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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禪宗史

第三章 牛頭宗之興起

第一節 甚麼是南宗

六二〇——六七五年道信與弘忍在長江中流黃梅縣的雙峯與東山努力發揚從天竺東來的達摩禪非常隆盛形成當代的禪學中心那個時候長江下游的潤州牛頭山推「東夏之達摩」的法融為初祖的禪學——牛頭宗也迅速發展起來與東山宗相對立在中國禪宗的發展過程中牛頭禪的興起從對立到融合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南宗」的意義

說明東山與牛頭的二宗對立想從禪宗被稱為「南宗」說起南宗是什麼意義為什麼後來稱禪宗為南宗呢據《壇經》(大正四八三四二上——中)

「世人盡傳南宗能北(宗)秀未知根本事由且秀禪師於南荊府當陽縣玉泉寺住時修行慧能大師於韶州城東三十五里曹溪山住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

這是說因「南能北秀」的分頭弘化才有南宗與北宗的名稱這一解說從南宗與北宗的對抗來說當然是有事實根據的如神會(七三二)在滑臺召開大會「為天下學道者定其是非」時(《神會集》二八八)

「天下學道者號此二大師為南能北秀天下知聞因此號遂有南北兩宗」

然在「南能北秀」以前「南宗」實早已存在那「南宗」是什麼呢南印度傳來的宗旨如《南宗定是非論》(《神會集》二八八)

「何故不許普寂禪師稱為南宗普寂禪師實是玉泉學徒實不到韶州今口妄稱南宗所以不許」

普寂是神秀弟子自稱為南宗可見「南宗」一詞本與南能北秀無關《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這一論名不正是說明了菩提達摩所傳就是南宗嗎所以神會以慧能所傳為南宗只是以當時地理上的對立以慧能為南宗正統這才相對的稱神秀一系為北宗神秀系本來也是南宗但在南能北秀的對立下也就漸漸的被公認為北宗了

淨覺《注般若波羅[A1]蜜多心經》〈皇四從伯中散大夫行金州長史李知非略序〉(約開元十五年——七二七作)說

「古禪訓曰宋太祖之時求那跋陀羅三藏禪師以楞伽傳燈起自南天竺國名曰南宗次傳菩提達摩禪師次傳可禪師

四卷《楞伽經》起自南天竺國所以名為南宗「南天竺一乘宗」——「南宗」是楞伽禪學如《續僧傳》卷二五〈法沖傳〉(大正五〇六六六中)

「又遇可師親傳授者依南天竺一乘宗講之又得百遍其經本是宋代求那跋陀羅三藏翻達摩禪師傳之南北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為宗」

依此可見求那跋陀羅譯《楞伽經》四卷菩提達摩傳於南北這一楞伽中心的傳承法統是《楞伽人法志》《楞伽師資記》所說而實是本於「古禪訓」的《楞伽師資記》說「菩提(達摩)師又為坐禪眾釋楞伽要義一卷有十二三紙文理圓淨天下流通」(大正八五一二八五中)所以菩提達摩以四卷《楞伽》印心傳出的禪法是被稱為「南天竺一乘宗」或「南宗」的

此外南印度傳來的《般若經》論也是被稱為「南宗」的如《貞元新定釋教目錄》卷一四呂向撰(七四三)〈跋日羅菩提(金剛智)傳〉(大正五五八七五中)

「年二十受具戒六年學大小乘律又學南宗般若燈論百論十二門論」

金剛智在印度時學「南宗」三論(《般若燈論》是《中論》注釋的一種)《宋僧傳》卷八從神秀學習禪法的巨方與降魔藏起初都曾「講南宗論」(大正五〇七五九中七六〇上)三論在印度與中國都被稱為「南宗論」也與南印度有關龍樹是南印度憍薩羅國人提婆是師子國(今錫蘭)人六七世紀時傳承龍樹學的佛護是南印度怛婆羅人清辯是南印度摩羅耶人月稱是南印度薩曼多人(這三位都有《中論》的注釋)般若宗義的傳揚者幾乎都是南印度人這是三論(般若學)被稱為「南宗論」的理由

中國南方的佛學中國從東晉以來(三一七——五八八)政治上南北對立了二百七十一年在政局的長期對立中佛教也形成南方北方的種種差別例如《高僧傳》卷八〈僧宗傳〉(大正五〇三八〇上)

「北土法師曇准聞(僧)宗特善涅槃[A2]迺南遊觀聽既南北情異思不相參准乃別更講說多為北土所師」[A3]

同樣的經法由於思想方式不同而見解不同從南北朝到隋唐中國佛教有了南統與北統也就是南宗與北宗的差別如荊溪的《法華玄義釋籤》卷一九(大正三三九五一上)

「南謂南朝即京江之南北謂北朝河北也南宗初弘成實後尚三論近代相傳以天臺義指為南宗者非也今時言北宗者謂俱舍唯識南方近代亦無偏弘其中諸師所用義意若憑三論則應判為南宗」

荊溪湛然是七一一——七八二時人這是以南北朝的佛學分為南宗與北宗湛然以天臺為不屬於南北但神清(八一〇前後卒)《北山錄》(大正五二五八一上)

「南宗焉以空假中為三觀北宗焉以遍計依他圓成為三性也而華嚴以體性德相業用範圍三界得其門統於南北其猶指乎諸掌矣」

神清是淨眾宗學者而贊同華嚴宗的依他說天臺三觀還是南宗賢首宗才是南宗北宗的統一者以南土的為南宗北土的為北宗(唐代的統一者不屬南北)純屬中國的區域文化有他的相當意義禪宗的所以稱為「南宗」有遠源於南印度的特殊意義在楞伽禪的傳承中道信統一了《楞伽》與《般若》傳布於中國南方——長江流域及嶺南而更富有中國「南宗」的特性東山門下的慧能慧能門下的洪州石頭更發揚了「南宗」的特色也就取得了「南宗」正統的地位

南宗與南中國精神

中華民族文化含有不同的兩大傾向(其實到處都有而又互相關涉[A4]裡就其特重來說)在南北文化中表現出來古代的儒墨與老莊就代表了這兩大傾向老子是楚國苦縣人莊子是宋國蒙縣人在當時的中華民族文化中屬於南方中華文化不斷的擴大於是江淮江東閩粵都逐漸顯示了這一文化的特性(因地因時也不會完全相同)代表南中國文化的特性是什麼大概的說面對現實的人為的繁瑣的局限的世界傾向於理想的自然的簡易的無限的這不妨稱之為超越的傾向江南的佛教尤其是發展於南方的「南宗」禪更富於這種色彩

人類是社會的有制度有禮法有習俗有些會使你感到拘束或覺得不合時宜而想擺脫他佛教從印度來有嚴密的僧團制度有種種習慣竺道生對這些制度習慣就顯出不受拘束的精神《高僧傳》卷七〈竺道生傳〉(大正五〇三六六下)

「(宋)太祖設會帝親同眾御[A5]于地筵下食良久眾咸疑日晚帝曰始可中耳生曰白日麗天天言始中何得非中遂取鉢便食[A6]於是一眾從之」[A7]

「中食」——過午不食印度所傳的僧制是嚴格奉行的道生不重視這種制度這才運用時機善巧的破壞了這一制度還有印度僧眾[A8]吃飯時是踞坐——企坐的當時祇洹寺僧有的踞坐也有中國式的「方坐」范伯倫等希望全部中國化一律方坐對於這一問題《弘明集》卷一二「慧嚴道生本自不企」(大正五二七八下)也就從來是方坐的這種不受舊制的拘束務求適宜的精神正是南方的精神如是個人主義的那就表現為蔑棄禮法佛教有集體生活的傳統可以不受舊制的拘束卻不能沒有制度這就成為革新者禪者近於這一傾向(律師都尊重舊制)如《續僧傳》卷二〇(大正五〇五九六中)

「世有定學妄傳風教神用沒於詞令定相腐於唇吻排小捨大獨建一家攝濟住持居然乖僻」

不合小乘又不合大乘自成一套的禪寺制度在道宣以前早就存在了後來百丈別立「禪門規式」自稱「非局大小乘[A9]非異大小乘」[A10](大正五一二五一上)自成一套叢林制度這是表現於對制度的不受拘束務求適宜的精神(印度的大眾部及大乘佛教都有這種傾向)

人類社會意見的表達與流傳主要是語言與文字在印度佛與諸大弟子的開示集成經典而流傳翻譯過來古聖先賢傳來的經文佛說「依義不依語」語言與文字是表義的工具而實義卻不在語文中(文)「句」或譯為「[A11]跡」正與中國所說筌蹄的「蹄」一樣這一意義原是佛法的通義但在南中國文化的陶冶中充分的多方面的表達了這一傾向原則的說這是不拘章句的不死於句讀訓詁的(與經師不同)然也有三類不同支遁(三六六卒)與道生(四三四卒)為代表的《高僧傳》卷四〈支道林傳〉(大正五〇三四八中)

