻沒有加以解說!《究竟一乘寶性論》引用了這一偈,以《勝鬘經》的如來藏來解說[16]。「無始時來界」一偈,在當時佛教界,是有不同解說的。真諦([A26]Paramārtha)所譯《攝大乘論釋》,也引《勝鬘經》的如來藏為依止說,解說第一偈[17]。也許是真諦所增附的,但事有依據,決不是真諦自己的臆解。
「界」,在《攝論》的引經中,可以發見他的意義,如《攝大乘論本》卷中(大正三一.一四〇下)說:
「阿毘達磨大乘經中,薄伽梵說:法有三種:一、雜染分,二、清淨分,三、彼二分。依何密意作如是說?……於此義中,以何喻顯?以金土藏為喻顯示。譬如世間金土藏中,三法可得:一、地界,二、土,三、金。於地界中,土非實有而現可得,金是實有而不可得;火燒鍊時,土相不現,金相顯現。又此地界,土顯現時,虛妄顯現;金顯現時,真實顯現,是故地界是彼二分。……故此虛妄分別識、依他起自性,有彼二分,如金土藏中所有地界」。
經說有雜染分、清淨分、彼二分。「彼二分」,是有漏生有漏,無漏生無漏的瑜伽學者所難以同意的,所以說是不了義(密意)說。在了義的解說中,以金土藏——金(土)礦作比喻。如金礦中可有三法:地界,土,金。地界([A27]pṛthivī-dhātu)是金與土所依止的,構成土與金的堅性物質。平時只見泥土,不見金質,如眾生「於此識中所有虛妄、遍計所執自性顯現」。如開採冶鍊,去泥土而顯出金質,如經般若火[A28]鍛鍊,那就「於此識中所有真實、圓成實自性顯現」。雜染虛妄的遍計所執自性(parikalpita-svabhāva),清淨真實的圓成實自性(pariniṣpanna-svabhāva),如土與金。而「虛妄分別識、依他起自性」(para-tantra-svabhāva),「有彼二分」,如金、土所依的地界。《攝大乘論》以依他起為「彼二分」,也就是虛妄分別識通二分;譬喻如地界,界也是通二分的。《攝論》以依他起、妄識為「界」,通於二分,成為隨染、轉淨的樞紐,是沒有定性的。《攝論》解釋三性時說:「謂依他起略有二種:一者,依他熏習種子而生起故;二者,依他雜染清淨性不成故」[18]。依他起中,依種子而生,是依因緣而生的一般解說。而雜染清淨性不成,是說可以染、可以淨,不一定染、不一定淨,正是依他起通二分的特殊意義。「依他起虛妄分別識」,當然是有漏的。以此為「界」,為「一切法等依」,是符合瑜伽的唯識([A29]vijñaptimātratā)思想的。但以金土藏譬喻來說:界——虛妄分別識「有彼二分」,凡夫如見土不見金,是沒有嗎?金是真實存在的。這樣,「彼二分」或「有彼二分」,不是可以解說為具有二分嗎!依他起、虛妄分別識(根本識是阿賴耶識)的底[A30]裡,就是圓成實性,不就是可以稱為「界」的如來藏嗎?唯識學不許依他起、虛妄分別識是性淨的,但經「彼二分」的溝通,如來藏與阿賴耶識的結合,順理成章的出現於大乘經了。
《楞伽經》與《密嚴經》,無著與世親的論書中,都沒有引述。唐玄奘雜糅所成的《成唯識論》,引用這兩部經,所以被認為「唯識宗」所依的經典,其實經義是不屬於這一系的。《楞伽經》的漢譯本,有三部;宋求那跋陀羅(Guṇabhadra)於元嘉二十年(西元四四三)初譯,名《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四卷。集出的時代,應該要比無著論遲一些。《密嚴經》的漢譯本,有兩部;唐(西元六八〇年前後)地婆訶羅(Divākara)初譯,這是集出更遲一些的。這兩部經,是如來藏為依止說,與瑜伽學系的阿賴耶識為依止說的綜合。在「大乘佛法」思想上,無著(與世親)論師是非常卓越的!依部派佛教而來的細意識說,種子熏習說,成立以虛妄分別的阿賴耶(種子)識為依止,抉擇貫通大乘經說,而形成大乘不共的唯識論。在這一系經論中,如五法(pañca-dharma),三自性(trividha-svabhāva),八識([A31]aṣṭau-vijñānāni),二無我(dvidhānairātmya)等(無著論著重於八識的成立),成為體系精嚴的論義。無著(傳承彌勒)論是分別敘述的,為《楞伽》與《密嚴》所融攝,綜合的敘述。如《大乘入楞伽經》說「五法、三自性,及與八種識,二種無我法,普攝於大乘」[19]。《大乘密嚴經》說:「菩薩入於諸地,了知五法、八識、三性及二無我」;「大乘真實義,清淨無等倫,遠離諸分別,轉依之妙道。八種識境界,諸自性不同,五法及無我,差別而開示」[20]。