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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禪宗史

第二章 雙峯與東山法門

第一節 達摩禪的新時代

西元三一七年以來中國的政局經二百七十多年的南北對立才為隋文帝(五八九)所統一煬帝末年天下重陷於分崩離析但迅速為李唐所統一大唐的大統一出現了中國史上的黃金時代禪宗也在這個時代[A1]呈現了異樣的光輝

達摩禪在北朝只是禪的一流不太重要的一流但一到唐初達摩禪進入一嶄新的時代(四祖)道信住蘄州黃梅(今湖北黃梅縣)西北三十多里的破頭山(也名雙峰山)會下有五百多人《續僧傳》卷二〇(附編)說「自入山來三十餘載諸州學道無遠不至」(大正五〇六〇六中)接著(五祖)弘忍住黃梅縣北二十五里的憑墓山憑墓山在破頭山東所以也叫東山受學的多到七百多人盛況空前如《傳法寶紀》說弘忍「既受付囑令望所歸裾屨湊門日增其倍十(此上疑脫一字)餘年間道俗受學者天下十八九自東夏禪匠傳化乃莫之過」達摩禪在黃梅的勃興五十多年來(六二〇頃——六七四)成為當代中國的禪法中心這當然應歸功於道信弘忍的深悟而環境與門庭施設也有不容忽視的重要性

時地適宜於達摩禪的開展

本來是不限於達摩所傳的重於內心的持行為修道主要內容的就是禪(慧)從事禪的修持而求有所體驗無論進修的程度如何總是受到尊崇的在南北對立的時代梁武帝也有一番提倡但江東佛法為清談玄學的風尚所熏染一時還扭不過來如《續僧傳》卷二〇(大正五〇五九六上)

「梁祖廣闢定門搜提寓內有心學者統集楊都校量深淺自為部類又於鍾陽上下雙建定林使夫息心之侶棲閑綜業于時佛化雖隆多遊辯慧徒有揚舉之名終虧直心之實」

重於務實篤行的北方禪法受到重視受到王室的崇敬文成帝復興佛法(四五二)匡贊復興的曇曜是禪師曇曜建議於京(平城)西武州塞開闢石窟五所(即今大同雲岡)為了建福也是為了禪居獻文帝(四六六——四七〇)對禪的崇敬更深竟放棄帝位(禪位)而專心於禪孝文帝太和十九年(四九五)為佛陀三藏造少林寺嵩洛一帶成為北方禪學的重鎮佛陀的再傳弟子僧稠勒那摩提的弟子僧實都受到帝王的徵召與供養北朝重視禪師上有王室的崇敬下有民間的仰信傳說為佛教僧眾的典範如《續僧傳》卷一六〈僧稠傳〉(大正五〇五五四中)

北齊文宣「帝曰佛法大宗靜心為本諸法師等徒傳法化猶接囂煩未曰闡揚可並除廢稠諫曰諸法師皆禪業之初宗趣理之弘教歸信之漸發蒙斯人」

《伽藍記》卷二(大正五一一〇〇五中——下)

「崇真寺比丘惠凝死一七日還活經閻羅王檢閱以錯名放免惠凝具說過去之時有五比丘同閱」

「一比丘云是寶明寺智聖坐禪苦行得升天堂」

「有一比丘是般若寺道品以誦四(十卷)涅槃亦升天堂」

「有一比丘云是融覺寺曇謨最講涅槃華嚴領眾千人閻羅王云講經者心懷彼我以驕凌物比丘中第一[A2]麁行今唯試坐禪誦經不問講經閻羅王[A3]勅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曇謨最向西北門屋舍皆黑似非好處」[A4]

「有一比丘云是禪林寺道弘自云教化四輩檀越造一切經人中象十軀閻羅王曰沙門之體必須攝心守道志在禪誦三毒不除具足煩惱亦付司仍與曇謨最同入黑門」

「有一比丘云是靈覺寺寶明自云出家前嘗作隴西太守造靈覺寺成即棄官入道雖不禪誦禮拜不缺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門」

「太后聞之皆實有之自此以後京邑比丘悉皆禪誦不復以講經為意」

從上兩則可看出北朝王室與民間傳說——重禪輕教(宣講經論)的情形隋唐統一奠都在長安(洛陽為東都)軍政大抵是繼承北朝的傳統皇室對佛教的觀念也大致相近復興佛教的隋文帝對禪師特別尊重如《續僧傳》卷二〇(大正五〇五九七上)

「隋祖創業偏重定門下詔述之具廣如傳京邑西南置禪定寺四海徵引百司供給來儀名德咸悉暮年有終世者無非坐化具以聞奏帝倍歸依」

被推為華嚴宗初祖的杜順(法順)唐太宗曾引入內禁為王族懿戚所歸敬到則天與中宗睿宗對弘忍門下大弟子多數禮召入京王室的崇敬宰官與民間也當然崇敬這樣的佛教環境禪法是最適宜於開展的了

達摩禪在北朝重禪的環境中障礙重重並不容易開展到唐代卻勃然而興這應該重視「禪法南行」的事實北方是重於事相重於實行的然北方的實行重於有相的即使是禪觀也都繫心為止託境成觀所以達摩禪在北方「取相存見之流乃生譏謗」聽說「情事無寄謂是魔語」「得意」的領會原是南方所長的但南朝佛教受魏晉以來的清談影響只會娓娓談玄而篤行的精神不足這是達摩初來在南方沒有法緣的原因了隋唐結束了南北對立的局面南北文化特性也在大統一下調和起來虛玄而缺乏篤行精神的南方因政局的變化都市的「義學」衰落而山林重行的佛教興起(參看下一章)在這一情況下達摩禪由北而南也就時地相宜而獲得了有利的開展說到南方北方就是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當時是中原)南方佛教以江東為重心江東為今江蘇安徽的江南及浙江的大部分江東的核心是楊都——當時的政治中心(今南京)南方佛教與政治一樣以江東為重心(這[A5]裡的南朝傳統最[A6]強)沿長江而上上游的重心是荊州達摩禪向南移動傳說因周武帝滅法(五七四)慧可到了舒州的𡷗公山(今安徽潛山縣西北離湖北的黃梅不遠)道信的禪法就是從這[A7]裡學來的道信到長江以南在今江西省住了近二十年然後渡江在黃梅的破頭山住下來[A8]裡是長江中游離江不遠順流東下是江東上行到荊州從這[A9]裡渡江而南是廬山再向南是衡嶽嶺南向北上到襄陽南陽洛陽進入北方的中樞在這時地相宜的環境下道信與弘忍五十多年的為法努力達摩禪終於一躍而成為中國禪法的主流

黃梅的門庭施設

世界是名相的世界人類是共住的人間在現實人間來弘闡禪法是不能忽視於此的道信的「營宇立象」弘忍的「念佛淨心」黃梅樹立起新的家風對達摩禪的興盛是大有關係的如《傳法寶紀》說

「天竺達摩褰裳導迷息其言語離其經論是故慧可僧璨(疑脫一字)理得真行無軌[A10]動無彰記法匠潛運學徒默修」

「至夫道信雖擇地開居營宇立(原誤作「玄」)象存沒有[A11]旌榜有聞」

達摩以來慧可那禪師滿禪師等都是隨緣而住獨往獨來的頭陀行近於雲水的生活自己既來去不定學者也就不容易攝受道信到了雙峰就改變了從上以來的舊傳統「擇地開居營宇立象」就是選擇地方開創道場造寺院立佛像後來弘忍也在憑墓山立寺道信與弘忍安定的在黃梅五十多年接受天下學眾這更符合了釋迦佛正法住世的大原則從團體生活軌範中陶賢鑄聖「擇地開居營宇立象」對黃梅禪法的隆昌是有重要意義的禪者開始獨立的發展為未來創立禪寺(叢林)的先聲