「每至講肆善標宗會而章句或有所遺時為守文者所陋謝安聞而善之曰此九方堙之相馬也略其玄黃而取其駿逸」

道生也是這一類的人如《高僧傳》卷七〈竺道生傳〉(大正五〇三六六下)

「生既潛思日久徹悟言外[A12]迺喟然[A13]歎曰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詮理入理則言息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守文之徒多生嫌嫉與奪之聲紛然競起」[A14]

支遁與竺道生都是不拘章句的領會言外之意所以能發明新義他們的風格與當時的「清談」者相近立言重清新重雋永如拿畫家來說這是「寫意」的一流

三論家(天臺家)為代表三論是般若學不滯文句而意在實義是當然的事自從遼東朗大師南來在江南新園地上迅速的發達起來成為陳(隋及唐初)代的顯學三論家對經教文句的見解如《中觀論疏》卷一(大正四二七下一〇下)

(興皇朗)「師云夫適化無方陶誘非一考聖心以息病為主緣教意以開道為宗若因開以受悟即聖教為之開由合而受道則聖教為之合如其兩曉並為甘露必也雙迷俱成毒藥豈可偏守一途以壅多門者哉」

「自攝嶺興皇隨經傍論破病顯道釋此八不變文易體方言甚多」

又卷二(大正四二二七下三二上)

「人未學三論已懷數論之解今聽三論又作解以安於心既同安於心即俱是有所得與舊何異又過甚他人所以然者昔既得數論舊解今復得三論新智即更加一見師云此是足載耳可謂學彌廣倒彌多而經論意在息心達本源故號為沙門又息之以至於無息矣」

「云何一向作無所得觀耶考尋聖人興世諸所施為為顯中道令因中發觀滅諸煩惱若存著語言傷佛意也又百年之壽朝露非奢宜以存道為急而乃急其所緩緩其所急豈非一形之自誤耶」

三論宗以為佛說一切法門是適應不同的根機根機不同所以不能固執一邊因此自己說法或解說經論也就沒有固定形式「變文易體方言甚多」就是這個意思佛說法的真意義存在於眾生的關係上——眾生能因之而息病開(顯中)道否則甘露也等於毒藥(譬喻出於《大般涅槃經》)也就不成為佛法了即使是修學三論如不能息病顯道也只是心中多一層法執所以三論宗「破而不立」(等於說「但盡凡情別無聖解」)有什麼定法可說呢這是佛法的意趣(「教意」)不但三論天臺家也還是這樣說的然對於從古傳來的經論都是應機的有效的總不能廢棄了而自來一套三論宗闡明了一切法的平等意趣(各有特長各有不足)活潑潑的當機而應用就得所以說「上冥諸法之實相下通無方之妙用」天臺宗(有北學的成分)更有建設性窺透了一切佛法應機的淺深從義理上修法上條理成嚴密的教判(法的分類)然而嚴密的教觀並不拘滯還是靈活的圓通的通一切經法而不著天臺與三論——成長於江東的佛法是這樣靈活的處理了一切言教

慧可與法沖為代表的菩提達摩傳於慧可慧可有印度「南宗」的特色如《續僧傳》卷十六〈僧可傳〉(大正五〇五五二上)

「可乃奮其奇辯呈其心要故得言滿天下意非建立玄籍遐覽未始經心滯文之徒是非紛起

〈法沖傳〉也說「慧可禪師創得網紐魏境文學多不齒之」(大正五〇六六六中)「為文學者所不齒」就是「為守文者所不滿」禪者不是不說而是「言滿天下意非建立」一切言說不是肯定的是什麼而是應病與藥「玄籍遐覽未始經心」就是通覽經典並沒有存在心[A15]裡而增添知見這些原則都與三論宗相近但三論宗傾向於教而成對一切教的善巧說法慧可重於禪悟所以不重章句而超越章句自稱「南天竺一乘宗」的法沖是一位《楞伽經》專家他的講經方式也近於三論宗如《續僧傳》卷二十五〈法沖傳〉(大正五〇六六六中)

「沖公自從經術專以楞伽命家前後敷弘將二百遍須便為引曾未涉文而通變適緣寄勢陶誘得意如一隨言便異」

法沖是多少傾向於講說的楞伽禪者也是不拘章句的他本從三論學者慧暠修學所以風格更近於三論者

南方的精神傾向於簡易樸實(自然)在魏晉的玄學氣氛下傾向於簡略如《出三藏記集》卷一〇〈大智論抄[A16]序〉(大正五五七六中)

「童壽以此(大智度)論深廣難卒精究因方言易省故約本以為百卷計所遺落殆過參倍而文藻之士猶以為繁咸累於博罕既其實謹與同止諸僧共別撰以為集要凡二十卷」

童壽譯為一百卷已經遺失三分之一了中國學者還嫌他太廣博慧遠這才要約為二十卷那是不足十分之一了玄學清談者大都有好簡易的傾向然而佛法一切經律論正如萬壑朝宗那樣的流向中國支遁道生的精神不合時宜還不能領導佛教廣譯佛典而分判部類的由慧觀的五時教開始這一發展到天臺家而完成玄學清談是南方精神而透過貴族與名士的意境而表現出來所以簡易而不夠樸實充滿了虛玄逸樂(也許是山水之樂)的氣息南朝佛教也不免沾染這些氣息玄談有餘實行不足到了隋唐統一江東不再是政治文化中心貴族也消失得差不多了較樸質而求實際的禪風才在江東興盛起來——牛頭禪

第二節 牛頭宗成立的意義

江東所傳的《文殊般若》使道信的《楞伽》禪進入一新的領域而江東的禪學以潤州牛頭山為中心而勃興起來對於稱為「南宗」的曹溪門下意義更為重大

牛頭六祖的傳承

牛頭宗的傳承一向說是四祖道信付法融別出牛頭一派法融為牛頭初祖以下是智巖慧方法持智威慧忠經近代的研究對道信與法融法融與智巖智嚴與慧方是否有師資授受的關係是很有問題的一般以為法持從弘忍修學開始與達摩禪發生關係其實也還值得研究

牛頭初祖法融(或作「慧融」)道宣《續僧傳》卷二〇(附編)〈法融傳〉採錄當時的傳聞極為詳備(大正五〇六〇三下——六〇五中)依《僧傳》說法融在十九歲(六一二)時從茅山(今江蘇句容縣)「三論之匠」炅法師出家據唐惠祥的《弘贊法華傳》卷三「依茅(原誤作「第」)山豐樂寺大明法師聽三論及華嚴大品大集維摩法華等諸經」(大正五一一八下)「炅法師」就是「明法師」是繼承興皇法朗的三論宗大師明與冥可以通用如朱明又作朱冥玄明又作玄冥「炅」大抵為「冥」字的脫落誤寫而成的武德七年(六二四)政府解散部分的僧眾法融為了護持佛教江表五千僧的安全到京都去請願約在這個時候法融就移住牛頭山(今江蘇江寧縣)佛窟寺寺有內外經書七藏法融在八年中遍讀抄略然後移居幽棲寺法融以為「慧(文字的)發亂[A17]定開心府」[A18]所以凝心宴默前後達二十年貞觀十七年法融五十歲了才在幽棲寺的北巖下別立禪室跟從他息心習禪的一百多人經常為大眾講《法華經》等永徽三年(六五二)受當地宰官的禮請在建初寺(在今南京)講《大品經》聽眾一千多人是當時希有的法會睦州妖女陳碩真作亂法融的禪室中住了三百多眾生活非常艱困法融每天去城[A19]裡乞糧自己背負回來經過一百多天亂事才平息下來法融護法的熱忱用心的慈悲非常難得顯慶元年(六五六)再受請出山在建初寺講經二年(六五七)二月去世年六十四從法融的修學與弘化來說是一位禪教並重更重於禪悟的學者

法融與道宣同時但在道宣的記錄中並沒有道信付法與法融的事在現存文記中最早傳說道信別傳法融的是李華所撰〈潤州鶴林寺故徑山大師碑銘〉(《全唐文》卷三二〇)如說

「初達摩祖師傳法三世至信大師信門人達者曰融大師居牛頭山得自然智慧信大師就而證之且曰七佛教戒諸三昧門語有差別義無差別群生根器各各不同唯最上乘攝而歸一涼風既至百實皆成汝能總持吾亦隨喜由此無上覺路分為此宗融大師講法則金蓮冬敷頓錫而靈泉滿溢東夷西域得神足者赴會聽焉融授巖大師巖授方大師方授持大師持授威大師凡七世矣」