綜合為大乘的重要經義,是顯然可見的。無著論所成立的三身([A32]trayāḥ kāyāḥ),及轉識所成的四智([A33]catvāri-jñānāni)[21];《楞伽經》一再說到三身[22],但二經都沒有說到四智。由於這二部經,引用了「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成語,所以一般誤以為是瑜伽學的。瑜伽派本是出於定慧修持的瑜伽者([A34]yogaka),傳出了《瑜伽師(或作「行」)地論》,學風漸重於義理的思擇。而《楞伽》與《密嚴》,雖也作分別思擇,而重在修持;經中到處說「自證聖智」,「瑜伽」,「現法樂住自證之境」。這是如來藏系的瑜伽行者,融攝阿賴耶識系的法義,成立自宗——真常為依止的唯心([A35]cittamātratā)論。
如來藏約真如(tathatā)說;心性本淨約心空性(śūnyatā)說,虛妄分別識不是性本淨的:這是瑜伽學。《阿毘達磨大乘經》,說依他起性「彼二分」,以「金土藏」為譬喻,是以引起如來藏與阿賴耶識的聯合。《楞伽經》也說八識,八識是:「如來藏名識藏心,意,意識及五識身」[23]。如來藏與藏識——阿賴耶識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大乘入楞伽經》卷五(大正一六.六一九中——六二〇上)說:
「世尊!惟願為我說蘊界處生滅之相,若無有我,誰生誰滅?而諸凡夫依於生滅,不求盡苦,不證涅槃」。
「如來藏是善不善因,能遍興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兒,變現諸趣,離我我所。……無始虛偽惡習所熏,名為藏識,生於七識無明住地。譬如大海而有波浪,其體相續,恒注不斷。本性清淨,離無常過,離於我論。其餘七識——意、意識等念念生滅」。
「我為勝鬘夫人,及餘深妙淨智菩薩,說如來藏名藏識,與七識俱起」。
「甚深如來藏,而與七識俱」[24]。
這段經文,可說是《勝鬘經》義的引申。《勝鬘經》以為:「七法剎那不住,不種眾苦,不得厭苦樂求涅槃」。惟有「如來藏常住不變」,能為依止,才能成立生死與涅槃[25]。依《楞伽經》說:凡夫,外道們,總以為生死流轉,非有我([A36]ātman)不可。生死如沒有所依自體,那一切是生滅的,也就不可能希求涅槃了。依此而說如來藏教,也就說生滅法是不能為依而成立生死的。如經上說:「譬如破瓶不作瓶事,亦如焦種不作芽事。如是大慧!若陰界入性,已滅、今滅、當滅,自心妄想見,無因故,彼無次第生」[26]。這所以要依如來藏為依止,這種思想,與「瑜伽」是完全對立的。這段經文,可以另一節經文為參考,如《大乘入楞伽經》卷一、二(大正一六.五九三中——下、五九四下)說:
「識,廣說有八,略則唯二,謂現識及分別事識。大慧!如明鏡中現諸色像,現識亦爾。大慧!現識與分別事識,此二識(異)無異,相互為因。大慧!現識以不思議熏變為因;分別事識以分別境界及無始戲論習氣為因。……轉識、藏識若異者,藏識非彼因;若不異者,轉識滅藏識亦應滅,然彼真相不滅。大慧!識真相不滅,但業相滅。若真相滅者,藏識應滅」。
「意等七種識,應知亦如是,如海共波浪,心俱和合生。譬如海水動,種種波浪轉,藏識亦如是,種種諸識生」。
與宋譯《楞伽》相當部分,說「八識」,處處說「藏識」,而上(一節)引經文,明確的說:如來藏為善不善的因依。在或善或惡的五趣、四生中,如來藏如伎兒那樣,現起種種變化,而伎兒還是伎兒。依如來藏而有生死,但如來藏不是作者,不是受者,所以能離凡俗外道們的我執。在生死中流轉諸趣,與《不增不減經》所說:「如來藏即是法身。……從無始世來,隨順世間,波浪漂流,往來生死,名為眾生」[27]的意義相當。然《楞伽經》融攝了瑜伽的阿賴耶識,以阿賴耶識來說明,善巧多了!如來藏為無始以來的虛偽惡習——虛妄的種種戲論所熏習,就名為藏識。熏習,瑜伽學者也稱之為「[A37]遍計所執種子」,「過患之聚」。所以,藏識不外乎自性清淨心為煩惱所覆染,形成攝藏一切熏習,現起一切的藏識——現識(khyāti-vijñāna)。現識,如明淨的頗胝迦寶(sphaṭika),受外色反映而現為雜染色。這種受熏而轉變,稱為不思議熏變([A38]acintyavāsanā-pariṇāma)。現識與分別事識([A39]vastu-prativikalpa-vijñāna)——前七種轉識(pravṛtti-vijñāna),俱時而轉,如海水與波浪一樣。