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秘密大乘佛法」
第一節 「秘密大乘」的時地因緣
在「大乘佛法」(及部派佛法)流行中,秘密化的佛法,潛滋暗長,終於成為「秘密大乘佛法」,廣大流行,為印度後期佛教的主流。發展,應有適宜於發展的環境,自身(大乘)也應有發展的可能,所以「秘密大乘」的發展,應從大乘與環境關係中去理解。秘密化的佛教,不論說是高深的,墮落的,或者說「索隱行怪」,但無疑是晚期佛教的主流,是不能以秘密而忽視的。在中國佛教史上,善無畏(Śubhakara-siṃha),金剛智(Vajra-bodhi),不空([A1]Amoghavajra),在西元七一六——七七四年間,先後到中國來,傳授《大日經》,《金剛頂經》等法門。又傳入日本,被稱為「密教」,與「顯教」(「佛法」與「大乘佛法」)對稱。顯教與密教的名稱,可能是引用《大智度論》的。但《智論》所說的「顯(現)示」與「秘密」,指聲聞法與大乘法說[1];也可說是含容二乘的,與不共二乘的二類大乘。現在也稱之為「秘密」(guhya),雖是隨順舊來的名稱——「密教」,「密宗」,而主要是:這一系的佛教,有不許公開的秘密傳授,及充滿神秘內容的特徵。
善無畏等傳來「秘密大乘」,唐代也就進入衰亂時期,傳譯也就中斷了二百年。趙宋開寶六年(西元九七三),中印度的法天來中國,[A2]天息災(後改名「法賢」)、施護也來了,成立譯經院。宋代所譯的,有不少的秘密教典,但中國(及日本)佛教已自成一格,「禪」、「淨」盛行,對譯典已缺少探求的興趣了!「秘密大乘」的教典,大量的傳入西藏,我們才多少知道印度佛教的末後情形。「秘密佛教」,也是先後發展而傳出的,可依內容而分為不同的部類。中國(及日本)過去,以《大日經》為「胎藏」,與《金剛頂經》合稱二部大法,稱為「純密」,而稱以前所譯出的為「雜密」。西藏所傳,「秘密大乘」的部類,也有不同的分類法,一般分為四部:一、事續(kriyā-tantra);二、行續([A3]caryā-tantra);三、瑜伽續([A4]yoga-tantra);四、無上瑜伽續([A5]anuttara-yoga-tantra)。tantra——怛特羅,原義為線、線的延[A6]伸——續,與經——修多羅(sūtra)的意義相近。怛特羅是印度神教教典的一類,「秘密大乘」也採用了這一名詞,不過譯為華文的,還是譯作「經」或「教」(如「教王」)的。「事續」,大抵與過去所說「雜密」相近,部類繁雜,有四部總續:《秘密總持》,《蘇悉地續》,《妙臂問續》,《後靜慮續》。唐輸波迦羅——善無畏所譯的《蘇悉地羯囉經》(三卷);《蘇婆呼童子請問經》(三卷),與法賢異譯的《妙臂菩薩所問經》(四卷),就是四部總續中的二、三——兩部。「行續」,《毘盧遮那現證菩提經》,與善無畏所譯的《大日經》——《大毘盧遮那神變加持經》(六卷)相當;藏譯還有《金剛手灌頂續》。「瑜伽續」,《攝真實會》為本。金剛智所譯《金剛頂瑜伽中略出念誦經》(四卷),及不空所譯《金剛頂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大教王經》(三卷),都是略譯;宋施護全譯的,名《佛說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三昧大教王經》(三十卷)。這樣,過去所傳的雜密,胎藏,金剛界——三部,與四部續中的前三部相當。「無上瑜伽續」,分「父續」與「母續」(也有分「父續」、「母續」、「無二續」的)。「父續」中,《密集》為上,及黑與紅的《閻曼德迦》,《無上幻網》,《金剛心莊嚴經》等。宋施護所譯的《一切如來金剛三業最上秘密大教王經》(七卷),就是《密集》;法賢所譯的《佛說瑜伽大教王經》(五卷),就是《無上幻網》。「母續」中,《勝樂》為上,及《歡喜金剛》,《時輪》,《幻頂座》,《大印點》,《佛平等和合》等[2]。四部續是次第成立的,但某些思想可能早已有了;而「無上瑜伽」盛行時,也還有「事續」等傳出,是不可一概而論的。
「秘密大乘」的傳布,依多氏《印度佛教史》說:西元四、五世紀間,與無著(Asaṅga)、世親(Vasubandhu)同時的僧護(Saṃgharakṣa)以前,烏仗那(Udyāna)人有修密法而成就的,但非常隱密,一般人都不知道;等到知道,已成就而消失不見了。從僧護那時起,「事續」與「行續」,漸漸的流行;(西元六、七世紀間)法稱(Dharmakīrti)以後,「瑜伽續」盛行,「無上瑜伽續」也流行起來[3]。依中國佛教的傳譯來說,如吳黃龍二年(西元二三〇),竺律炎譯出《摩登伽經》;支謙也在那時(西元二二三——二五四年間)譯出《華積陀羅尼神咒經》,《無量門微密持(陀羅尼)經》等,可見雛形的「事續」,早已在流行了。元魏菩提流支(Bodhiruci)在西元五一〇年前後來中國,譯出的《入楞伽經.偈頌品》說:「佛眾三十六,是諸佛實體」;異譯作「佛德三十六,皆自性所成」[4]:這就是「瑜伽續」——《金剛頂經》的三十七尊說。唐代傳來的《金剛頂經》,雖是「瑜伽續」,然依《金剛頂經瑜伽十八會指歸》的內容而論,「無上瑜伽」的《密集》,《無二平等》等,都已在內。「瑜伽續」與「無上瑜伽續」,起初本是總稱為「大瑜伽續」(mahāyoga-tantra)的。多氏的這一傳說,與事實還相去不遠。
秘密教典的傳出,充滿神奇的傳說。法身([A7]dharma-kāya)說,法性所流身(dharmatāniṣyanda-kāya)說,化身(nirmāṇa-kāya)說,《楞伽經》已有三身說法不同的敘述[5]。為了表示秘密教典的殊勝,也就敘述為法身說等。然從流傳人間來說,都是應用印度語文,出現於印度的教典。多氏《印度佛教史》(二二、一四章),說到龍樹(Nāgārjuna)以前,有大婆羅門羅睺羅跋陀羅(Rāhulabhadra),又名薩羅訶(Saraha)的,弘傳密法。大婆羅門而傳佛法,可能會融攝神教於佛法的。秘密教典的傳出,傳說與龍樹、提婆(Āryadeva)有關,如多氏《印度佛教史》(二九章)說:在提婆波羅(Devapāla)王父子(西元七〇六——七六五年)時代,摩登伽([A8]Mātaṅga)見到了提婆,修習成就,因而得到了龍樹、提婆的一切真言教典。在八世紀而會見了提婆,純是信仰的傳說。有名為龍智的,梵語 [A9]Nāgabodhi(龍覺),或 [A10]Nāgabuddhi(龍覺者)。唐開元八年(西元七二〇),金剛智到中國來,說到金剛智在南天竺,從龍智學習七年。西藏的傳說,多氏《印度佛教史》一再說到龍智,如(二二章)說:大婆羅門薩羅訶,龍樹師資,成就者舍婆梨(Śavari)間,師資相承,所有的真言與注釋,都交與龍智;在提婆波羅王(西元七〇六——七五三)時代,流行起來。又(二五章)說:勝天(Jayadeva)是護法([A11]Dharmapâla)以後的那爛陀(Nālandā)寺住持;勝天的弟子毘流波(Virūpa),在南方吉祥山(Śrīparvata),從龍智學降閻魔法。(二九章)提婆波羅王父子時代,羅睺羅(Rāhula)也見到了龍智,「聖系」開始流行。(一七章)龍智是東印度藩伽羅([A12]Baṅgala)人,童年就追隨龍樹;出家後,作龍樹的侍者。龍樹去世後,龍智在吉祥山修行成就,壽命等同日月。在傳說中,說龍智是龍樹的弟子,而龍樹、提婆的秘密教法,也就不斷流傳出來。依傳說而論,龍智是西元七、八世紀的秘密瑜伽行者,一位養生有術的出家者。經毘流波,羅睺羅等傳出的密法,大概多少採用流行南方的(後期)龍樹學,因而傳說為龍樹的傳人。如真是龍樹弟子,那佛法傳入中國,西元五——七世紀間,怎麼不曾聽說過呢?其實龍智所傳的,只是「秘密大乘佛法」的一部分。「秘密大乘」是由眾多的秘密瑜伽者傳出來的。在瑜伽行派([A13]Yogācāra)與(後期)中觀派(Mādhyamika)思想的啟發下,瑜伽者憑自身的種種修驗,適應印度神教而漸漸形成。成立而傳出來的,不一定是傳出者所編的,有些是從師承傳授而來的。由於「秘密大乘」重視師承的傳授,所以密典的傳出,反而比大乘經的傳來,還多保留一些史實的成分。多氏《印度佛教史》(四三章)曾說到:很多甚深的「無上瑜伽續」,是由成道者各位阿闍梨傳來,逐漸出現(人間)的。如吉祥薩羅訶(Śrīsaraha)傳來《佛頂蓋》;盧伊波([A14]Lūi-pā)傳來《普行瑜祇》;流婆波([A15]Luvapā)與海生(Sareluha),傳來《嬉金剛》;黑行(Kṛiṣṇacaryā)傳來《相合明點》;遊戲金剛(Lalitavajra)傳來《黑降閻魔尊三品》;甚深金剛(Ganbhīravajra)傳來《金剛甘露》;俱俱利波([A16]Kukkurīpā)傳來《摩訶摩耶》,毘覩波([A17]Piṭopā)傳來《時輪》。這些秘密教典,就是由這些人傳出來的[6]。
「秘密大乘」的某些內容,淵源相當早,但發展成為印度晚期佛教的主流,與印度神教的融合有關。西元四世紀初,笈多(Gupta)王朝興起。梵文學興盛起來。二大史詩的完成,《往世書》的撰作,促成婆羅門教的復興,被稱為印度教。韋紐(Viṣṇu)與自在(Śīva)天的信仰大盛,與梵天(Brahmā)——三天[7],成立「一體三神」的教理。印度教的興起,約與瑜伽行派同時。瑜伽行派發展唯識([A18]vijñapti-mātratā)學,成立佛果的三身、四智說。受瑜伽行派影響的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學,如《究竟一乘寶性論》,立「佛界」、「佛菩提」、「佛法」、「佛事業」,以闡明佛果功德。印度教一天天興盛,佛法受到威脅,部分重信仰,重加持,重修行(瑜伽)的,在如來果德的傾向中,攝取印度[A19]群神與教儀(印度教又轉受佛教的影響),而「秘密大乘」的特色,顯著的表現出來,流行起來。西元五世紀末,笈多王朝衰落了,小邦林立。伐彈那(Vardhana)王朝成立;西元六〇六年,曷利沙伐彈那([A20]Harṣavardhana)登位,就是玄奘所見的戒日(Śilâditya)王。戒日王死後,印度紛亂極了!印度教的著名人物,北印度的鳩摩羅梨羅([A21]Kumārila),南印度的商羯羅(Śaṃkara),在西元七五〇——八五〇年間出世。二人都遊化各地,擅長辯論,對印度教的光大,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佛教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南印度與北印度的佛法,都衰落下來。幸好東方藩伽羅,現在孟加拉(Bengal)地方,西元六九〇年,瞿波羅(Gopāla)在那[A22]裡成立了波羅(Pāla)王朝,後來擴展到摩竭陀(Magadha)。王朝共十八世(西元一一三九年滅亡);波羅王朝護持佛法著名的,共有七世,稱「波羅七代」。在波羅王朝的護持下,「大乘佛法」,主要是「秘密大乘」,得到長期而畸型的隆盛。瞿波羅王崇敬佛法,在那爛陀寺附近,建歐丹多富梨寺([A23]Odantapurī)。第四代達磨波羅王(Dharmapāla),西元七六六——八二九時,版圖擴大了,國勢很興盛。王在恒河(Gaṅgā)邊,建室利毘訖羅摩尸羅——吉祥超行寺([A24]Śrīvikramaśila):中央是大佛殿,四周建立一般的(大乘等佛法)五十四院,秘密乘的五十三院,百零八院的大寺,規模比那爛陀寺大多了。達磨波羅王時,密乘已非常隆盛!王尊敬師子賢(Siṅhabhadra),師子賢是繼承寂護([A25]Śāntarakṣita),屬於「隨瑜伽行」的中觀派;流行在東方的《現觀莊嚴論》(《般若經》的論),師子賢也努力弘揚,所以「般若」與「中觀」,在東方非常盛行。「後期大乘」的「般若」與「中觀」,都是通過自性清淨心([A26]prakṛti-prabhāsvara-citta),而與「秘密大乘」深深結合的。西元九五五——九八三年,十一世遮那迦王(Caṇaka)時,超行寺的學風最勝,立護寺的六人,稱為「六賢門」,都是精通「大乘」與「秘密大乘」的。印度在邦國林立的紛亂中,回教——伊斯蘭教(Islam)徒,西元一〇世紀後半,占領了高附(Kabul),漸漸的侵入印度內地,佛教(及印度教)的寺院、財物、僧徒,受到了嚴重的破壞傷害。波羅王朝末期,及後起的斯那(Sena)王朝時,回教的侵入,到達印度各地。歐丹多富梨寺與超行寺,都被毀滅,那爛陀寺也只剩七十人。西元一二世紀末,印度佛教漸漸的沒落消失了!義理高深的「大乘佛法」,神通廣大的「秘密大乘佛法」,對當時佛教的沒落,顯然是無能為力的!唉!「諸行無常」,釋尊所說是真實不虛的!