「故徑山大師」指鶴林玄素天寶十一年(七五二)去世道信傳法於法融的傳說在法融去世(六五[A20]七)一百年才見於文記道信什麼時候傳法給法融呢劉禹錫(七七二——八四二)撰〈牛頭山第一祖融大師新塔記〉說「貞觀中雙峰(道信)過江望牛頭頓錫曰此山有道氣宜有得之者乃東果與(融)大師相遇」(《全唐文》卷六〇六)(《傳燈錄》卷四〈法融傳〉同)《祖堂集法融傳》作「武德七年秋」《傳燈錄》卷三〈道信傳〉也說「吾武德中遊廬山」(與卷四〈法融傳〉矛盾)如依《祖堂集》道信見法融是武德七年(六二四)那是還沒有去黃梅的時候依劉禹錫碑是「貞觀中」道信又過江去江東一趟然武德七年江東的僧眾遭難法融正去長安如是「貞觀中」法融於貞觀十七年(六四三)才移住幽棲寺北巖下那時來依止修定的達一百多人也與《傳燈錄》所說個人獨修的「懶融」不合

智巖《續僧傳》卷二〇(附編)有〈智巖傳〉(大正五〇六〇二上——下)隋末唐初曾「身任軍帥」立有軍功武德四年(六二一)在舒州𡷗公山(今安徽省潛山縣西)從寶月禪師出家一直在山中修道貞觀十七年(六四三)年六十六歲才到建業(今南京)來依山結草庵為眾(百餘人)隨機說法常在白馬寺住後來又往石頭城癘人坊為病人說法服務永徽五年(六五四)去世年七十八歲

《續僧傳》沒有說到智巖到牛頭山去沒有說到與法融的任何關係智巖到建業「依山結草」正是法融在幽棲寺北巖下「別立禪室」那一年(貞觀十七年)與法融共住的「百有餘人」而與智巖共住的也是「僧眾百有餘人」這是兩地同時施化的貞觀十七年法融五十歲智巖已六十六歲雖然禪法的傳授不限年齡的大小但智巖永徽五年(六五四)去世比法融(六五七)還早了三年從繼位弘揚的意義來說智巖繼法融而稱二祖是很難想像的《傳燈錄》編者也許發覺到這點所以改為智巖「於儀鳳二年(六七七)正月十日示滅」這也許有師資傳承的可能但這麼一改完全陷於矛盾了《傳燈錄》所傳智巖的事實是依《續僧傳》的也說「唐武德中年四十」出家「年七十八」如武德年中年四十那儀鳳二年至少是九十歲以上怎麼還是七十八歲呢而且道宣卒於乾封二年(六六七)智巖死了道宣已為他作傳怎麼能活到儀鳳二年呢《傳燈錄》的改竄是不足採信的

惠方《續僧傳》與《宋僧傳》都沒有惠方傳僅《宋僧傳》卷八〈法持傳〉(大正五〇七五七下)說到

(法持)「後歸青山重事方禪師更明宗極命其入室傳燈繼明」

《傳燈錄》卷四〈惠方傳〉(大正五一二二八下)為惠方的唯一資料依《傳燈錄》惠方在沒有到牛頭山(青山)以前就「洞明經論」後來「入牛頭山謁巖禪師諮詢秘要」在山中住不到十年就受四方學眾的參禮後來「以正法付法持禪師遂歸茅山」數年後去世時為天冊二年(六九五)「壽六十七臘四十」惠方受具是六五六年(二十八歲)那時智巖禪師已死去二年了惠方後來去牛頭山從智巖受法也是不可能的惠方「洞明經論」晚年「歸茅山」看來也是與三論宗有關的禪師

法持《宋僧傳》卷八(大正五〇七五七下)《傳燈錄》卷四(大正五一二二八下)都有傳記內容一致法持三十歲(六六四)曾參禮黃梅弘忍回來到青山(牛頭山)參禮方禪師為方禪師的入室弟子等到將正法付囑了弟子智威法持就出山住江寧的延祚寺延祚寺與牛頭山幽棲寺似乎有密切的關係智威後來也是出住延祚寺的長安二年(七〇二)去世年六十八歲

法持的參禮黃梅《宋僧傳》作十三歲(六四七)那時還是道信住世的時代所以應為三十歲的誤寫法持被傳說為弘忍十大弟子之一如《宋僧傳》卷八

「時黃梅謝緣去世謂弟子玄賾曰後傳吾法者可十人耳金陵法持即其一也」

弘忍告訴玄賾的話出於玄賾弟子淨覺的《楞伽師資記》但十人中沒有法持《曆代法寶記》也有十弟子說與《楞伽師資記》相合也沒有法持宗密《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列舉弘忍弟子也沒有法持《師資承襲圖》才有「江寧持」(原誤作「江州寧持」)的名字法持被傳為弘忍十弟子之一是宗密時代的事了還有宋戒珠編《淨土往生傳》卷中(大正五一一一九下——一二〇上)

「持於淨土以繫於念凡九年俯仰進止必資觀想」

「吾生之日不能以淨土開誘群物吾死之後可宜露骸松下令諸禽獸食血肉者起淨土因」

這一專心淨土的傳說是《宋僧傳》與《傳燈錄》所沒有的不知戒珠有什麼根據《宋僧傳》只是說「遺囑令露骸松下飼諸禽獸令得飲血肉者發菩提心」戒珠的繫念淨土顯然是由此演繹而來的然死了以血肉飼鳥獸並不能證明與淨土有關牛頭宗風如法融智巖以及後來的慧忠玄素都沒有他力念佛求生淨土的形[A21]所以說法持念佛或稱之為「念佛禪」是不了解當時禪風誤信傳說所引起的虛談

智威《宋僧傳》卷八(大正五〇七五八中——下)《傳燈錄》卷四(大正五一二五八下——二五九上)所傳相同智威是牛頭山附近的人二十歲(六六五)出家屬幽巖寺(似是牛頭山的寺名)後來就從法持習禪法晚年將護持法門的責任付囑了弟子慧忠自己出山住在延祚寺開元十年(七二二)去世遺囑也以遺體飼林中的鳥獸

慧忠繼承智威而在牛頭山弘化的是慧忠被稱為牛頭六祖《宋僧傳》卷十九(大正五〇八三四下——八三五中)《傳燈錄》卷四有傳(大正五一二二九上——中)[A22]跡一致慧忠是神龍元年(七〇五)二十三歲出家的後到牛頭山參智威智威一見就說「山主來矣」為說頓悟無上法門慧忠在山四十年到天寶初年(七四二——)應請出山住莊嚴寺因而重修了莊嚴寺大曆四年(七六九)去世年八十七歲據《傳燈錄》得法弟子卅四人各化一方

傳說中的牛頭宗六代相承但真有師承關係的最早也只能從慧方傳法持開始從法持到智威才逐漸興起到了智威以下出了牛頭慧忠鶴林玄素而法門才大大的興盛起來成為與南宗北宗並立的牛頭宗時代與荷澤神會相當比南嶽懷讓青原行思要遲二十年比道一希遷卻又早二十年

牛頭宗的形成

從史實的觀點道信與法融法融與智巖智巖與慧方都不可能有師承的關係那為什麼要傳說牛頭六代呢道信傳法融是黃梅的傳說還是牛頭山的傳說這一傳說包含些什麼意義呢六代相承儘管不完全真實而牛頭宗的一時興盛卻是事實所以牛頭六代相承是不能不加以研究的

牛頭六代相承有顯著的區域色彩不但傳說中的六代都在牛頭山弘化而六代祖師也屬於同一區域的人如法融慧方玄素都是潤州延陵人為今江蘇省丹陽縣的延陵鎮法持智威是潤州的江寧人慧忠是潤州上元人都是現在的江寧縣玄素的弟子徑山法欽是崑山(今江蘇崑山縣)人慧忠的弟子佛窟遺則是金陵(即江寧)人牛頭六代及慧忠玄素的大弟子都生於這一地區——長江下流的南岸稱為「江東」與「江左」的地方[A23]是南朝(三一七——五八八)二七二年的中心地區金陵是首都的所在地

這一地區的南朝佛教是都市的佛教以「興福」——造寺造像布施及「義學」——宣揚經論為主的當時的「義學」極盛主要為「四經」——《維摩》《大品》《法華》《涅槃》「三論」——《中》《百》《十二門論》形成廣義的南朝學統那個時代禪慧的修證不是沒有而是並不興盛的因為禪慧修證是適宜於山林的(這不是「十字街頭好參禪」之類的動聽詞句所能改變這一形勢的)這一地區以南京(當時名建康)為中心來說東北二十八里有攝山(又稱棲霞山)南二十五里有牛頭山(青山)在都市附近而遠一些正是修禪的好道場如洛陽南的嵩山長安南的終南山一樣還有句容縣的茅山比較遠一些就在這三處孕育而成長起來