所引的上一節經,還說到,「應淨如來藏藏識之名。大慧!若無如來藏名藏識者,則無生滅」;「若無藏識,七識則滅」[28]。如來藏而被稱為藏識,那是為無始惡習所熏變,現起不淨,七識也剎那生滅不住了。所以應該淨除——捨藏識名字。藏識是依如來藏而幻現的;應該滅去的,是藏識的名字而不是藏識自體。在所引的下一節經中,可見阿賴耶識有業相([A40]karmalakṣaṇa)與真相(jāti-lakṣaṇa)二分(通二分)。業([A41]karman),《楞伽經》是泛稱一切熏習——動能的。藏識所攝藏的業相,也就是藏識之所以被稱為藏識的,是應該淨除的。但真相不能滅,如滅除真相,那就藏識自體也被滅,這是什麼也沒有的了邪見。這[A42]裡的真相,是如來藏別名。如所引經文,第二節說藏識與七識俱轉,如海與波浪;第一節說「甚深如來藏,而與七識俱」,也是大海與波浪那樣。可見《楞伽經》處處說八識,說藏識而藏識有真相(如來藏),是與瑜伽學不同的。瑜伽者說唯識,而《楞伽經》到處說「唯心」,「唯心所現」,「唯自心現」,「唯是心量」,也是不相同的。《楞伽》雖融攝了瑜伽學,而意在如來藏自性清淨心吧[29]!
魏菩提流支(Bodhiruci)與唐實叉難陀(Śikṣānanda)所譯的《楞伽經》,後面增多了〈陀羅尼品〉與〈偈頌品〉;〈偈頌品〉與《大乘密嚴經》,以偈頌說法的風格相近。《密嚴經》也說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也類似瑜伽派經典。由於傳出遲一些,《楞伽經》說得多少含蓄些的——如來藏與藏識的關係,《密嚴經》說得更具體,如說:「藏識亦如是,諸識習氣俱,而恒性清淨,不為其所染」;「賴耶體常住,眾識與之俱」[30]。「阿賴耶識本來而有,圓滿清淨,出過於世,同於涅槃」[31]。說得最明顯的,如《大乘密嚴經》卷下(大正一六.七四七上)說:
「如來清淨藏,亦名無垢智,常住無始終,離四句言說。佛說如來藏,以為阿賴耶,惡慧不能知,藏即賴耶識。如來清淨藏,世間阿賴耶,如金與指環,展轉無差別」。
阿賴耶識真相,《密嚴經》更著力的表示出來。《楞伽經》的〈偈頌品〉,回到了如來藏的本來意義,所以說:「內證智所行,清淨真我相,此即如來藏,非外道所知」[32]。破斥外道所說的我,進而破佛法的無我說,如《大乘入楞伽經》卷七(大正一六.六三八上)說:
「說真我熾然,猶如劫火起,燒無我稠林,離諸外道過。……於諸蘊身中,五種推求我,愚者不能了,智見即解脫」。
以如來藏真我,破斥外道的我,也破佛法所說的無我。以五蘊中,作五種推求而我不可得,是《中論.觀如來品》所說的[33]。經上說:「蘊中真實我,無智不能知」,如是智者,那就見真我而得解脫了。有真我的理由,是金銀在礦,琴中妙音,地下水,懷胎,木中火等譬喻[34];而最有力的,當然是「內證智所行」的修持經驗了。《密嚴經》也說:「所謂阿賴耶,第八丈夫識,運動於一切,如輪轉眾瓶。如油遍在麻,鹽中有鹹味,……沈、麝等有香,日月(有)光亦爾……非智所尋求,不可得分別,定心無礙者,內智之所證」[35]。阿賴耶識是本淨的,名為丈夫識,丈夫是我的異名。我在那[A43]裡?如油在麻中,鹹味在鹽中,光不離日、月一樣。你要分別尋求,是求不到的。除了種種譬喻,就是說修證者所知,與論師的立場,是不相同的。有如來藏(阿賴耶識)我的理由,如理解些印度神學——《奧義書》(Upaniṣad)、吠檀多(Vedânta)派所說,也許會覺得有些共同性的。
上面說到:心有質多與汗栗馱不同。阿賴耶識是質多心,如來藏自性清淨心,也還是質多。都可以名為識,所以有「八九種種識」的話[36]。《楞伽經》說:「如來、應供、等正覺,性自性第一義心」,附注有:「此心,梵音肝栗大。……是樹木心,非念慮心」[37]。這表示了:一方面,從分別思慮的質多心,說到心臟的心,心臟一般是作為分別思慮心的依處;一方面,從一般的心,到達心的深處。通俗的心臟,深徹的真實心,是可以統一的。《楞伽經》說到「普賢如來佛土」[38]。《密嚴經》的密嚴淨土,為密宗所推為大日(Mahāvairocana)如來的淨土。《密嚴經》說:「入於無垢月藏殿中,昇密嚴場師子之座」[39]。這是說,從清淨圓滿的月輪心,而進入密嚴([A44]Ghanavyūha)淨土。《楞伽經》也說:《楞伽經》宣說者的祖父,是「從於月種生,故號為月藏」[40],月藏(Soma-gupta)或譯為月護。佛從月藏生,與《密嚴經》意相合。總之,《楞伽經》與《密嚴經》,是在如來藏我的基石上,融攝了瑜伽學——阿賴耶識為依止的唯識學,充實了內容,成為「真常(為依止的)唯心論」。在通俗的譬喻教化下,引向修證,為出現「秘密大乘佛法」的有力因素。
