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期「大乘佛法」
第一節 初期大乘經的流布
西元前一世紀中,「大乘佛法」開始興起,這是佛法而又大乘([A1]mahāyāna)的;傾向於理想的、形而上的,信仰而又通俗化的佛法。大乘經典的傳出,從內容的先後不同,可以分為「初期大乘」與「後期大乘」。初期與後期的分別,是有經說可據的,如《解深密經》的三轉法輪:初轉是(聲聞)「佛法」;二轉與三轉,就是「大乘佛法」的初期與後期[1]。又如《大集經》的〈陀羅尼自在王品〉:初說無常、苦、無我、不淨;次說空、無相、無願;後說不退轉法輪,令眾生入如來境界[2],也表示了大乘有先後的差別。大概的說:以一切法空(sarva-dharma-śūnyatā)為了義的,是「初期大乘」;以一切法空為不究竟,而應「空其所空,有(也作「不空」)其所有」的,是「後期大乘」。「初期大乘」經的傳出,約自西元前五〇年,到西元二〇〇年頃,傳出也是有先後的。也有思想與「初期」相同,而傳出卻遲在「後期」的,這如「部派佛教」,是先於大乘的,而在大乘流行中,部派也還在流行發展一樣。
「初期大乘」經的部類繁多,在「大乘佛法」的傾向下,多方面傳出,不是少數地區、少數人所傳出的。傳出的,或起初是小部,漸漸的擴編成大部,如《般若經》。或各別傳出,後以性質相同而合編的,如《華嚴經》。要確定「初期大乘」到底是那些經典,說明也真不容易!鳩摩羅什(Kumārajīva)譯經,雖遲在西元五世紀初,但所譯龍樹(Nāgārjuna)的《大智度論》與《十住毘婆沙論》,是屬於西元三世紀初的論典。「論」中廣引大乘經,性質都是初期的,比西元三世紀後半,竺法護(Dharmarakṣa)所譯的部分經典,反而要早些。龍樹論所引大乘經,標舉經名的,共二十六部;沒有標出經名,而內容明確可見的,共八部;可能沒有譯成漢文的,有三部;還有泛舉經名的九部。先敘述於下,作為「初期大乘」最可信的教典。
屬於「般若部」的,有「上品」十萬頌,與玄奘所譯的《大般若經.初分》相當;「中品」二萬二千偈,與《大般若經.第二分》相當;「下品」——《道行》,與《大般若經.第四分》及〈第五分〉相當。「中品」與「下品」,中國一向稱之為「大品」與「小品」。屬於「華嚴部」的,有〈華藏世界品〉、〈十地品〉、〈入法界品〉。屬於「寶積部」的,有與「第三會」相當的[A2]《密迹金剛力士經》;與「第五會」相當的《阿彌陀佛經》;與「第六會」相當的《阿閦佛國經》;與「第一九會」相當的《郁伽長者[A3]所問經》;與「第三三會」相當的《離垢施女經》;與「第四三會」相當的《寶頂經》,這是原始的《寶積經》,《大寶積經》四九會,就是依此而彙編所成的。依《十住毘婆沙論》,今編入《大集經》的《無盡意菩薩經》,早期也是屬於「寶積部」的[3]。
不屬於大部的,如《首楞嚴三昧經》;《般舟三昧經》,後代作為「大集部」,與經意不合;《賢劫三昧經》;《弘道廣顯三昧經》;《毘摩羅詰經》;《法華經》;《三十三天品經》,即《佛昇忉利天為母說法經》;《放鉢經》;《德女經》;《自在王菩薩經》;《海龍王經》;《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文殊師利淨律經》;《寶月童子所問經》;《三支經.除罪業品》,與《舍利弗悔過經》相當;《智印經》;《諸佛本起經》;《諸法無行經》;《不必定入定入印經》;《持人(世)經》;《決定王大乘經》;《淨德經》;《富樓那彌帝隸耶尼子經》。
還有但舉經名而不詳內容的,如《雲經》,《大雲經》,《法雲經》,都是「各各十萬偈」的大部。曇無讖(Dharmarakṣa)所譯《大雲經》,不知是否十萬偈《大雲經》的一分?《六波羅蜜經》,可能是《六度集經》。《彌勒問經》,可能與《大寶積經》的「四一會」或「四二會」相當。《大悲經》,那連提耶舍(Narendrayaśas)也譯有《大悲經》,不知是否相同?《方便經》,《阿修羅問經》,《斷一切眾生疑經》,內容不明。
龍樹所引的大乘經,不可能是當時大乘經的全部。從我國現存的譯本來看,漢、魏、吳所譯的,如《文殊問菩薩署經》,《內藏百寶經》,《成具光明定意經》,《菩薩本業經》(《華嚴經.淨行品》的古譯)。西晉竺法護所譯的,如《文殊師利嚴淨經》,《文殊師利現寶藏經》,《等集眾德三昧經》,《大淨法門經》,《幻士仁賢經》,《濟諸方等學經》,《文殊師利悔過經》,《如幻三昧經》等;鳩摩羅什所譯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菩薩藏經》(《富樓那問》)等,也都是「初期大乘」的教典。大部、小品,部類是相當多的[4]!
「大乘佛法」興起的因緣,是多方面的。釋尊入滅了,在「佛弟子的永恒懷念中」,「世間情深」,不能滿足於人間(涅槃了)的佛陀(buddha),依自我意欲而傾向於理想的佛陀,不過理想的程度是不一致的。如說如來(tathāgata)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在大眾部(Mahāsāṃghika)系中,也不可能起初就是這麼說的。佛是修行所成的,與聲聞(śrāvaka)弟子的修行,當然會有些不同。從不斷傳出的釋尊過去生中的本生([A4]Jātaka)事[A5]跡,歸納出成佛的大行——波羅蜜多(pāramitā),波羅蜜多譯為「到彼岸」,也是「究竟完成」的意思。說一切有部([A6]Sarvāstivāda)立四波羅蜜多。「外國師」立六波羅蜜多——施,戒,忍,精進,靜慮,般若。又有別立六波羅蜜多,去「靜慮」而加「聞」的。赤銅鍱部([A7]Tāmraśāṭīya)立十波羅蜜多。「外國師」所立六波羅蜜,是法藏部(Dharmaguptaka)、說出世部(Lokottaravādin)等所用,也是一般大乘經所通用的[5]。六波羅蜜是成佛的因行,發心成佛而修行的,名為菩薩([A8]Bodhisattva)。佛是福德、智慧都圓滿的,依因果律,一定是菩薩長期修集福慧的成果。所以菩薩修行,說一切有部以為要經三大阿僧祇劫;「別部執有七阿僧祇」[6]。龍樹評斥說一切有部說:「佛言無量阿僧祇劫作功德,欲度眾生,何以故言於三阿僧祇劫?三阿僧祇劫有量有限」[7]!無量阿僧祇劫作功德,欲度眾生,所以說沒有一處不是釋尊過去生中,捨身救度眾生的地方。為法為眾生而無限精進,忘己為人,不求速成——不急求自己的解脫成佛,而願長期在生死中,從利他中去完成自己。菩薩修行成佛的菩提道,無比的偉大,充分的表現出來;這才受到佛弟子的讚仰修學,形成「大乘佛法」的洪流。