在南朝——都市佛教時代遼東僧朗在齊建武(四九四——四九七)年間到江南來住在攝山《高僧傳》卷八〈法度傳〉(大正五〇三八〇下)

「朗本遼東人為性廣學思力該普凡厥經律皆能講說華嚴三論最所命家今上(梁武帝)深見器重[A24]勅諸義士受業[A25]于山」[A26]

當時梁武帝派了十人上山去學而修學有成就的僅「止觀僧詮」一人僧朗與僧詮都在山禪講兼修不出外弘化的攝山的學風如《續僧傳》卷七〈法朗傳〉(大正五〇四七七下)

「初攝山僧詮受業朗公玄旨所明[A27]惟存中觀自非心會析理何能契此清言而頓迹幽林禪味相得及後四公(朗布)往赴三業資承爰初誓不涉言及久乃為敷演故詮公命曰此法精妙識者能行無使出房輒有開示故經云計我見者莫說此經深樂法者不為多說良由藥病有以不可徒行」[A28]

僧朗與僧詮的時代(約五〇五——五五五)教禪並重不到都市去顯出了山林佛教的特色僧詮門下有四大弟子——興皇法朗禪眾慧勇長干僧辯棲霞慧布辯——三位在僧詮去世後都出山而重於義學的宣揚促成了陳代三論宗的興盛但「禪味相得」的攝山精神不免沖淡了被稱為「得意布」的慧布仍舊住在攝山繼承了僧詮的門風慧布不反對向外宣揚經論而自己卻「攝心奉律威儀無玷常樂坐禪遠離[A29]囂擾誓不講說護持為務」[A30]他曾一再到北方去見到了(二祖)「可禪師」「思禪師」(那時還在北方就是南嶽慧思)還有與慧思齊名的慧命的師長「邈禪師」互相論道受到了可邈師的尊重如《續僧傳》卷七〈慧布傳〉(大正五〇四八〇下——四八一上)

「末遊北鄴更涉未聞於可禪師所暫通名見便以言悟其意可曰法師所述可謂破我除見莫過此也」

「嘗造思禪師與論大義連徹日夜不覺食息理致彌密言勢不止思以鐵如意打案曰萬里空矣無此智者坐中千餘人同聲歎悅」

「又與邈禪師論義即命公之師也聯綿往還三日不絕邈止之歎其慧悟遐舉而卑身躬行不顯其美」

這是般若師匠與禪宗天臺宗先輩的接觸慧可是楞伽印心的禪慧思是《般若》與《法華》並重推重龍樹論的禪者與重般若三論的慧布(談論「連徹日夜」有濃厚的清談玄學風格)原有相互契合處而不是相互拒斥的江東般若學與楞伽學的關涉慧布是第一人(不能說誰從誰學)後來慧布邀保恭禪師在攝山成立禪院「結淨練眾江表所推」這可見三論宗本不是單純的義學

興皇法朗雖將三論宗引入「義學」一流但還是重於慧悟(得意)的繼承興皇法席的是茅山(或作「苞山」或誤作「荊州茅山」)大明法師(對蘇州永定寺小明法師說)明師的傳記不詳略見於《續僧傳》卷一三〈慧暠傳〉卷一四〈慧稜傳〉等關於當時付囑的情形如卷一五〈法敏傳〉(大正五〇五三八下)

「明即興皇之遺屬也明居此席不移八載口無談述身無妄涉眾目癡明(受付囑後)即日辭朗領門人入茅山終身不出常弘此論故興皇之宗或舉山門之致者是也」

明法師是一位大智若愚的人他終身住在茅山茅山成為攝山精神的繼承者茅山就是牛頭初祖法融出家修學的道場法融是由此而到牛頭山的慧方將法門付囑法持後又由牛頭回到茅山牛頭宗的形成是繼承了茅山的禪風

興盛了二百多年的江東佛教終於受了挫折那就是陳代的覆亡(五八八)[A31]不再是政治中心(經濟當然也衰退了)而只是大中國的一個區域起初煬帝(那時還是晉王)出鎮楊州天臺宗受到護持而盛極一時(天臺宗的中心在浙東)天臺的教觀並重也引發了禪觀的重視但不久隋又解體(六一七)而統一於大唐江東有名的大法師如嘉祥吉藏慧日智炬莊嚴慧因慈恩義褒連攝山的保恭禪師都被隋唐的帝王徵召到長安[A32]裡的義學急劇的衰落下來尤其是武德七年(六二四)江東的五千僧眾被政府限令每州僅留一寺每寺限三十僧江東的都市佛教急劇的衰落這才在固有的《般若》(融合《維摩》《法華》《涅槃》)學統上漸形成重禪的佛教從法融到慧忠都是在山中修行領導修學到晚年才出山來(南京)弘化表顯了重心在山林的特色

般若南宗根源於攝山經茅山而移到牛頭山法融從茅山來有弘護佛教的熱忱精通四經三論又通世間學問不以聞思的「義學」為滿足而求禪心的自證生活恬淡慈悲柔忍能馴伏毒蛇猛獸(慈悲柔忍成為牛頭的特色如智巖的為病人服役法持與智威的以遺體飼鳥獸智威慧忠法融弟子僧瑗智巖弟子善伏都有馴伏猛虎的傳說)法融為江東佛教樹立了新的典型牛頭禪風對江東佛教留下了偉大的感召力《宋僧傳》卷八「融醇懿瓌雄東夏之達摩歟」(大正五〇七五七中)可見後人是怎樣的尊仰了法融的弟子僧瑗本從常樂寺聰法師學三論後「詣江寧融禪師求學心法攝念坐禪眾魔斯伏」(大正五〇七三一上)曇璀也在博通大經以後師事法融「晦迹鍾山斷其漏習養金剛定趣大能位納衣空林多歷年所」(大正五〇七五七中)法融的弟子多在通達經教的基礎上轉向禪心的自證

智巖是在舒州𡷗公山從寶月禪師出家修學的《傳法寶紀》說

「釋僧璨至開皇初與同學定禪師隱居𡷗公山山西麓有寶月禪師居之已久時謂神僧聞璨至止遽越巖嶺相見欣若疇昔月公即巖禪師之師也」

寶月禪師早在𡷗公山西麓不一定屬於達摩禪系(《寶林傳》才說寶月是慧可弟子)寶月與僧璨相往來《神會語錄》及《曆代法寶記》都這樣說[A33]那麼長期追隨寶月禪師的智巖也就必然的有機會接近僧璨了巖禪師的禪學可以略見大概他曾對獵者說「吾本無生安能避死」(大正五〇六〇二中)曾從法流水寺璧法師「聽四經三論」從(大明法師弟子)法敏「周流經教頗涉幽求」從道信學「入道方便」的善伏來親近智巖智巖「示以無生觀」(大正五〇六〇三上)智巖應該是重於「無生觀」的禪者還有曾在法敏門下二十五年被譽為「眾侶千僧解玄第一」的慧明也來「諮請禪法」而且是「一經十年」親近智巖十年的慧明「誦思益經依經作業」《思益經》與《楞伽經》禪師們是作為同一性質的(不立階漸)道宣曾親見慧明「與其言論無得為先」(大正五〇六〇六下)從這些來推論智巖的禪法與當時融冶了《法華》《涅槃》的般若學(還有《思益》大明的弟子慧暠也講《楞伽經》)是非常接近的順便說到法聰這是僧瑗善伏所親近的法師[A34]跡如《續僧傳》卷二五〈法聰傳〉(大正五〇六六四下)

「法聰姓陳住蘇州常樂寺」

「往金陵攝山栖霞寺觀顧泉石僧眾清嚴一見發心思從解髮時遇善友依言度脫遂誦大品不久便通又往會稽聽一音慧敏法師講得自於心盪然無累」

法聰的「得自於心盪然無累」《宗鏡錄》卷九九也有敘錄(大正四八九五〇下)法聰是大明的再傳學風與法融相近而死後「施諸鳥獸」也與後來的法持智威相同法融與智巖時代有關的師資相承列表如下

如上所述牛頭山中心的般若南宗與楞伽南宗有過多次的接觸慧布與慧可智巖與僧璨善伏與道信楞伽系到道信而融合了(文殊)般若江東般若系也一再與達摩下的禪師有接觸自稱南宗的兩大系統在長期的發展中無疑的會逐漸融合起來