「大乘佛法」起於南方,「秘密大乘佛法」又從那[A27]裡興起傳布呢?《嬉金剛怛特羅》說到怛特羅乘的四處聖地:Jālandhara, [A28]Oḍḍiyāna, Paurṇagiri, Kāmarūpa。《成就法鬘》也說到:Oḍiyāna, Pūrṇagiri, Kāmākhyā, Sirihaṭṭa——四處,是秘密佛教盛行的地區。日本所譯的,Bhattāchārya 所著《[A29]インド密教學序說》,立「發生的場所」一章,顯然是以四聖地為秘密乘發生的地區。Kāmarūpa 就是迦摩縷波,與 Srihaṭṭa 都在現在的阿薩密(Assam)地方。東印度是秘密乘盛行的地區,因而有人以 [A30]oḍḍiyāna 為現在的奧里薩(Orissa);但有的以為是印度西北的烏仗那,學者間的見解不一[8]。其實,「秘密大乘」盛行於東方,即使四聖地都在東方,也並不等於是「發生的場所」。印度的政治不統一,經常在各自據地獨立的狀態下,但(各)宗教的遊行教化,一直是全印度暢行無阻的。如教界而有新的傾向,會迅速的遍達各地。從西元四世紀末,到九世紀止,「秘密大乘」的不斷傳出,是不可能出於同一地區的。傳出的地點,不限於一地,主要是山林、溪谷,適宜於瑜伽者修行的地區。平地與都市,那是理論發達,發揚廣大而不是創發者:這是「佛法」,「大乘佛法」,「秘密大乘佛法」所共同的。「秘密大乘」傳出的地區不一,主要是:一、北方的烏仗那:這[A31]裡是丘陵山谷地區,就是末闡提([A32]Madhyāntika)所開化的罽賓(Kaśmīra)。「佛記罽賓國坐禪,無諸妨難,床敷臥具最為第一,涼冷少病」[9]。傳說阿難(Ānanda)弟子多坐禪,是佛法傳化於北方的一系。《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二中)說:
「烏仗那國……好學而不功(切),禁咒為藝業。……並學大乘,寂定為業。善誦其文,未究深義;戒行清潔,特閑禁咒」。
烏仗那是大乘佛教地區。義理的論究差一些,但重於禪定,持誦經典,對禁咒有特長,這是秘密瑜伽行發展的適當地區。多氏《印度佛教史》說到:烏仗那地方,修秘密法而得成就的不少,但行[A33]蹤秘密,一般人不容易知道。到了無著,世親的時代,「事續」與「行續」,開始流行起來。遊戲金剛從烏仗那的「法庫」中,請得《降黑閻魔怛特羅》,流布人間[10]。烏仗那是傳出密法的地區之一。據《八十四成就者傳》,[A34]Udyāna 是五十萬城市的大國,分出二王國:一名 Śam-bhala,就是香跋拉;一名 Laṅkāpuri[11]。這不妨說得遠一些:《大唐西域記》說:烏仗那,商彌(Śamī),梵衍那([A35]Bāmiyān),呬摩呾羅(Hematāla),都是釋(Śākya)種,是釋尊在世時,釋迦族被殘破而流散到這[A36]裡來的。這就是塞迦([A37]Saka)族,也就是《漢書》「塞種王罽賓」的塞種。傳說流散的釋種中,有名為奢摩(Śama)的,或作閃婆(Śambha),或作商莫迦([A38]Śyāmaka)。奢摩所成立的小國,玄奘譯作商彌。《往五天竺國傳》說:「至拘衛國,彼自呼云奢摩褐羅闍國。……衣著言音,與烏長(仗那)國相似」[12]。「奢摩褐羅闍」(Śama-rāja),意思是奢摩王。奢摩,是有悠久傳說的英雄人物。塞迦族與波斯([A39]Pahlava)人,有長期合作的關係;在波斯古史中,以奢摩王為理想的英雄。流傳下來的奢摩王國,在波謎羅川(Pamirs),也就是 Wa-khan 谷西南七百里,在今 Kunar 河上流,是烏仗那四鄰的小國。奢摩,閃婆,商莫迦,語音雖小有變化,而就是從烏仗那分出的 [A40]Sambhala——香跋拉。由於這[A41]裡[A42]有古代的英雄人物,《華嚴經》已傳說為菩薩住處:「乾陀羅國(古代同稱罽賓)有一住處,名苫婆羅窟,從昔已來,諸菩薩眾於中止住」[13]。苫婆羅窟,就是香跋拉(商彌)山國。傳說中,香跋拉國王因陀羅部底(Indrabhūti),與《密集》有關。而香跋拉王子月賢(Candrabhadra),到南天竺,得到了《時輪》,集成《時輪根本坦特羅》。《時輪》中說到基督教,回教;並說在未來某一時期,香跋拉國的大軍,將出而掃蕩一切,達成世間清淨,佛法興盛。這一傳說,是以古代英雄——奢摩的傳說為依據,受回教統治的苦難事實,而引出香跋拉復興的預言。從烏仗那分出的另一國家 [A43]Laṅkāourī,是「懸」的意思,這就是烏仗那西鄰的濫波(Lampāka);在紺顏([A44]Śyāmāka)童子的故事中,濫波正是「懸」的意思。以上的說明,肯定四聖地中的 [A45]oḍḍiyāna,是北方的烏仗那,與分出的香跋拉國有關。烏仗那一帶,與「秘密佛教」的關係深遠,不能以晚期的盛行於東方印度,而將烏仗那、香跋拉,移到東方去的。還有,傳譯《大日經》的善無畏,傳說是中天竺的釋種。其實,釋種被破滅離散,迦毘羅衛(Kapilavastu)一帶的釋種,早已衰微消失了。傳說善無畏在那爛陀寺修學密法,在北天竺得到《大日經》;而《大日經》第七卷的「供養法」,是在迦膩色迦(Kaniṣka)大塔處得來的,正表示了北方釋(塞迦)族,傳出密法與儀軌的意思[14]。二、玄奘《大唐西域記》,幾乎沒有說到密法流行的情形,只說清辨(Bhavya)於「執金剛神所,至誠誦持執金剛陀羅尼」,入阿素洛宮[15]。玄奘重於論義,沒有說到密法流行,並不等於沒有。遲一些,義淨去印度(西元六七一——六九五),在所著《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說到了當時密法興盛的情形。當時去印度的留學僧,如玄照,師鞭,道琳,曇閏,都是向西印度——羅荼([A46]Lāṭa)國求學密法。同時去印度的無行禪師,在寄回中國的信上說:「近有真言密法,舉國崇重」。真言密法的興盛,是全國性的,這決非短期間事!西印度的羅荼,就是《西域記》所說的「南羅羅」與「北羅羅」——摩臘婆(Mālava)與伐臘毘(Valabhī)。義淨傳說:明咒藏——持明藏(Vidyā-dhara-piṭaka),是龍樹的弟子難陀(Nanda),在西印度專修十二年而得到的,「撮集可十二千頌,成一家之言」[16]。難陀,沒有其他的傳說,未必是事實,但西印度的羅荼,曾有《持明藏》的傳出,為多數人所求學,卻是明確的事實。三、對於「秘密佛法」,南印度是不容忽略的。多氏《印度佛教史》,說到毘流波等,到吉祥山,從龍智修學密法而傳布出來。中國內地與西藏,都說到從南天竺的鐵塔,得到了密法。鐵塔,古稱馱那羯磔迦([A47]Dhānyakaṭaka)大塔,就是 [A48]Krishnā 河南岸的阿摩羅婆底(Amarāvatī)大塔。據近代考證,這是《大唐西域記》中,馱那羯磔迦國的西山——阿伐羅勢羅(Aparaśaila)寺的大塔。在大塔西北五十公里處,就是吉祥山,當地仍稱之為龍樹山。馱那羯磔迦城南的大山巖,就是清辨持誦執金剛(Vajradhara)真言的地方[17]。在安達羅(Andhra)王朝下,南印度都接受了印度的神教。南印度民族,凡不是阿利安(Ārya)人,通稱為達羅毘荼(Drāviḍa)人。《大唐西域記》,別有一達羅毘荼國。《一切經音義》卷二三(大正五四.四五一中)說:
「達利鼻荼[A49](……其國在南印度境,此翻為銷融。謂此國人生無妄語,出言成呪。若隣國侵迫,但共呪之,令其滅亡,如火銷膏也)」。
達羅毘荼的語音,與梵語系不同,聽來隱密而不易了解。加上神秘咒術的信仰,所以傳說得非常神秘。《瑜伽師地論》也說:「非辯聲者,於義難了種種音聲,謂達羅弭荼種種明咒」[18]。達羅毘荼,在唐譯(四十)《華嚴經》中,就譯作「咒藥」。這[A50]裡的彌伽(Megha)醫師,了知一切「語言秘密」,也與密語有關。「秘密大乘」的內容,當然不限於明咒,但這是「三密」之一,與夜叉(yakṣa)的語音隱密有關,到底是「秘密大乘」發展的重要因素。南印度佛教,對於「秘密大乘」的傳出,決不能說是無關的。四、印度東方值得注意的,多氏《印度佛教史》中的歐提毘舍([A51]Oḍiviśa),古稱烏荼([A52]Oḍra),就是現在的奧里薩。《西域記》說:多學大乘法,外道也不少[19]。這[A53]裡,是《華嚴經.入法界品》,善財(Sudhana)童子的故鄉,福城(Bhaddiya)的所在地[20]。在〈入法界品〉中,執金剛神的地位,在十地菩薩以上;婆須蜜(Vasumitra)善知識,有「以欲離欲」的方便,都與後起的「無上瑜伽」意趣相合。民國五十年前幾年,台灣的《拾穗》雜誌,登載了一篇〈古剎亂神記〉的文字。地點是奧里薩,事實是誘惑王女。從文字中,不能斷定是印度教的性力派(Śākta),或是「秘密大乘」的「無上瑜伽」,但情況總是相近的。從以上的略述,可論定「秘密大乘佛法」,傳出是不限於一處的。由於各地的佛法衰落,大乘與秘密大乘,集中到波羅王朝的護持下,形成一枝獨秀。然從「秘密大乘佛法」的傳出來說,北印度的塞迦族,南印度的達羅毘荼族,是不應忽略他的重要地位!