菩薩道繼承「佛法」,自利利他,一切都是以般若(Prajñā)為先導的。般若的體悟法性,名為得無生法忍(anutpattika-dharma-kṣānti);知一切法實相而不證(證入,就成為聲聞的阿羅漢了),登阿鞞跋致(avaivartika)位——不退轉。以前,名柔順忍([A9]ānulomikī-dharma-kṣānti)。修菩薩行的,「以一切智智相應作意,大悲為首,用無所得而為方便」[8]。菩提心(bodhi-citta),大悲(mahākaruṇā),(般若)無所得(aprāptitva),三者並重。如以般若為先導來說,般若於一切法都無所得,在聞、思、修、證中,是最根本最重要的。「大乘佛法」的甚深,依般若無所得而顯示出來。菩薩行太偉大了!一般人嚮往有心,而又覺得不容易修學成就,所以有「魚子、菴羅華,菩薩初發心,三事因中多,及其結果少」的慨歎。恰好大眾部等,說十方世界現前有佛,於是信增上人,以念佛(及菩薩)、懺悔等為修行,求生他方淨土,見佛聞法,而得不退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A10]anuttara-samyak-saṃbodhi)。「大乘佛法」是多方面的,傳出也是多方面的,而「初期大乘」的主流,是般若為導的,甚深廣大的菩薩行。
重信行的,重智行的,重悲行的,大乘經從多方面傳出,都是以修行為主,不是論典那樣的。大乘經從那些地區傳出,沒有明確的記錄,但一部分是可以推論而知的。如《般若經》原始部分,相當於《道行般若經》初〈道行品〉;後來發展而集成「下品」,一般所說的《小品般若》。再擴大而集成「中品」,一般稱之為《大品般若》。再擴編為「上品」的十萬頌。經典在傳寫中,偈頌或多或少,所以玄奘所譯《大般若經》,就採取了五部——前五分。《道行般若波羅蜜經》卷四(大正八.四四六上——中)說:
「怛薩阿竭(如來)去(世)後,是般若波羅蜜當在南天竺;其有學已,從南天竺當轉至西天竺;其有學已,當從西天竺轉至到北天竺」。
從南印度而西而北,除後來玄奘所譯以外,《小品》、《大品》各譯本,都是一致的。這說明了,「般若法門」是起於南印度,大眾部系的化區。流行到西(南)印度,那是分別說部([A11]Vibhajyavādin)中,法藏部等的化區。再到北印度,那是(罽賓)以烏仗那(Udyāna)為中心的地區。經中說般若在北方盛大流行,暗示了「下品般若」是在這一地區集成的。玄奘所譯,一致說從北方轉至「東北方」,那是《般若經》從于闐而傳來中國了,與「下品般若」集成的情形不合。「中品般若」融攝了北方說一切有部的部分「法數」;「上品般若」受到了犢子部([A12]Vātsīputrīya)系的影響[9]。呂澂《印度佛學思想概論》,以為「般若部」中,《金剛般若經》成立最早[10],是不妥當的。《金剛般若經》說到「五眼」,出於「中品般若」的前分。「大身」,出於「中品」前分的〈序品〉。處處說「即非……,是名……」,也與「中品」後分,依勝義諦(paramârtha-satya)一切法不可得、不可說,依世俗諦(saṃvṛti-satya)可說有一切相合。《金剛般若經》的成立,早也不過與「中品」相同。
《華嚴經》,龍樹論所引,已有晉譯的初二品,〈十地品〉、〈入法界品〉。〈入法界品〉以文殊師利(Mañjuśrī)南下,教化福城——覺城(Bhaddiya-nagara)的善財(Sudhana)童子,發菩提心,然後不斷的南行,參訪善知識,表示在家菩薩的修行歷程。唐譯〈入法界品〉,說到「華藏莊嚴世界海」,「一切世界海,一切世界種」[11],已接觸到《華嚴》前二品的內容。在說一切有部中,善財是釋尊的「本生」事[A13]跡;〈入法界品〉就以善財窮追不捨的精神,作為求法無厭,無限精進的菩薩典型。善財所住的福城,考定為古代烏荼(Uḍra),現在奧里薩(Orissa)的 Bhadraka 地方。這[A14]裡瀕臨大海,與龍樹入龍宮得《華嚴經》的傳說有關。唐德宗貞元十一年(西元七九五),烏荼國王向我國進獻的〈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正是〈入法界品〉。〈入法界品〉的傳出,與此地有關。善財由此而向南參訪,表示了當時南方佛弟子心目中的菩薩形象[12]。南方傳出的《華嚴經》部分,也流傳到北方。大部《華嚴經》中,有〈諸菩薩住處品〉,提到了震旦——中國與疏勒。大部《華嚴經》的集成,說在印度北方,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初期大乘」經中,與文殊師利有關的不少。文殊是現出家相的,卻不重視釋尊的律制。經上說:文殊是從東方寶氏世界、寶英如來(佛土與佛名,異譯不一)那邊來的[13],來了就沒有回去,贊助釋尊弘法,也獨當一面的說法。多氏《印度佛教史》說:文殊現比丘相,來到歐提毘舍(Oḍiviśa)月護([A15]Candrarakṣa)的家中,說大乘法,為人間流行大乘法的開始[14]。歐提毘舍為印度東方三大地區之一,就是現在的奧里薩,也就是善財的故鄉;「文殊法門」與這一地區有關。文殊從東方(也可說南方,已屬南印度)來,是「初期大乘」經的一致傳說。《華嚴經》後出的〈菩薩住處品〉,說文殊住在東北的清涼山[15];文殊也就漸漸轉化為中國五臺山的菩薩了。
重信願的(大本)《阿彌陀佛經》,原本是著重無量光([A16]Amitābha),從落日潛暉,而以那邊的無量光明(淨土)為理想的。無限光明的仰望,有崇仰太陽的意義;印度的毘盧遮那(Vairocana)——日,也正受到《華嚴經》的尊重,不過阿彌陀佛,更多一些外來的氣息。波斯(Pārasya)的瑣羅斯德(Zoroaster)教,無限光明的神,名([A17]Ohrmazd),是人類永久幸福所仰望的[16];與阿彌陀佛的信仰,多少有點類似。《三寶感應要略錄》卷上(大正五一.八三一下)說:
「安息國人,不識佛法,居邊地,鄙質愚氣。時有鸚鵡鳥,……身肥氣力弱。有人問曰:汝以何物為食?曰:我聞阿彌陀佛唱以為食,身肥力強,若欲養我,可唱佛名。諸人競唱(佛名),鳥漸飛騰空中,……指西方而去。王臣歎異曰:此是阿彌陀佛化作鳥身,引攝邊鄙,豈非現生往生!……以其(疑「从是」之誤)已來,安息國人少識佛法,往生淨土者蓋多矣」。
這是出於《外國記》的傳說。傳說不在別處,恰好在安息([A18]Arsaces),也就是波斯,這就有傳說的價值。安息人不識佛法,而有念阿彌陀佛的信仰,正說破了彌陀淨土與印度西北的關係。