牛頭山的禪法有南宗——般若的悠久傳統禪師們有顯著的區域色彩面對東山法門的興盛而有牛頭六祖說道信印證法融的傳說這雖沒有古代的明文可證但了解當時佛教的情勢牛頭禪形成的真實意義就會充分的理解出來弘忍在憑茂山「法門大[A35]根機不擇」二十四年(六五二——六七五)的弘化被譽為「自東夏禪匠傳化乃莫之過」(《傳法寶紀》)形成當時的禪學中心「自菩提達摩天竺東來以法傳慧可慧可傳僧璨僧璨傳道信道信傳弘忍繼明重[A36]相承五光」(〈荊州玉泉寺大通禪師碑銘〉)一代一人的付囑說「相承五光」在弘忍晚年成為定論這是東山門下所同說的弘忍入滅弟子們分化各方六九〇年(天授年)神秀在玉泉度門蘭若開法長安元年(七〇一)應召入京被尊為「兩京法主三帝門師」景龍二年(七〇八)玄賾又奉召入京從六九〇到七二〇——三十年間為以神秀為中心禪法盛行中原東山法門為朝野公認禪法正宗的時代(還沒有進入南北抗爭階段)在這一時代牛頭山法持卒於長安二年(七〇二)智威卒於開元十年(七二二)慧忠也在山(約七〇六入牛頭)十多年了二百多年來成為(南朝)佛教中心的江東面對東山宗的盛行中原形成正統是不能[A37]無動於衷的於是推牛頭山法融為初祖網羅前輩的著名禪匠成立牛頭五祖說約在智威晚年慧忠已在山的時代(七一五頃)智威晚年這一傳說——五代說已經形成所以智威對玄素說「東南正法待汝興行命於別位開導來學」智威傳慧忠慧忠是當然的牛頭六祖了牛頭六代也是一代一人的付囑說是模倣東山法門的(否則何必將傳承不明的禪師列成五代六代呢)牛頭六代說的成立是對抗東山法門(弘忍門下)的是江東(南朝)正統與北方正宗對立的不過東山法門是全國性的牛頭山是地方性的時代已進入大統一有顯著區域色彩的對立是不能長久維持的

牛頭宗以法融為初祖可以看作「東夏之達摩」但在禪法重傳承重印證的要求下達摩禪盛行幾乎非達摩禪就不足以弘通的情況下牛頭山產生了道信印證法融的傳說如李華(約七六〇撰)〈潤州鶴林寺故徑山大師碑銘〉(《全唐文》卷三二〇)

「初達摩祖師傳法三世至信大師信大師門人達者曰融大師居牛頭山得自然智慧信大師就而證之且曰七佛教戒諸三昧門語有差別義無差別群生根器各各不同唯最上乘攝而歸一涼風既至百實皆成汝能總持吾亦隨喜由是無上覺路分為此宗」

這應該是牛頭宗方面的傳說法融「得自然智慧」並不是從道信得悟的道信「就而證之」是道信到牛頭山來而不是法融到黃梅去這都是維持了牛頭禪獨立的尊嚴既經過道信的印證也就有了師資的意義但這是「無上覺路分為此宗」是一分為二與弘忍的東山宗分庭抗禮相信這是牛頭山傳說的原始意義

太和三年(八二九)牛頭山為法融建新塔劉禹錫作記雖還是一分為二而多少有了變化如〈牛頭山第一祖融大師新塔記〉(《全唐文》卷六〇六)

(達摩)「東來中華華人奉之為第一祖又三傳至雙峯信公雙峯廣其道而歧之一為東山宗其後也一為牛頭宗鶴林徑山其後也」

「貞觀中雙峯過江望牛頭頓錫曰此山有道氣宜有得之者乃東果與(融)大師相遇性合神契至於無言同躋智地密付真印揭立江左」

這還是一分為二法融本來就是得道者但「密付真印」又多少有所傳受牛頭山仰推道信而想保持江東禪的獨立性與東山法門對立實在是不容易的牛頭的傳說[A38]強調法融的獨立性但承認道信的傳承就顯得法融的本來沒有徹底了後來曹溪門下順著牛頭宗的傳說而加上幾句牛頭禪就成為達摩禪系的旁支在大一統的時代終於為曹溪禪所銷融了

第三節 牛頭法融的禪學

有關法融的作品

牛頭禪仰推法融為初祖法融的禪學代表了牛頭禪的早期形態法融是宣講經論兼有著作的禪者道宣曾「覽其指要聊一觀之都融融實斯融斯言是矣」(大正五〇六〇五中)道宣雖讚譽他的融通卻沒有明說是什麼作品到佛窟遺則才「集融祖師文三卷」(大正五〇七六八下)那已經是八世紀末了永明延壽(九〇四——九七五)得法及弘法於臺州(天臺山)明州(雪竇山)杭州(靈隱寺永明寺)這是牛頭宗當年的化區所以在他的《宗鏡錄》《萬善同歸集》等一再引用了法融的著作與言論參照日僧(九世紀)從溫州臺州明州越州取去的書目注明「牛頭」的主要有《絕觀論》《信心銘》《淨名經私記》《華嚴經私記》《法華經名相》

《絕觀論》宗密(七八〇——八四一)《圓覺經大疏鈔》卷一一上說「牛頭融大師有絕觀論」(續一四四五三[A39](卍新續九七〇七下))延壽《宗鏡錄》卷九七引「牛頭融大師絕觀論」(大正四八九四一上——中)《絕觀論》為牛頭法融所作是當時的一致傳說唐貞元二十一年(八〇五)日僧來唐取回的《傳教大師越州錄》中就有《絕觀論》一卷到近代《絕觀論》在燉煌發見了除北京國立圖書館本石井光雄藏本外伯希和所得的就有三本編號為二〇七四二七三二二八八五國立圖書館本內題「觀行法為有緣無名上士集」鈴木大拙解說為「觀行法無名上士集」認為無名是神會弟子洛陽無名推論為屬於神會系統後來見二七三二號本末題《達摩和尚絕觀論》而此論與(斯坦因五六一九號)燉煌本《達摩和尚無心論》為姊妹作因而推論為從達摩到慧能時代的禪要然《絕觀論》發端說「夫大道[A40]沖虛幽寂不可以心會不可以言宣今者假立二人共談」假立師資二人——弟子為「緣門」老師是「入理」全書為問答體裁在一百零七番問答後這樣說

「不知先生向來問答名誰何法汝欲流通於世寄問假名請若收蹤故言絕觀論也」

《絕觀論》是論名假設師弟二人——緣門與入理的問答所以也有題作「入理緣門」或「緣門論」的二七三二號本卷首作

入理緣門一卷 (麁是[A41]問頭緣門起決注是答語入理除疑)[A42] 是名絕觀論

「麁是[A43]問頭緣門起決注是答語入理除疑」這是緣門與入理的解說國立圖書館本的「為有緣無名上士集」應該是入理與緣門的又一解說以有緣解說緣門無名解說入理緣門與入理假設為師資二人有緣與無名也就稱為上士了漠視「有緣」二字而以無名為洛陽無名是不妥當的禪者的作品傳出而沒有標明作者名字在達摩禪的盛行中有些就被加上「達摩和尚」「達摩大師」字樣如《南天竺菩提達摩禪師觀門》《達摩大師破相論》《達摩大師信心銘》等這都不能據達摩字樣而推定為達摩禪法的關口真大《達摩大師之研究》證明了《宗鏡錄》的融大師說與《絕觀論》中的十一個問答相合《祖堂集》(九五二)牛頭法融傳也有六項問答與《絕觀論》相合(九九——一〇二)所以《絕觀論》是法融所作是無可懷疑的《宗鏡錄》卷九七引《絕觀論》而為燉煌本《絕觀論》所沒有那只是《絕觀論》在流傳中的變化有不同的本子[A44]罷了

《信心銘》與《心銘》《傳燈錄》卷三〇有〈三祖僧璨大師信心銘〉〈牛頭山初祖法融禪師心銘〉二篇(大正五一四五七上——四五八上)《信心銘》傳說三祖僧璨所作《百丈廣錄》(百丈為七四九——八一四)已明白說到僧璨的事[A45]跡不明直到《曆代法寶記》與《寶林傳》都還沒有說僧璨造《信心銘》後代依百丈傳說都以為是僧璨所作的《宗鏡錄》——延壽依當時當地的傳說「心銘」也是稱為《信心銘》而是看作法融所造的如說

「融大師信心銘云欲得心淨無心用功」(大正四八四九六中)

「融大師信心銘云惺惺了知見網轉彌寂寂無見闇室不移惺惺無妄寂寂寥(燈錄作「明」)亮寶印真宗(燈錄作「萬象常真」)森羅一相」(大正四八六三七上)