第三節 如來藏與「如來論」
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說的流行,引起佛教界的廣泛迴響。以「初期大乘」及龍樹(Nāgārjuna)學解說佛性(buddha-dhātu)的,是《大般涅槃經》後出部分。以真如(tathatā)解說如來藏與我(ātman),含容如來藏說,而在轉染還淨中,以虛妄分別識為依止的,是廣說唯識(vijñapti-mātratā)的瑜伽派([A45]Yogācāra)。唯識學為如來藏說者所融攝,成為「真常唯心論」。然代表如來藏說主流的,是《究竟一乘寶性論》等。我在《如來藏之研究》中,已有所說明[1]。這[A46]裡略加敘述,及新近理解到的重要意義。
代表如來藏說主流的,漢譯有一經二論。一、《究竟一乘寶性論》,魏(西元五〇八年來華的)勒那摩提(Ratnamati)譯,四卷,堅意([A47]Sthitamati)造。有說是世親(Vasubandhu)造的,西藏傳說是彌勒(Maitreya)論。二、《法界無差別論》,唐提雲般若譯,也是堅意造的。三、《無上依經》,二卷,梁(西元五五五頃)真諦(Paramârtha)譯。《無上依經》被編入《勝天王般若經》(梁太清二年,即西元五四八年傳來),即《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六會。《究竟一乘寶性論》,有「本論」與「釋論」。「本論」偈的內容,所依據的經典,顯然可見的是:《大般涅槃經》「前分」,《如來藏經》,《不增不減經》,《勝鬘經》,《大集經》的《寶女經》,《如來莊嚴智慧光明入一切佛境界經》(西元五〇一年初譯)。「本論」以體,因,果,業,相應,行——六事,說明如來藏與菩提(bodhi),顯然引用了無著(Asaṅga)的《大乘莊嚴經論》;與《大乘莊嚴經論》的〈菩提品〉,關係極深!《寶性論》立有垢真如([A48]samala-tathatā),無垢真如([A49]nirmala-tathatā);轉依([A50]āśraya-parāvṛtti);三身——實體身(svābhāvika-Kāya),受樂身([A51]sāṃbhogika-kāya),化身(nairmāṇika-kāya);二障——煩惱、智(所知)障(kleśa-jñeya-āvaraṇa);二種(出世間)無分別智(dvividha-jñāna-lokôttara-avikalpa);無漏界([A52]anāsrava-dhātu)等,都是與瑜伽學相合的。但五法,三自性,八識,四智,卻沒有引用;不取瑜伽學的種子說,不說唯識所現。這可能是學出瑜伽系而自成一派;更可能是如來藏說者,引用瑜伽學的法義來莊嚴自宗。《法界無差別論》以菩提心(bodhi-citta)為主,以十二義來解說。菩提心是菩薩位中,依如來藏而修證圓滿的;內容與《寶性論》相通。《無上依經》的組織與內容,與《寶性論》相近,應該是參考過《寶性論》的,信(發菩提心)為種子,般若為生母,定為胎藏,大悲為乳母:在《大乘莊嚴經論》中,是菩薩善生的因(以福智二聚為胎藏,小異)[2]。《無上依經》是「為得無上菩提作因」[3],比《寶性論》為如來藏的因[4],似乎要適當些。《無上依經》不取如來藏九喻,如來事業九喻,要接近瑜伽學些,但的確是如來藏說。此外有真諦所譯,傳為天親(Vasubandhu)造的《佛性論》,引用瑜伽學的三性、三無性等,解說如來藏,但保持如來藏說的立場。真諦譯的《攝大乘論釋》,引如來藏說去解釋《攝論》。這都是折衷說,但由此可以了解,發展中的如來藏說,與瑜伽學的關係是很深切的。