「初期大乘」的主要教典,可以推定的是:《般若》,《華嚴》(部分),及思想介於《般若》、《華嚴》間的文殊教典,重於菩薩深廣的大行,菩薩普入世間的方便,是興起於南方,傳入北方而大成的。重於信願的,如《阿彌陀佛經》,是起於北方的。「初期大乘」的興起,是佛教界的共同趨勢,適應邊區而面目一新。南方——烏荼,安達羅(Andhra)興起的大乘,傳入北方。北方大乘以(罽賓)烏仗那為中心,向東西山地延[A19]伸;向南而進入平地,就是犍陀羅(Gandhāra)——眾香城。這一帶,是「大乘佛法」非常興盛的地區[17]。這一地區,受到臾那人(Yona, Yavana),波斯人,塞迦人([A20]Saka)的一再侵入;西元初,稱為貴霜([A21]Kuṣāṇa)王朝的大月氏人,又進入印度。其中,烏仗那,舍摩([A22]Śamī)等四國,是塞迦族,被傳說為釋迦(Śākya)同族。塞迦族與波斯人,有長期的合作關係,都是大乘的信仰者。這一地區,由於民族複雜,長期共存,思想比較能兼容並蓄,如聲聞五部派的戒律,都在這[A23]裡流行[18],就是一例。同時,印度各方面的政權起伏,而佛法卻是超政治的,由南而北,也由北而中而南(反傳南方,似乎少些),到處暢通。如起於北方的《阿彌陀佛經》,二大菩薩——觀世音(Avalokiteśvara)與大勢至(Mahāsthāmaprāpta),與〈入法界品〉的觀自在,及從空而來觀自在菩薩處的正趣(Ananyagāmin)——二位菩薩,功德是相同的[19]。南、北思想的流通與相互影響,是不因政治而有所限礙的。總之,「初期大乘」的興起,與南北邊區佛教的開展有關。
第二節 深智大行的大乘
「初期大乘」經部類眾多,法門也各有所重,而同以「發菩提心,修菩薩行,成就佛果」為目的;與「佛法」的修出離行,以「逮得己利」,當然會有眾多的不同。然探究二者的根本差異:「佛法」是「導之以法,齊之以律」,以達成正法久住,利樂眾生為目的;而「初期大乘」,是重「法」的自行化他而不重「律」的。對於「法」,二者也不同。「佛法」是緣起(pratītyasamutpāda)說,從眾生——人類現實身心中,知迷悟、染淨的必然而通遍的「法」,觀一切為無常、苦、無我我所而契入的。「初期大乘」卻以為這些是世俗諦(saṃvṛti-satya)說,要依勝義諦(paramârtha-satya)說。所以如說五蘊無常,「若如是求,是為行般若波羅蜜」,也要被斥為「說相似般若波羅蜜」了[1]。「初期大乘」的依勝義諦說,如《佛說文殊師利淨律經》(大正一四.四四八下)說:
「彼土眾生,了真諦義以為元首,不以緣合為第一也」。
異譯《清淨毘尼方廣經》作:「彼佛剎土,不知(苦)斷(集),不修(道)證(滅,以上是四諦);彼諸眾生重第一義諦,非重世諦」[2]。文殊師利菩薩是從東(南)方世界來的,那邊的佛法,以了達真諦——勝義諦為先,不如此土的佛法,以緣起(四諦,世俗諦)為先要的。「此土」,是釋尊以來傳統的「佛法」;文殊所宣揚的「彼土」佛法,就是出現於東南印度的「大乘」(mahāyāna)。依「佛法」說:「不問汝知不知,且自先知法住,後知涅槃」[3]。如實知緣起的法住智(dharma-sthititā-jñāna),是修道的必要歷程,決不能離世間的如實知,而能得涅槃(nirvāṇa)的。然在「初期大乘」,無論是利根、中根、鈍根;初學、不退轉[4],都直從與涅槃相當的「甚深處」入門。《般若經》是「初期大乘」的重要經典,充分表達了這一意趣,試引經所說[5]:
1.「甚深相者,即是空義,即是無相、無作(願)、無起、無生、無滅、無所有、無染、寂滅、遠離、涅槃義」。
2.「深奧處者,空是其義,無相、無作、無起、無生、(無滅)、無染、寂滅、離、如、法性(界)、實際、涅槃。須菩提!如是等法,是為深奧義」。
這都是姚秦鳩摩羅什(Kumārajīva)所譯的。1.是《小品般若波羅蜜經》;2.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俗稱《大品》。經中列舉種種甚深義,唐玄奘譯本結論為:「如是所說甚深義處種種增語,皆顯涅槃為甚深義」[6]。涅槃是聖者自證的,非一般的意識分別、語言文字所能及的。不可說是「有」,也不等於「無」[7],《阿含經》只以遮離、譬喻,及「微妙」等形容詞為方便來表示[8]。大乘《般若經》中,所說種種深義,都是涅槃的異名。如無生(anutpāda),離(niḥsaraṇa),滅(nirodha),是《阿含經》常用來表示涅槃解脫的。空(śūnyatā)、無相(animitta)、無願(apraṇihita),是趣向涅槃的甚深觀行,大乘經也就以此表示涅槃。(真)如(tathatā)、法界([A24]dharma-dhātu)、實際(bhūtakoṭi),在《大般若經》中,類集為真如等十二異名[9]。這些名字,如、法界等,《阿含經》是用來表示緣起法的,但在大乘經中,都作為勝義諦、涅槃的別名。「佛法」與「大乘佛法」的所重不同,依此而可以明了出來。
《般若經》等著眼於佛弟子的修行,所說的甚深義,是言說思惟所不及的。這是以佛及阿羅漢的自證為準量的,如《大般若經》一再的說:「以法住性為定量故」;「諸法法性而為定量」;「皆以真如為定量故」;「但以實際為量故」[10];量(pramāṇa)是正確的知見,可為知見準量的。與《般若經》同源異流的,有關文殊菩薩的教典,也一再說:「皆依勝義」;「但說法界」;「依於解脫」[11]。這是大乘深義的特質所在,惟有般若——聞慧(音響忍)、思與修慧(柔順忍)、修與現觀慧(無生法忍)所能趣入。由此可見般若波羅蜜在菩薩道中的重要性,對經中所說:「一切法不可得」;「一切法本性空」;「一切法本不生」;「一切法本清淨」(淨是空的異名);「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也可以理會,這都是「無所得為方便」的般若——菩薩慧與佛慧(「佛之知見」)的境地。
大乘甚深義,從「佛法」的涅槃而來。但在「佛法」,見法涅槃——得涅槃智的阿羅漢,是「不再受後有」的,那菩薩的修「空性勝解」,直到得無生忍,還是不證入涅槃,怎麼可能呢?我曾加以論究,如《空之探究》(一五一——一五三)說:
「眾生的根性不一,還有一類人,不是信仰、希欲、聽聞、覺想,也不是見審諦忍,卻有『有(生死)滅涅槃』的知見,但不是阿羅漢。如從井中望下去,如實知見水,但還不能嘗到水一樣[12]。……(絕少數)正知見『有滅涅槃』而不證得阿羅漢的;不入滅盡定而有甚深涅槃知見的,正是初期大乘,觀一切法空而不證實際的菩薩模樣。……有涅槃知見而不證的,在崇尚菩薩道的氣運中,求成佛道,利益眾生,才會充分的發揚起來」!