「信心銘云前際如空知處悉(燈錄作「迷」)宗分明照境隨照冥蒙一心有滯萬(燈錄作「諸」)法不通去來自爾不用(燈錄作「胡假」)推窮」(大正四八四四四中)

「信心銘云縱橫無照最為微妙知法無知無知知要」(大正四八四六三上)

明說是「信心銘」或「融大師信心銘」而實是《心銘》當然延壽引用《信心銘》而確是《信心銘》的也有六則現存的《心銘》與《信心銘》可說是姊妹篇思想相近所說的問題相近類似的句子也不少《信心銘》要精練些依延壽——江東所傳《信心銘》有不同的二本(即今《心銘》與《信心銘》)但都是牛頭法融作的這可能《心銘》是初傳本《信心銘》是(後人)精治本以《信心銘》為三祖僧璨所作只是江西方面洪州宗的傳說

《宗鏡錄》引用了《淨名經私記》([A46]七則)《華嚴經私記》([A47]六則)《法華名相》(一則)牛頭而講經的似乎只是法融後來者都偏重於禪所以注明「牛頭」的不是法融著作就是學者所記而傳下來的《絕觀論》《信心銘》等代表了牛頭禪(法融)的早期思想

牛頭禪的根本思想

《絕觀論》(及《無心論》)《心銘》(及《信心銘》)所代表的牛頭禪學與達摩禪系的東山系原是明顯相對立的法融卒於[A48]顯慶二年(六五[A49]七)比道信遲[A50]六年達摩禪從「二入四行」的「安心」及傳說的「安心法門」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以來一貫以「安心方便」著名而道信從「念佛心是佛」樹立了「即心是佛」「心淨成佛」更顯出《楞伽》佛語心(後人說「佛語心為宗」)的特色對於這牛頭禪採取了獨特的立場如《絕觀論》(第一問答)

「問曰云何名心云何安心」

「答曰汝不[A51]須立心亦不[A52][A53]強安可謂安矣」

只此開宗明義便顯出了牛頭與東山的顯著對立牛頭禪獨到的立場試從《絕觀論》的不同傳本比較去著手延壽《宗鏡錄》卷九七(大正四八九四一上)

「牛頭融大師絕觀論問云何者是心六根所觀並悉是心心若為心寂滅」

「問何者為體心為體何者為宗心為宗何者為本心為本」

「問若為是定慧雙遊心性寂滅為定常解寂滅為慧何者是智境起解是智何者是境自身心性為境何者是舒照用為舒何者為卷[A54]心寂滅無[A55]去來為卷舒則彌遊法界卷則定(疑是「蹤」字)跡難尋何者是法界邊表不可得名為法界」[A56]

《宗鏡錄》所引的《絕觀論》文燉煌本是沒有的但這決非另一部論而只是在長期流傳中有了變化而成不同的本子如上所引的可稱之為甲本此外延壽就引用了意義相關的不同本子——乙本與丙本燉煌出土或作《達摩大師絕觀論》的又是一本可稱為丁本今比對後三本如下

(乙)《注心賦》三(續一一一四七[A57](卍新續六三一二八下))
(丙)《注心賦》三(續一一一五〇[A58](卍新續六三一三一上——中))
(丁)燉煌本《絕觀論》
《宗鏡錄》七七(大正四八八四二中)
「絕觀論云云何為宗心為宗云何為本心為本」
「云何為體云何為用虛空為法體森羅為法用」
「融大師問云三界四生以何為道本以何為法用虛空為道本森羅為法用」
(二三)「問曰云何為道本云何為法用答曰虛空為道本森羅為法用也」

這四種本子甲為一類乙為一類丙與丁為一類丙本與丁本但明「道本」與「法用」乙本卻說為「法體」與「法用」丙本與丁本但明「本」與「用」乙本卻分為二類「宗」與「本」「體」與「用」而說以「心為宗」「心為本」甲本作「心為體」「心為宗」「心為本」從「道本」「法本」而「心本」是演變的過程《壇經》說「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念為宗」本——三者並舉是《壇經》的特色甲本舉三者而以一「心」來統攝顯然是參考了《壇經》與「即心是佛」的思想相融合從法融的思想來看是以「道為本」的丙本與丁本更近於牛頭舊有的思想

「空為道本」「無心合道」可作為牛頭禪的標幟代表法融的禪學「道」在中國文化中是一最重要的術語為各家所共用而老莊的形而上學更以「道」為本(體)闡述現象界的原理與人類應遵循的自然律佛法傳到中國來譯為中國文字原是不能避免中國文字像「道」(儘管含義不完全相合)那一類名詞的佛法而譯為「道」的有二「菩提」原義為「覺」古譯為「道」所以稱菩提場為「道場」成菩提為「成道」發菩提心為「發道心」無上菩提為「無上道」等末伽這是道路的「道」修行的方法與歷程如「八正道」「方便道」「易行道」「見道」(悟理階段)「修道」(修行階段)「無學道」(究竟圓成階段)等古代又稱比丘為「道士」(那時道徒是稱為「方士」的)比丘自稱為「貧道」僧俗為「道俗」等為了避免與老莊的「道」混淆不分鳩摩羅什已譯菩提為「覺」但也有順古而譯為「道」的(菩提流支真諦等譯語才更嚴格)在大乘法法性空法法本淨的勝義中菩提(道)也被形容為寂滅不二不生不滅與老莊的「道」更接近些所以在中國佛法中「大道」「至道」「入道」——這一類名詞始終流傳著特別是江東清談玄學盛行的地方

佛法到魏晉而盛行主要為法法本性空寂的大乘般若學般若空義的闡揚是與「以無為道本」的玄學相互呼應的慧遠及羅什門下(如僧肇作〈物不遷論〉等)每引用老莊以說明佛法有利於佛法的闡明但也種下了佛道混淆的種子般若是觀慧的實踐是直從自身的現實出發離執而悟入空性的成菩薩行以趣入佛道的從「因緣所生法」極無自性去解入緣有(幻有)即性空也可說即事而真但沒有說以性空為本源從性空而生萬有的這與「何晏王弼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為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晉書王衍傳》)從無而生成萬化從萬化本源的「道」(無)去闡明一切——形而上的玄學是並不相同的傳為僧肇所作〈涅槃無名論〉不從修證契入的立場說明涅槃的有餘與無餘而從涅槃自身去說明有餘與無餘多少有了形而上學的傾向在南朝佛教的發展中玄學或多或少的影響佛教特別是在家佛學者三論宗還大致保持了「佛法以因緣為大宗」的立場天臺宗的「性具說」多一層從上而下的玄學色彩上面的陳述只是想說明一點《絕觀論》以「大道沖虛幽寂」開端立「虛空為道本」牛頭禪與南朝玄學的關係是異常密切的

「虛空為道本」——玄學化的牛頭禪的形成也是多種因緣所成的義學盛行的南朝即使受到玄學的多少影響而總還能保持佛法的特質從陳亡([A59]五八九)到貞觀十七年(六四三)法融成立禪室義學的漸衰已有半個世紀了義學不明佛法容易與世間學說相混雜南朝佛教有反「唯心」的傳統如真諦在嶺南譯出大量的唯心論書卻不能在南朝流通如《續僧傳》卷一〈拘那羅陀傳〉(大正五〇四三〇中)

「楊輦碩望恐奪時榮乃奏曰嶺表所譯眾部多明無塵唯識言乖治術有蔽國風不隸諸華可流荒服帝然之故南海新文有藏陳世」

貶抑「無塵唯識」的楊都碩望是當時的顯學三論宗般若三論是心境(塵)平等一切如幻一切性空的與有心無境說不同(嘉祥作《百論疏》才會通無塵唯識)天臺宗教人「觀心」但在教學上是「一色一香無非中道」的心色平等論達摩禪系以「安心」為方便說「即心是佛」法融立「虛空為道本」「不須立心亦不[A60]強安」的禪門明顯的延續了南方反唯心的傳統《續僧傳》卷二〇(附編)〈法融傳〉(大正五〇六〇三下—六〇四中)

「年十九翰林[A61]墳典探索將盡」[A62]

「丹陽[A63]南牛頭山佛窟寺有七藏經畫佛經道書佛經史俗經史醫方圖符內外尋閱不謝昏曉因循八年抄略粗畢」[A64]

法融遍讀內外典籍是一位精研般若而又博涉「道書」的學者多讀道書也就不覺的深受其影響了

「虛空為道本」[A65]裡的「虛空」是(性)空空性空寂寂滅的別名如經說「如來法身畢竟寂寞猶如虛空」「道」原是玄學的主題是不落於名言心思的凡言說所及的心思所及的一切相對(佛法中稱為「二」)法都不等於道道是超越一切而不可思議的玄學說道「以無為本」在佛法應該說「虛空為道本」法融引玄學的「道」於佛法中以道為佛法根本契悟覺證的內容法融從道來看一切從眾生來說如《宗鏡錄》卷九(大正四八四六三中)