《寶性論》的主體,是四法:「佛性,佛菩提,佛法及佛業,諸出世淨人,所不能思議」[5]。四法是:佛所依止的因——界(dhātu);圓滿證得的(無上)菩提(bodhi);佛所圓滿的一切法(dharma),也就是功德(guṇa);利益眾生的事業(karman)。《無上依經》也這樣說:「如來希有不可思議。所以者何?為界為性不可思議;為菩提為證得不可思議;為功德為法不可思議;為利益為作事不可思議」[6]。《寶性論》初,歸依三寶,而以佛為究竟歸依處。這是《論》的序分,「釋論」以三寶及佛性、佛菩提、佛法、佛事業,合稱「七金剛句」。四法中,佛性——佛界(buddha-dhātu),是如來藏異名,是佛所依因;一切眾生有此如來界(tathāgata-dhātu),所以眾生都能成佛。是一切眾生所有的,只是凡聖差別,有不淨、有(不淨中)淨、有究竟清淨,而本性是沒有差別的。佛界,可說是約眾生因位說;如依此而成佛,[A53]那麼菩提是佛體,佛法是佛的功德,佛業是利益眾生的業用,列表如下:
┌眾生因位(如來在纏名如來藏)───佛界 生佛不二┤ ┌─實體(菩提) └如來果位(眾生出纏名為法身)─┼─德相 └─業用
「佛性」章,說明「一切眾生有如來藏」,「為煩惱所纏覆」。如來藏是依什麼說的?《究竟一乘寶性論》卷三(大正三一.八二八上——中)說:
「法身遍,無差,皆實有佛性:是故說眾生,常有如來藏」。
「一切眾生界,不離諸佛智;以彼淨無垢,性體不二故;依一切諸佛,平等法性身:知一切眾生,皆有如來藏」。
上引偈頌,依梵本,「一切眾生界」偈在前,是「本論」;「法身遍無差」偈在後,是解釋「本論」的「釋論」。一切眾生有如來藏,《論》依三義來解說:一、佛法身(dharma-kāya)遍在一切眾生身中,所以眾生不離如來智慧。二、真如(tathatā)是清淨無差別,佛與眾生,無二無別。三、平等法性身,梵本為佛種性(buddha-gotra),是眾生確實有的。依此三義,所以經上說:「一切眾生有如來藏」。三義,只是一事的三方面說明:從佛法身說到遍在眾生身中,是法身義;從眾生說到佛性,是種性義;眾生與佛平等無差別,是真如義。真如無差別義,是瑜伽學所同說的。依法身遍一切處,說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因為眾生有如來藏,所以能厭苦樂求涅槃。法身與佛種性——二義,顯然的與瑜伽學不同。如來藏在纏的九種譬喻,解說為:「眾生貪瞋癡、妄想煩惱等,塵勞諸垢中,皆有如來藏」[7]:覆障如來藏的,約煩惱說。說如來藏有不淨、(不淨中)有淨、善淨——三類,就是眾生、菩薩、佛。不淨是生死眾生;生死依如來藏而有,如《究竟一乘寶性論》卷三(大正三一.八三二下)說:
「地依於水住,水復依於風,風依於虛空,空不依地等。如是陰界根(處),住煩惱業中;諸煩惱業等,住不善思惟;不善思惟行,住清淨心中,自性清淨心,不住彼諸法。……淨心如虛空,無因復無緣」。
「陰界根」是報得的身心自體,依於業及煩惱而有;煩惱從不善思惟([A54]ayoniśo-manaskāra)而起。這都是依於清淨心——如來藏,如地、水、風的依於虛空一樣。雜染生死——惑、業、苦,依於如來藏,如來藏卻不依生死,所以自性清淨心([A55]prakṛti-prabhāsvara-citta)是不受染汙的。「淨心如虛空,無因復無緣」,如來藏是無所依住的。這與《維摩詰所說經》的「無住為本」,「無住則無本」,「從無住本立一切法」的意義相合[8]。依《論》義,生死煩惱等依自性清淨心,卻不是清淨心所生的,《佛說無上依經》卷上(大正一六.四六九中)也說:
「一切眾生,有陰界入勝相種類,內外所現,無始時節相續流來,法爾所得至明妙善。……是法不起無明;若不起無明,是法非十二有分(支)緣起」。
《經》說如來界是眾生法爾所得的至明妙善,不是無明等十二有支生起的因緣。所以如來藏為依為住而有生死,卻不能說如來藏——「真如生無明」等的。
「佛界」是一切眾生具有的如來藏,是佛的因依。「佛菩提」明佛體,以實體,因,果,業,相應,行,常,不思議——八義來說明。「佛德」是十力,四無所畏,十八佛不共法,三十二相,是依《寶女經》說的。「佛業」是利益眾生的事業,舉九種譬喻:毘琉璃寶地,天鼓,大雲雨,大自在梵天王,日輪,如意寶珠,響,大地,虛空。譬喻中,有帝釋([A56]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大自在天(Maheśvara)的比喻,可能會使人感到神與佛同樣的不可思議。這九喻,是引用《如來莊嚴智慧光明入一切佛境界經》的。