「大乘佛法」的甚深義,依於涅槃而來,而在大乘法的開展中,漸漸的表示了不同的涵義。起初,菩薩無生法忍所體悟的,與二乘的涅槃相同,《華嚴經.十地品》也說:「一切法性,一切法相,有佛無佛,常住不異。一切如來不以得此法故說名為佛,聲聞、辟支佛亦得此寂滅無分別法」[13]。「般若」等大乘經,每引用二乘所證的,以證明菩薩般若的都無所住。二乘的果證,都「不離是忍」[14],這表示大乘初興的含容傳統佛法。然菩薩是勝過二乘的,菩提心與大悲不捨眾生,是殊勝的。智慧方面,依般若而起方便善巧(upāya-kauśalya),菩薩自利利他的善巧,是二乘所望塵莫及的;《華嚴經.入法界品》與《維摩詰經》,稱之為不可思議解脫(acintya-vimukta)。發展到二乘的涅槃,如化城一樣,「汝所得非(真)滅」[15]。這如一時睡眠;只是醉三昧酒[16],佛的涅槃才是真涅槃呢!「大乘佛法」的甚深涅槃,與「佛法」不同;簡要地說,大乘是「生死即涅槃」。
「佛法」的緣起說是:依緣有而生死流轉,依緣無而涅槃還滅,生死世間與涅槃解脫,同成立於最高的緣起法則。不過敘述緣起的,多在先後因果相依的事說,這才緣起與涅槃,不自覺的對立起來。「緣起甚深」,「涅槃甚深」,是經、律中一致說到的,也就以緣起為有為(saṃskṛta),以涅槃為無為(asaṃskṛta)[17],意解為不同的二法了。「大乘佛法」中,空性、真如、法界等異名的涅槃,是不離一切法,即一切法的,如《般若經》說:「色(等五蘊)不異空,空不異色(等);色(等)即是空,空即是色(等)」[18],《智度論》就解說為:「涅槃不異世間,世間不異涅槃」[19]。涅槃是超越凡情的,沒有能所相,沒有時空相,沒有數量彼此差別相(近於某些神秘經驗),是不能以心思語言來表示的。「佛法」重在超脫,所以聖者入涅槃的,不是人類的祈求對象,不落神教俗套,但不能滿足世俗的迷情。「大乘佛法」的涅槃,可說是超越而又內在的,不著一切,又不離一切。從涅槃、真如、法界等即一切而超越一切來說,沒有任何差別可說,所以說「不二法門」,「一真法界」。《維摩詰經》說:「一切法亦(真)如也」[20]。《文殊[A25]師利普超三昧經》說:「一切諸法悉歸法界」[21]。《大般若經》說:「如是等一切法,無不皆入無相無為性空法界」[22]。以譬喻來說:「如種種諸穀聚中,不可說別」[23]。「萬川四流,各自有名,盡歸于海,合為一味」[24]。「如種種色身,到須彌山王邊,皆同一色」[25]。這是在般若智證中,超脫名相而不可說是什麼的,一切等於一,所以《佛說如幻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二.一四二下)說:
「一切諸佛皆為一佛,一切諸剎(國土)皆為一剎,一切眾生悉為一神(我),一切諸法悉為一法。是一定(空?)故,故名曰一;亦非定一,亦非若干」[26]。
「一」,還是相待而立,對種種說。眾生心境是無限差別,所以說不二,說是一,而其實是非定一,也非若干的,不妨說「不一不異」。大乘行者的超越修驗,結合了佛菩薩普化無方的信心,一切是一,更表現為一與多的互相涉入,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七(大正一〇.四二三中)說:
「是以一劫入一切劫,以一切劫入一劫,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是以一剎入一切剎,以一切剎入一剎,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是以一法入一切法,以一切法入一法,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是以一眾生入一切眾生,以一切眾生入一眾生,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是以一佛入一切佛,以一切佛入一佛,而不壞其相者之所住處」。
一,是平等不二;平等就不相障礙,於是劫(時間)、剎(國土)、法、眾生、佛,都是一切在一中,一在一切中:相互涉入,各住自相而不亂。「佛剎與佛身,眾會(眾)及言說(法),如是諸佛法,眾生莫能見」[27]:這樣的境界,對眾生來說,只能存在於理想信仰之中。
在大乘興起中,般若法門得到最大的發展,如般若部教典的不斷傳出,現存的「上品般若」有十萬偈,可以看出般若法門流行的普遍。《般若經》重於菩薩行,以般若攝導六度萬行,趣入一切智([A26]sarvajñā)地,特別是空義的闡揚。「空」,本於《阿含經》的無我我所空,是各部派所同說的。《原始般若》部分,並沒有說到空,只說離、無所有、無生、無所得等。「下品」——《小品般若》才說「一切法空」;「須菩提為隨佛生,有所說法,皆為空故」[28]。所說「一切法空」,還是總說而不是別名。「中品」——《大品般若》,取「阿含」及部派所說,依大乘義而為種種空的類集。如「中品」「前分」說七種空;「後分」說十四空;「中品」集成時,更總集為十六空,又進而說十八空,如《大般若經》的〈第三分〉與〈第二分〉。「上品」——《大般若經.初分》,更增說為二十空[29]。由於《般若經》的成立種種空,又在經中處處廣說,於是《般若經》義,傾向於空的闡揚,也影響了其餘的大乘經,似乎「空」是《般若經》的心要了。其實,《般若經》所說的空(性),是深奧處,與無生、真如、法界、涅槃等同一內容。所以稱之為空,固然是修行重在離妄執,脫落名相的體悟,也是形容聖者心境的了無住著,無所罣礙。「佛法」的空,是這樣而受到修行者的重視;在大乘《般若經》中,大大應用而發揚起來。《般若經》說空,著重於本性空(prakṛti-śūnyatā),自性空(svabhāva-śūnyatā)。種種空的所以是空,是「本性爾故」,所以可說「本性空」是一切空的通義。(勝義)自性是真如、法界等異名,如《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〇(大正八.二九二中)說:
「云何名無為諸法相?若法無生無滅,無住無異,無垢無淨、無增無減諸法自性。云何名諸法自性?諸法無所有性,是諸法自性,是名無為諸法相」。
自性空,不是說自性是無的,而是說勝義自性(即「諸法空相」)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自性是超越的,不落名相的無為(涅槃)。但在經中,也有說世俗自性是虛妄無實——空的,說無自性(niḥsvabhāva)故空[30]。在大乘論義中,無自性空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然以《般若經》來說,空,決不是重在無自性的。《般若》等大乘經,是以真如、法界等為準量的。菩薩的空相應行,是自利利他的,體悟無生而進成佛道的大方便。
大乘以真如、法界為準量,即一切而超越一切,不可說、不可示、不可分別,一切是無二無別的。但在菩薩修行中,又說六度、四攝、成熟眾生、莊嚴國土,在眾生心境中,不免難以信解。《般若經》「方便道」中,一再的提出疑問,總是以二諦來解說,也就是勝義諦中不可安立,依世俗諦作這樣說。這是以眾生心境、佛菩薩智境的不同來解說。然一切本性空,一切本來清淨,眾生也本來如此,為什麼會生死流轉,要佛菩薩來化度呢!「佛法」依緣起,成立生死流轉、涅槃還滅;從眾生現實出發,所以沒有這類疑問。大乘經重在修證,出發於超越的證境,對生死流轉等說明,不太重視。偶然說到的,如《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五分〉)卷五五六(大正七.八六七下)說:
「佛告舍利子:如無所有,如是而有,若於如是無所有法不能了達,說為無明。愚夫異生於一切法無所有性,無明、貪愛增上勢力,分別執著斷常二邊,由此不知不見諸法無所有性。……不見不知,……於如實道不知不見,不能出離三界生死;不信諦法,不覺實際,是故墮在愚夫數中。由斯菩薩摩訶薩眾,於法性相都無執著」。
凡夫的生死流轉,根源在無明(avidyā),這是「佛法」所說的。依《般若經》說,無明不能了知一切無所有性,由於不知而起執著,不能出離生死。所以菩薩以般若而不起執著,不執著而能得解脫。這不外迷真如而有生死,悟真如而得解脫的意思。「初期大乘」經說,大抵如此。如《維摩詰經》說:「問:善不善孰為本?答曰:身為本。又問:身孰為本?……顛倒想孰為本?答曰:無住為本。又問:無住孰為本?答曰:無住則無本。文殊師利!從無住本立一切法」[31]。從心行的善與不善,層層推求,到達「依無住本立一切法」,而「無住則無本」。無住,古德或解說為無明住地。然無住的原語為 aniketa,無明住地為 avidyā-vāsa-bhūmi,梵文不同,古人是望文取義而誤解了!無住應是一切法都無住處,如虛空一樣,一切色法依此而有,而虛空卻更無依處。所以「依無住本立一切法」,就是「不動真際建立諸法」。依勝義超越境地,立一切法,說明一切法,真是甚深甚深,眾生是很難理解的!
