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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諍之辯

敬答〈議印度之佛教〉——敬答虛大師——[A1]

讀來函及前〈議印度之佛教〉深覺意見之出入或可探討而歸於一大師不吝慈悲既再示以供研究學人不敢自外謹再陳管見上求郢斵

論事推理之辨一切佛教乃同依本教流變而來本教即釋尊之遺言景行弟子(聞佛聲而奉行者即聲聞)見聞而受持者大乘道孕於其中然就歷史而論則初期以聲聞行果為所崇故名之為「聲聞為本之解脫同歸」此後之佛教莫非據此本教內為理論之開發外為方便之適應而次第發達成之理論開發與方便適應有正常者有強調而失佛意附會顛倒而無當者故有抉擇洗鍊可言佛教既為次第之發展錯綜離合為「非斷非常非一非異之緣起孰得而分劃之」[A2]然就「事理之特徵」姑劃為無常實有之聲聞行性空幻有之菩薩行真常妙有之如來行三期而聲聞之傾向菩薩菩薩之傾向如來期則常為出入兩可之間者(外同前而內近後)學人之論印度佛教史略如是研究大師之來表則以為菩薩心境(後得之他涉智)有此「變緣空真如相」「性具如來淨德」「藏識種現情器」三者故三者為一貫之大乘不容分割為先空後常此則立足於真常唯心論即以次第發展成果之《楞伽》《起信》等而說若立足於性空論及唯識論則決不如此以真常唯心論之菩薩心境而推論其不可分固不足為歷史之說明也性空與真常之前後分劃有多種大乘經之根據而此類經又無一非真常論者則學人特援引古人之前例而分劃之實不敢糅成支離破碎也又云「印度大乘單以性空為一期令(密教前)傳中國大乘(分割)不全不無過失」此似以為中國有大乘三宗為一貫者故印度之大乘不應分割此亦跡近推理有強印度佛教以從中國之嫌否則印度之判三時教者其類實多以學人所見空常之分劃不應有問題二者之為平等為勝劣則不妨別論之也

先空後常之辨大師提示之意見可自歷史而研究之者則「驗之向傳印華佛史無不符合」[A3]及「大乘起於崇佛行果先從眾生心示佛淨德」(讚仰佛果而揭出眾生之真常淨因)之二義大師合空常為一期而又先真常而後性空此與印度之多種三時教說顯然不合其傳於中國者則曾檢之譯史論則西晉竺法護創譯龍樹論晉末之羅什大譯龍樹提婆論十得其八九此性空論也真常論則北涼曇無讖劉宋求那跋陀羅創譯彌勒論北涼末道泰譯堅慧論越七十年魏菩提流支譯無著世親論而《起信論》則傳出於陳真諦之譯此則性空論早於真常矣經則大乘初傳印度已漸入真常期故分別稍難然就其盛譯者而言羅什以前如《般若》《維摩》《思益》《首楞嚴三昧》《華嚴》《法華》此亦性空也(覺賢所譯大部有真常義)於空而解為真常則事亦後起長安三家義無真常之談有「心無」說無「唯心」論無惑乎《涅槃》初翻僧嵩斥之《法華》至梁光宅猶以因中亦了亦不了(不明正因)果中全不了(佛非常住)為言自東晉末之覺賢譯《如來藏經》曇無讖譯《大般涅槃》《金光明》求那跋陀羅譯《楞伽》《深密》《勝鬘》《法鼓》真常論之大義始著若《密嚴》《楞嚴》《圓覺》則更出其後此則真常又後於性空矣大師謂「驗之向傳印華佛史無不符合」何彼此所見之異也《大般涅槃經》乃明顯之真常經已言及《般若》《華嚴》《法華》佛元六世紀編集之《大毘婆沙論》亦為該經所采錄大師以之為先於性空得無可議乎馬鳴之被譽道安慧遠之世已然初非以《起信論》得名中國佛教界之有真常唯心論亦不自《起信》始《起信論》之非真諦譯非馬鳴作隋世即有此說如以此有待考訂之作品用為真常先於性空之證則不如捨此而別求論證之為當也至於大乘佛教之起於崇佛行果事無可疑然不必為真常論也馬鳴讚佛諸作崇敬之極無真常論意大乘經之明佛果菩薩行者性空者視為菩薩萬行之修集佛陀雖身相無邊威力無邊壽量無邊亦不見其為真常必以佛智為本具者由萬行修顯為真常耳指出眾生之淨因學派本有二義一為大眾部分別說系之心性本淨二為經量本計之聖法現在然二者為三乘聖法之共因非不共法身之因真常唯心論之性德淨因源於真常心及真常空之合流真常心(我)思想之開發由於成立三世之連繫縛脫之連繫不自讚仰佛陀行果來真常空則一切法空或者解以為真常不空此法空性空經亦有名之為佛性法身者然此謂「見法即見佛」及以性空而修行則能成佛非謂凡夫心之空性圓具佛之性德淨能也即以《法華經》言「諸佛兩足尊知法常無性佛種從緣起是故說一乘[A4]蓋以性空而成立緣起之佛種者如繫珠譬即以喻聞大乘法發菩提心而為因者(臺家解為本具之理性與「繫」義全乖)迨真常心與真常空合流乃以為心之空性(空有清淨義)義通兩者又以法身為實體乃視為有具體而微之相好漸立大乘不共法身因佛之性德本具一切眾生皆爾乃發為頓證秘密唯心之大流此則後於性空隨婆羅門教復興(成印度教)之機運外應潮流而日盛不應早於性空者也

空常取捨之辨拙稿於大乘中見龍樹有特勝者非愛空也言其行則龍樹擬別創僧團而事未果其志可師言其學三乘共證法性空與本教之解脫同歸合惟初重聲聞行果此重菩薩為異耳無自性之緣起十九為阿含之舊於學派則取捨三門批判而貫攝之非偏執亦非漫為綜貫也言菩薩行則三乘同入無餘而菩薩為眾生發菩提心此「忘己為人」之精神也不雜功利思想為人忘我之最高道德於菩薩之心行見之以三僧祇行因為有限有量此「任重致遠」之精神也常人於佛德則重其高大於實行則樂其易而速「好大急功」宜後期佛教之言誕而行僻斥求易行道者為志性怯劣「盡其在我」之精神也蓋唯自力而後有護助之者菩薩乘為雄健之佛教為導者以救世為己任者求於本生談之菩薩精神無不合以此格量諸家無著系缺初義《起信論》唯一漸成義禪宗唯一自力義淨之與密則無一可取權攝愚下而已大師以「掩抑許多大經論」為言此出大師誤會愚見初不如是佛後之佛教乃次第發展而形成者其方便之適應理論之闡述或不適於今者或偏激者或適應低級趣味者則雖初期者猶當置之況龍樹論乎乃至後之密宗乎反之其正常深確者適應於今者則密宗而有此猶當取而不捨而況真常系之經論乎其取捨之標準不以傳於中國者為是不以盛行中國之真常論為是而著眼於釋尊之特見景行此其所以異乎


校注

[A1] 民國三二年撰
[A2] (ref yinshun::vol:33;page:p11)
[A3] (ref taixu::vol:25;page:p49)
[A4] 《妙法蓮華經》卷1〈2 方便品〉(CBETA, T09, no. 262, p. 9, b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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