還有弘忍的「念佛淨心」如《傳法寶紀》說

「及忍大通之世則法門大[A12]根機不擇齊速念佛名令淨心密來自呈當理與法猶遞為秘重曾不昌言」

忍是五祖弘忍如是弘忍弟子潞州法如大通是玉泉神秀在弘忍以前禪法是「法匠[A13]潛運學徒[A14]默修」的這是審察來人的根性決不輕易的傳授這是禪者尤其是高深禪門的風格即使聚眾數百在深山潛修或在都市[A15]裡掩室潛修一般佛弟子社會人士始終是隔著一層不知底細只能投以景慕的神奇的眼光但到了弘忍在西元七世紀的下半個世紀將禪的初方便開放了不問根機怎麼樣本著「有教無類」的精神一齊都教他修習——念佛淨心的禪門禪法的普遍而公開的傳授引起了「東山法門」的興盛弘忍的東山法門被稱譽為「道俗受學者天下十八九自東夏禪匠傳化乃莫之過」「法門大[A16]根機不擇」正是東山法門大盛的重要因素

「念佛淨心」是本於道信的道信是「心心念佛」弘忍才以「念佛名」為方便成為公開的普遍的禪門新方便從「念佛名」以引入「淨心」終於念佛成佛這對弘忍門下以及未來「南能北秀」的禪風對立都有重大的意義「念佛名」與「令淨心」的新方便雖引起了部分禪者的形式化然對促成東山法門的隆盛來說到底是重要的一著

道信「營宇立象」弘忍「念佛名令淨心」黃梅樹立了新的禪風達摩禪也就進入了新的時代大放光芒

第二節 道信與入道方便

禪宗四祖道信在中國禪宗史上是值得重視的承先[A17]啟後的關鍵人物達摩禪進入南方而推向一新境界的正是道信他的事[A18]禪學應給以特別的注意

道信傳

道信一生的事[A19]最早見於道宣《續僧傳》卷二〇(附編)〈道信傳〉(大正五〇六〇六中)其次為《傳法寶紀》《曆代法寶記》(大正五一一八一下——一八二上)《神會語錄》(石井本)大同《傳燈錄》卷三(大正五一二二二中——下)道信卒於永徽二年(六五一)閏九月「春秋七十二」所以是生於陳太建十二年(五八〇)的他的事[A20]可分為三階段

道信俗姓司馬原籍是河內(今河南省沁陽縣)後遷移到蘄州的廣濟縣來七歲(五八六)就出了家師長的戒行不淨道信沒有隨師長而放逸反而「密懷齋檢」——秘密的(不為師長所知)受持齋戒真是一位器識不凡的沙彌五年(或說六年)後到舒州𡷗公山(今安徽省潛山縣西北)從三祖僧璨(古每寫為「粲」)學禪法十年(或說「九年」六年與九年或說五年與十年都共經十五年)在道信二十一歲頃(六〇〇)僧璨去了羅浮山道信就過著獨自的修學生活道信在𡷗公山學禪《續僧傳》這樣說

「又有二僧莫知何來入舒州𡷗公山靜修禪業(道信)聞而往赴便蒙授法」

據《傳法寶紀》𡷗公山的「二僧」就是僧璨與「同學定禪師」(𡷗山神定)道宣泛說「二僧」沒有明說所以近代學者有人懷疑僧璨傳道信——這一事實僧璨傳道信為弘忍門下所公認的弘忍在世時(六〇二——六七五)一定已有所傳這才能成立歷代相承的法統道宣沒有明說那只是傳述者(道宣從傳說得來不是從道信得來)的不詳細禪法是不可能沒有傳受的道宣可以不知道傳述者可以不知道道信可不會也不知道道信的弟子弘忍知道了而傳說為僧璨這有什麼可懷疑的弘忍(六〇二——六七五)與道宣(五九六——六六七)是同時人弘忍的傳說不是一百年後數百年後起的新說如沒有反證以證明他的錯誤是沒有理由懷疑的

道宣《續僧傳》卷二五〈法沖傳〉提到了「可禪師後粲禪師」卷一一〈辯義傳〉(大正五〇五一〇中)又說到

仁壽「四年春末(辯義)又奉[A21]勅於廬州獨山梁靜寺起塔處既高敞而恨水少僧眾汲難本有一泉乃是僧粲禪師燒香求水因即奔注至粲亡後泉涸積年及將擬置一夜之間枯泉還涌」[A22]

廬州獨山在𡷗公山東與𡷗公山相連所以論地點這位獨山僧粲禪師與傳說的𡷗公山粲禪師顯然是同一人〈辯義傳〉說仁壽四年(六〇四)時粲禪師已經死了道信與僧璨分離在六〇〇年頃傳說僧璨去羅浮三年(可能為一二年)回來就死了所以論時代也是相近而沒有矛盾的𡷗公山的粲禪師在道宣的《續僧傳》中雖〈道信傳〉沒有明文卻存在於不同傳說的〈辯義傳〉中所以弘忍門下所傳道信從僧璨得法應該是可信的

大業(六〇五——六一七)年間道信才為政府所允許出家「配住吉州(今江西省吉安縣)寺」逢盜賊圍城七十餘日道信勸大家念摩訶般若這才賊眾退散道信想到衡岳去路過江州(今江西省九江縣)就在廬山大林寺住下來一住十年道信在黃梅雙峰山「三十餘年」(《續僧傳》《曆代法寶記》)大約是四十歲時去黃梅的所以從二十一歲(六〇〇)到四十歲(六一九)——二十年間為道信到南方遊學的階段

《續僧傳》說「國訪賢良許度出家因此附名住吉州寺」《傳法寶紀》說「至大業度人配住吉州寺」隋代出家要得國家的准許每年定期舉行考選(一般是試經得度或由僧眾推舉)有一定的限額合格的准予出家配住寺院(僧籍)得到出家者應有的優待——免稅免役否則稱為私度政府是可以勒令返俗的道信許度配住吉州寺在六〇一——六〇九年間這一定是僧璨去後道信就離開𡷗公山渡過長江在吉州一帶遊學這才會「許度出家」而配住在吉州寺

道信在吉州有教大眾念摩訶般若波羅蜜而退賊的傳說這一傳說暗示了一項重要的史實那就是道信在江南遊學受到了「摩訶般若波羅蜜」法門的深切影響「摩訶般若波羅蜜」法門與兩晉的玄學相表[A23]流通極盛經典的譯出以鳩摩羅什所譯的《摩訶般若波羅蜜經》(簡稱《大品般若》)二十七卷《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十卷最為流行經梁武帝的提倡陳代(五五七——五八八)三論宗盛行般若法門風行於長江上下游(天臺宗祖)南嶽慧思四十歲(五五八)時在光州(今河南省潢川縣)發願造「金字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全部並作《立誓願文》(大正四六[A24]七八六中——七九二中)弟子天臺智顗也重視般若經論及《中論》(般若的觀法)說到「般若波羅蜜」法門不但著重「一切法無自性空空故不生不滅本來寂靜自性涅槃」的悟證更著重聽聞受持書寫供養為他演說是以聞思為方便而趣入修證的般若波羅蜜的讀誦受持引入修證更有現生的種種功德如《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八(大正八二八〇上——下)

「於是般若波羅蜜若聽受持親近為他說正憶念不離薩婆若心諸天子是人魔若魔民不能得其便人非人不能得其便終不橫死若在空舍若在曠野若人住處終不怖畏我等(諸天)常當守護得如是今世功德」

「摩訶般若波羅蜜」有共世間的今世後世功德所以《般若經》在印度有最深徹而又最普及的特色成為大乘佛教勃興中的主要聖典《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九載有「外道異學梵志」及「惡魔化作四種兵」來嬈亂的事實因「誦念般若波羅蜜」而外道與魔軍退散(大正八二八七上——下)道信勸吉州城大眾誦「念般若」而得「群賊退散」的效果正說明了道信遊學南方而對「摩訶般若波羅蜜」法門有了深切的信解尊重

吉州城平定後道信想到南嶽去經過江州「為江州道俗留止廬山大林寺又經十年」在道信三十歲左右已受到佛教界的尊敬了大林寺是智鍇創建的《續僧傳》卷一七有〈智鍇傳〉(大正五〇五七〇中)智鍇本是三論宗興皇朗的門人開皇十五年(五九五)又從天臺智顗修習禪法智鍇「守志大林二十餘載足不下山」大業六年(六一〇)卒道信來住大林寺(六一〇頃)在智鍇將死或去世不久智鍇「修習禪法特有念力」為智顗所器重智鍇創建與領導的大林寺當然有天臺禪觀的學風道信住大林寺十年對該寺的天臺禪觀是不會沒有影響的總之從六〇〇到六一九年頃道信遊學南方近二十年與南朝佛教——三論宗天臺宗的法門相關涉這對道信所傳禪門的理解來說是極其重要的