「般若波羅蜜」,在菩薩修學中,是最重要的。「中品」——《大品般若經》初,勸學般若,如要學任何法門,都「應學般若波羅蜜」。因為修學般若,一切法門在般若——空相應中,都是成佛的方便(upāya)。所以在說明大乘——摩訶衍(mahāyāna)的內容時,舉出了「六波羅蜜」,「十八空」,「百八三昧」,「四念處……八聖道分」,「十一智」,「三三昧」,「十念」,「十力」,「四無所畏」,「四無閡智」,「十八不共法」,「陀羅尼門」(四十二字母)等法門。「四念處……八聖道分」,「十智」(十一智中除如實智),「三三昧」,「十念」,都是聲聞修學的法門,但菩薩與般若相應來修習,「以不可得故」,都是成佛的方便了。經上說:「菩薩摩訶薩以一切諸法不可得故,乘是摩訶衍,出三界,住薩婆若」(一切智)[32]。依據這一意義,般若以無所得為方便,般若是大方便,離般若就一切都不成其為(成佛的)方便了。然菩薩的利益眾生,在世俗事中,不能說般若都無所得就夠了。方便有多種意義,對般若的「體真」,而論悲願利濟的「涉俗」,方便與般若是同樣重要的。《維摩詰所說經》卷中(大正一四.五四九下)說:
「智(般若)度菩薩母,方便以為父,一切眾導師(佛),無不由是生」。
般若與方便,是成佛的兩大因素,而且是相助相成的,所以說:「無方便慧縛,有方便慧解;無慧方便縛,有慧方便解」[33]。沒有方便的慧——般若,是要證實際而成小果的;沒有般若的慈悲方便,只是人天善業,對佛道來說,都是繫縛。只有般若與方便的相資相成,才能實現大乘的不思議解脫。這樣,如《須真天子經.[A27]頌偈品》,廣泛的對論,什麼是「智慧」(般若),什麼是「善權」(方便),以說明二者在菩薩行中的重要性[34]。在菩薩利他行中,「方便」受到重視,所以《大樹緊那羅王經》,在以三十二法淨六波羅蜜外,又說「有三十二法,淨方便波羅蜜」[35],成為七波羅蜜說。《華嚴經》為了滿足十數,說了多種的十波羅蜜[36]。然西晉竺法護,姚秦鳩摩羅什,東晉佛陀跋陀羅(Buddhabhadra),在所譯《華嚴》的〈十地品〉中,都沒有說到在方便以上,更加願、力、智而成的十波羅蜜。六度加方便、願、力、智,成為一般定論的十波羅蜜,是屬於「後期大乘」的。
「方便」在「大乘佛法」中的重要性(更影響到「秘密大乘佛法」),是應該特別重視的。羅什所譯《維摩詰所說經》,經題下注「一名不思議解脫」。《華嚴經》的〈入法界品〉,《智度論》稱為《不可思議解脫經》;「四十華嚴經」題,也作「入不可思議解脫境界」。解脫(vimukti)是「佛法」的修行目標,「大乘佛法」稱為「不思議解脫」,形式與方法上,應有某種程度的差異;差別的重點,就是方便。一、菩薩道是依釋尊過去的本生([A28]Jātaka)而形成的。在本生中,修菩薩行的,不一定是出家的。如善財(Sudhana)所參訪的善知識(菩薩),多數是人。出家的,有比丘,比丘尼。在家的,有仁慈的國王,法官,航海者,醫師,製香師,語言學者,數學家,長者,優婆夷,童女等;也有方便示現殘酷嚴刑的國王,愛欲的淫女,愚癡的「服樹皮衣」的外道仙人,「五熱炙身」的苦行婆羅門。也有不是人的,如一頭四手的大天(神);眾多的夜天,是女性的夜叉(yakṣa)。有的是出家,有的是在家;有的是人,有的是鬼神:這樣的菩薩而修菩薩行,當然與「佛法」不同了。二、「佛法」中,在家是可以證果的,但住持佛法,屬於出家僧。不涉政治,不事生產,表現謹嚴拔俗的清淨形象。為了維護僧伽的清淨,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有些人是不能隨便接觸的,有些事是不可以做的。遵守傳統制度,與社會保持適當距離,對佛法的普化人間,似乎有所不足。「大乘佛法」的菩薩,以不同身分,普入各階層,從事不同事業,以不同方便,普化人間。理想的「大乘佛法」,與謹嚴拔俗的比丘生活,說法利生,作風上顯然不同。就是現出家相的文殊菩薩,不在僧中雨安居(vārṣika),而在「王宮采女中,及諸婬女、小兒之中三月」[37],也與傳統的出家生活不同。這一大乘的方便風格,正是受了流行這一地區,重「法」而不重「律」的大眾部(Mahāsāṃghika)系的影響。雞胤部([A29]Kukkuṭika)主張,衣、食、住一切隨宜;北道部([A30]Uttrāpathaka)說有在家阿羅漢。南方大乘——「文殊法門」,〈入法界品〉所表現的解行,就是在這種部派思想上,適應地域文明而發展起來的。「原始般若」應用否定的、反詰的語句,本與「文殊法門」相近。「般若」流入北方而大成,雖同樣的著重於勝義的體悟,而改取平實的語句,且引用說一切有部([A31]Sarvāstivāda)等術語。「文殊法門」在南方,充分的發展起來。〈入法界品〉善知識的種種方便,不妨說是集當時「文殊法門」的特性,而以善財童子的參學,表示出大乘方便的特色。三、菩薩的示現殘殺,示現淫欲,示現為鬼、畜、外道、魔王,那是大菩薩利益眾生的方便,姑且不論。修學菩薩道的作風,也與「佛法」不同,如《清淨毘尼方廣經》(大正二四.一〇八〇中)說:
「(此土所說)一切言說,皆是戲論,是差別說,呵責結使說。世尊!(文殊來處)寶相佛土無有是說,純明菩薩不退轉說,無差別說」。
此土釋尊的教說,的確是差別說。有苦有樂,有邪有正,有雜染也有清淨。「結使」,使就是隨眠(anuśaya)。釋尊總是呵責煩惱(kleśa),以煩惱為生死的原因,勸弟子捨斷煩惱,以無漏智得解脫。文殊國土的「無差別說」,是「皆依勝義」,一一法到究竟處,是一切法不生,一切法清淨,無二無別的如、法界,是沒有差別可得的。這才能不著煩惱又不離煩惱,不著生死而不離生死。文殊所代表的不思議解脫,如《諸法無行經》說:勝意比丘持戒、得定,少欲知足,修頭陀行,這是「佛法」中的比丘模樣。喜根比丘不稱讚少欲知足,嚴持戒律,但說諸法實相——貪、瞋、癡性即法性;說貪欲、瞋恚、愚癡——一切法無障礙。如偈說:「貪欲是涅槃,恚、癡亦如是,於此三事中,有無量佛道」。「若人無分別,貪欲、瞋恚、癡,入三毒性故,則為見菩提,是人近佛道,疾得無生忍」[38]。這就是一般所說的煩惱即菩提,文殊法門是著重於此的[39]。說得平實些的,如《般若經》說:「若人已入正位,則不堪忍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何以故?已於生死作障隔故」[40]。菩薩是要長期在生死中度眾生的,如入正位——入正性離生,斷煩惱而證聖果,那就多也不過七番生死,不能長在生死修菩薩行了。所以說「菩薩不斷煩惱」。但不斷煩惱,只是不斷,而猛利、相續煩惱,能造作重大罪業的,還是要伏除的。只是制伏了煩惱,淨化了煩惱(如馴養了猛獸一樣),留一些煩惱,才能長在生死,利益眾生。這樣,對菩薩修行成佛來說,如有善巧方便,煩惱是有相當意義的。《維摩詰所說經》卷中(大正一四.五四九中)說:
「以要言之,六十二見及一切煩惱,皆是佛種。……若見無為入正位者,不能復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濕淤泥乃生此華。……當知一切煩惱為如來種,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
「初期大乘」佛法,著重於勝義法性的契入,所以能不離煩惱、不著煩惱,於生死海中利益眾生,以圓滿一切智——無上菩提。本著這樣的慧悟,攝化眾生,也就處處可行方便。對於傳統的「佛法」,是有衝擊性的,所以佛教界有「大乘非佛說」,及聲聞法是「小乘」(hīnayāna)的相互對立。
深廣的菩薩大行,是「大乘佛法」的主要部分,而究竟圓滿的佛果,也多方表顯出來。十方諸佛的淨土,清淨的程度是不一致的。有讚揚某佛與佛的淨土;也有說某佛比其他佛與佛的國土更好。抑揚讚歎,無非是「為人生善」,引發人的信心而已。佛果,是修菩薩因行所成的,是「大乘佛法」的通論。人間成佛的釋尊,由於本生([A32]Jātaka)等傳說,修廣大因行,怎麼成了佛,還有多種不理想的境遇?依此而引出方便示現的化身(nirmāṇa-kāya),真實的法身(dharmakāya)——二身說。然「初期大乘」經,說「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某處,還是人間的釋尊。如《華嚴經》說:「佛在摩竭提國,阿蘭若法菩提場中,始成正覺」[41]。以佛的神力,見到了「華藏莊嚴世界海」;見到了「佛身充滿於法界,普現一切眾生前,隨緣赴感靡不周,而恒處此菩提座」[42]。佛名毘盧遮那,又說:「或名釋迦牟尼,或名第七仙,或名毘盧遮那,或名瞿曇氏」[43]。這顯然釋尊與毘盧遮那不二;修行圓滿而成佛,毘盧遮那與釋迦牟尼(Śākyamuni),是同一佛而隨機所見不同,所以古有「舍那釋迦,釋迦舍那」的通論。《首楞嚴三昧經》的意趣,與《華嚴》相近。東方的照明莊嚴自在王如來說:「如彼釋迦牟尼佛壽命,我所壽命亦復如是。……我壽七百阿僧祇劫,釋迦牟尼佛壽命亦爾。……彼佛身者,即是我身。……我壽七百阿僧祇劫,乃當畢竟入於涅槃」[44]。照明莊嚴自在王如來與釋尊,是二而一、一而二的。釋尊的壽命那麼久,還是「畢竟入於涅槃」,與傳統所說,前佛涅槃,後佛繼起說相合。西方的阿彌陀佛,壽命無量無邊,還是「然後般泥洹者,其廅樓亘(觀音)菩薩便當作佛」[45]。說得突出些的,如《妙法蓮華經》卷五(大正九.四二下)說:
「我成佛已來,甚大久遠!壽命無量阿僧祇劫,常住不滅」。
「諸善男子!我本行菩薩道所成壽命,今猶未盡,復倍上數」。
《法華經》開權顯實,會三乘歸一乘,說法者是釋尊。接著,顯示釋尊的法身,成佛已經很久很久了!一則說:「常住不滅」;再者說:「壽命今猶未盡,復倍上數」——有數量是有盡的。成佛以來甚大久遠的,當然不是王宮誕生,伽耶(Gayā)成道,拘尸那([A33]Kuśinagara)入滅的;燃燈佛(Dīpaṃkara)授記,也只是方便說。這樣,大通智勝(Mahâbhijñā-jñānâbhibhū)如來教化十六王子,現在成佛,也是方便說了!佛的究竟實義,顯然的不可思議!但到底是常住不滅呢,還是有盡而後佛繼起呢?不過,《法華經》還是說本行菩薩道而成佛的。
第三節 方便易行的大乘
「大乘佛法」,還有重信仰與通俗化的一面,對「大乘佛法」的發展演化來說,是有非常重要性的。為了適應慧(Prajñā)弱信(śraddhā)強的根性,「佛法」有六念——六隨念([A34]ṣaḍanusṃṛtaya)法門。遭遇恐怖的,特別是病重而瀕臨死亡邊緣的,可依六念的修行(憶念),能得到心無怖畏。六念是:念佛,念法,念僧,是憶念(信敬)三寶的功德;念戒是憶念自己的戒行清淨;念施是憶念自己所作的清淨布施功德;念天是念六欲天,有信有戒有施的,不會墮落,一定能生於莊嚴的天界[1]。在「大乘法門」中,廣說十方佛與莊嚴的國土。東方妙喜(Abhirati)世界的阿閦佛(Akṣobhya),西方極樂(Sukhāvatī)世界的阿彌陀佛([A35]Amitābha),在眾多的佛世界中,受到大乘行者的特別尊重。「佛法」為信行人(śraddhânusārin)說六念法門,是為了慧力不足,生怕墮落,沒有現生修證的自信。大乘念佛(buddhânusmṛti)法門的開展,也是為了佛德崇高,菩薩行偉大,佛弟子是有心嚮往的;但想到長期在生死中利益眾生,又怕在生死中迷失了自己。所以依信願憶念力,求生淨土,能見佛聞法,也就不憂退墮了。念佛法門的廣大發展,說明了菩薩行是甚深廣大的;修菩薩行成佛,是並不容易的。往生淨土而不憂退墮,正與六念,特別是念天意識的共通性。大乘的念佛法門,眾多而又廣大。除《阿彌陀經》,《阿閦佛國經》,編入「寶積部」以外,眾多的念佛法門,在《大正藏》中,主要是編入「經集部一」。念種種佛的目的,是為了:一、「往生佛國」:念佛而往生佛國,可以見佛聞法而不斷的進修了。二、「不退菩提」:念佛的能不退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也就不會退墮二乘了。三、「得陀羅尼」:陀羅尼([A36]Dhāraṇī)的意義是「持」,念佛能生生世世的不忘失佛法。四、「懺悔業障」:在「佛法」中,懺——懺摩(kṣama)的意義是「容忍」,求對方或僧眾容恕自己的過失。悔是 [A37]desana 的意譯,直譯為「說」:毫不隱瞞的,在大眾前,陳說、發露自己的過失。犯了戒的,內心有罪惡感,內心不得安寧,是要障礙進修的。所以釋尊制律,要弟子們隨犯隨懺,保持身心的清淨(也就是僧伽的清淨),能向上進修。「佛法」的懺悔法,是懺悔當前所犯的過失,而大乘的懺悔,如《舍利弗悔過經》,是在十方一切佛前,懺悔現生的,更懺悔無始以來,過去生中的惡業。所以經中每有念佛可消除多少劫惡業的話,如《觀無量壽佛經》說:「除無量億劫極重惡業,命終之後,必生彼國」[2]。大乘念佛法門,以念佛為主的「易行道」,也是廣大的,如《舍利弗悔過經》所說,十方佛前懺悔,勸請,隨喜,迴向[3];這是多數經所說到的,《華嚴經》的「普賢十願」,也是依此而湊成「十」數的。一、念佛:這是主要的,如稱佛名號(讚佛),禮拜佛,供養佛;深一層的是觀念佛。二、懺悔。三、隨喜(anumodana):見聞眾生的功德——善心,善行,不嫉忌而能生歡喜心;「隨喜」是「佛法」所說的。四、勸請——請轉法輪,請佛住世:釋尊覺得佛法甚深,眾生不容易領受,有「不欲說法」的意思。由於梵天(Brahman)的勸請,才大轉法輪。晚年,因阿難(Ānanda)不請佛住世,佛才三月後涅槃了。大乘行者深信十方有佛,所以請初成佛道的說法;請要入涅槃的住世。這是願望佛法常在世間,為苦難眾生作依怙,出發於虔誠的護法心。五、迴向:迴向(pariṇāma)是迴轉趣向,將自己所有念佛等功德,轉向於某一目標。〈普賢行願品〉說:「迴向眾生及佛道」[4]。一切功德,迴向給眾生,與眾生同成佛道。自己所作的功德,能轉給別人嗎?《大智度論》說:「是福德不可得與一切眾生,而(福德的)果報可與。……若福德可以與人者,諸佛從初發心所集功德,盡可與人」[5]!自己所作的功德,是不能迴向給眾生的。但自己功德所得的福報,菩薩可以用來利益眾生,引導眾生同成佛道。這樣的迴向說,才沒有違反「自作自受」的因果律。以念佛為主的修行,龍樹(Nāgārjuna)的《菩提資糧論》、《寶行王正論》,都以佛前懺悔等行法,為初發心菩薩及日常的修持法[6]。中國佛教的早晚課誦,及禮懺的「五悔法」,都是這易行道的普及流行[7]。
西元前後,「大乘佛法」開始流行,恰好佛教界出現了新的情況,造像與寫經。一、「佛法」本來是不許造像的,如《十誦律》說:「如佛身像不應作,願佛聽我作菩薩侍像」[8]!所以當初的佛教界,以佛的遺體——舍利造塔供養外,只雕刻菩提樹、法輪、佛足[A38]跡等,以象徵釋尊的成道、說法與遊行。念佛也只憶念佛的功德(法身),因為佛是不能從色身相好中見的。如偈說:「若以色量我,以音聲尋我,欲貪所執持,彼不能知我」[9]。但西元前後,犍陀羅(Gandhāra)式、摩偷羅(Mathurā)式的佛像——畫像、雕刻像等,漸漸流行起來。這可能由於大眾部(Mahāsāṃghika)的「佛身無漏」,相好莊嚴,影響大乘經(成為「法身有色」說);也可能由於西北印度,受異族(希臘人,波斯人,塞迦人,月氏人)侵入,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適應一般信眾而造佛像(菩薩像)。佛像的興起,終於取代了舍利塔,表示佛的具體形象。二、寫經:結集的聖典,一直在口口相傳的傳授中。錫蘭傳說:西元前四二——二九年間,比丘們在中部摩多利([A39]Mātale)的阿盧精舍(Aluvihāra),誦出三藏及注釋,書寫在貝葉上,以免聖典的散失遺忘[10]。這是錫蘭的傳說,而在「大乘佛法」初期傳出中,如《般若經》,《法華經》,《阿閦佛國經》等,都說到了書寫經卷,可見「寫經」成為這一時期的學風。佛法本是正法(saddharma)中心的,但在三寶中,正法缺少具體的形象。自書寫經典流行,經典的書寫(lekhana),經書的莊嚴供養([A40]pūjana),寫經來布施(dāna)他人,成為「十法行」的三項。寫經等功德,給以高度的讚歎。對經書「敬視如佛」;「則為是塔」[11],以法為中心的大乘行者,幾乎要以經書(莊嚴供養)來代替舍利塔了!佛弟子——善男子、善女人們,讀、誦、受持、解說、書寫大乘經的,稱為「法師」(dharma-bhāṇaka)——法唄𠽋,這是甚深經法的通俗化,「唄𠽋者」是以音聲作佛事的。讀、誦、書寫的功德,更有種種的現生利益[12],那是適應世俗,類似一般低級的神教了!佛像的塑造,當然是使信者禮拜,得種種功德,而重要的是,激發念佛三昧的修行。《般舟三昧經》也說:「作佛形像,用成是(般舟)三昧故」[13]。修念佛三昧,依《坐禪三昧經》,《思惟略要法》,《觀佛三昧海經》等說,都是先取像相,憶念不忘,然後正修念佛三昧的。如修般舟三昧(pratyutpanna-buddha-saṃmukhâvasthita-samādhi)成就的,佛現在其前,能為行者說法,答行者的疑問。修行(瑜伽)者因此理解到:佛是自心所作,三界也是自心所作的[14]。自心是佛,唯心([A41]cittamātratā)所現,將在「後期大乘」、「秘密大乘」中發揚起來。