初期大乘經中,都說一切法空寂,為什麼不說空而說一切眾生有如來藏呢?「本論」提出了五點解說。一、心性下劣的「有怯弱心」,覺得佛道難行,心生退怯,如知道自心本具如來藏,就能精進不退了。二、修學大乘法的,容易「輕慢諸眾生」,總以為自己比別人殊勝。如知道如來藏是一切眾生所同具的,那就應該常不輕(Sadāparibhūta)菩薩那樣,逢人就說:「我不敢輕於汝等,汝等皆當作佛」了[9]。這二義,是針對大乘行者說的。三、「執著虛妄法」:小乘學者,分別蘊處界等自性,執虛妄法是有而不能說沒有的。如知道如來藏為依,而有生死與涅槃,就不會執著虛妄法事相了。四、小乘行者以為:成佛是非常希有的,多數人(或少數人)是不能成佛的,這是說沒有佛性——成佛可能性的,是「謗真如佛性」。如知道依真如說佛性,佛性是一切眾生平等共有的,就不會謗真實法了。這二義,是針對小乘人(一分通於瑜伽學)說的。五、「計[A57]身有神我」,這是一般人,特別是外道。如《楞伽經》說:「為斷愚夫畏無我句」,「開引計我諸外道」,「為離外道見故,當依無我如來之藏」[10]。不說一切法空而說如來藏的理由,「本論」所說的五義,是相當正確的!「釋論」卻專在如來藏學上說,失去了適應眾生的對治、鼓勵、誘化的善巧方便[11]!
《究竟一乘寶性論》與《無上依經》,沒有得到中國佛教界的重視,然在印度佛法演化史中,是值得重視的。「一葉落而知秋」,《寶性論》與《無上依經》的出現,暗示了印度佛教冬季的迅速來臨。一、「佛法」著重於現實的理解,惟有認清問題,才能解決問題。以緣起法(pratītya-samutpāda)為依止,成立生死集與滅。在修行的前提下,多說惑業苦與戒定慧;對究竟理想的涅槃(nirvāṇa),點到為止,這是證知而不可以言說、表徵的,多說是會引人想入非非的。這是以「眾生」——人類為本的佛法。「大乘佛法」出現,以悟入無生法忍([A58]anutpattikadharma-kṣānti),得阿毘跋致——不退轉([A59]avaivartika)為重點,所以說一切法本不生,一切法本性空,一切法本清淨等,而廣說菩提心、六度、四攝等行門:這是以「菩薩」為主的。雖然《華嚴經》以毘盧遮那佛為主,說華藏世界,而全經還是以菩薩行為主,〈入法界品〉明善知識的大行。《法華經》開迹顯本,而〈安樂行品〉所說,也是一般菩薩行。佛法是甚深的,菩薩道不易!大乘後期的如來藏說,點出眾生身中本有如來藏,使「心怯弱」與「執神我」的眾生,能堅定學佛的信心。眾生本有如來智慧,眾生界(sattva-dhātu)與法身不二,縮短了人與佛間的距離。《無上依經》與《寶性論》,就是以如來藏說,綜貫有關的經典,組成「佛界,佛菩提,佛法(功德),佛業(義利)」,是佛——「如來」為主的。此後的「秘密大乘佛法」,就是以如來(不是人間的佛)為主的佛法,所以如來藏說的一經一論,可說是秘密佛教的先聲。二、《無上依經》與《寶性論》,以「界」,「菩提」,「法」,「業」(義利)為四大主題。在「秘密大乘」中,立四種曼陀羅(maṇḍala):大曼陀羅,三昧耶曼陀羅,法曼陀羅,業曼陀羅。有四印(mudrā):大印,三昧耶印,法印,業印。第三與第四,都名為「法」與「業」,與《寶性論》等相合。金剛界(vajra-dhātu)有四大品:金剛界,降三世,遍調伏,一切義成就。第一是「界」,第四是「義」(利益)成就,也是相合的。;這不是巧合,是以「如來」為主的四義組合,與「界」,「菩提」,「法」,「業」的內容與次第,有一定程度的契合。不過一經一論的內容,對「秘密大乘」來說,還在孕育發展的雛形階段。三、《究竟一乘寶性論》,依《大唐內典錄》說:「一(名)寶性分別七(大)乘增上論」[12]。梵本論名為:Mahāyāna-uttaratantra-śāstra。mahāyāna,是大乘。uttara,是上、勝、超出等意義。tantra,音譯為怛特羅,大部分秘密教典,不稱為經(sūtra)而名為怛特羅,或譯為「續」,怛特羅是印度固有名詞,在佛教中,是秘密教典的專用名詞。想不到以「界」,「菩提」,「法」,「業」為主題的「如來論」,已首先使用這一名詞了!所以這一如來藏主流思想的經論,承先啟後,佔有佛教思想轉型期的重要地位!
校注