《續僧傳》說

「蘄州道俗請度江北黃梅縣眾造寺(似為大眾願為造寺的意思)依然()山行遂見雙峯有好泉石即住終志自入山來三十餘載諸州學者無遠不至」

道信住黃梅雙峯山三十餘年約為六二〇——六五一年為道信弘宣禪法的階段《傳法寶紀》說「武德七年住蘄州雙[A25]峰山居三十年宣明大法」武德七年說為《傳燈錄》等所信用然從武德七年(六二四)到永徽二年(六五一)去世僅二十八年與「居三十年」說不合所以今取「三十餘年說」為正道信在雙峯定住下來於是「擇地開居營宇立象」接引四方的學眾弘宣禪法道俗五百多人顯然已成為當代的禪學大宗弟子而可考見的弘忍而外《續僧傳》載有荊州法顯荊州玄爽衡岳善伏《曆代法寶記》說到「命弟子元一造塔」又傳說唐太宗曾四次[A26]敕召道信入京道信都辭老不去如確有其事的話那道信的三十餘年不下山及不奉[A27]敕召可能為受到智鍇(二十餘年不下山不受隋帝的[A28]敕召)風格所影響了

道信臨去世時有兩件事值得一提預先囑弟子造塔等到塔造成了就去世全身不散供養在塔中一直傳到近代預先造塔與色身不散也是後來的傳承者——弘忍與慧能所共同的形成一宗特有的家風《續僧傳》說「眾人曰和尚可不付囑耶生來付囑不少」《傳法寶紀》說「門人知將化畢遂談究鋒起爭希法嗣及問將傳付信喟然久之弘忍差可耳」一說付囑不少一說付囑弘忍這一傳說的歧異存有對「付囑」的不同意見留到第五章——曹溪慧能的付法傳衣中去說明

道信禪門的綱領

達摩以來的諸大禪師大都「不出文記」留傳下來的或是門人的記錄或集錄也有別人所作而誤傳的道信在雙峯弘禪也傳有這樣的作品如《楞伽師資記》(大正八五一二八六下)

「信禪師再敞禪門宇內流布有菩薩戒法一本及制入道安心要方便門為有緣根熟者說我此法要依楞伽經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

淨覺撰《楞伽師資記》約為七二〇頃離道信的去世(六五一)不過七十年淨覺的《楞伽師資記》是根據玄賾的《楞伽人法志》的玄賾是道信的再傳弘忍的弟子在傳承的關係上時間上都相當親切不可與晚唐以來的新傳說並論道宣(六六七去世為道信去世後十六年)所作《續僧傳》卷二〇(附編)說「善伏又上荊襄蘄部見信禪師示以入道方便」[A29](大正[A30]五〇六〇三上)道信以「入道方便」——「入道安心要方便」教人道宣已經知道了天臺學者荊溪湛然(七一一——七八二)在《止觀輔行傳弘決》卷二之下(大正四六一八四下)也說

「信禪師元用此(文殊說般若)經以為心要後人承用情見不同致使江表京河禪宗乖互」

道信以《文殊說般若經》為心要也與神秀所說相合如《楞伽師資記》(大正八五一二九〇上——中)

「則天大聖皇后問神秀禪師曰所傳之法誰家宗旨答曰[A31]稟蘄州東山法門依何典誥答曰依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A32]

《楞伽師資記》所傳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門」代表了道信的禪門是確實的難得的珍貴資料道信當時弘開的禪門在上面所引的文句中就顯出了道信禪法的三大特色

戒與禪合一弘忍門下的開法傳禪都與戒有關(第四章再詳為論列)慧能「說摩訶般若波羅[A33]蜜」「兼授無相戒」[A34]是戒禪一致的如燉煌本《壇經》(大正四八三四〇下)

「菩薩戒經云戒(原誤作「我」依經文校正)本源(原誤作「願」)自性清淨識心見性自成佛道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神秀「五方便」的「離相門」在正授禪法以前先發願請師受三歸問五能懺悔受菩薩戒完全是受菩薩戒的次第正授菩薩戒如《大乘無生方便門》(大正八五一二七三中)

「菩薩戒是持心戒以佛性為戒性()心瞥起即違佛性是破菩薩戒護持心不起即順佛性是菩薩戒」

神秀所傳的「以佛性為戒」與「一念淨心頓超佛地」的禪門也達到一致的境地開法傳禪而與戒相關不只是南能北秀弘忍門下的宣什宗淨眾宗也是如此尤其是宣什的「傳香」(《壇經》的惠昕本等也有傳「五分法身香」的開示)顯然是菩薩戒的內容依《楞伽師資記》所說道信有「菩薩戒法」又有「入道安心要方便門」道信的「菩薩戒法」雖沒有傳下來內容不明但道信的禪門有戒有禪是確實的弘忍門下的禪風禪與菩薩戒相合原來是[A35]稟承道信(七世紀前半)的門風這點極關重要不明白這一點柳田聖山(撰《初期禪宗史書之研究》)才重視八世紀的「江陽禪律互傳」而想像《壇經》的「無相戒」為牛頭六祖所說不知道這正是道信以來的禪風

達摩禪與頭陀行相結合頭陀行本為辟支佛行是出家人的而且是人間比丘——過著集體生活者所不取的頭陀行的禪不容易廣大的弘通道信使禪與菩薩戒行相聯合才能為道俗所共修說到菩薩戒南朝非常的流行梁武帝與隋煬帝(那時是晉王)都曾受菩薩戒智顗作《菩薩戒義疏》說傳戒儀式當時有六本「一梵網本地持本高昌本瓔珞本新撰本制旨本」(大正四〇五六八上)地持本高昌本瓔珞本流傳於北地新撰本(南方新撰也用梵網十重戒)及(梁武帝審定的)制旨本是南朝所通行的智顗取傳為鳩摩羅什所驛的梵網本道信的《菩薩戒法》雖沒有明文可考然從南能北秀的戒法以自性清淨佛性為菩薩戒體而論可以想見為梵網戒本道信的戒禪合一是受到了南方極可能是天臺學的影響

《楞伽》與《般若》合一近代學者每以為達摩以四卷《楞伽經》印心慧能改以《金剛經》印心因而有人說禪有古禪與今禪的分別楞伽禪與般若禪的分別達摩與慧能的對立看法是不對的依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門」可以徹底消除這一類誤會達摩以四卷《楞伽經》印心當然是確實的達摩門下曾有「楞伽師」(胡適稱之為「楞伽宗」)的系統然據《續僧傳》所說「摩法虛宗玄旨幽賾」(大正五〇五九六下)「達摩禪師傳之南北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為宗」(大正五〇六六六中)達摩禪從南朝而到北方與般若法門原有風格上的共同到了道信遊學南方更深受南方般若學的影響在吉州時早已教人誦念「摩訶般若波羅蜜」了等到在雙峯開法就將《楞伽經》的「諸佛心第一」與《文殊說般若經》的「一行三昧」融合起來制為《入道安心要方便門》而成為《楞伽》與《般若》統一了的禪門

般若法門的「一切皆空」天臺學者說得好或見其為空或即空而見不空或見即空即不空非空非不空換言之《般若經》所說的空有一類根性是於空而悟解為不空的這就是在一切不可得的寂滅中直覺為不可思議的真性(或心性)大乘佛教從性空而移入真常妙有就是在這一意趣下演進的達摩以《楞伽》印心而有《般若》虛宗的風格道信的《楞伽》與《般若》相融合都是悟解般若為即空的妙有而不覺得與《楞伽》如來藏性有任何差別的

道信遊學南方深受「摩訶般若波羅蜜」法門的薰陶終於引用《文殊說般若經》為「安心方便」《文殊說般若經》共有三譯道信所用的是梁曼陀羅仙(五〇三——)所譯的名《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二卷這部屬於般若部的經典含有明顯的如來藏說如《經》(大正八七二六下七二九下)