「佛法」所說的天(deva),無論是高級的,低級的鬼天與畜生天,即使是身相莊嚴,壽命長,神力大,享受好,而都是生死流轉中的苦惱眾生,與人類一樣。然從發心修行,究竟解脫來說,人間勝過了諸天。人有三事——憶念、梵行、勇猛勝過諸天,所以「佛世尊皆出人間,非由天而得也」[15]。因此,佛與在家、出家的賢聖(人)弟子,諸天只有恭敬、讚仰、歸依,表示護法的真誠(邪神、惡鬼等在外)!釋尊容忍印度民間信仰的[A42]群神,而佛與人間賢聖弟子,勝過了一切天神;不歸依天神,是「佛法」的根本立場!「大乘佛法」興起,由於「本生」的傳說,菩薩也有是天、鬼與畜生的,而有(高級與低級的)天菩薩在經中出現。如「娑伽度龍王十住(地)菩薩,阿那婆達多龍王七住菩薩」[16],有《海龍王經》與《弘道廣顯三昧經》,這是(畜生)龍([A43]Nāga)菩薩。《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是(鬼)緊那羅(kiṃnara)菩薩。《維摩詰經》說:「十方無量阿僧祇世界中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17],那是魔(māra)天菩薩了。重要的是(鬼)夜叉([A44]yakṣa),經中有金剛手([A45]Vajrapāṇi),或名執金剛([A46]Vajradhara),或譯金剛密迹力士,從手執金剛杵(vajra)得名。帝釋([A47]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也是夜叉天,是夜叉[A48]群的大王。經律中說到一位經常護持釋尊的金剛力士,在《密迹金剛力士經》中,是發願護持千兄——賢劫千佛的大菩薩[18]。經常隨侍釋尊,所以沒有聽說過的佛事、佛法,如如來身、語、意——三密(trīṇi-guhyāni),就由這位金剛密迹力士傳說出來。《華嚴經》以毘盧遮那佛(Vairocana)為主,依〈十地品〉說,是與印度的大自在天([A49]Mahāśvara),同住色究竟天(Akaniṣṭha)而成佛的。毘盧佛的兩大脇侍,文殊(Mañjuśrī)與普賢(Samantabhadra)菩薩,其實是釋尊人間與天上的兩大弟子的合化:文殊是舍利弗(Śāriputra)的梵天化,普賢是大目犍連(Mahāmaudgalyāyana)的帝釋化[19]。與色究竟天成佛,綜合起來,表示了佛法與印度天神的溝通。《華嚴經》法會開始,十方菩薩以外,有無數的執金剛神,無數的主城神、主地神,一直到大自在天,都來參與法會。參與毘盧遮那佛法會的,當然是大菩薩。善財(Sudhana)童子參訪的善知識,有不少的主夜神,都是女性的夜叉。圍繞師子[A50]頻申(Siṃhavijṛmbhitā)比丘尼的,在十地菩薩以上的,有「執金剛神」,與「坐菩提道場菩薩」(也就是「普賢行地」)相當[20]。夜叉天身相的菩薩,在《華嚴經》中,地位非常高,與「秘密大乘佛法」是一脈相通的。大力鬼王與高等畜生天的菩薩化,與鬼神等結合的咒術等世俗信仰,也就不免要融入佛法。「大乘佛法」的天菩薩,勝過人間(聲聞)賢聖;在天上成佛,適合世俗迷情,而人間勝過天上,佛出人間的「佛法」,被顛倒過來了。佛、天的合流,已經開始。「初期大乘」特重文殊菩薩,稱為「諸佛之師」。與文殊有關的教典,多為天子說法[21]。不過,「初期大乘」的天菩薩說,為天菩薩說的,還是菩薩道的深智大行,佛果的功德莊嚴,與後來以普賢菩薩(金剛手等)為主,適應低級天的法門,意境還是不相同的。「大乘佛法」在深智大行的主流下,通俗普及,以信為先的方便道,也在發展中。高深與通俗的統一,似乎是入世而又神秘化,終於離「佛法」而顯出「大乘佛法」的特色。
校注
[0081001] 《解深密經》卷二(大正一六.六九七上——中)。 [0081002] 《究竟一乘寶性論》卷二引經(大正三一.八二二上)。《大方等大集經》(二)〈陀羅尼自在王菩薩品〉。(大正一三.二一下) [0083003] 《十住毘婆沙論》卷一六(大正二六.一〇九下)。 [0084004] 初期大乘經類,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章(二四——三七)。 [0084005]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三章(一四〇——一四三)。 [0085006] 《攝大乘論釋》卷一一(大正三一.二三一中)。 [0085007] 《大智度論》卷四(大正二五.九二中)。 [0085008]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二分〉)卷四一二(大正七.六七中——六八上)。 [0087009]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〇章(六九二——七〇一)。 [0087010] 呂澂《印度佛學思想概論》(臺灣天華出版社本九九——一〇一)。 [008701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一(大正一〇.三八六下)。 [0088012]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三章(一一一〇——一一一七)。 [0088013] 《佛說文殊師利淨律經》(大正一四.四四八中)。 [0088014] 多氏《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譯本九六)。 [0088015]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九(大正九.五九〇上)。 [0088016] 參照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二五一)。 [0089017]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七章(四四九——四五九)。 [0090018] 《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二中)。 [0090019]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八(大正一〇.三六七上——中)。《觀無量壽佛經》(大正一二.三四四上——中)。 [0092001]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三(大正八.五四六下)。 [0092002] 《清淨毘尼方廣經》(大正二四.一〇七六中)。《寂調音所問經》(大正二四.一〇八一下)。 [0092003] 《雜阿含經》卷一四(大正二.九七中)。 [0092004]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一(大正八.三七二上)。 [0093005] 1.《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五六六上)。2.《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七(大正八.三四四上)。 [0093006]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二分〉)卷四四九(大正七.二六九上——下)。 [0093007] 《雜阿含經》卷九(大正二.六〇上)。 [0093008] 《雜阿含經》卷三一(大正二.二二四中)。《相應部》(四三)〈無為相應〉(南傳一六上.七七——九七)。 [0093009]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初分〉)卷三(大正五.一三中)。 [0094010]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二分〉)卷四六〇(大正七.三二七上);卷四六二(大正七.三三六中);卷四六三(大正七.三四〇中);卷四七三(大正七.三九四中)。 [0094011]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那伽室利分〉)卷五七六(大正七.