[0284001] 《大乘莊嚴經論》卷五(大正三一.六一八中)。《攝大乘論本》卷中(大正三一.一四〇上)。《大乘阿毘達磨集論》卷七(大正三一.六九二下)。 [0284002] 《攝大乘論釋》卷四(大正三一.三四二下)。 [0284003] 《佛母般若波羅蜜多圓集要義釋論》卷二(大正二五.九〇五中)。 [0284004] 《大般涅槃經》卷七(大正一二.四〇七中)。 [0286005] 《出三藏記集》卷八(大正五五.五九下——六〇上)。又卷一四(大正五五.一〇二下——一〇三中)。 [0286006] 《出三藏記集》卷九(大正五五.六〇中)。 [0287007] 《大般涅槃經》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五上——中)。 [0287008] 《大般涅槃經》卷三九(大正一二.五九一中)。 [0287009] 《大般涅槃經》卷二六(大正一二.五二一中、五一九中——下)。 [0288010] 《大般涅槃經》卷二五(大正一二.五一三下)。 [0289011] 《菩提道次第廣論》卷一七所引(漢藏教理院刊本三二上)。 [0289012] 《大般涅槃經》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上)。 [0289013] 《大智度論》卷三五(大正二五.三一九上)。又卷五七(大正二五.四六五下)。 [0290014] 《大般涅槃經》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三下)。 [0290015] 《大般涅槃經》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上、中)。 [0290016] 《大般涅槃經》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上——中)。 [0291017] 《大般涅槃經》卷三二(大正一二.五五七上)。 [0291018] 《大般涅槃經》卷三二(大正一二.五五七上)。 [0291019] 《大般涅槃經》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六上)。 [0291020] 《大般涅槃經》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一中)。 [0291021] 《大般涅槃經》卷三六(大正一二.五八〇下)。 [0292022] 《大般涅槃經》卷三六(大正一二.五七九中)。 [0292023] 《大般涅槃經》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二中——下)。 [0292024] 《大般涅槃經》卷三六(大正一二.五八〇下)。 [0292025] 《大般涅槃經》後續部分,所說「佛性」,可參閱拙作《如來藏之研究》第八章(二五一——二七〇)。 [0295001]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七二(大正二七.三七一中)。《阿毘達磨俱舍論》卷四(大正二九.二一下)。 [0295002] 《攝大乘論本》卷中引頌(大正三一.一三九上)。 [0295003] 《增支部.一集》(南傳一七.一四)。 [0295004] 《大智度論》卷六三(大正二五.五〇八下)。 [0295005] 參閱拙作《如來藏之研究》第三章(六七——八七)。 [0296006] 《辯中邊論》卷上(大正三一.四六六中)。 [0296007] 《大乘莊嚴經論》卷三(大正三一.六〇三下)。 [0297008] 《大乘莊嚴經論》卷六(大正三一.六二三上)。 [0297009] 《唯識論》(大正三一.六四中)。 [0297010] 《央掘魔羅經》卷四(大正二.五四〇上)。 [0298011] 《不增不減經》(大正一六.四六七中)。 [0298012] 《大寶積經》(四八)〈勝鬘夫人會〉(大正一一.六七七下——六七八上)。 [0298013] 《勝鬘師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廣經》(大正一二.二二一下)。《大寶積經》(四八)〈勝鬘夫人會〉(大正一一.六七七上)。 [029801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五(大正九.六二四上)。 [0299015] 《攝大乘論本》卷下(大正三一.一五二上)。 [0299016] 《究竟一乘寶性論》卷四(大正三一.八三九上——中)。 [0299017] 《攝大乘論釋》卷一(大正三一.一五六下——一五七上)。 [0301018] 《攝大乘論本》卷中(大正三一.一三九下)。 [0302019] 《大乘入楞伽經》卷五(大正一六.六二〇下)。 [0302020] 《大乘密嚴經》卷上(大正一六.七三〇中)。又卷下(大正一六.七四六上——中)。 [0302021] 《大乘莊嚴經論》卷三(大正三一.六〇六上——六〇七中)。《攝大乘論本》卷下(大正三一.一四九上——下)。《大乘阿毘達磨集論》卷七(大正一六.六九〇下)。 [0302022] 《大乘入楞伽經》卷一(大正一六.五九一下)。又卷一(大正一六.五九六中)。 [0303023]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四(大正一六.五一二中)。《大乘入楞伽經》卷五(大正一六.六二一下)。《入楞伽經》卷八,但作「阿黎耶識」(大正一六.五五九中) [0303024] 《入楞伽經》卷七(大正一六.五五六中——下)。《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上——中)。 [0303025] 《勝鬘師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廣經》(大正一二.二二二中)。《大寶積經》(四八)〈勝鬘夫人會〉(大正一一.六七七下)。 [0304026]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一(大正一六.四八三下)。 [0305027] 《不增不減經》(大正一六.四六七上——中)。 [0305028] 《大乘入楞伽經》卷五(大正一六.六一九下)。 [0306029] 參閱拙作《如來藏之研究》第八章(二三九——二四八)。 [0306030] 《大乘密嚴經》卷中(大正一六.七六五上)。又卷下(大正一六.七六八中)。 [0306031] 《大乘密嚴經》卷中(大正一六.七三七下)。 [0306032] 《大乘入楞伽經》卷七(大正一六.六三七中)。《入楞伽經》卷一〇(大正一六.五八三上)。 [0307033] 《中論》卷四(大正三〇.二九下)。 [0307034] 《大乘入楞伽經》卷七(大正一六.六三七下)。 [0307035] 《大乘密嚴經》卷中(大正一六.七三一上——中)。 [0307036] 《大乘入楞伽經》卷六(大正一六.六二五上)。《入楞伽經》卷九(大正一六.五六五中)。《大乘密嚴經》卷中(大正一六.七五九下)。 [0307037]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一(大正一六.四八三中)。 [0308038] 《大乘入楞伽經》卷三(大正一六.六〇三上)。 [0308039] 《大乘密嚴經》卷上(大正一六.七二三下)。 [0308040] 《大乘入楞伽經》卷七(大正一六.六三八下)。 [0312001] 拙作《如來藏之研究》第六章(一五〇——一八二)。 [0313002] 《大乘莊嚴經論》卷一(大正三一.五九三中)。 [0313003] 《無上依經》卷上(大正一六.四七一上)。 [0313004] 《究竟一乘寶性論》卷三(大正三一.八二九中)。 [0313005] 《究竟一乘寶性論》卷四(大正三一.八四六下)。 [0313006] 《無上依經》卷上(大正一六.四六九中)。 [0315007] 《究竟一乘寶性論》卷四(大正三一.八三七上)。 [0316008] 《維摩詰所說經》卷中(大正一四.五四七下)。 [0317009] 《妙法蓮華經》卷六(大正九.五〇下)。 [0317010]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二(大正一六.四八九中)。 [0317011] 《究竟一乘寶性論》卷四(大正三一.八四〇中——下)。 [0319012] 《大唐內典錄》卷四(大正五五.二六九中)。【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4 冊 No. 32 印度佛教思想史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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