第二節 如來(藏)本具與念佛成佛
「秘密大乘佛法」,是「大乘佛法」而又「秘密」化的。是「大乘」,所以也以發菩提心(bodhi-citta)為因,圓滿成就如來(tathāgata)為果。「秘密大乘」也根源於「佛涅槃後,佛弟子對佛的永恒懷念」,只是距離釋尊的時代越長,理想與信仰的成分越強,在「大乘佛法」孕育中,終於成為富有特色的「秘密大乘」。本來,發菩提心,修菩薩行,成如來果;菩薩([A54]bodhisattva)為因,如來為果,是大乘法的通義。但從大乘而演化為「秘密大乘」:依如來果德而修,修如來因,成如來果;對修菩薩因行的大乘,也就稱「秘密大乘」為果乘(phalayāna)了。我在《印度之佛教》中,稱「後期大乘」為「如來傾向之菩薩分流」。傾向如來的進一步發展,就是「如來為本之佛梵一如」——「秘密大乘佛法」[1]。
「秘密大乘佛法」,論法義,本於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與清淨心(prabhāsvara-citta);論修行,本於念佛(buddhânusmṛti)、唯心(cittamātratā)。在發展中,融攝中觀([A55]mādhyamaka)與唯識([A56]vijñāna-mātratā),更廣泛的融攝印度神教,成為「秘密大乘」。不斷的發展,所以有事續(kriyā-tantra),行續([A57]caryā-tantra),瑜伽續([A58]yoga-tantra),無上瑜伽續([A59]anuttara-yoga-tantra),四部續——怛特羅(tantra)的不同層次的成立。
「佛法」說無我(nirātman),否定各種自我說,也否定《奧義書》以我(ātman)為主體的「梵我不二」說。「無我」說是佛法的特色所在,為佛教界所共信共行,「初期大乘」也還是這樣。部派佛教中立「我」的,只是為了解說記憶、業報等問題,而不是以「我」為體證的諦理。到了「後期大乘」,又提出了與「我」有關的問題,如《大般涅槃經》(「前分」)卷七(大正一二.四〇七上、中)說:
「佛法有我,即是佛性」。
「我者,即是如來藏義。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即是我義」。
眾生是有我的,我就是如來藏,也就是佛性。在眾生身(心相續)中有如來藏、我,與神教的神我思想相近。在印度世俗語言中,如來與我是有同樣意義的,眾生身中是有如來(我)的,只是如人還在胎藏中,沒有誕生而已。所以眾生有如來藏,就是眾生有能成佛的佛性。佛性在梵語中,是 [A60]buddha-dhātu——佛界,是佛的體性或因性;或是 [A61]buddha-gotra——佛種姓,如世間的血統一樣,有佛的種姓,所以能夠成佛。依此,說一切眾生都能成佛,一性、一乘[2]。說得具體些,眾生有佛那樣的智慧,如《華嚴經》說:「如來智慧,無相智慧,無礙智慧,具足在於眾生身中,……與佛無異」[3]。眾生不但有如來的智慧,而且是如來那樣的相好莊嚴,如《如來藏經》說:「一切眾生貪欲恚癡諸煩惱中,有如來智,如來眼,如來身,結加趺坐,儼然不動。……有如來藏,常無染[A62]污,德相備足,如我(如來)無異」[4]。稍後傳出的《不增不減經》,說到眾生與如來的關係:眾生界(sattva-dhātu)就是如來藏,如來藏就是法身(dharma-kāya)。法身(如來藏)在生死流轉中,名為眾生;發心修菩提行,名為菩薩;如出離一切障礙,就是如來[5]。這樣,眾生有如來藏,就有如來法身,常住不變,如來與眾生的界性,是沒有差別的。約在纏、出纏說,有眾生、菩薩、如來等名字;如約體性說,眾生就是如來。說得徹底些,眾生本來是佛。這是如來藏、我,在契經中的本義[6]。《不增不減經》說:「法身即眾生界」;「依此清淨真如、法界,為眾生故,說為不可思議法自性清淨心」[7]。《經》約真如(tathatā),法界(dharma-dhātu)來解說眾生界與法身;為什麼又要說為不可思議自性清淨心呢?自性清淨心([A63]prakṛti-prabhāsvara-citta),就是心性本淨。「為眾生故」,在四悉檀中是「為人生善悉檀」。佛法(第一義)太深了,眾生每「自卑」、「懈怠」,覺得這不是自己所能修學的,所以「為眾生故」,說眾生有如來藏,如來藏就是本清淨心。心本清淨(有「光明」的意義),眾生這才覺得易學易成,激發向上希求的精進。所以,「為眾生故」說自性清淨心,雖不了義,卻富有啟發鼓勵的作用。如來藏自性清淨,但在眾生位中,為貪瞋癡等煩惱所染汙,與經說的「心性本淨,為客塵所染」,意趣相同,所以《勝鬘經》等,如來藏與自性清淨心,也就合而為一了[8]。「為眾生故」,說自性清淨心;「開引計我諸外道故,說如來藏」[9]。類似神教的真我、真心,部分的經師、論師,多少加以淨化,但深受印度神教影響的,一分重信仰、重修行、重神秘的佛弟子,卻如貧人得寶藏一樣,正為這一法門而努力。
「大乘佛法」的「念佛」與「唯心」,開展出一嶄新的境界。佛法是重於止(śamatha)、觀(vipaśyanā),或定(samādhi)、慧(Prajñā)修持的,通稱為瑜伽(yoga)。修止的,如修四根本禪(dhyāna),與身體——生理有密切關係,所以有「禪支」功德,而無色定是沒有的。修觀慧,有勝解作意與真實作意。勝解作意(adhimokṣa-manaskāra)是假想觀,如不淨觀(念)(aśubhā-smṛti)成就,見到處是青瘀膿爛。真實作意中,有自相作意([A64]svalakṣaṇa-manasikāra),如念出入息;共相作意([A65]sāmānya-lakṣaṇa-manaskāra),如觀「諸行無常」等。真如作意([A66]tathatā-manasikāra),如觀「一切法空」,「不生不滅」等[10]。勝解作意對修持有助益的,但不能得解脫。勝解觀成就,自心所見的不淨或清淨色相,與事實不符,所以是「顛倒作意」[11]。這種「三摩地(定)所行色」,大乘瑜伽者是看作「現量」、「性境」的。念佛(觀)與唯心,與瑜伽行者的勝解觀有關,「初期大乘」經已說到了,如漢(西元一七九年)支婁迦讖(Lokarakṣa)譯出的《佛說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中[A67]——下)說:
「欲見佛,即見。見即問,問即報(答),聞經大歡喜。作是念:佛從何所來?我為到何所?自念:佛無所從來,我亦無所至。自念:欲處,色處,無色處,是三處(界)意所作耳。(隨)我所念即見,心作佛,心自見,心是佛,心(是如來)佛,心是我身。(我)心見佛,心不自知心,心不自見心。心有想為癡,心無想是涅槃」。
般舟三昧(pratyutpanna-buddha-saṃmukhâvasthita-samādhi),是「現在佛悉立在前」的三昧。如三昧修習成就,定中能見十方現在的一切佛。經中舉念阿彌陀佛([A68]Amitābhabuddha)——當時盛行西北方的佛為例,如觀想成就,能見阿彌陀佛;漸漸增多,能見十方一切佛,如夜晚見虛空中的繁星一樣。在這段經文中,可以理解到:一、念(觀想)佛成就,能見佛現前。二、見了佛,可以問佛,佛為行者解答說法。無著(Asaṅga)觀想彌勒(Maitreya),見彌勒菩薩,而有瑜伽《十七地論》的傳出;「秘密大乘」的本尊現前,能答能說,都是這一類宗教的事實。三、見到佛,佛沒有來了,自己也沒有去;明明的佛現在前,因此理解到「意所作」——唯心所作,連三界也都是自心所作的。四、從自心作佛,理解到心是佛,心是如來。中國禪者的自心是佛,即心即佛,都不出這一意義。五、可以見佛,與佛問答,可以求生淨土,但「心有想是癡(無明),心無想是涅槃」,要達到解脫、成佛,還是離不了真實——真如作意的。《般舟三昧經》說到:(見佛)「於三昧中立者,有三事:持佛威神力,持(念)佛三昧力,持本功德力」[12]。見佛現在前的三昧成就,要具備三項條件。在自己(過去及今生)所集的功德善根力,修念佛三昧的定力以外,還有「佛威神力」,也就是佛的加持([A69]adhiṭṭhāna)力;念佛見佛的法門,「他力」是不可或缺的。《華嚴經.入法界品》,善財(Sudhana)所參訪的解脫(Mukta)長者,成就的「如來無礙莊嚴」法門,也見十方佛:「一切諸佛,隨意即見。彼諸如來不來至此,我不往彼,知一切佛無所[A70]從來,我無所至。知一切佛及與我心,皆悉如夢」[13]。所說與般舟三昧相近,但沒有說「唯心所作」,而說「皆悉如夢」,《般舟三昧經》也是以如夢來解說隨意見佛的。這一法門,在西元四世紀,發展出瑜伽行派([A71]Yogācāra)。《解深密經》的〈分別瑜伽品〉,正是從瑜伽行者的修驗,得出「我說識所緣,唯識所現故」的結論[14],引出「虛妄唯識」的大流。在一般修行瑜伽的實行中,念佛觀興盛起來。西元五世紀初,姚秦鳩摩羅什(Kumārajīva)所譯的《思惟要略法》;東晉佛陀跋陀羅(Buddhabhadra)所譯的《觀佛三昧海經》;宋曇摩蜜多(Dharmamitra)所譯的《五門禪經要用法》等,都說到念佛見佛。當時的佛教界——「聲聞佛法」與「大乘佛法」,由於「佛像」的流行,而觀佛見佛的法門,正或淺或深的在流行。這還是代表聲聞行與「初期大乘」行,而與「後期大乘」如來藏說相結合的,如宋畺良耶舍(Kālayaśas)所譯《佛說觀無量壽經》(大正一二.三四三上)說:
「諸佛如來是法界身,遍入一切眾生心想中。是故汝等心想佛時,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諸佛正遍知海,從心想生,是故應當一心繫念,諦觀彼佛」!
《觀無量壽經》所說,是基於如來藏心的觀佛。《究竟一乘寶性論》,以三義解說眾生有如來藏;《觀經》的「如來是法界身,遍入一切眾生心想中」,與《寶性論》的初義——「佛法身遍滿」(眾生身)相合[15]。如來遍在眾生身心中,所以觀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的佛,就是觀自心是佛,佛從自心中顯現出來。眾生本有如來藏,自性清淨心,念自心是佛;三者的統一,為「秘密大乘佛法」的解行基礎。
《楞伽經》說:「如來藏藏識心」,統一了自性清淨如來藏與阿賴耶識([A72]ālayavijñāna)。《大乘密嚴經》進一步的說:「如來清淨藏,世間阿賴耶,如金與(金)指環,展轉無差別」[16]。如來藏法門,本意在說明眾生在生死流轉中,有清淨的如來藏,《密嚴經》卻用來解說阿賴耶識了,如說:「此識遍諸處,見之謂流轉,不死亦不生,本非流轉法」。阿賴耶識是非流轉法,是常住不變清淨的,所以說:「定者觀賴耶,離能所分別,……住密嚴佛剎,清淨如月輪」[17]。「真常唯心論」者的解說,與「秘密大乘」是一致的,如不空(Amoghavajra)所譯《金剛頂一切如來真實攝[A73]大乘現證大教王經》卷上(大正一八.三一三下)說:
「藏識本非染,清淨無瑕穢,長時積福智,喻若淨月輪」。
阿賴耶識約在纏的清淨說,那如來藏呢?《大乘密嚴經》卷上(大正一六.七二四下、七二五中)說:
「如來常住,恒不變易,是修念佛觀行之境,名如來藏,猶如虛空,不可壞滅,名涅槃界,亦名法界」。
「三十二勝相,如來藏具有,是故佛非無,定者能觀見」。
如來藏就是如來;涅槃界(nirvāṇa-dhātu)與法界,是如來,也就是如的異名。這是修念佛(如來)觀行者的境界。如來藏具有三十二勝相,就是佛,是「定者」(觀行者)所見的;眾生不能見,也就因此名為如來藏了。「修念佛觀行者」一句,非常重要!如來藏是佛,智慧相好圓滿,不能作理性去解說。《般舟三昧經》等,從觀想念佛見佛,理解到一切唯心造。念如來藏,是觀自身本有的佛。這是從唯心——(眾生)阿賴耶識所現,進展到阿賴耶識自性清淨,就是如來藏,如《大乘密嚴經》卷下(大正一六.七七一下、七七三下)說:
「若能入唯識,是則證轉依;若說於空性,則知相唯識」。
「法性非是有,亦復非是空;藏識之所變,藏以空為相」。