九七五上)。《濡首菩薩無上清淨分衛經》卷下(大正八.七四六上)。《佛說決定毘尼經》(大正一二.四一上)。 [0095012] 《雜阿含經》卷一四(大正二.九八下)。《相應部》(一二)〈因緣相應〉(南傳一三.一七〇——一七一)。 [009501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二六(大正九.五六四下)。 [0095014]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七(大正八.二七六上)。 [0095015] 《妙法蓮華經》卷三(大正九.二七上——中)。 [0095016] 《無極寶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五〇七下);《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二(大正一六.四九七下)。 [0096017] 《雜阿含經》卷一二(大正二.八三下)。 [0096018]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二二三上)。 [0096019] 《大智度論》卷一九(大正二五.一九八上)。 [0096020] 《維摩詰所說經》卷上(大正一四.五四二中)。 [0096021] 《文殊師利普超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四二三下)。 [0096022]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二分〉)卷四七二(大正七.三九一上)。 [0096023] 《入法界體性經》(大正一二.二三四下)。 [0096024] 《須真天子經》卷四(大正一五.一一一上)。 [0096025]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一(大正八.三六九下)。 [0097026] 《清淨毘尼方廣經》(大正二四.一〇八〇中——下)。 [009702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三(大正一〇.六八下)。 [0098028]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五五八下)。又卷六(大正八.五六二中)。 [0098029]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〇章(六八六——六八八、七一五——七二六)。《空之探究》第三章(一五五——一七〇)。 [0099030] 參閱拙作《空之探究》第三章(一八〇——一八六)。 [0100031] 《維摩詰所說經》卷中(大正一四.五四七下)。 [0101032]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六(大正八.二六一上)。 [0101033] 《維摩詰所說經》卷中(大正一四.五四五中)。 [0101034] 《須真天子經》卷四(大正一五.一〇九中——一一〇上)。 [0102035] 《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二(大正一五.三七七下——三七八上)。 [0102036]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三章(一一〇二——一一〇三)。 [0103037] 《文殊師利現寶藏經》卷下(大正一四.四六〇上)。《大方廣寶篋經》卷中(大正一四.四七四上)。 [0104038] 《諸法無行經》卷下(大正一五.七五九下——七六〇上)。 [0104039]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二章(九二八——九四〇)。 [0104040] 《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四〇上)。 [0106041]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大正一〇.一中)。 [0106042]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大正一〇.三〇上)。 [0106043]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二(大正一〇.五八下)。 [0106044] 《首楞嚴三昧經》卷下(大正一五.六四四下——六四五上)。 [0106045] 《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九上)。 [0111001] 《雜阿含經》卷二〇(大正二.一四三中——一四四上)。又卷三〇(大正二.二一八中)。《增支部.六集》(南傳二〇.四六——五二)等。 [0112002] 《觀無量壽佛經》(大正一二.三四二下)。 [0112003] 《佛說舍利弗悔過經》(大正二四.一〇九〇上——一〇九一中)。 [0112004]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七上)。 [0113005] 《大智度論》卷六一(大正二五.四八七下——四八八上)。 [0113006] 《菩提資糧論》卷四(大正三二.五三〇下——五三一中)。《寶行王正論》(大正三二.五〇四中——下)。 [0113007]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三章(一一三三——一一四一)。又第九章(五七〇——五七六)。 [0113008] 《十誦律》卷四八(大正二三.三五二上)。 [0113009] 《瑜伽師地論》卷一九(大正三〇.三八二中)。《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若以色見我」偈,大意相同。 [0114010] 《島史》(南傳六〇.一三四)。《大史》(南傳六〇.三七八——三七九)等。 [0114011] 《妙法蓮華經》卷四(大正九.三〇下)。《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大正八.七五〇下)。 [0114012]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〇章(六四二——六四三)。 [0114013] 《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下)。 [0114014]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一章(八四二——八四八)。 [0115015] 《增壹阿含經》(三四)〈等見品〉(大正二.六九四上)。 [0115016] 《大智度論》卷四(大正二五.九二中)。 [0115017] 《維摩詰所說經》卷中(大正一四.五四七上)。 [0115018] 《大寶積經》(三)〈密迹金剛力士會〉(大正一一.五二下——五三上)。 [0116019]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八章(四六五——四七二)。 [0116020]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七(大正一〇.三六四上——中)。 [0116021]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一二章(九三五——九三六)。【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4 冊 No. 32 印度佛教思想史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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