「文殊師利言眾生界相如諸佛界又問眾生界者是有量耶答曰眾生界量如佛界量」

「如來界及我界即不二相」

「如來界」「佛界」是「如來藏」「佛性」的別名「眾生界」(菩薩界)「如來界」平等不二為《無上依經》《法界無差別論》等如來藏說經論的主題《文殊說般若經》已從如來性空眾生性空(般若本義)而進入「法界不二」說與《楞伽經》的如來藏說一致《楞伽》與《文殊般若》的關係還有兩點可說《文殊說般若經》譯出以後傳為真諦所譯的《大乘起信論》已引用了「一行三昧」《大乘起信論》一向被認為與《楞伽經》有關是依《楞伽經》而造的《起信論》的引用「一行三昧」就是《楞伽經》與《文殊說般若經》的融合在達摩系統中慧可弟子和禪師和禪師弟子玄景玄景弟子玄覺玄覺與道宣道信同時《續僧傳》卷一七「玄覺純講大乘於文殊般若偏為意得(得意)」(大正五〇五六九下)玄覺為達摩門下重視《文殊般若》的又一人道信的時代《楞伽》與《文殊般若》早有融合的傾向道信這才依《楞伽經》及《文殊說般若經》成立「入道安心要方便」的禪門可以說「楞伽經諸佛心第一」是達摩禪的舊傳承「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為適應時機的新綜合在禪者的悟境這兩部經是沒有不同的(方便不同)但「摩訶般若波羅蜜」在達摩禪的傳承中越來越重要了

念佛與成佛合一「念佛」是大乘經的重要法門在中國自廬山慧遠結社念佛以來稱念阿彌陀佛成為最平易通俗的佛教達摩禪凝住壁觀聖凡一如原與念佛的方便不同道信引用了一行三昧一行三昧是念佛三昧之一「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息一切妄念而專於念佛心心相續念佛心就是佛道信的「入道安心方便」是這樣的方便依念佛而成佛雙峯禪門才能極深而又能普及從弘忍門下的念佛禪中可以充分的明白出來

一行三昧

梁曼陀羅仙所譯的《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下有「一行三昧」道信引入「楞伽禪」制立卓越的安心方便這對於「東山法門」的大發展及將來南能與北秀的對立都有深遠而重要的關係經上所說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門》所引的是這樣(大正八七三一上——下)

「復有一行三昧若善男子善女人修是三昧者亦速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文殊師利言世尊云何名一行三昧佛言法界一相繫緣法界是名一行三昧」

「若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當先聞般若波羅蜜如說修學然後能入一行三昧——如法界緣不退不壞不思議無礙無相」

「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應處空閑捨諸亂意不取相貌繫心一佛專稱名字隨佛方所端身正向能於一佛念念相續即是念中能見過去[A36]未來現在諸佛何以故念一佛功德無量無邊亦與無量諸佛功德無二不思議佛法等無分別皆乘一如成最正覺悉具無量功德無量辯才如是入一行三昧者盡知[A37]恒沙諸佛法界無差別相」[A38]

「如般若波羅蜜所說行能速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成佛)是《般若經》的根本法門此外佛又提出能速成佛道的「一行三昧」「一行三昧」的實質是「法界一相繫緣法界」以「法界無差別相」為繫念而成就的三昧想成就「一行三昧」經中舉二類方便先要聽聞——聽聞受持如說修行般若波羅蜜這是般若(聞思修)正方便「不取相貌(如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繫心一佛專稱佛名」這是念佛的勝方便念佛成就見十方無量諸佛「知[A39]恒沙諸佛法界無差別相」說到這[A40]應該知道大乘法門的二大流以《般若經》為主的念佛是實相念佛如《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〇(大正八五八四中)

「以諸法實相而觀如來」

《維摩詰經》卷下「如自觀身實相觀佛亦然」(大正一四五五四下)《阿閦佛國經》說「如仁者上向見空觀阿閦佛及諸弟子等並其佛剎當如是」(大正一一七六〇中)《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所說「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大正八七四九上)也是同一意義以《華嚴經》為主的念佛是唯心念佛如《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三〈入法界品〉「解脫長者章」(大正一〇三三九下——三四〇上)

「然彼如來不來至此我身亦不往詣於彼知一切佛及以我心悉皆如夢我如是知如是憶念所見諸佛皆由自心」

念佛是念佛(無邊)相好的等到三昧成就諸佛現前於是體會到我沒有到佛國去佛也沒有到這[A41]裡來諸佛現前都是唯心所現的與阿彌陀佛有關的念佛也是這樣如《佛說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中——下)

「意所作耳(唯心所現)我所念即見心作佛心自見心是佛心佛心是我身心見佛心不自知心心不自見心心有想是癡心無想是涅槃」

《觀無量壽佛經》(大正一二三四三上)也說

「諸佛如來法界身遍入一切眾生心想中是故汝等想佛時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諸佛正遍知從心想生是故應當一心繫念諦觀彼佛」

念佛而悟入唯心所現於是乎「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的法門展開了後代禪者常說的「即心即佛」不是禪者創說而是大乘經中與念佛有關的三昧明白上來的念佛說可知《文殊說般若經》是在般若無相法門中應用了唯心念佛而歸於「法界無差別相」的法門但還是隨順般若所以稱名而「不取相貌」道信以「一行三昧」與楞伽法門相結合制立「入道安心要方便」顯出了法門的特色

《文殊說般若經》的「一行三昧」在中國佛教界早已受到重視智者於開皇十四年(五九四)在玉泉寺說《摩訶止觀》廣明大乘的四種三昧「常坐」的就是「一行三昧」更早些傳說為真諦(五五三)譯的《大乘起信論》也引用了「一行三昧」(大正三二五八二上——中)

「若修止者一切諸想隨念皆除亦遣除想以一切法本來無相念念不生念念不滅亦不得隨心外念境界後以心除心心若馳散即當攝來住於正念是正念者當知唯心無外境界久習淳熟其心得住以心住故漸漸猛利隨順得入真如三昧」

「復次依是三昧故則知法界一相謂一切諸佛法身與眾生身平等無二即名一行三昧」(唐譯作「一相三昧」)

《起信論》的真如三昧可說是天臺「體真止」但修行方便是唯心觀次第——先以心遣境再以心除心《起信論》以為真如三昧成就了能知「諸佛法身與眾生身平等」——「法界無差別」就名為「一行三昧」沒有說到念佛的方便這是著重「一法界相繫緣法界」就是「一行三昧」之所以名為「一行三昧」的實質「一行三昧」為佛教界所重視道信就融攝於達摩傳來的禪法中

入道安心要方便

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全文為《楞伽師資記》所引錄文段很長約三千五六百字達摩明「入道」的「二入」「安心者壁觀」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是承此而立名的但已是專明「理入」了全文可分為三部分從開始到「[A42]略舉安心不可具盡其中善巧出自方寸」[A43]《大正藏》本共三十六行約六百字先引《文殊說般若經》的「一行三昧」而明安心(安心是住心宅心的意思)的善巧方便文義都簡要精密為安心方便的主體部分從「略為後生疑者假為一問」起共四十三行約七百零字先假設問題然後以「信曰」來解答問題為

  • 1.「法身若此(無相)者何故復有相好之身現世說法」

  • 2.「何者是禪師」

  • 3.「云何能得悟解法相心得明淨」

  • 4.「臨(終)時作若為觀行」「用向西方不」

問答部分是集錄「信曰」的解答問題顯然為門下所集錄的在問答中著重於根機的淺深不等並明佛弟子的正見從「又古時智敏禪師訓曰」起文段最長內容淺深不一可說是道信門下不同傳行的雜錄部分

試作進一步的分解第一「主體部分」實為道信「入道安心要方便門」的主要內容首先引述了《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如上面「一行三昧」所引)然後制立方便(大正八五一二八七上)

「夫身心方寸舉足下足常在道場施為舉動皆是菩提」

「普賢觀經云一切業障海皆由妄想生若欲懺悔者端坐念實相——是名第一懺」

「拚(原文誤作「併」)除三毒心攀緣心覺觀心念佛心心相續忽然澄寂更無所緣念大品經云無所念者是名念佛何等名無所念即念佛心名無所念離心無別有佛離佛無別有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所以者何識無形佛無形佛無相貌若也知此道理即是安心」

「常憶念佛攀緣不起則泯然無相平等不二入此位中憶佛心謝即不須徵——即看此等心即是如來真實法性之身亦名正法亦名佛性亦名諸法實性實際亦名淨土亦名菩提金剛三昧本覺等亦名涅槃界般若等名雖無量皆同一體」