「牛頭初祖云夫道者若一人得之道即不遍若眾人得之道即有窮若各各有之道即有數若總共有之方便即空若修行得之造作非真若本自有之萬行虛設何以故離一切限量分別故」

道是離一切限量離一切分別的所以不能說為一人所得為大家所分得不能說各得一分也不能說各得全體從眾生成佛說不是新熏的也不是本有的因為這些都是限量分別邊事道本(本體本原)只是空寂是不二(《宗鏡錄》引文出《絕觀論》一六一七問答)從道來說無情那就是「無情有佛性」「無情成佛」了如《淨名經私記》(大正四八五五二中)

「體遍虛空同於法界畜生蟻子有情無情皆是佛子」

《絕觀論》說

(三三)「於是緣門復起問曰道者獨在於形器(一本作「靈」)之中耶亦在草木之中耶入理曰道無所不遍也」

(三四)「問曰道若遍者何故煞人有罪[A66]煞草木無罪答曰夫言罪不罪皆是就情約事非正道也但為[A67]世人不達道[A68]妄立我身煞即有心心結於業即云罪也草木無情本來合道理無我故煞者不計即不論罪與非罪[A69]夫無我合道者視形如草木被斫如[A70]樹林故文殊執劒於瞿曇鴦掘持刀於釋氏此皆合道同證[A71]不生了知幻化虛[A72]故即不論罪與非罪」

(三五)「問曰若草木久來合道經中何故不記草木成佛偏記人也答曰非獨記人[A73][A74]記草木經云於一微塵[A75]中具含一切法又云一切法[A76]亦如也一切眾生亦如也無二無差別[A77]

「道無所不遍」道是沒有有情無情差別的也沒有有罪與無罪的差別約凡夫情事所以說有罪業有生死[A78]裡面有不少語病如凡夫不合道而「草木無情[A79]本來合道」有些人還不得受記而草木卻受記這未免人而不如草木了「道遍無情」「無情成佛」是牛頭禪的特色這正是醞釀成熟於南朝學統中的問題三論宗嘉祥吉藏(五四八——六二二)撰《大乘玄論》在卷三「佛性」章中(大正四五四〇中——下)

「理外既無眾生亦無佛性不但眾生有佛性草木亦有佛性此是對理外無佛性以辨理內有佛性也若眾生成佛時一切草木亦得成佛故經云一切法皆如也」

吉藏的同門均正撰《四論玄義》在卷八中明理內草木有佛性也與吉藏所說相合問者說「眾生無佛性草木有佛性昔來未曾聞」這大概是興皇朗以來的新說天臺智顗沒有明文但湛然(七一一——七八二)《止觀輔行傳[A80]弘決》(卷一之二)依智顗「一色一香無非中道」而約十義明無情有佛性(這一思想後來為中國佛教——臺密所通用)這可見牛頭禪的「無情有性」「無情成佛」(「無情說法」)是繼承三論與天臺的成說為「大道不二」的結論然在曹溪門下是不贊同這一見解的如慧能弟子神會答牛頭山袁禪師問(《神會集》一三九)

「豈將青青翠竹同功德法身鬱鬱黃花等般若之智若言青竹黃花同法身般若如來於何經中為青竹黃花授菩提記若將青竹黃花同法身般若者此即是外道說何以故為涅槃經云無佛性者所謂(原作「為」)無情物是」

南嶽門下道一(俗稱馬祖)弟子慧海(大正五一二四七下)

「黃花若是般若般若即同無情翠竹若是法身法身即同草木如人喫筍應總喫法身也如此之言寧堪齒錄」

道一大弟子百丈所說見於《古尊宿語錄》卷一(續一一八八六[A81](卍新續六八九中))如說

「無情有佛性祗是無其情繫故名無情不同木石太虛黃花翠竹之無情將為有佛性若言有者何故經中不見(草木)受記而得成佛者」

「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是(源出三論宗)牛頭禪的成語傳為僧肇說(《祖堂集》一五歸宗章)道生說(《祖庭事苑》卷五都不過遠推古人而已牛頭禪的這一見地為曹溪下的神會懷海慧海所反對唯一例外的是傳說為慧能弟子的南陽慧忠(約六七六——七七五)《傳燈錄》卷二八所載「南陽慧忠國師語」主張「無情有佛性」「無情說法」(大正五一四三八上)慧忠是「越州諸暨人」(今浙江諸暨縣)也許深受江東佛法的熏陶而不自覺吧後來拈起「無情說法」公案而悟入的洞山良价也是浙江會稽人區域文化的熏染確是很有關係的東山宗說「佛語心為宗」「即心是佛」是從有情自身出發以心性為本立場是人生論的牛頭宗說「道本」泛從一切本源說是宇宙論的東山與牛頭的對立在這些上極為明白

道本虛空是不可以言詮不可以心思的這樣的大道要怎樣才能悟入呢宗密稱之為「泯絕無寄」體道的法要是「本無事而忘情」如《師資承襲圖》(續一一〇四三六[A82](卍新續六三三三下))

「牛頭宗意者體諸法如夢本來無事心境本寂非今始空迷之為有即見榮枯貴賤等事事跡既有相違相順故生愛惡等情情生則諸苦所繫夢作夢受何損何益有此能了之智亦如夢心乃至設有一法過於涅槃亦如夢如幻既達本來無事理宜喪己忘情情忘即絕苦因方度一切苦厄此以忘情為修也」

《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上之一(大正四八四〇二下)《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續一四二七九[A83](卍新續九五三四下))都有牛頭宗意可以參考宗密說「融禪師者道性高簡神慧聰利先因多年窮究般若之教已悟諸法本空迷情妄執」這是很正確的世間出世間法一切都如幻如夢本性空寂是《般若經》所說的本來空寂迷執了就有這有那這如幻鏡像一樣(《般若經》有十喻)如《淨名[A84]私記》說「如人夜夢種種所見比至覺時總無一物今亦爾虛妄夢中言有萬法若悟其性畢竟無一物可得」[A85](大正四八五六四下)這樣的本來無一物要怎樣才能與道契合呢宗密說牛頭宗以「喪我忘情」為修法融是以「無心用功」為方便也就是「無心合道」的如《宗鏡錄》卷四五(大正四八六八一中)

「融大師云鏡像本無心說鏡像無心從無心中說無心人說(「說」應是衍字)有心說人無心從有心中說無心有心中說無心是末觀無心中說無心是本觀眾生計有身心說鏡像破身心眾生著鏡像說畢竟空破鏡像若知鏡像畢竟空即身心畢竟空假名畢竟空亦無畢竟空若身心本無佛道亦本無一切法亦本無本無亦本無若知本無亦假名假名佛道佛道非天生亦不從地出直(一作「但」)是空心性照世間如日」

這是「無心」的好解說這一段是依《智度論》以「易解空」喻「難解空」而來的無心而達一切法本無就是合道所以《絕觀論》說「無心即無物無物即天真天真即大道」(第五問答)「道」(菩提)「但是空心性照世間如日」如日照晴空一般畢竟空寂中無微不顯所以《心銘》說「一切莫顧安心無處無處安心虛明自露」

一切法差別相只是心有所得不但世間法就是出世法如有一毫相可得「存法作解還是生死業」(大正四八五六四下)所以初學者坐禪攝心修觀從「道」來說都是有所得的不能與道相契合的《心銘》就這樣的標義(無智無得無修無證)說

「心性不生何須知見本無一法誰論熏鍊」

假使要「合道」那就是「無心」可說是無方法的方法如說

「分明照境隨照冥蒙(觀不得)將心守靜猶未離病(攝心不得)菩提(道)本有不須用求煩惱本無不須用除(不用求不用除)靈知自照萬法歸如無歸無受絕觀忘守」

「絕觀忘守」才能合道所以入道的要門是

「一切莫顧安心無處無處安心虛明自露」

「欲得淨心無心用功縱橫無照最為微妙知法無知無知知要」

「但是法空心照世間如日」是悟證的境地古人作方便的說明就是「以無心之妙慧契無相之虛宗」「般若無知實相無相」「定慧不二」「般若方便不二」《心銘》以為在「靈知」「妙智」中「慧日寂寂定光明明照無相苑朗涅槃城」「惺惺無妄寂寂明亮萬象常真森羅一相」「森羅一相」就是《絕觀論》的「森羅為法用」這是在無二寂滅中契入不思議無礙境界《心銘》只是說「三世諸佛皆乘此宗此宗毫末沙界含容」《信心銘》對此說得更明顯些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延促一念萬年無在不在十方目前極小同大忘絕境界極大同小不見邊表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須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慮不畢」