依上一偈,「若說於空性,則知相唯識」,這不是世俗中安立唯識,勝義契入空性(śūnyatā),「隨瑜伽行中觀者」的思想體系嗎?依下一偈,法性(dharmatā)是非有非空的;空,是說藏識所變現的一切,這是如來藏空義,如說:「空者,謂無二十五有,……一切有為行」;「空如來藏,若離、若脫、若異,一切煩惱藏」[18]。如依瑜伽唯識,「空」是約遍計所執自性(parikalpita-svabhāva)說的。《楞伽經》也說:「空者,即是妄計性句義」[19]。融攝唯識的「真常唯心論」——《密嚴經》,空是識藏在生死中變現的一切,是如來藏說。《密嚴經》與「秘密大乘」,關係極深,如說:「顯示法性佛種最上瑜祇」;「瞻仰金剛藏,大力瑜伽尊」等[20]。一再說到瑜伽,瑜祇,還說:「當生摩尼宮,自在而遊戲,與諸明妃眾,離欲常歡娛」[21]。《密嚴經》的宣說者——金剛藏([A74]Vajragarbha),在「秘密大乘」中,是金剛薩埵([A75]Vajrasattva),普賢(Samantabhadra)的別名;《楞伽經》中也說普賢王(Samantabhadra-rāja)如來。[A76]唐不空譯《大樂金剛不空真實三麼耶經》(大正八.七八五下)說:
「一切有情如來藏,以普賢菩薩一切我故」。
這部經的譯本很多,與《大般若經》第十分(〈理趣分〉)相當。一切有情(眾生)如來藏,是約普賢菩薩為眾生的「我」體說的。玄奘譯為「普賢菩薩自體遍故」;或譯作「一切自性故」[22]。如來藏是「我」,始終流行在佛教界,上文是出現於《般若經》中。《大日經》是被認為近於般若思想的,但「我」也一直出現在「經」中,如說:「位同於大我」;「彼能有知此,內心之大我」[23]。《密嚴經》說到:金剛藏菩薩住在密嚴國土中,「復見解脫藏,住在於宮中,身量如指節,色相甚明朗,如空淨滿月,如阿恒思花」[24]。不禁聯想到,《大般涅槃經》所說:「凡夫愚人所計我者,或言大如拇指,或如芥子,或如微塵」;「我相大如拇指,或言如米,或如稗子;有言我相住在心中,熾然如日」[25]。如來藏是我,為了表示與外道說不同,多少予以理性化;但為了適應世俗,又回到神我式了。「身量如指節」而明淨如滿月(心)的,與「大如拇指」而「熾然如日」的,差別應該是不太多的。
《華嚴》、《法華》等大乘經,對佛果的功德,讚歎不已。但對應機的教化來說,缺少具體的綜合說明。以法相分別見長的瑜伽行派,對佛果有了具體的說明。唯識是八識(及心所),轉染成淨,也就是轉八識為四智:大圓鏡智(ādarśa-jñāna),平等性智([A77]samatā-jñāna),妙觀察智([A78]pratyavekṣaṇa-jñāna),成所作智([A79]kṛtyânuṣṭhāna-jñāna):這是無著的《大乘莊嚴經論》、《攝大乘論》所說的[26]。真如與智慧,瑜伽行派是作差別說的,所以《佛地經》的「有五種法,攝大覺地」[27],清淨法界(dharma-dhātu-svabhāva)與四智,還是如智差別的。但《密嚴經》說:「如來清淨藏,亦名無垢智」[28]。如來清淨藏,是清淨法界的異名,不只是清淨如,也是無垢智,這是如智不二的。如與智不二,那《佛地經》的五法,可以稱為五智;清淨法界(或作法界體性)就是清淨法界智(dharma-dhātu-svabhāva-jñāna)了。四智與五法,瑜伽行派的說明佛德,為秘密行者所融攝,如以五智配五佛,彰顯佛的果德。又如如來藏說的《究竟一乘寶性論》,是深受瑜伽行派影響的。《論》的主題是:「佛性(界),佛菩提,佛法及佛業」[29]。《論》明四事,以眾生本有的佛性(buddha-dhātu)——如來藏為依,經修證而成佛的大菩提,佛的功德法,而起佛的利生事業。四法與「秘密大乘」的四種曼荼羅(maṇḍala),四種印(mudrā),在次第與名義上,都有部分的共同。「秘密大乘」的主要理論,決定是以如來藏為本,融攝瑜伽行派的果德而展開的。
「秘密大乘」立本初佛([A80]ādibuddha),依文義說,是本來佛,根本佛,最初佛。這一名詞,應該是從如來藏我,在眾生身心相續中,具足如來那樣的智慧,如來那樣的色相端嚴。眾生本有如來藏,常住不變,也就本來是佛,是最初的根本佛,而有「本初佛」一詞。世親注釋《大乘莊嚴論》,說到了本初佛:「若言唯有最初一佛,是佛應無福智二聚而得成佛,是義不然」[30]!「最初一佛」,就是本初佛。世親評破「本初佛」的不合理,是「虛妄唯識論」的見解。佛是修成的,以般若、大悲,廣集無邊福智功德而後成佛,怎能說有本初佛呢!但如來藏說是本有論者,眾生本有如來藏,常恒不變,可說本初就是佛了。眾生顛倒,所以說發心、修行、成佛,那只是顯出本有佛性而已。進一步說,佛無在無不在,眾生世間的一切,可說沒有一法而不是佛的。生佛不二,是「大乘佛法」所能到達的理境。「秘密大乘」依佛的果德起修,以觀佛(菩薩、天)為主,所以說法的、觀想的本尊,都可說是本初佛。如《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大日經》卷三(大正一八.二二中——下)說:
「我一切本初,號名世所依,說法無等比,本寂無有上」。
這是說,毘盧遮那(Vairocana)是本初佛。本初佛發展到頂[A81]峰的,是時輪(kāla-cakra)法門。在印度摩醯波羅(Mahīpāla)王時(西元八四〇——八九九),毘覩波([A82]Viṭopā)開始傳來時輪法門。當時,在那爛陀([A83]Nālandā)寺門上,貼出那樣的文字:
「不知本初佛者,不知時輪教。不知時輪教者,不知標幟的正說。不知標幟正說者,不知持金剛的智身。不知持金剛的智身者,不知真言乘。不知真言乘是迷者,是離世尊持金剛之道的」。
《時輪》以為:本初佛是一切的本源,是本初的大我。超越一切而能出生一切,主宰一切。本初佛思想是如來藏說,發展為:約眾生說,是眾生自我;約世間說,是萬化的本源,宇宙的實體;約宗教的理想說,是最高的創造者([A84]ādideva),時輪思想達到了頂[A85]峰。本初佛也名持金剛(Vajradhara),金剛薩埵。本具五智,所以又名五智我性(pañcajñānâtmika)。怛特羅所說的五佛,是本初佛所顯現的,所以本初佛——持金剛,是五部佛的總持[31]。「後期大乘」的如來藏我,自性清淨心,唯心的念佛觀,融攝了《般若》的平等不二,《華嚴》的涉入無礙,及中觀、瑜伽學,成為「秘密大乘」的根本思想。發展到《時輪》,也就是印度「秘密大乘」的末後一著。
「秘密大乘」是佛法的潛流,依「大乘佛法」的發展而漸漸流行起來。西元四世紀,無著的大乘論流行。從此,「大乘佛法」傾向於義理的開展(如「佛法」的阿毘達磨),那爛陀寺的講學風氣,主要是龍樹的中觀系,無著的瑜伽系;論到大乘,就以「中觀見」、「唯識見」為準量。阿賴耶(妄)識為依止的唯識說,為如來藏說者引入自宗,成為「真常唯心論」,思想與中觀不同,也與瑜伽唯識不合。而唯識學者,如《成唯識論》,引《楞伽》與《密嚴經》以成立自宗。隨瑜伽行的中觀者——寂護([A86]Śāntarakṣita),竟引《楞伽經.偈頌品》文,作為大乘正見的準量。印度晚期佛教,為大乘論義所拘束,對如來藏說缺乏合理的處理,不及中國佛教的判別了!西元七四七年,寂護應西藏乞㗚雙贊王(Khri-sroṅ-lde-btsan)的邀請,進入西藏;又有蓮華生(Padma-sambhava)入藏。當時的密法,是與寂護的(隨瑜伽行)中觀相結合的。西元一〇二六年,阿提沙(Atiśa)入藏,所傳是月稱(Candrakīrti)系的中觀。在西藏,中觀派受到特別的尊重,儘管彼此的意見不一致,而大都以「中觀見」自居。對如來藏系經論,異說紛紜,如〈密宗道次第[A87]論〉所說[32]。其實,覺曩巴或譯爵南(Jo-naṅ-pa)派,說依他起自性([A88]paratantra-svabhāva)如[A89]兔角,如來藏「他空」說為究竟了義,正是(如來)「藏心見」。但受到經說「三轉法輪」所拘,與《解深密經》同一法輪,自稱「唯識見」,造成矛盾!「唯識見」也是「他空」說,但所空的是[A90]遍計所執自性,依他起自性是不能說是空的。「秘密大乘」多說本有的顯發,如俱生歡喜(sahajānanda),俱生瑜伽([A91]sahajayoga),只是如來藏的性具功德,是純正的中觀與唯識所不許的。代表印度晚期的西藏,高推「中觀見」,以如來藏為不了義說,卻又推與如來藏思想相契合的「秘密大乘」為最上,不免採取二重標準了!
四部怛特羅——四續,是次第成立的。「事續」都是事相的修法。「行續」,如善無畏譯出的《大日經.住心品》[33]說:「出世間心」是唯蘊無我的共二乘行;「無緣」——「他緣乘心」,是「法無我性」的。無緣疑是無所緣境(他緣或是依他緣生),因而能「覺心不生」(境空心寂),是共「大乘行」。「空性」,「極無自性心」,是「真言行」。唯蘊而沒有人我,是二乘知見。無緣而「阿賴耶自性如幻」,是「唯識見」。「極無自性空」(而觀緣起),是「中觀見」;《大日經》顯然是中觀與真言行相結合了。這一次第,與隨瑜伽行的中觀者相合。善無畏與寂護的時代相同,這一淺深次第,怕寂護也是有所承受而不是自創的。「瑜伽續」以下,都是(如來)「藏心見」;善無畏所傳,也不純是中觀的極無自性空義,如《無畏三藏禪要》說:「三摩地者,更無別法,直是一切眾生自性清淨心,名為大圓鏡智。上自諸佛,下至蠢動,悉皆同等,無有增滅」[34]。這不是佛智本具嗎(取《金剛頂經》意)?近見《曲肱齋叢書》中,《大手印教授抉微》(《現代佛學大系》三九.一〇五五)說:
「大手印屬俱生智見(或曰「法身見」),對於前唯識見,中觀見,皆有不共特異之處。……或稱如來藏心,或稱圓覺妙心,或曰自性清淨心,或曰真如妙心,或曰涅槃妙心,此屬佛教果位法身的」。
作者是修學西藏密法的,揭出與「唯識見」、「中觀見」不同的「法身見」,可見在西藏,「中觀見」與「唯識見」以外的(如來)「藏心見」,也是存在的。不過,如來藏,我,自性清淨心等,起初著重在眾生本具,是「後期大乘」的一流。傾向如來,以此為果德而起修,才成為「秘密大乘」的特法。
第三節 金剛乘與天行
「大乘佛法」興起,傳出十方現在的無數佛名。現在有佛在世,可以滿足「佛涅槃後,佛弟子對佛的永恒懷念」。但佛名眾多,佛弟子的信心,散漫而不容易歸一。(佛法)中,釋尊有二大弟子。在大乘流行中,東方妙喜(Abhirati)世界的阿閦(Akṣobhya)佛,西方極樂(Sukhāvatī)國土的阿彌陀([A92]Amitābha)佛,受到特別尊重,等於是釋尊(法身)的兩大脇侍。阿閦佛,是從「大目」如來聽法而發心的[1]。《賢劫經》說:阿彌陀佛前身,也是大目如來前生的弟子[2]。「大目」,唐譯〈不動如來會〉是譯作「廣目」的。大目與廣目,推定為盧舍那(Rocana),「廣眼藏」的意思。盧舍那就是毘盧遮那(Vairocana),只是大乘初期使用不純的梵語,所以稱為盧舍那。這樣,阿閦與阿彌陀,是(約二身說,釋尊的法身)毘盧遮那佛的兩大脇侍。東方金剛部(Vajrakula),阿閦如來為部尊;西方蓮華部(Padma-kula),阿彌陀佛為部尊;中央如來部(Tathāgata-kula),釋尊也就是毘盧遮那為部尊。「大乘佛法」雖沒有這一組合,而事續(kriyā-tantra)的三部說,無疑是由此而來的。行續(caryā-tantra)也還是三部說。大乘經中,如來法會,每有十方菩薩(也有佛)來會,隨來的方向而坐。下方來的,不知是坐在那[A93]裡的!在眾多十方佛中,具有代表性的四方四佛,在「後期大乘」經中出現。南方與北方的,沒有東西二土佛那樣受到普遍推崇的,所以四方四佛,起初是多種多樣的[3];《大日經》也有不同的二說[4]。瑜伽續(yoga-tantra)《金剛頂經》說:東方阿閦(不動)佛,南方寶生(Ratnasaṃbhava)佛,西方阿彌陀(無量壽)(或「觀自在王」)佛,北方不空成就([A94]Amoghasiddhi)佛,毘盧遮那——大日如來在中間,為以後密乘的定論。《金剛頂經》中,從佛出現的菩薩,都名為金剛(Vajra);受了灌頂(abhiṣecana)後,就取一「某某金剛」的名字;「秘密大乘」也被稱為金剛乘([A95]Vajrayāna)了。到底金剛是什麼意義?金剛是金剛杵,印度因陀羅(Indra)神(即佛教的帝釋)所持的武器,有堅固、不壞、能摧破一切的意義。「秘密大乘」的金剛,可從四方來者四方坐的集會說起。