「亦無能觀所觀之意如是等心要令清淨常現在前一切諸緣不能干亂何以故一切諸事皆是如來一法身故住是心中諸結煩惱自然除滅於一塵中具無量世界無量世界集一毛端於其本事如故不相妨礙花嚴經云有一經卷在微塵中見三千大千世界事」

「略舉安心不可具盡其中善巧出自方寸」

這一部分是「入道安心要方便」的主要方便首先揭示了根本意趣一切都不外乎方寸一切唯是自心「道場」是成佛的依處「菩提」是佛之所以為佛的「覺」「舉足下足」「施為舉動」——一切語默動靜行來出入見聞覺知資生事業那一樣不是菩提那一處不是成佛的道場這雖是大乘經的常談卻正表示了禪宗的特色

說到安心方便先要懺悔業障實相懺是第一懺悔也就是《壇經》的「自性懺」還要拚除(掃除的意思)貪瞋癡心攀緣心覺觀(新譯「尋思」)心內心清淨了才能契入「一行三昧」的念佛

念佛的初方便沒有說到只說「念佛心心相續」念到「忽然澄寂」就是「無所念」連念佛心也落謝不起那時的澄寂或說「泯然無相平等不二」或說「泯然清淨」——「淨心」以念佛來說「無所念者是名念佛」是《大品般若經》所說的因為心識是無形的佛也是無相的(從「一行三昧」的「不取相貌」而來)所以「泯然無相」是真念佛這樣的「泯然無相平等不二」心就是佛佛就是心而到達即心即佛的體悟這一安心方便是在「如來藏心」的傳統中融合了《摩訶般若波羅蜜經》的實相念佛《觀無量壽經》等的唯心念佛而制立的以念佛為方便而念佛是無(所)念無念心是「如來真實法身」這可說無念即是佛了《般若》與《楞伽》的融合達摩禪將更適應於南方人心

澄寂清淨的心就是經上所說的法身佛性般若涅槃等歷舉種種名詞而說就是一體(三論天臺根據龍樹論都這樣說)這說明了這一悟入的內容是一切經一切法門的根本與共同問題文中說到了「金剛三昧」與「本覺」可見道信已見到了參考過達摩「二入」法門的《金剛三昧經》了這部經也說到「本覺」《金剛三昧經》與《大乘起信論》在古代禪宗的發展中是有重要影響的

達到了這一「澄寂」——「泯然無相」境地是沒有能觀所觀的只要保持淨心使淨心常常現前就得在泯然無相的淨心中一切事是無相一切是清淨同一法界無差別所以一切境緣都不能干亂淨心一切煩惱自然除滅了自然契入不思議解脫的無礙法界文中引《維摩詰經》的「本事如故不相妨礙」及《華嚴經》的「在微塵中見三千大千世界事」「以無所得得無所礙」禪者的悟境更進入不思議解脫的境地這也是後代禪者的共同傾向

末了說安心方便是說不完的這只是略舉一端任何安心方便都要行者善巧的應用這如失眠一樣一緊張一著急什麼安眠方法(除服藥)都失效了安心法門也是一樣所以佛開無邊的安心法門經中又說為「順道法愛生」禪者說為「沒有定法與人」這所以「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運用之妙在乎一心」

第二「問答部分」有一項問答極其重要(大正八五一二八七中)

「云何能得悟解法相心得明淨」

「信曰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計()心亦不思惟亦不觀行亦不散亂直任運不令去亦不令住獨一清淨究竟處心自明淨」

「或可諦看心即得明淨心如明鏡或可一年心更明淨或可三五年心更明淨」

「或可因人為說即得悟解」

「或可永不須說得解」

「學者取悟不同有如此差別今略出根緣不同為人師者善須識別」

[A44]裡面包含相關的問題是「心得明淨」「悟解法相」心怎麼會明淨有的不念佛也不捉心(攝心止)也不看(觀)心不用什麼方法只是「任運」任運是不加功用任其自然的運行古人稱為「驀直去」這樣心就會自然明淨但有的要審諦的「看心」心才會明鏡般的清淨這樣上面所說主要的安心方便是念佛的看心的一類而非一切都是這樣了說到「悟解法相」就是悟理有的因善知識的開示[A45]啟發得到悟解如一般的「言下得入」但有的不用別人說自己也能悟入這當然是少數因不同的根機有不同的進修情況入道安心的方便是不可一概而論的

第三「雜錄部分」有禪觀進修的不同方便段落不大分明但大致可分為三段第一段從「又古時智敏禪師」起「不得造次輒說慎之慎之」[A46]這一段先引智敏禪師及經說總列五事然後廣明第五「守一不移」的修法先引智敏禪師等(大正八五一二八八上)

「古時智敏禪師訓曰學道之法必須解行相扶先知心之根源及諸體用見理分明無惑然後功業可成一解千從一迷萬惑(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此非虛言)」

「無量壽經云諸佛法身入一切眾生心想是心是佛是心作佛(當知佛即是心心外更無別佛也)」

引古說與經說只是證明「心」在學道中的根本性重要性為成立五事作依據《無量壽經》實為《觀無量壽經》古代的智敏禪師不見於史傳但「智敏禪師訓曰」內容與《宗鏡錄》所引相同但這是天臺智者(正名「智顗」)所說如《宗鏡錄》卷一〇〇(大正四八九五二中——下)

「智者大師與陳宣帝書云夫學道之法必須先識根源求道由心又須識心之體性分明無惑功業可成一了千明一迷萬惑」

智者與傳為智敏所說雖文字小有出入但決定為同本近代燉煌出土的有《證(或作「澄」)心論》一卷編寫在《菩提達摩禪師觀門法》及傳為弘忍所說的《修心要論》中間禪者雖不知《證心論》是誰所作的但看作古說是早在弘忍以前的《證心論》也有《宗境錄》引用的智者所說而且《證心論》還說

「是故將書言說」

「請上聖王伏願善思本心一義無為同登正覺」

這與「智者大師與陳宣帝書」的傳說極為吻合道信遊學南方住廬山大林寺十年引用前輩智者禪師(五三一——五九七)的話是不足驚異的智者正名為「智顗」智敏禪師大致為智顗禪師的誤寫顗字旁的「頁」草書是與「文」相近的

引用智敏(顗)及《觀無量壽經》說可見道信的禪法「佛即是心心外無別佛」成立了「念佛」與「念心」的同一性「念佛」是引用「一行三昧」的新方便「念心」——「觀心」或「守心」(如列舉五事)沒有說到「念佛」正是《楞伽》的舊傳統「念心」是

「略而言之凡有五種一者知心體體性清淨體與佛同二者知心用用生法寶起作恒寂萬法(原作「惑」)皆如三者常覺不停覺心在前覺法無相四者常觀身空寂內外通同入身於法界之中未曾有礙五者守一不移動靜常住能令學者明見佛性早入定門」

略舉五事都是與「心」有關的為道信門下「觀心」的五類方便「所說五事並是大乘正理皆依經文所陳非是理外妄說」「五事」有統括大乘經義的意趣是道信所成立的吧列舉五事後接著說

「諸經觀法備有多種傳(原作「傅」)大師所說獨舉守一不移」

「傳大師所說」或解說為「傅大士所說」論文義這不是道信自說是再傳弟子的傳聞傳聞道信特重「守一不移」與傳說慧可弘忍的「守本真心」禪風相合「五事」中的「知心體」「知心用」為神秀五方便的前二門所本

道信特重「守一不移」修法是這樣的(大正八五一二八八上——中)

「先當修身審觀以身為本常觀自身空淨如影可見不可得如眼見物時眼中無有物如鏡照面像鏡中無一物如此觀察知是為觀空寂」

「守一不移者以此空淨眼住意看一物無問晝夜時專精常不動其心欲馳散急手還攝來如繩繫鳥足欲飛還掣取終日看不已泯然心自定」

這一「守一不移」的方便是先修身(四大五陰和合的總名)的觀身空淨了無一物可得(如影如鏡像一樣)六根對境而不著物「是[A47]為觀空寂」然後「以此空淨(空就是淨)眼住意看一物」「終日看不已」只是攝心成定到達身空心寂的境地依文段次第是先「看淨」(觀空)的了無一物可得然後攝空淨心成止終於得定(得定就發慧)著重於空淨應與道信的融攝般若有關文體雜入大量的偈頌與前後文體都不合這是後人——「看淨」然後「看心」的一流的禪觀次第