無住無著無欲無所執無所得無分別這些都是佛法所常說的(小乘經也不例外)佛法說因修得證第一義不可安立無修無證無聖無凡而世俗諦——緣起如幻(唯心者依心安立)中一切都是成立的所以佛法方便是「不依世俗諦不得第一義」「第一義皆因言說」依言說得無言說依分別入無分別由觀慧而達境智並冥由心境而達不能(心)不所(境)這樣才能理會「聞思修」在佛法中的必要意義牛頭禪的「無心合道」「無心用功」是從道體來說的以為道是超越於心物非心境相對所能契合的不能發現分別觀察的必要意義不能以分別觀察為善巧方便但見心識分別的執障於是「無心合道」「無心用功」——發展出一種無方便的方便其實這是受了莊子影響的莊子說玄珠(喻道體)知識與能力所不能得卻為罔象所得玄學化的牛頭禪以「喪我忘情為修」由此而來的如《絕觀論》(第四五問答)

「高臥放任不作一個物名為行道不見一個物名為見道不知一個物名為修道不行一個物名為行道」

發展所成的南嶽青原下的中國禪宗與印度禪是不同的印度禪即使是達摩禪還是以「安心」為方便定慧為方便印度禪蛻變為中國禪宗——中華禪胡適以為是神會其實不但不是神會也不是慧能中華禪的根源中華禪的建立者是牛頭應該說是「東夏之達摩」——法融


校注

[A1] 蜜【CB】密【印順】
[A2] 迺【CB】廼【印順】(cf. 《高僧傳》卷8(CBETA, T50, no. 2059, p. 380, a3-6))
[A3] 《高僧傳》卷8(CBETA, T50, no. 2059, p. 380, a3-6)
[A4] 裡【CB】裏【印順】
[A5] 于【CB】於【印順】(cf. 《高僧傳》卷7(CBETA, T50, no. 2059, p. 366, c8-11))
[A6] 於是【CB】[-]【印順】
[A7] 《高僧傳》卷7(CBETA, T50, no. 2059, p. 366, c8-11)
[A8] 吃【CB】喫【印順】
[A9] 非異【CB】不離【印順】(cf. 《景德傳燈錄》卷6(CBETA, T51, no. 2076, p. 251, a4-5))
[A10] 《景德傳燈錄》卷6(CBETA, T51, no. 2076, p. 251, a4-5)
[A11] 跡【CB】迹【印順】
[A12] 迺【CB】廼【印順】(cf. 《高僧傳》卷7(CBETA, T50, no. 2059, p. 366, c13-21))
[A13] 歎【CB】嘆【印順】
[A14] 《高僧傳》卷7「生既潛思日久徹悟言外迺喟然歎曰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詮理入理則言息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於是校閱真俗研思因果迺[22]立善不受報頓悟成佛又著二諦論佛性當有論法身無色論佛無淨土論應有緣論等籠罩舊說妙有淵旨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與奪之聲紛然競起」(CBETA, T50, no. 2059, p. 366, c13-21)[22]立=言【宋】【元】【明】
[A15] 裡【CB】裏【印順】
[A16] [-]【CB】記【印順】(cf. 《出三藏記集》卷10(CBETA, T55, no. 2145, p. 75, b19))
[A17] 縱【CB】蹤【印順】(cf. 《續高僧傳》卷20(CBETA, T50, no. 2060, p. 603, c22-23))
[A18] 《續高僧傳》卷20(CBETA, T50, no. 2060, p. 603, c22-23)
[A19] 裡【CB】裏【印順】
[A20] 七【CB】六【印順】
[A21] 跡【CB】迹【印順】
[A22] 跡【CB】迹【印順】
[A23] 裡【CB】裏【印順】
[A24] 勅【CB】勑【印順】(cf. 《高僧傳》卷8(CBETA, T50, no. 2059, p. 380, c16-18))
[A25] 于【CB】於【印順】
[A26] 《高僧傳》卷8(CBETA, T50, no. 2059, p. 380, c16-18)
[A27] 惟【CB】唯【印順】(cf. 《續高僧傳》卷7(CBETA, T50, no. 2060, p. 477, c5-12))
[A28] 《續高僧傳》卷7(CBETA, T50, no. 2060, p. 477, c5-12)
[A29] 囂擾【CB】喧囂【印順】(cf. 《續高僧傳》卷7(CBETA, T50, no. 2060, p. 480, c19-20))
[A30] 《續高僧傳》卷7(CBETA, T50, no. 2060, p. 480, c19-20)
[A31] 裡【CB】裏【印順】
[A32] 裡【CB】裏【印順】
[A33] 那麼【CB】那末【印順】
[A34] 跡【CB】迹【印順】
[A35] 啟【CB】啓【印順】
[A36] 跡【CB】迹【印順】
[A37] 無動於衷【CB】無動於中【印順】
[A38] 強【CB】强【印順】
[A39] (卍新續九七〇七下)【CB】[-]【印順】
[A40] 沖【CB】冲【印順】
[A41] 問【CB】門【印順】(cf. 《大藏經補編》18冊(p.693))
[A42] 《大藏經補編》18冊(p.693)
[A43] 問【CB】門【印順】
[A44] 罷【CB】吧【印順】
[A45] 跡【CB】迹【印順】
[A46] 七【CB】五【印順】
[A47] 六【CB】四【印順】
[A48] 顯慶二【CB】永徽三【印順】
[A49] 七【CB】二【印順】
[A50] 六【CB】一【印順】
[A51] 須【CB】湏【印順】
[A52] 須【CB】湏【印順】
[A53] 強【CB】强【印順】
[A54] 心【CB】[-]【印順】(cf. 《宗鏡錄》卷97(CBETA, T48, no. 2016, p. 941, a28-b5))
[A55] 去來【CB】來去【印順】
[A56] 《宗鏡錄》卷97(CBETA, T48, no. 2016, p. 941, a28-b5)
[A57] (卍新續六三一二八下)【CB】[-]【印順】
[A58] (卍新續六三一三一上中)【CB】[-]【印順】
[A59] 五八九【CB】五八八【印順】
[A60] 強【CB】强【印順】
[A61] 墳【CB】文【印順】(cf. 《續高僧傳》卷20(CBETA, T50, no. 2060, p. 603, c17-18))
[A62] 《續高僧傳》卷20(CBETA, T50, no. 2060, p. 603, c17-18)
[A63] 南【CB】[-]【印順】(cf. 《續高僧傳》卷20(CBETA, T50, no. 2060, p. 604, b3-15))
[A64] 《續高僧傳》卷20「丹陽南牛頭山佛窟寺現有辟支佛窟因得名焉有七藏經畫一佛經二道書三佛經史四俗經史五醫方圖符昔宋初有劉司空造寺其家巨富用訪寫之永鎮山寺相傳守護達於貞觀十九年夏旱失火延燒五十餘里二十餘寺并此七藏並同煨燼嗟乎回祿事等建章道俗悼傷深懷惻愴初融住幽栖寺去佛窟十五里將事尋討值執藏顯法師者稽留日夕諮請經久許之乃問融所學并探材術遂寄詩達情方開藏給於即內外尋閱不謝昏曉因循八年抄略粗畢」(CBETA, T50, no. 2060, p. 604, b3-15)
[A65] 裡【CB】裏【印順】
[A66] [-]【CB】者【印順】
[A67] 世【CB】罪【印順】
[A68] 理【CB】[-]【印順】
[A69] [-]【CB】凡【印順】
[A70] 樹【CB】(應缺一字)【印順】
[A71] 不【CB】無【印順】
[A72] 無【CB】妄【印順】
[A73] 亦【CB】草【印順】
[A74] 記草木【CB】木亦記【印順】
[A75] 中【CB】[-]【印順】
[A76] 亦【CB】皆【印順】
[A77] [-]【CB】也【印順】
[A78] 裡【CB】裏【印順】
[A79] 本【CB】久【印順】
[A80] 弘【CB】宏【印順】(cf. 《止觀輔行傳弘決》卷1(CBETA, T46, no. 1912, p. 141, b9))
[A81] (卍新續六八九中)【CB】[-]【印順】
[A82] (卍新續六三三三下)【CB】[-]【印順】
[A83] (卍新續九五三四下)【CB】[-]【印順】
[A84] [-]【CB】經【印順】(cf. 《宗鏡錄》卷26(CBETA, T48, no. 2016, p. 564, c3-9))
[A85] 《宗鏡錄》卷26(CBETA, T48, no. 2016, p. 564, c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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