佛教說:須彌(Sumeru)山頂,有忉利([A96]Trayastriṃśa)天,帝釋([A97]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是忉利天王。低一些,須彌山四方山上,有四大王眾天([A98]Cātur-mahārājakāyikā devāḥ)。忉利天集會時,帝釋在中間;東方提頭賴吒(Dhṛtarāṣṭra)天王在東方坐,南方毘樓勒叉(Virūḍhaka)天王在南方坐,西方毘樓博叉(Virūpākṣa)天王在西方坐,北方毘沙門(Vaiśravaṇa)天王在北方坐。這一集會方式,如《長阿含經》(三)《典尊經》,(四)《闍尼沙經》所說,與五方五佛的集會方式,不是一致嗎?特別是中間的帝釋,手持金剛杵,是地居天——夜叉(yakṣa)、龍([A99]Nāga)等鬼神的統攝者。帝釋自身也是夜(藥)叉,如《大毘婆沙論》引《帝釋問經》說:「此藥叉天(帝釋),於長夜其心質直」[5]。《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三三(大正二七.六九一下——六九二上)說:
「蘇迷盧(須彌)頂,是三十三(忉利)天住處。……山頂四角,各有一[A100]峯。……有藥叉神,名金剛手,於中止住,守護諸天。於山頂中,有城名善見。……城有千門,嚴飾壯麗。門有五百青衣藥叉,……防守城門」。
金剛手([A101]Vajrapāṇi)就是執金剛([A102]Vajradhara),以手持金剛杵得名。四角都有金剛手,可見金剛手是不止一位的。《大智度論》說:「有人言:天帝(帝釋)九百九十九門,門皆以十六青衣夜叉守之」[6]。帝釋是夜叉,守護者也都是夜叉;帝釋統攝四天王,而北方的毘沙門,也是夜叉。夜叉多數是持金剛杵的,所以須彌山上的地居天,真可說是(夜叉)金剛王國了。夜叉——執金剛神,在印度的傳說中,是分為五部族的,如《大般若經》說:「一切不退轉菩薩,……常有五族執金剛神,隨逐守護」[7]。從集會的方式說,分為五部(族)說,「秘密大乘」而稱金剛乘,與帝釋統攝的金剛王國,是有深切關係的!進一步說:「佛法」一向傳說,有一位護持釋尊的金剛神。這位護持者,大乘的《密迹金剛力士經》,說是天菩薩——密迹金剛,並說到了「三密」。帝釋坐六牙白象,與普賢(Samantabhadra)菩薩是一樣的;普賢是綜合釋尊弟子——目犍連(Mahāmaudgalyāyana)與帝釋而大乘化的菩薩[8]。依《華嚴經.入法界品》,十地以上的菩薩,是執金剛神[9],與普賢行地相當。「秘密大乘」的組織,是適應印度神教,取象於夜叉王國而成的。五方五佛,作為十方一切佛的代表。在「大乘佛法」中,「一切佛是一佛」,「是一佛而不礙一切佛」,所以不只代表一切佛,而只要是表徵一佛的佛德(每一佛都可以為主尊而表徵一切)。起初,以毘盧遮那佛為主,四方四佛為伴,就以四德來表徵佛德,如四佛表徵常樂我淨四德,表徵四曼陀羅、四印等法門。在發展中,毘盧遮那佛與四佛平等,那就表徵一佛的五德,如五智等。五佛、五部,所以由持金剛來統攝。「秘密大乘」攝取種種事相而興起,採取表徵主義,成為「秘密大乘佛法」的特色。
「秘密大乘」的集會,取法於諸天(鬼神)的集會方式。「佛法」中,《長部》(二〇)《大會經》(《長阿含》一九《大會經》):有四位淨居(Śuddhâvāsa)天人來,說偈讚歎三寶。於是佛為比丘說:有無量數的天族來會,各地區的夜叉眾;四方四大王眾天王所統攝的,龍,夜叉,犍達婆(gandharva)等,地天,水天,火天,風天,日天,月天等;也有梵天(brahman)來會,護持三寶,魔(māra)不能嬈亂。《長部》(三二)《阿吒曩胝經》,《十誦律》作「阿吒那劍」,附注說:「晉言鬼神成經」[10]。唐代譯出,但已失去了。這部經是:毘沙門以(統攝的)夜叉眾都能信佛,所以說「護經」以護持四眾弟子。護經的內容,是讚歎七佛的佛法清淨,所以領導四天王的部族,守護四眾得安樂。這兩部經中,夜叉占有重要的地位。西元七世紀,錫蘭王最勝菩提第四(Aggabodhi Ⅳ)時,錫蘭開始念誦「護經」,以求消[A103]災而降吉祥[11]。《長部》是「吉祥悅意」,「世間悉檀」,有適應世俗的特性。鬼神來會,也只是歸信讚歎,自動的願意護持。「佛法」容忍印度民間信仰的鬼神,也就默認鬼神的限度能力,但三寶弟子是不歸依天(鬼)神,也無求於鬼神的(對在家眾,似乎沒有嚴格的禁止)。鬼神有善的,也有惡的,善的歸依護持,惡的會嬈亂傷害,所以「部派佛教」中,有降伏暴惡夜叉、毒龍的傳說。如佛法南傳,赤銅鍱部([A104]Tāmraśāṭīya)說釋尊三次到錫蘭,降服夜叉與惡龍[12]。傳到北方,說一切有部([A105]Sarvāstivāda)有佛與金剛手菩薩,到北天竺,降伏夜叉、龍王等的傳說[13]。依漢譯的《一切有部律》,顯然已有供養天神,乞求護助的事緣[14],暗示了佛教適應世俗,採取了神教式的祈求。
「大乘」的神教化傾向,越來越顯著。一、由於釋尊的「本生」,也有天神(鬼)的,所以「大乘佛法」,不但梵天與帝釋,轉化為文殊(Mañjuśrī)與普賢,龍,夜叉,犍闥婆,緊那羅([A106]kiṃnara)等,有的也是大菩薩了。如參加《華嚴》法會的,有十佛世界微塵數菩薩;(十)佛世界微塵數的執金剛神,身眾神,足行神,道場神,主城神,主地神,主山神,主林神,主藥神,主稼神,主河神,主海神,主水神,主火神,主風神,主空神,主方神,主夜神,主晝神,(八部眾的)阿修羅王,……乾闥婆王,月天,日天,三十三天王——以上是地居天的;須夜摩天王,……廣果天王,大自在天王(與色究竟天相當)[15]。這樣,民間傳說的鬼天與畜生天,都是大菩薩了。《華嚴經》所說的華藏莊嚴(kusuma-tala-garbha-vyūhâlaṃkāra)世界,藏是胎藏(garbha),蓮華胎藏,表是蓮實是本有的。〈十地品〉是金剛藏([A107]vajragarbha)在佛前說的。來會的菩薩,是金剛藏,寶藏,……如來藏,佛德藏,也都以胎藏為名(僅問者名解脫月)。《華嚴經》的泛神與胎藏思想,都是從印度神教中來的。二、通俗化、神秘化的信仰,祈求鬼神以消[A108]災,降吉祥、護法,在大乘佛教界流行。西元三、四世紀,已片段的譯傳我國。如《孔雀王神咒經》,說眾多的夜叉,羅剎女([A109]rākṣasasī),女鬼([A110]piśāca),龍,河神,山神,大仙等,雖漫無組織,而神教式的信行,正深深的滲入佛教。三世紀譯出的《摩登伽經》,說二十八宿,七曜的吉凶。《大集經》的一部分,都有這一傾向,如《月藏經》。《大集經》的一部分菩薩(成立經典),取法於地居天:如中央是須彌(山)藏;須彌山以上的,是虛空藏;須彌山外四洲,是地藏;旋繞於須彌山腰的,是日藏與月藏。這幾位菩薩,也都以胎藏為名。印度神教的胎藏思想,這樣的與(地居)天神(鬼畜)相關聯,不斷的融攝在佛法中。三、西元四世紀,印度梵文學復興,舊有的婆羅門教,演化為印度教。印度的兩大史詩——《羅摩衍那》、《摩訶婆羅多》,傳說極早,而完成現有的形態,約在西元二——四世紀。十八種《往世書》,傳出更遲一些,但民間的神話傳說,早已存在,而在發展演變中完成。這些神的傳說,形成自在天——溼縛(Śīva),毘紐([A111]Viṣṇu),梵天,「三天一體」的神學(信行者各有所重)。梵天妃是辯才天(Sarasvatī);毘紐又名那羅延(Nārāyaṇa),妃名吉祥天(Śrī-mahādevī),都出現在大乘經中,尤其是溼縛天,天后烏摩(Umā),又名突伽(Durga);別名非常多,如多羅(Tārā),不空(Amoghā),千手([A112]Sahasrabhujā),千眼([A113]Sahasranetrā),青頸([A114]Nīlakaṇṭhi),馬頭(Hayagrīvā),後來都成為觀自在(Avalokiteśvara)菩薩的化身[16]。溼縛天,似乎著重於女性,如溼縛與烏摩所生的長子,毘那夜迦(Vināyaka)又名歡喜自在天(Nandikeśvara),雙身相抱的歡喜天,唐代已傳來我國了[17]。佛法是含容印度[A115]群神的,在這印度神教復興的氣運中,為了適應,「大乘佛法」本著深義的修驗——法法平等,事事無礙而進一步的融攝,也就成為「純密」——「秘密大乘佛法」。依佛天的德性,組成各安其位的大集會(曼荼羅),是《大日經》。如《大毘盧遮那成佛經疏》卷二〇(大正三九.七八七下、七八八上、中)說:
「此八葉及中胎,五佛四菩薩,豈異身乎!即一毘盧遮那耳」。
「(為方便化度)漸次流出漸入第一院,次至第二院,次至第三院。雖作如此流出,亦不離普門之身。其(外院)八部之眾,皆是普現色身之境界也」。
「當知一切大會漫荼羅,皆是一身,無別身也;即是普門身,即是法界身,即是金剛界身也」。
《大日經》的「大悲胎藏生漫荼羅」,中央是蓮花胎藏與八葉,大日如來(等)所安住。由中向外,有三重院,安立如來、菩薩,天神等。這表示佛所顯示,由深而淺,可以攝化一切眾生。修學者應機而入,終歸佛道。然從佛的立場來說,這一切無非是佛的顯現。《大日經》的思想,與《華嚴》相近,而根柢是「胎藏」的本具說。如無著(Asaṅga)的四智說,《寶性論》的四法說,受瑜伽及接近瑜伽派([A116]Yogācāra)思想的影響,「秘密大乘」組成五佛五部說的,是《金剛頂經》,一切金剛化了,可說是名符其實的「金剛乘」。
「秘密大乘」的修持,隨部類不同而不同,然以念佛(buddhânusmṛti)觀自心(自身)是佛為本,結合身、語而成三密([A117]trīṇi-guhyāni)行。三密中,口(語)密(vāg-guhya)是極重要的!語密,是真言(mantra),明(vidyā),陀羅尼([A118]Dhāraṇī),泛稱為咒語。真言與明,從神教中來,婆羅門是「讀誦真言,執持明咒」[18]的。真言是「三吠陀經」,明是一句、二句到多句,祈求持誦的;有些久遠傳來,不知道意義(秘密)的語句。在「佛法」中,認可明咒的某種力量,但(考慮到對社會人心的副作用)佛弟子是絕對禁止的。不過在部派流行中,治病、護身的咒語,顯然已有條件的容許了[19]。法藏部(Dharmaguptaka)是使用咒語的,如南傳的《大會經》,只說諸天鬼神來集會,讚歎,歸依,而法藏部所傳,《長阿含經》的《大會經》,將部分鬼神的名字,作為世尊的「結咒」[20]。《三論玄義》說:法藏部立五藏,在三藏以外,別立「咒藏」與「菩薩藏」[21]。流傳到北方的烏仗那(Udyāna),民間盛行禁咒,法藏部與說一切有部([A119]Sarvāstivāda),都多少融攝了印度古傳與當地民間咒語。明咒的稱為語密,是與夜叉有關的,《大智度論》卷五四(大正二五.四四八上)說:
「諸夜叉語,雖隱覆不正而事則鄙近。……天帝(帝釋)九百九十九門,門皆以十六青衣夜叉守之。此諸夜叉語言浮偽,情趣妖諂,諸天賤之,不以在意,是故不解其言」。
夜叉語音隱密難解,不是與金剛語密的意趣相通嗎!「大乘佛法」興起,下本的《般若經》說:不退菩薩是「不行幻術、占相吉凶、咒禁鬼神」的[22],與「佛法」的精神一致。然為了普及流通,極力讚揚讀誦《般若經》的功德。諸天擁護般若法門,所以讀誦《般若經》的:鬼神不得其便,不會橫死;在空閒處與旅途中,沒有恐怖;魔王外道不能毀亂佛法;說話能為人所信;煩惱減少;在軍陣中不會死傷;毒不能傷,火不能燒;不遭官事;諸天增益精力;為父母親屬所愛護[23]。這類現世利益,印度神教是以祈神誦咒來求得的。《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五分〉)卷五五七(大正七.八七三上)說:
「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無上咒」[24]!