第二段從「若初學坐禪時」起到「不得懈怠努力努力」止次第方便為(大正八五一二八八下——一二八九上)

「真觀身心四大五陰從本以來無所有究竟寂滅從本以來清淨解脫不問晝夜行住坐臥常作此觀依此行者無不得入無生正理」

「復次若心緣異境覺起時即觀起處畢竟不起此心緣生時不從十方來去亦無所[A48]常觀攀緣覺觀妄識思想雜念亂心不起即得[A49]麁住若得住心更無緣慮即隨分寂定即得隨分息諸煩惱」[A50]

這一方便觀一切法本來空寂悟入無生與般若法門最為親切在本空的觀心中如「心緣異境」那就返觀這一念心畢竟不生(觀心)上一方便從觀身空淨到攝心在定這一方便是從觀法本空到依觀成定

第三段從「初學坐禪看心」起到「即用神明推策」止是「初學者前方便」[A51]裡面有「捨身法」意義不太明了(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上)

「凡捨身之法先定空空心使心境寂淨鑄想玄寂令心不移心性寂定即斷攀緣窈窈冥冥凝淨心虛則幾泊恬乎泯然氣盡住清淨法身不受後有若起心失念不免受生也此是前定心境法應如是此是作法」

「捨身法者即假想身橫看心境明地即用神明推策」

「捨身法」雖不大明確但決不是捨命可能為遺棄小我(身為四大五陰和合的總名)的修法「鑄想玄寂」「凝淨心虛」是構想一虛無杳冥的境界而安心「泯然氣盡住清淨法身」是修到出入息不起(約定境說是四禪)而身超象外真我獨存初修時從「假想身橫看」下手是假想自己從身中超出「東山法門」有這類修法但「出神」只是初學方便而已「是作法」今附弘忍的禪法一則於下以便參考如《楞伽師資記》(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下——一二九〇上)

「坐時平面端身正坐寬放身心盡空際遠看一字」

「證後坐時狀若曠野澤中逈處獨一高山山上露地坐四顧遠看無有邊畔坐時滿世界寬放身心住佛境界清淨法身無有邊畔其狀亦如是」

依入道安心要方便而論道信的禪法受過天臺禪觀的影響是不容否認的然「坐禪」等術語為經論以來的習用語倒未必是從天臺家得來的道信雖參學南方受般若及天臺的影響但充分表顯了獨立的精神道信不取天臺教法的判別連三止三觀以及圓頓次第不定的禪觀名目都沒有引用卻在《楞伽》禪的傳統上結合了《文殊說般若經》的「一行三昧」而制立「念佛心是佛」——「淨心是佛」的禪門道信也還是「藉教悟宗」依教明禪的如依《楞伽》及《文殊說般若》而制立方便及「五事」「皆依經文所陳」至於「教外別傳」還要等弘忍門下出來唱導呢

第三節 弘忍東山法門

弘忍傳

繼承道信法統的公認弘忍為五祖現存的弘忍傳記最早的是《傳法寶紀》《楞伽師資記》(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中——下)其次是《神會語錄》(石井本)與《曆代法寶記》(大正五一一八二中——下)還有宋代撰述的《宋高僧傳》(此下簡稱《宋僧傳》)卷八〈弘忍傳〉(大正五〇七五四上——中)《傳燈錄》卷三(大正五一二二二下——二二三上)

弘忍俗姓周黃梅(今湖北省黃梅縣)人原籍潯陽(今江西省九江縣)去世的時間有咸亨五年(六七四)說上元二年(六七五)說相差一年現在且取上元二年說弘忍生年七十四歲所以是生於隋仁壽二年(六〇二)的弘忍比道信只小了二十三歲

《傳法寶紀》說弘忍「年十二事信禪師」《楞伽師資記》說「七歲奉事道信禪師」(《宋僧傳》用此說)弘忍七歲(六〇八)道信二十九歲那時正在吉州自己出家也還不久呢弘忍十二歲(六一三)道信三十四歲正在廬山大林寺住原籍潯陽的弘忍這時候來從道信出家是更有可能的弘忍一直追隨道信承受雙峰的禪法道信去世(六五一)弘忍又在雙峰山東十里的憑墓山建立寺院接引四方的學眾弘忍的在山弘化與道信一樣的足不下山也有不應高宗徵召的傳說臨終前也預先造塔死後也色身不散一直留傳下來

東山法門

「東山」從弘忍所住的憑墓山得名道信(六一九頃——六五一)弘忍(六五二——六七五)同在黃梅弘化禪門大大的興隆起來尤其是弘忍的時代如《傳法寶紀》說

「既受付囑令望所歸裾屨湊門日增其倍(二)十餘年間道俗受學者天下十八九自東夏禪匠傳化乃莫之過」

弘忍在東山的名望掩蓋了雙峰淨覺《注般若[A52]波羅蜜多心經》李知非〈略序〉說「蘄州東山道信禪師遠近咸稱東山法門」其實「東山法門」一詞起於弘忍的時代弘忍「東山法門」形成中國的禪學主流在佛教界有崇高的威望如(七二〇頃作)《楞伽師資記》說「則天曰若論修道更不過東山法門」(大正八五一二九〇中)李華(卒於大歷初——七六六頃)撰〈楊州龍興寺經律院和尚碑〉說「天臺止觀是一切經義東山法門是一切佛乘」(《全唐文》卷三二〇)這當然由於弘忍的善巧化導及「法門大[A53]根機不擇」的普遍傳授所致「東山法門」也稱「東山宗」弘忍時代的禪門隆盛引起了獨樹一宗獨得如來正法的信念法統的承傳被重視了(六八九作)《唐中岳沙門釋法如禪師行狀》(簡稱《法如行狀》)(《金石續編》卷六)

「南天竺三藏法師菩提達摩紹隆此宗入魏傳可可傳粲粲傳信信傳忍」

張說(七〇八頃作)〈荊州玉泉寺大通禪師碑銘并序〉(簡稱〈大通禪師碑〉)(《全唐文》卷二三一)

「自菩提達摩天竺東來以法傳慧可慧可傳僧璨僧璨傳道信道信傳弘忍繼明重[A54]相承五光」

達摩以來五代相承為中原的弘忍門下所公認那時慧能還在嶺南弘化呢五代的法統相承決定是東山的成說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頓入法界的以心傳心的達摩禪也被明確的提出來

《法如行狀》「天竺相承本無文字入此門者唯意相傳斯人不可以名部分別有宗明矣」

「今唯以一法能令聖凡同入決定眾皆屈申臂頃便得本心師以一印之法密印於眾意世界不現則是法界此法如空中月影出現應度者心」

〈大通禪師碑〉「名相入焉妙本乖言說出焉真宗隱故如來有意傳妙道力持至德萬劫而遙付法印一念而頓授佛身」

《傳法寶紀》「若非得無上乘傳乎心地其孰能入真境界哉」

「師資開道皆善以方便取證於心若夫超悟相承者既得之於心則無所容聲矣何言語文字措其間哉」

「密以方便開發(其方便開發皆師資密用故無所形言)頓令其心直入法界」

「大師知堪入道乃方便開示即時其心入法界」

「天竺達摩褰裳導迷息其言語離其經論」

弘忍於六七五年去世法如於垂拱二年(六八六)開法永昌元年(六八九)去世接著神秀開法卒於神龍二年(七〇六)在這七八世紀間弘忍門下(北方)的禪法充分表現出「不立文字」「頓入」「傳心」的禪宗特色自弘忍的普遍傳授以來「東山法門」的優越性被佛教界發現了東山成為當時的修道中心門下人才濟濟達摩禪——「東山法門」獨拔於一切的優越性被重視([A55]強化)而表現出來「息其言語離其經論」「天竺相承本無文字」是「不立文字」「別有宗明矣」正是「教外別傳」的自覺「直入法界」「屈申臂頃便得本心」是「頓入」(頓悟)「意傳妙道」「唯意相傳」「傳乎心地」就是「以心傳心」這是有事實根據的在「東山法門」的優越感中被特別重視而揭示出來事實是禪法原是應機的不隨便傳授的但禪師們也有一般的開導方便(或授以初學方便)如認為法器成熟可以入道的才授以深法佛與禪師們都是有此方便與深法的達摩禪也不會例外「二入四行」「入道安心要方便」(主體部分)的開示當時雖意在超悟但一落文句不免(事實所不免的)與一般的教授相近這是一達摩禪「藉教悟宗」與經教是不相違的但「專唯念慧不在話言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為宗」「領宗得意者時有悟入」不著名相而意在超悟原是達摩禪的特色這是二弘忍的「東山法門」繼承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重視達摩禪的「領宗得意」所以當時傳禪的情形如《傳法寶紀》所說