《般若經》的適應世俗,可說是以讀誦《般若經》來代替民間的咒語。般若波羅蜜多「是一切咒王」,有一切咒術的作用,而勝過一切咒術。其他大乘經,也大都是這樣的。同時,重信願的大乘經,稱念佛、菩薩的名號,也有這樣的功德。如吳支謙所譯的《佛說八吉祥神咒經》,受持諷持八方國土如來名號,也有這類現生功德,稱念佛名也就稱為「神咒」了[25]。誦大乘經,稱念佛、菩薩名號,作用與持咒相同,大大流行;佛說、菩薩等說的咒語,也自然會流行。佛菩薩說,那也可稱為「真(實語)言」了。
與「語密」有深切關係的,應該是菩薩行的字門陀羅尼。字(akṣara),是一般所說(拼音文字)的字母,為一切語文的根本。《般若經》與《華嚴經.入法界品》,都說到四十二字母[26]。四十二字,是南印度古傳的字母,法藏部也曾學習[27]。陀羅尼是「持」,憶持不忘的能力,也就能通達法義。如《大智度論》說:「四十二字是一切字根本。因字有語,因語有名,因名有義;菩薩若聞字(音),因字乃至能了其義」[28]。四十二字是一切字根本,而第一「阿」([A120]a)字,是一切字根本。「阿」是最初喉音,經頰、舌、齒、唇,而有種種語音,所以阿是最初的、根本的。「阿」——喉音,什麼意義都不是,所以被看作超越的——「不」,「無」。依「阿」而發展出四十二字,一切語文(所表示的),也就一切本質都是超越的,可從一切文字而通達實相。「阿提,秦言初;阿耨波陀,秦言不生」,所以「入阿字門,(能通達)一切法初不生故」。如羅(ra)是塵垢的意義,所以「入羅字門,一切法離塵垢故」。這樣的從一一文字,能通達實相,是菩薩修行法門。(唱)誦字母而能通達深義,如《華嚴經》說:「唱如是字母時,……入無量無數般若波羅蜜門」[29]。吳支謙所譯《無量門微密持(陀羅尼)經》,說到四十二字中的八字;其他大乘經,說到的不少(不限於四十二字),也與「密語」有關[30]。部分「後期大乘」與「秘密大乘」教典,改用五十字母[31],那與一般梵文相同,不過意義還是一樣的。一切不離四十二字,不離阿字本不生,那世間語文,即使是外道咒術,不一樣的可以即事入理(「當相即真」)嗎!這樣的唱念字門陀羅尼,與一般誦持咒術的,形式上是沒有太多差別的。終於字門陀羅尼,演化為佛菩薩等明咒,「秘密大乘」的教典,也被稱為「陀羅尼藏」了[32]。聲本不生而顯出一切,一切是本來如此,在「秘密大乘」中,不但一切本來如是,也表徵了佛(菩薩、金剛)德的本來如是。印度神教有「聲顯論」,以為聲性常住不變,隨緣顯發為無量音聲,而音聲當體常住。音聲的神秘力,神教的「聲顯論」,與佛教的「字門陀羅尼」,原理是相當接近的!
「佛法」說「三法印」,「大乘佛法」說「一實相印」。印(mudrā)或譯「印契」,是標相、標幟的意義。如說三法印,證明這是「佛法」,與佛說相符合,是可信可行的,所以名為「印」。大乘經中,有由此而契入的「門句」;不可破壞,不可動轉的「金剛句」;與實相相符的「印句」。《大集經.陀羅尼自在王品》,說「大海陀羅尼」,內容是「無所有印」到「頗印」(四十二字中的二十六字)[33]。《大寶積經.被甲莊嚴會》,說「虛空印」到「涅槃印」——十六印[34]。《等集眾德三昧經》,說「八種法句」,內容是「空印句」到「滅盡印句」[35]。「大乘佛法」的印,是印定甚深義的。在世俗中,印是「符信」:物品,書寫,雕刻,凡用作證明的,都是印;我國所用的印,璽,關防(近帶有簽字、指印),都是。在譯傳的教典中,傳出的明咒,起初是沒有「印」的。(傳為東晉所譯的)《灌頂神咒經》,初說「文頭婁」(mudrā)——印:以圓木寫(應該是鏤寫)五方神王的名字,以印印身,可以治病;隨印所向處,可以止風、火,退盜賊等[36]。梁代失譯的《阿吒婆拘鬼神大將上佛陀羅尼經》,才見到以手指結成的種種印(有的伴有身體的動作)[37],這就是一般所說的「手印」——身密(kāya-guhya)了。兩手、五指不同結合所成的不同手印,都是有所表徵的,如定印、智印,轉法輪印,施無畏印等。一切咒語,與不同手印相結合。修持時,手結印契,口誦真言,心存觀想;佛、菩薩、金剛所說,有加持力,如修得「三密相應」,就能深達如來內證功德,通達《大日經》所說:「乃至身分舉動住止,應知皆是密印;舌相所轉眾多言說,應知皆是真言」[38]。這是適應世俗(印度神教也有手印)所開展的秘密法,手印變化繁多,與語密的明[A121]咒一樣。西藏傳有「大印」,依「俱生智見」而進修成佛,一般稱之為「大手印」,可見「手印」在「秘密大乘」中的影響了!
三密中的意密(mano-guhya),以觀自身是佛為主,是從(觀想)念佛發展而來的。在三摩地(samādhi)中,見佛現在前,而理解到「三界唯心」,「自心作佛」,「自心是佛」。念佛觀與眾生有如來智慧,本有如來莊嚴色相的如來藏我相會通,所以觀佛的,特重於色相莊嚴。如《金剛幕續》說:「由佛慢瑜伽,成佛非遙遠。佛具三十二,八十隨好相,以彼方便修,方便謂佛形」[39]。修天(佛)色身為方便而即身成佛,可說是「秘密大乘佛法」的特色所在。「秘密大乘」,一般分為四部續。「事續」(kriyā-tantra)的傳出,是雜亂的;分為三部,每部又分部尊,部主,部母等,那是密乘發展以後所組成的。為了治病,消[A122]災,求財富等;護持佛法,如法修行等現生利益,佛教界有了結壇,請神,供養,誦咒等事行,有些說不上是大乘的。由於陀羅尼而明咒流行起來。有些天神,已經是菩薩了:求天神的,也當然求菩薩,更進而求佛了——所求的主尊,稱為本尊。執持金剛的夜叉(天),有重要的地位,而密[A123]咒又與夜叉的語音隱密有關,所以金剛手([A124]Vajrapāṇi)、金剛藏(Vajragarbha)等,每成為密法的請問者、宣說者。天與佛的名義,在觀念上、使用上,也日漸融和。如《金剛幕續》所說的「佛慢瑜伽」,佛慢或作天慢,佛瑜伽也就是天瑜伽,修佛色身也稱為修天色身。本來,天神等是佛異名,《楞伽經》已這樣說了。在印度神教復興中,天與佛的差距,越來越小了!念佛觀,般舟三昧是觀阿彌陀佛([A125]Amitābha)等,於自心中現起。起初求天、求佛的密法,也是這樣。等到與如來藏我思想相結合,那就不但觀本尊現在前,也要觀想自身是本尊,進而如《大日經》所說:「本尊即我,我即本尊」[40]。「事續」是否也自修為天(佛,本尊)?是否修本尊入自身?「事續」所說是不一致的。《密宗道次第論》分為三類:「不自修為天,唯於對方修本尊而取悉地」的,是旁機;也「自修本尊」的,是「事續」所化的正機;修「入智尊」,也就是修本尊入自身中的,是正機而修行支分圓滿的[41]。旁機與正機,只是後人的綜合會通,實際上,這是「事續」在發展中的先後歷程。「事續」與「行續」,在正修念誦時,不外乎修六天:真實天,聲天,字天,色天,印天,相天。觀自我與本尊(天)的真實性,名真實天。緣本尊的真言音相,名聲天。想心如月輪,(梵文)咒字於空中顯現,次第安布(即「字輪觀」),名字天。於自心輪,修成本尊與自我不二的天慢(慢,是不自卑而觀自身是佛的自尊),名色天。以本尊的三昧耶印,印心、額等身分,名印天。修已生起本尊相,堅固明了,名相天[42]。六天的修習,不外乎觀自身與本尊(意密),以咒聲、咒字(語密),以印印身(身密),三密行的修持。「行續」的《大日經》,說到有相與無相。依經說,應有二類意義:一、如《經》說:「凡愚所不知,邪妄執境界,時、方相貌等,樂欲無明覆。度脫彼等故,隨順方便說。而實無時、方,……唯住於實相」[43]。這是密乘行者,在布置壇場——漫荼羅(maṇḍala)時,要選擇地點,時間,說善說惡,所以引起問題:佛法是無相無為,「何故大精進(佛),……而說此有相」?依上文所引的經意:人類是愚癡愛著,迷信時間與地理的吉凶,為了適應世間,引導眾生,也說應機的方便了。所以經末說:「甚深無相法,劣慧所不堪,為(適)應彼等故,兼存有相說」[44]。二、《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卷六(大正一八.四四上)說:
「諸尊有三種身,所謂字、印、形像。彼字有二種,謂聲及菩提心。印有二種,所謂有形、無形。本尊之身亦有二種,所謂清淨、非清淨。……有想故成就有相悉地,無想故隨生無相悉地」[45]。
字、印、形像,也就是觀心中的語、身、意——三密。於有相事上修持,成就也只是有相的成就——悉地(siddhi);如不著相,那三密的修持,能成無相悉地。「無相」,不只是離相,如約華嚴宗意,這是即事而理,理事無礙的無相。《無畏三藏禪要》(大正一八.九四五中)說:
「三摩地者,更無別法,直是一切眾生自性清淨心,名為大圓鏡智。上自諸佛,下至蠢動,悉皆同等。……假想一圓明,猶如淨月。……其色明朗,內外光潔。……此自性清淨心,以三義故,猶如於月:一者,自性清淨義;……二者,清涼義;……三者,光明義。……觀習成就,不須延促,唯見明朗,更無一物。……性常清淨,依此修習,乃至成佛,唯是一道,更無別理」。
善無畏([A126]Śubhakara-siṃha)是《大日經》的傳譯者。弟子們記下來的禪要,是比「勝義菩提心」深一層的,修「三摩地菩提心」的禪要,內容是修表徵如來藏自性清淨心的「月輪觀」。「事續」與「行續」,都有月輪觀,可說是「密乘」修行的基石。「瑜伽續」的《金剛頂經》,修五相而成佛身,也還是這樣。《經》上說:一、「我見自心淨月輪相」;二、「如來如其所有淨月輪相,我亦如是得見自心淨月輪相」;三、「見淨月輪中妙金剛(杵)相」;四、「見一切如來身即是己身」;五、「現成正覺」[46]。這五相,「一是通達心;二是菩提心;三是金剛心;四是金剛身;五是證無上菩提,獲金剛堅固身」[47]。又如《金剛頂經瑜伽觀自在如來修行法》說:「見心圓明如淨月」;「於心中想一蓮華,能令心月輪圓滿益明顯住」;「於淨月輪觀五智金剛,……自身即為金剛界」;「想蓮華中出無量光明,……有觀自在王如來,與諸聖眾前後圍遶,……當知自身還為彼佛,眾相具足」;「具薩婆若智,成等正覺」[48]。這也是「五相成身」,不過以蓮華部的觀自在王([A127]Avalokiteśvara-rāja)如來為本尊,所以於月輪中先現起蓮華。月輪([A128]candracakra),表徵如來藏自性清淨心。金剛(杵)(vajra),執持金剛的(夜叉)天菩薩,為「密乘」發展的重要基素;以金剛表徵智慧,堅固不變而能摧壞一切障。蓮花(padma),表徵大悲胎藏生一切佛;而蓮華八葉,象徵[A129]心臟,所以月輪觀,是於胸臆前現起的。月輪,金剛,蓮華,「密乘」的表徵是多樣的,成為瑜伽行者的重要觀行。
「無上瑜伽續」的特色,是「以欲離欲」為方便,而求「即身成佛」。即身成佛,「瑜伽續」的傳譯者不空(Amoghavajra),已說到:「修此三昧者,現證佛菩提」;「父母所生身,速證大覺位」[49]。「無上瑜伽續」後來居上,認為修「三摩地菩提心」,雖有即身成佛的名目,還不可能有即身成佛的事實。要修「滾打(軍荼利)菩提心」,「赤白菩提心」,才真能即身成佛;或在中陰身成佛,或轉生成佛[50]。總之,迅速成佛,現生成佛,是「秘密大乘」行者所希求的,也就因此而覺得勝過「大乘佛法」的。大乘菩薩發心修行,瑜伽行派([A130]Yogācāra)隨順說一切有部,說三大阿僧祇劫成佛;依龍樹(Nāgārjuna):「佛言無量阿僧祇劫作功德,欲度眾生,何以故言三阿僧祇劫?三阿僧祇劫有量有限」[51]!菩薩的發心作功德,利益眾生,是要見於事實的。如釋尊在過去生中,為了有利於人(眾生),一直在犧牲(布施)自己的體力、財力,甚至獻出自己的生命。大乘如《維摩詰經.方便品》,維摩詰(Vimalakīrti)長者所作的利生事業。善財(Sudhana)童子參訪的善知識,不只是出家的、苦行的,也是法官,醫師,建築師,語言學者,航海家,藝術家,慈善家……。菩薩是從利他事業中,弘揚佛法,淨化自己。「未能自度先度他,菩薩於此初發心」。菩薩的心行,是何等的偉大!但對一般人來說,菩薩行到底是太難了!適應世間,「大乘佛法」有了「易行道」的方便,如《十住毘婆沙論》卷五(大正二六.四〇下——四一中)說:
「至阿惟越致(不退轉)地者,行諸難行,久乃可得。……若諸佛所說有易行道,疾得至阿惟越致地方便者,願為說之」!