「及忍大通之世則法門大[A56]根機不擇齊速念佛名令淨心密來自呈當理與法猶遞為秘重曾不昌言儻非其人莫窺其奧」

當時不擇根機的普遍傳授是「念佛名令淨心」正是道信「入道安心要方便」的法門但還是一般的如學者而覺得有所領會就秘密的向師長呈白自己的見地請求印證師長如認為他契當於正理就進一步的「與法」這一傳授是師資間秘密進行而不向外人說的這一「與法」就表示為「不立文字」「頓入」「意傳」達摩禪的真意所在「東山法門」的深法傳授被形容為「(弘忍)祖師默辯先機即授其道開佛密意頓入一乘」「密以方便開發頓令其心直入法界」以這樣的「意傳」「頓入」為達摩禪的真實是東山門下一部分學者所肯認的事實

修心要論

燉煌本《導凡趣聖悟解脫宗(或作「凡趣聖道悟解真宗」)修心要論》一卷有好幾個本子伯希和本三五五九號題「蘄州忍和上」《續藏》與《大正藏》本題為《最上乘論》也作「第五祖弘忍大師述」這部論是被傳說為與弘忍有關的《宗鏡錄》(卷九七)「五祖忍大師云欲知法要心是十二部經之根本」(大正四八九四〇上)正與論文相合但《楞伽師資記》(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中)

「忍大師蕭然靜(原作「淨」)坐不出文記口說玄理默授於人在人間有禪法一本云是忍禪師說者謬言也」

淨覺(是弘忍再傳)不承認忍禪師說也許就是這部論近人發現《楞伽師資記》慧可所說部分與這部論的一部分相近茲更比對如下

《楞伽師資記》
《修心要論》
「略說修道明心要法直登佛果」
「十地經云眾生身中有金剛佛性猶如日輪體明圓滿廣大無邊只為五陰重雲覆障眾生不見若逢智風飄蕩五陰重雲滅盡佛性圓照煥然明淨」
「十地論云眾生身中有金剛佛性猶如日輪體明圓滿廣大無邊只為五陰重雲所覆」
「亦如瓶內燈光不能照外亦如世間雲霧八方俱起日光豈得明淨日光不壞只為雲霧障覆一切眾生清淨性亦復如是只為攀緣妄念諸見煩惱重雲覆障聖道不能顯了若妄念不生默然靜坐大涅槃日自然明淨」
「如瓶內燈光不能照外又以朗日為喻譬如世間雲霧八方俱起天下陰暗日豈爛也何故無光答曰日光不壞只為雲霧所以映一切眾生清淨之心亦復如是只為攀緣妄念諸見重雲所覆但能顒然守心妄念不生涅槃法日自然顯現」
「學人依文字語言為道者如風中燈不能破闇焰焰謝滅若靜坐無事如密室中燈則能破闇照物分明」
「無明心中學得者終是無用若能了然不失正念無為心中學得者此是真學」
「若了心源清淨一切願足一切行滿一切皆辨不受後有」
「若了心源者一切心義窮一切願足一切行滿皆辦不受後有」
「若精誠不內發三世中縱值恒沙諸佛無所為是知眾生識心自度佛不度眾生佛若能度眾生過去逢無量恒沙諸佛何故我等不成佛只是精誠不內發口說得心不得終不免逐業受形」[A57]
「經云眾生若精誠不內發者於三界中縱值恆沙諸佛無所能為經云眾生識心自度佛不能度眾生若佛度眾生者過去諸佛恆沙無量何故我等不成佛也只為精誠不內發是故沈沒苦海」

《楞伽師資記》中傳為慧可所說部分一定是先出的為《修心要論》所依據如《修心要論》就是「略說修道明心要法」的簡稱在傳為慧可所說中全文是次第連貫的(上引文略刪數句)而在《修心要論》中雖先後的次第相合卻分散的編在各處又如對論文字語言為道與靜坐舉燈喻來說明出於《大智度論》(大正二五一八〇下)而《修心要論》卻改為「無明心中學」「無為心中學」多一層禪語的色彩傳為慧可所說的「略說修道明心要法」實是達摩「理入」說——「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為客塵妄覆不能顯了」的說明理入的「凝住壁觀」「堅住不移」就是「顒(或作「凝」)然守心」及《修心要論》的「守本真心」了《修心要論》及附記中說

「上來集此論者直以信心依文取義作如是說實非了了證知」

「導凡趣聖心決初菩提達摩以此傳慧可慧可傳僧璨僧璨傳道信道信(傳)大師弘忍弘忍傳法如法如傳弟子道秀等是道信有杜正倫作碑文此文忍師弟子取所聞(而)傳」

全文明明不是弘忍說的也不會是慧可從「忍師弟子取所聞傳」而論傳為慧可所說的倒可能是弘忍所說再由弘忍後人擴充改編而成這部《修心要論》代表東山門下觀心的一流

《修心要論》的主題

「夫修道之體自識當身本來清淨不生不滅無有分別自性圓滿清淨之心此是本師勝念十方諸佛」

修道要自識本來清淨的心性(與「智敏禪師訓曰學道之法先知心之根源」相合)勸人「努力會是守本真心妄念不生我所心滅自然與佛平等不二」論中極力讚歎「守本真心」說

「此守心者乃是涅槃之根本入道之要門十二部經之宗三世諸佛之祖」

全文的重點就是「守一」「守本真心」「守本淨心」《修心要論》及其前身——「略說修道明心要法」沒有說「念佛」「看淨」在「東山法門」中代表《楞伽》舊傳而著重於「觀心」的「略說修道明心要法」曾說到「若了心源清淨解斯舉一千從」這與《入道安心要方便》所引智敏禪師說「先知心之根源一解千從一迷萬惑」相合《入道安心要方便》引智敏禪師說《觀無量壽經》說略舉「五事」「傳大師獨舉守一不移」「守一不移」就是「守本真心」的依據《修心要論》的「觀心」說近於「雜錄部分」的第二段說《修心要論》的初學觀心方便「依無量壽觀經端坐正身閉目合口心(前)平觀(或作「視」)隨意遠近作一日想守之」與傳為神秀所說的「若初心人攀緣多且向心中看一字」相近論中有一段觀心方便所說極分明說到「懲(應作「徵」)意看心」最足以代表「看心」派的修法如說

「會是信心具足志(原作「至」)願成就緩緩靜心更重教汝好自閑靜身心一切無所攀緣端坐正身令氣息調徵其心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好好如如穩看熟視(或作「看」)則了(原誤作「乃」)見此識流動猶如水流陽燄業業(或作「曄曄」)不住既(見)此識時唯是不內不外緩緩穩看熟視即反覆銷融虛凝湛住其此流動之識䬃然自滅滅此識者乃是滅十地菩薩眾中障惑此識滅已其心虛凝澹泊皎潔吾更不能說其形狀」

從道信到弘忍而樹立起來的東山法門大海一樣的兼收並蓄決不是但以「守本真心」為法門的應從《入道安心要方便》——「主體部分」到「雜錄部分」「略說修道明心要法」到《修心要論》更應從東山門下的不同禪門去理會出來在禪門方便上(大禪師能以多種方便教人)可以看出舊傳與新說的融合而又各有所重「楞伽諸佛心」與「文殊說般若一行三昧」相統一成立「念佛心是佛」「即心是佛」「心淨成佛」成為雙峰與東山法門的標幟在方便上著重於《文殊說般若經》的是「念佛」的「看淨」(空無一物)的著重於《楞伽經》的是「看心」的從「略說修道明心要法」到《修心要論》代表《楞伽》舊傳的特質這可說是弘忍所傳也不妨說慧可說的「看心」「看淨」二大流還不能包括慧能的禪門慧能是專重「文殊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的一流這一切第四章再為敘述