「答曰:如汝所說,是儜弱怯劣,無有大心,非是丈夫志幹之言也!……若汝必欲聞此方便,今當說之!……有以信方便,易行疾至阿惟越致」。
利益眾生的菩薩道,是大行難行。以「信」為方便的易行道,是一般宗教化的,如念(觀想)佛,稱名,禮敬,懺悔,勸請,隨喜,迴向(這些方便,也是「秘密大乘」念誦的方便)。以信行方便,養成堅定成佛的大心,或進修菩薩的難行大行,或往生他方淨土,不退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重信心,重加持,重念佛,雖然往生淨土,不會再退失大心了,而成佛還是遙遠的。一般的宗教信行,總是希望能立即達成理想的。成就佛果是最理想的,可是太難又太久了些!順應世間心行,如來藏我的法門出現:如來的無邊智慧,無邊的色相莊嚴,眾生是本來具足的。在深信與佛力加持下,唯心(觀)念佛法門,漸漸的開展出依佛果德——佛身,佛土,佛財,佛業為方便而修顯,這就是「果乘」、「易行乘」了!「易行」,本來是為了適應「心性怯劣」的根性,但發展起來,別出方便,反而以菩薩的悲濟大行為鈍根了!寂靜的《四百五十論釋》說:「若唯修諸天真實(佛勝義性)而非諸天(色身),是則須經多數劫乃得成佛,非速疾成」。這是說,不修天色身的「大乘」,是不能迅速成佛的。持祥的《扎拏釋俱生光明論》引文為證說:「修習成佛因,謂修佛瑜伽,何不[A131]遍觀察,果由似因生」?又「一切秘密經說:總之佛陀果,從定慧出生,除佛瑜伽行,行者不得佛」。這是說:不修佛瑜伽,也就是不修天色身的天瑜伽,是不能成佛的。宗喀巴(Tsoṅ-kha-pa)的《密宗道次第廣論》,引上說而加以說明:「故無凡(庸)身相好而可立為色身相好之因,須於彼生新修能感相好等流之因,此(則)除修天瑜伽,更無餘事」;肯定說非此生修天瑜伽,是不可能成佛的[52]。這是「秘密大乘」者,別立成佛的理由,與「大乘佛法」所見不同了!宗喀巴隨順「果由似因生」的理由,以為佛色身的相好莊嚴,要從「新修能感相好等流之因」;修天色身的等流因(niṣyanda-hetu),才能得佛身相好莊嚴的等流果(niṣyanda-phala)。「大乘佛法」不修天色身,所以不能成佛,但這是「秘密大乘」者的見解。大乘法中,無著(Asaṅga)《攝大乘論》(及《金光明經》)等立三身:自性身(svabhāva-kāya),也名為法身([A132]dharma-kāya);受用身([A133]saṃbhoga-kāya);化身([A134]nirmāṇa-kāya)。《楞伽經》最初發問(三譯相同):「云何變化佛?云何為報佛?真如智慧佛,願皆為我說」[53]!真如智慧佛(tathatājñāna-buddha)是如智不二的,與自性身即法身相當。報(生)佛([A135]vipākaja-buddha),約修異熟(報)因([A136]vipāka-hetu),得異熟生(vipākaja)果說。如約受用法樂說,名受用身(佛)。變化佛就是化身佛。續出的《楞伽經.偈頌品》,二譯都立四身:「自性及受用,化身復現化」[54]。依「梵本入楞伽偈頌品」,四身是:「自性及受用,變化并等流」[55]。《楞伽》的三身與四身,名義不同而沒有實質的差別。三身說的化身,含義廣。四身說的化身,如釋尊;「復現化」是等流(niṣyanda)身,隨類普應的種種身相。《楞伽經》在三身說法處,又立法佛,法性所(等)流佛(dharmatā-niṣyanda-b.),化佛[56]。法性等流佛,與報(異熟)佛,受用佛相當。法性等流,如佛依自證而出教,稱為「法界等流」一樣,不是說修等流因而得等流果,反而這是被稱為報——異熟生身的。《廣論》又說:「波羅蜜多乘(大乘)說:色身體性之因,謂諸最勝福德資糧。相好等之別因,謂迎送師長等」[57]。意思說,大乘也是要修等流因的。其實,菩薩的大行,是在般若的攝導下,以布施、持戒、忍辱等,廣修利濟眾生行,成為人世間值得稱揚讚歎的佛法。總之,「大乘佛法」所說的相好莊嚴身,是圓滿報(異熟)身,不是依等流因而成的。「秘密大乘」別說修天色身為等流因,只能說「後來居上」,別創新說,不能以此來說修「[A137]波羅蜜多乘」不能成佛的。
「無上瑜伽續」「以欲離欲」的法門,「瑜伽續」早已說到了,如《佛說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三昧大教王經》卷五(大正一八.三五五中)說:
「復次,宣說秘密成就:若男子,若女人,謂應遍入於婆儗中,彼遍入已,想彼諸身普遍展舒」[58]。
在一般的灌頂(abhiṣecana)後,教示四種成辦悉地智印。然後說「秘密總持堪任法門」:先說誓;次「示秘密印智」;再說如上所引的「秘密成就」。婆儗,唐不空譯作婆伽(bhaga),是女根(女人生殖器)的梵語。「遍入於婆儗中」,正是男女和合雙修的法門。《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大教王經》——《金剛頂經》的廣本,宋施護譯為三十卷。《經》上不斷的說到:「金剛蓮華兩相合」;「蓮華金剛杵入時」;「金剛蓮華杵相合,相應妙樂遍一切」;「蓮華金剛杵相合,此說即為最上樂」[59]。這一法門,唐不空(傳《金剛頂經》)是知道的,他在《大樂金剛不空真實三昧耶經般若理趣釋》中說:「想十六大菩薩,以自金剛與彼蓮華,二體和合,成為定慧。是故瑜伽廣品中,密意說二根交會,五塵成大佛事」[60]。「瑜伽續」,一般以為只是觀想金剛杵與蓮華二體和合,不空解說為定與慧。唐代傳來的「密乘」,大抵是以定慧雙運來解說的。也許在重倫常道德的中國,這一成佛的秘密大法,還不能被容忍,不空才要方便的解說一番。
修天色身,以「欲貪為道」,是「秘密大乘」一致的,由於所化的根機不一,所以分為四部續。如『結合』說:「笑、視及執手,兩相抱為四;如蟲住、四續」。「如蟲住」,以蟲為譬喻,「如蟲從樹生,即食其樹」,就是「依欲離欲」的意義。《後分別》也說:「由諸笑及視,抱與兩相合,續亦有四種」。秘密的續部中,所修本尊,是有明妃([A138]vidyā-rājñi)的;實行男女二根(金剛、蓮華)和合交會的,是「無上瑜伽續」。前三部也有以貪欲為道的表示,如相顧而笑的,相愛視的,執手或相抱的,這雖不及兩兩交會,而表徵貪欲為道是一致的。因此,「續部之名,亦名笑續,視續,執手或抱持續,二相合續,共為四部」[61]。「秘密大乘」四續的分類,是依據欲界天、人等安立的。如《瑜伽師地論》說:欲界中,除地獄有情「皆無欲事」外,其他都是有淫事的。如人,鬼(夜叉等),傍生(龍等),四大王眾(Caturmahārājakāyika)天,忉利([A139]Trayastriṃśa)天(上二天是地居天)都是「二二交會」成淫事的。時分(夜摩)(Yāma)天「唯互相抱」;知足(兜率)(Tuṣita)天「唯相執手」;樂化(Nirmāṇa-rati)天「相顧而笑」;他化自在天(Paranirmita-vaśa-vartin)「眼相顧視」而成淫事[62]。經、論中分五類,四續依此而立,大體上可說是一致的。「佛法」中,人、鬼、畜及地居二天,是交合成淫的;向上是相抱,執手,顧笑,愛視,越高級的欲事越輕微。再高一級的是梵天([A140]brahman),那就沒有淫欲了,所以稱出家法為「離欲梵行」。「秘密大乘」與夜叉 [A141]yakṣa 等地居天有關,所以顛倒過來:顧笑是淺的「事續」,愛視是「行續」,執手或抱持是「瑜伽續」,二二交會是最殊勝的「無上瑜伽續」。理解與行為,與「佛法」恰好相反。而且,人間——人與傍生的淫事,是二根交合而出精的;地居二天的夜叉等,二根交合,卻是出氣而不出精的。「無上瑜伽續」,也是修到和合不出精而引發大樂的。「秘密大乘」進展到「無上瑜伽」,對印度神教的天神行,存有一定程度的關係。
重信心,重加持,重修行「貪欲為道」的「秘密大乘佛法」中,「無上瑜伽續」分「父續」,「母續」,有《密集》,《時輪》,《勝樂》,《喜金剛》等多部,因傳承修驗不同,修行的名目與次第,也不能一致。在勝義觀中,有依「中觀見」的,有依(如來)「藏心見」的(我以為「藏心見」是主流)。然不同中有一共同傾向,就是怎樣轉化現生的業報身為如來智身。重在「修天色身」(「生起次第」是勝解觀,「圓滿次第」是真實觀),所以在色身上痛下功夫,這就是「無上瑜伽」「貪欲為道」的特色。轉業報身為佛(天)身的修持,扼要的說,如《教授穗論》[63]說:
「修金剛念誦者,遮止左右風動,令入中脈。爾時猛利本性熾然,溶化諸界,證大樂輪」。
試略為敘說。一、脈(dhamani):脈是風(氣)所行,識所依的,全身共有七萬二千脈,重要的如《教授穗論》說:「脈謂阿嚩都底,從頂髻至摩尼(杵頭)及足心際。然於頂髻,頂,喉,心,臍,密輪(俗稱「海底」),摩尼中央,如其次第,有四,三十二,十六,八,六十四,三十二,八支於蓮華及薄(婆)伽中,作脈結形」;「拉拉那與惹薩那等諸脈,上自頭輪及乃至密輪,結如鐵鎖,纏繞阿嚩都底而住」[64]。在無數脈中,有三脈是最重要的。左脈名拉拉那(lalanā),右脈名惹薩那(rasanā),中脈名阿嚩都底(avadhūti)。中脈本來是從頂髻直貫密輪以及足心(湧泉穴)的,但頂髻輪有四脈,頂輪有三十二脈,喉輪有十六脈,心輪有八脈,臍輪有六十四脈,密輪有三十二脈,蓮華(摩尼)或婆伽有八脈,都與中脈——阿嚩都底形成脈結。而左脈與右脈,也是頭頂直到密輪,與中脈糾纏不清,而中脈不能暢通。所以修風直通中脈,是「貪欲為道」的要目。二、風([A142]vāyu):釋尊所教示的念出入息——安那般那念(ānâpāna-smṛti),也是修風的。如「息念成已,觀身毛孔猶如藕根,息風周遍於中入出」[65],也有生理上的修驗,但目的不在色身,只是以修息為方便,依止觀而心得解脫。風,「佛法」說是色法(「無上瑜伽」說心息不二),「輕動為性」,是不限於出入息的。如血液循環等,內身的一切動態,都是風的作用,所以《[A143]瑜伽師地論》說:「謂內身中有上行風,有下行風,……有入出息風,有隨支節風」[66]。「無上瑜伽」說五風與十風,如《密意授記經》說:「(持)命,下遣,上行,周遍,平等住;龍,龜及蜥蜴,天授與勝弓」。依《攝行》說:「心間,密相,喉內,臍中,一切身節,即為持命,下遣,上行,平等,周遍(風所行)之處」,這是五根本風。龍、龜等五風,依《金剛門經》,名為行,[A144]遍行,正行,善行,決定行——五支分風;這是心息相依,「依止眼(等)根,引生色(等)識」等緣慮境界的作用。兩類五風,合為十風。五根本風依左右鼻孔而出入:入從鼻孔入,經喉、心、臍中(與「丹田」相通)而遍及全身,又上行而從鼻孔出。修風也還是念出入息,只是方便不同。三、明點或譯春點(tilaka):明點是人身的精液,但不限於(男)精子、(女)卵子,而是與身體的生長、壯盛、衰老有關的一切精液。依現代名詞說,如男女兩性荷爾蒙等。人在成年以後,會逐漸衰退,或不平衡(病態),或因體力,心力的消耗過分而早衰。在人來說,這是「生」的根源;約佛說,也是成就佛色身的根源。所以明點也稱為菩提心(bodhi-citta)。在五種(願菩提心,行,勝義,三摩地,明點——赤白二)菩提心中,明點菩提心是最殊勝的。修「無上瑜伽」的,依金剛念誦,修風瑜伽,使風不經左、右而進入中脈。「由業風行動,於臍輪熾然,由得春(點)知足,由安住等至」。這是說,由心修習堅固,策動風力,進入中脈,使臍下風生長廣大,熾然如火。臍輪下,是軍荼利(kuṇḍalī)處;軍荼利風生火熾,就是修得「瓶氣」與「拙火」的引發。修軍荼利氣與火熱,能溶化一切精力為明點,成為轉業報身為天色身的前提,所以赤白二菩提心,也名為軍荼利(或譯為「滾打」)菩提心。如修到提、降、收、放自在,明點降到摩尼端而不會漏失,就應該與實體明妃,進行「蓮華、金剛杵相合」,而引發不變的大樂(mahāsukha)。相合([A145]saṃpūrṭi),與等至——三摩鉢底(samāpatti)的梵音相近,也有兩相和合而到達(「欲仙欲死」)的意義,也就稱男女交合為入定。所以說:「由得春(而喜樂)知足,由安住(相合而)等至」。這樣的修行,如勝義光明與如虹霓的幻身,無二雙運,達到究竟,就能即身成佛了。即身成佛,非修天色身不可,非與明妃實行和合大定不可,所以這一修行,名為「具貪行」。西藏所傳,也有說不修實體明印,修「智印」(觀想杵蓮和合,達樂空不二),也可以成佛。然以「貪欲為道」,「以欲離欲」為方便,是一致的定論[67]。
作者沒有修學密法,沒有如上所說的修持經驗,只是從印度佛教的解行演變,略為論列。如上所說的種種修持經驗,應該確認為是有相當事實的。如古代中國的方士,修吐納(也是修風的一類)等法,也就發見了任、衝、督(脊骨內的)、帶等奇經八脈;漢代就有(男女和合的)《素女經》。又如印度神教的「哈札瑜伽」,也說到三脈,五輪;「軍荼利瑜伽」立六輪;性力([A146]Śākti)派也是從男女和合中求解脫。人類的身體,是有共同性的。在修行者以修風而引生的定力中,會發現身體內一些平常不知道的事。修持的淺深,能不能成仙、生天,姑且不談。中國的方士、道流,與印度神教的瑜伽派、性力派,與「無上瑜伽」的某些共同性,是不妨作比較研究的。從前讀過的某一道書說:「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只修祖性不修丹,萬劫千生難入聖」。性、命雙修的主張,不是與「無上瑜伽續」所說,不修天色身,不可能成佛,是同樣的意趣嗎?
「秘密大乘佛法」,是晚期印度佛教的主流(「大乘佛法」附屬而行)。創發,宏傳,盛行於印度東方,達八百年(西元五〇〇——一二〇〇)。傳說中得大成就的,得大神通的,真不知有多少!但在回軍的摧殘,印度神教的攻訐下,竟於西元十二世紀,迅速的衰滅了!
校注
[0385001] 《大智度論》卷四(大正二五.八四下——八五上)。卷六五(大正二五.五一七上——中)。 [0387002] 四續的內容,依法尊所譯的,克主所造的《密宗道次第》(原名《續部總建立廣釋》)所說。 [0388003] 多氏《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譯本一七〇——一七一、二七三)。 [0388004] 《入楞伽經》卷九(大正一六.五七四中)。《大乘入楞伽經》卷七(大正一六.六三一下)。 [0388005] 《大乘入楞伽經》卷二(大正一六.五九六中)。 [0390006] 以上,參考多氏《印度佛教史》二二章以下。 [0390007] 《大智度論》卷二,已說到摩醯首羅天,韋紐天,鳩摩羅(Kumāra)天——梵童子等三天(大正二五.七三上)。 [0393008] 《インド密教學序說》(五四——五八)。《望月佛教大辭典》(補遺一)(三一九上——三二〇上)。 [0393009] 《阿育王傳》卷五(大正五〇.一二〇中)。 [0394010] 多氏《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譯本二六〇——二六一)。 [0394011] 《インド密教學序說》所引(五六)。 [0394012] 《往五天竺國傳》(大正五一.九七七下)。 [039501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五(大正一〇.二四一下)。 [0395014] 以上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七章(四三八——四六一)。栂尾祥雲《秘密佛教史》(《現代佛教學術叢刊》七二)〈密宗教史〉(五五——六〇)。 [0395015] 《大唐西域記》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三一上)。 [0396016] 《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下(大正五一.六下——七上)。 [0396017] 〈密宗教史〉(《現代佛教學術叢刊》七二.四二——四七)。 [0397018] 《瑜伽師地論》卷三七(大正三〇.四九四中)。 [0397019] 《大唐西域記》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二八中)。 [0397020] 參閱拙作《佛教史地考論》(《妙雲集》下編九.二一一——二二一)。 [0400001] 參閱拙作《印度之佛教》(重刊本四——八)。 [0401002] 《大法鼓經》卷下(大正九.二九七中)。 [040100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五(大正九.六二四上)。 [0401004] 《大方等如來藏經》(大正一六.四五七中——下)。 [0401005] 《佛說不增不減經》(大正一六.四六七上——中)。 [0401006] 以上,參閱拙作《如來藏之研究》(一一〇——一三九)。 [0401007] 《佛說不增不減經》(大正一六.四六七中)。 [0402008] 《勝鬘師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廣經》(大正一二.二二二中)。 [0402009]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二(大正一六.四八九中)。 [0403010] 《瑜伽師地論》卷一一(大正三〇.三三二下)。 [0403011] 《論事》(南傳五七.三八八——三九一)。《入中論》卷三(漢院刊本一五)。 [0404012]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下)。《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卷三(大正一八.一九上)說:「以我功德力,如來加持力,及與法界力」三力,可與《般舟三昧經》三力參閱。 [040401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六(大正九.六九五上)。 [0404014] 《解深密經》卷三(大正一六.六九八上——中)。 [0405015] 《究竟一乘寶性論》卷三(大正三一.八二八上——中)。 [0405016] 《大乘密嚴經》卷下(大正一六.七七六上)。 [0406017] 《大乘密嚴經》卷中(大正一六.七六六上)。卷上(大正一六.七五三上)。 [0407018] 《大般涅槃經》卷五(大正一二.三九五中)。《勝鬘師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廣經》(大正一二.二二一下)。 [0407019] 《大乘入楞伽經》卷二(大正一六.五九八下)。 [0407020] 《大乘密嚴經》卷上(大正一六.七二四中)。卷下(大正一六.七七一上)。 [0407021] 《大乘密嚴經》卷中(大正一六.七六三上)。 [0408022]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十分〉)卷五七八(大正七.九九〇中)。《徧照般若波羅蜜經》(大正八.七八三上)。 [0408023] 《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卷一(大正一八.五下)。卷六(大正一八.四〇下)。 [0408024] 《大乘密嚴經》卷中(大正一六.七六三下)。 [0408025] 《大般涅槃經》卷二(大正一二.三七八下)。卷八(大正一二.四一二下)。 [0408026] 《大乘莊嚴經論》卷上(大正三一.六〇六下——六〇七中)。《攝大乘論本》卷下(大正三一.一四九下)。 [0408027] 《佛說佛地經》(大正一六.七二一上)。 [0409028] 《大乘密嚴經》卷下(大正一六.七七六上)。 [0409029] 《究竟一乘寶性論》卷四(大正三一.八四六下)。 [0409030] 《大乘莊嚴經論》卷三(大正三一.六〇七下)。 [0411031] 本初佛,參閱栂尾祥雲〈密教史〉(《現代佛教學術叢刊》七二.五八——六〇)。《望月佛教大辭典》(三六下——三七上)。 [0412032] 〈密宗道次第論〉(《現代佛教學術叢刊》七三.二六四)。 [0412033] 《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卷一(大正一八.三上——中)。 [0413034] 《無畏三藏禪要》(大正一八.九四五中)。 [0416001] 《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二上——中)。 [0416002] 《賢劫經》卷一(大正一四.七中)。 [0417003] 《望月佛教大辭典》(一九八七下——一九八八上)。 [0417004] 《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卷一(大正一八.五上)。卷五(大正一八.三六下)。 [0418005]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大正二七.二下)。 [0418006] 《大智度論》卷五四(大正二五.四四八上)。 [0418007]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二分〉)卷四四九(大正七.二六五下)。《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七(大正八.三四二上)。 [0419008] 參考拙作《佛教史地考論》(《妙雲集》下編九.二三三——二四三)。 [041900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七(大正一〇.三六四上——中)。 [0420010] 《十誦律》卷二四(大正二三.一七四中)。 [0420011] 淨海《南傳佛教史》(四二)。 [0420012] 《島史》(南傳六〇.五——一七)。 [0420013]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九(大正二四.四〇上——四一下)。 [0420014] 《根本說一切有部苾芻毘奈耶》卷二三(大正二三.七五三下)。 [042101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四(大正一〇.二上——二一中)。 [0422016] 《望月佛教大辭典》(二三二下——二三三上)。 [0422017] 《大使咒法經》(大正二一.二九九下)。 [0423018] 如《長部》(三)《阿摩晝經》(南傳六.一三二)。 [0423019]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八章(五〇三——五一五)。 [0424020] 《長阿含經》(一九)《大會經》(大正一.八〇上——八一中)。 [0424021] 《三論玄義》(大正四五.九下)。 [0424022]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五分〉)卷五六二(大正七.九〇二上)。《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五六五上)。 [0424023]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二(大正八.五四一下——五四四下)。 [0424024]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二(大正八.五四三中)。 [0425025] 《佛說八吉祥神咒經》(大正一四.七二中——七三上)。 [0425026]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二五六上——中)。《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五七(大正九.七六五下——七六六上)。 [0425027]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十章(七四四——七四七)。 [0425028] 《大智度論》卷四八(大正二五.四〇八中)。 [042602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六(大正一〇.四一八中——下)。 [0426030]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十四章(一二四二——一二五〇)。 [0426031] 《文殊師利問經》卷上(大正一四.四九八上——中)。《文殊問經字母品》(大正一四.五〇九中——五一〇上)。《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字輪品〉)卷五(大正一八.三〇中——下)。 [0426032] 《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卷一(大正八.八六八下)。 [0427033] 《大方等大集經》(二)〈陀羅尼自在王菩薩品〉(大正一三.二三下——二四上)。 [0427034] 《大寶積經》(七)〈被甲莊嚴會〉(大正一一.一四〇下——一四一上)。 [0427035] 《等集眾德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二.九七九下——九八〇上)。 [0427036] 《灌頂神咒經》卷七(大正二一.五一五中——五一六上)。 [0427037] 《阿吒婆拘鬼神大將上佛陀羅尼經》(大正二一.一八一中——一八三下)。 [0427038] 《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卷四(大正一八.三〇上)。 [0428039] 《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一所引(北京菩提學會刊本一九)。 [0428040] 《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卷六(大正一八.四一上)。 [0429041] 《密宗道次第論》(《現代佛學叢刊》七三.二八六)。 [0429042] 《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三(北京菩提學會刊本二四——二七)。 [0429043] 《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卷一(大正一八.四下——五上)。 [0430044] 《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卷七(大正一八.五四下)。 [0430045] 《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五(北京菩提學會刊本三——九)。 [0431046] 《佛說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三昧大教王經》卷一(大正一八.三四二上——中)。《金剛頂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大教王經》(大正一八.二〇七下——二〇八上)。 [0431047] 《金剛頂瑜伽中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論》(大正三二.五七四中)。 [0431048] 《金剛頂經瑜伽觀自在王如來修行法》(大正一九.七七下)。 [0431049] 《金剛頂經一字頂輪王瑜伽一切時處念誦成佛儀軌》(大正一九.三二〇下)。《金剛頂瑜伽中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論》(大正三二.五七四下)。 [0432050] 《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二二(北京菩提學會刊本一三)。 [0432051] 《大智度論》卷四(大正二五.九二中)。 [0434052] 以上引文,見《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一(一九)——卷二(七)。 [0434053] 《大乘入楞伽經》卷一(大正一六.五九一下)。 [0434054] 《大乘入楞伽經》卷六(大正一六.六三一下)。 [0434055] 《略述金剛頂瑜伽分別聖位修證法門》(大正一八.二九一上)。 [0434056] 《大乘入楞伽經》卷二(大正一六.五九六中)。 [0435057] 《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二(北京菩提學會刊本五)。 [0435058] 《金剛頂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大教王經》卷下(大正一八.二二〇上)。 [0436059] 《佛說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三昧大教王經》卷八(大正一八.三六七下)。卷二七(大正一八.四三〇上)等。 [0436060] 《大樂金剛不空真實三昧耶經般若波羅蜜多理趣釋》卷下(大正一九.六一二中)。 [0436061] 引證及解說,見《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二(北京菩提學會刊本一七——二〇)。 [0437062] 《瑜伽師地論》卷五(大正三〇.三〇〇上——中)。《長阿含經》(三〇)《世記經》(大正一.一三三下)。《佛說立世阿毘曇論》卷六(大正三二.二〇一下)。 [0438063] 《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二一所引(北京菩提學會刊本二五)。 [0438064] 《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二一所引(北京菩提學會刊本一六)。 [0439065]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二六(大正二七.一三六上——中)。 [0439066] 《瑜伽師地論》卷二七(大正三〇.四三〇中)。 [0440067] 修風、脈、春點,依《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二一(二六)起,卷二二(五)止。參考《曲肱齋叢書》的《密宗灌頂論》(《現代佛學大系》四〇.一二八一——一二九四)。【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4 冊 No. 32 印度佛教思想史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9
【編輯說明】本資料庫由中華電子佛典協會(CBETA)依《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所編輯
【原始資料】印順文教基金會提供
【其他事項】詳細說明請參閱【中華電子佛典協會資料庫版權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