弘忍的十大弟子

弘忍的東山法門弟子遍大江南北有十大弟子的傳說十弟子的傳說不一[A58]裡面可看出「一代一人」與「多頭弘化」說的對立在現存文記中十弟子的傳說以《楞伽師資記》為最早(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下)

「時荊州神秀禪師伏膺高[A59]親受付囑玄賾以咸亨元年至雙峯山恭承教誨敢奉[A60]驅馳」[A61]

「如吾一生教人無數好者並亡後傳吾道者只可十耳我與神秀論楞伽經玄理通快必多利益資州智詵白松山劉主簿兼有文性華(原作「莘」)州慧藏隨州玄約憶不見之嵩山老安深有道行潞州法如韶州慧能揚州高麗僧智德此並堪為人師但一方人物越州義方仍便講說又語玄賾曰汝之兼行善自保愛吾涅槃後汝與神秀當以佛日再暉心燈重照」

《楞伽師資記》的作者淨覺是玄賾的弟子《楞伽師資記》大體是繼承玄賾所作的《楞伽人法志》的在這段文中首先提出了神秀與玄賾二人那時神秀早是「兩京法主三帝門師」在京洛一帶事實上成為五祖的付囑者也就是被推為六祖了與神秀同門的玄賾在神秀去世(七〇六)後景龍二年(七〇八)被召入京不願接受這一事實所以提出二人末了又囑玄賾與神秀「當以佛日再暉心燈重照」也就是玄賾自認為與神秀同負禪門付囑的重任十弟子說應為當時「分頭弘化」者的一般傳說《楞伽人法志》說「傳吾道者只可十耳」可是從神秀到義方已滿十人而玄賾卻不在十人之內雖說「傳吾道者只可十耳」而實際共十一人玄賾是「恭承教誨敢奉[A62]驅馳」「汝之兼行善自保愛」玄賾是不願與十人並列的這是十弟子說與親承付囑說間的矛盾

屬於曹溪系統的《曆代法寶記》也一再的提到十弟子(大正五一一八二上——中一八三下)

「吾一生教人無數除慧能餘有十爾神秀師智詵師智德師玄賾(原作「蹟」)師老安師法如師慧藏師玄約師劉主(原作「王」)簿雖不離吾左右汝各一方師也」

「忍(原作「忽」)大師當在黃梅憑茂山日廣開法門接引群品當此之時學道者千萬餘人(其中親事不離忍大師左右者唯有十人)並是昇堂入室智詵神秀玄賾(原作「蹟」)義方智德慧藏法如老安玄約劉主簿等並盡是當官()領袖蓋國名僧忽有新州人俗姓盧名慧能默喚付法及與所傳信袈裟」

《曆代法寶記》第一說的文句顯然是參考《楞伽人法志》及《楞伽師資記》的除了慧能雖說「餘有十人」而實際卻僅有九人沒有越州義方從《楞伽師資記》去看從神秀到智德(九人)總結說「此並堪為人師但一方人物」又插入義方說他「仍便講說」也不像禪師除卻義方加上玄賾在內不正是「傳吾道者只可十耳」嗎原始的十弟子說神秀玄賾慧能都是應該在內的《楞伽師資記》的作者高推玄賾這才加入義方而使玄賾隱然的在十人以外然而這樣就與「傳吾道者只可十耳」相矛盾了《曆代法寶記》的第二說直說十人並是登堂入室而衣法卻付與慧能這是「一代一人」與「分頭並弘」說的結合

十弟子說北方玄賾系隱然以玄賾為十人以外的曹溪門下當然慧能在十人以外了這一傳說宗密所傳的又有些變化但始終是十人如《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續一四二七七[A63](卍新續九五三二中))

「(忍)大師廣開教法學徒千萬於中久在左右陞堂入室者即荊州神秀潞州法如襄州通資州智詵越州義方華州慧藏蘄州顯揚州覺嵩山老安並是一方領袖闔國名僧後有嶺南新州盧行者遂授密語付以法衣其神秀等十人雖證悟未徹大師許云各堪為一方之師」

宗密所說顯然是參考《曆代法寶記》(第二說)雖說「神秀等十人」而只列舉了九人沒有玄賾玄約智德劉主簿卻另外增入襄州通蘄州顯楊州覺——三人宗密又在所作《師資承襲圖》中以慧能繼五祖而居中位右方列襄州通潞州法如北方神秀越州義方——四人左方列業州法資州侁(詵)江寧(原作「江州寧」)持老安楊州覺——五人這是除去了華州慧藏而《圓覺經疏鈔》的荊州顯也被除去新加入江寧持(即牛頭四祖法持)宗密的傳說是以慧能為正統的雖說「神秀等十人」「各堪為一方之師」而實際僅有九人這與《曆代法寶記》的第一說有慧能在內一共十人的古意相合宗密所傳的人名與古說不同或是依據後代師資相承而自成一系者來說至於弘忍所說的「傳吾道者只可十耳」原意應該是荊州神秀潞州法如安州玄賾資州智詵華州慧藏隋州玄約嵩山老安楊州(高麗僧)智德白松山劉主簿韶州慧能——分頭並弘者的傳說


校注

[A1] 裡【CB】裏【印順】
[A2] 麁【CB】麤【印順】(cf. 《洛陽伽藍記》卷2(CBETA, T51, no. 2092, p. 1005, b12-18))
[A3] 勅【CB】勑【印順】
[A4] 《洛陽伽藍記》卷2(CBETA, T51, no. 2092, p. 1005, b12-18)
[A5] 裡【CB】裏【印順】
[A6] 強【CB】强【印順】
[A7] 裡【CB】裏【印順】
[A8] 裡【CB】裏【印順】
[A9] 裡【CB】裏【印順】
[A10] 跡【CB】迹【印順】
[A11] 跡【CB】迹【印順】
[A12] 啟【CB】啓【印順】
[A13] 潛【CB】默【印順】
[A14] 默【CB】潛【印順】
[A15] 裡【CB】裏【印順】
[A16] 啟【CB】啓【印順】
[A17] 啟【CB】啓【印順】
[A18] 跡【CB】迹【印順】
[A19] 跡【CB】迹【印順】
[A20] 跡【CB】迹【印順】
[A21] 勅【CB】勑【印順】(cf. 《續高僧傳》卷11(CBETA, T50, no. 2060, p. 510, c18-24))
[A22] 《續高僧傳》卷11(CBETA, T50, no. 2060, p. 510, c18-24)
[A23] 裡【CB】裏【印順】
[A24] 七八六【CB】七六六【印順】
[A25] 峰【CB】峯【印順】
[A26] 敕【CB】勅【印順】
[A27] 敕【CB】勅【印順】
[A28] 敕【CB】勅【印順】
[A29] 《續高僧傳》卷20「釋善伏一名等照姓蔣常州義興人生即白首性知遠離五歲於安國寺兄才法師邊出家布衣蔬食日誦經卷目覩七行一聞不忘貞觀三年竇刺史聞其聰敏追充州學因爾日聽俗講夕思佛義博士責之對曰豈不聞乎行有餘力所以博觀如不見信請問前聞乃試之一無所滯重為聯類佛教兩用疎通於是學館傾首何斯人之若斯也後逃隱出家志樂佛法欲罷不能忽逢山水淹留忘返斯因宿習非近學也至蘇州流水寺璧法師所聽四經三論又往越州敏法師所周流經教頗涉幽求至天台超禪師所示以西方淨土觀行因爾廣行交桂廣循諸州遇綜會諸名僧諮疑請決又上荊襄蘄部見信禪師示以入道方便」(CBETA, T50, no. 2060, p. 602, c22-p. 603, a8)
[A30] 五〇【CB】五一【印順】(cf. 《續高僧傳》卷20(CBETA, T50, no. 2060, p. 602, c22-p. 603, a8))
[A31] 稟【CB】禀【印順】(cf.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90, a29-b3))
[A32]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90, a29-b3)
[A33] 蜜【CB】密【印順】(cf. 《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卷1(CBETA, T48, no. 2007, p. 337, a9-10))
[A34] 《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卷1「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受無相戒」(CBETA, T48, no. 2007, p. 337, a9-10)
[A35] 稟【CB】禀【印順】
[A36] 未來現在【CB】現在未來【印順】(cf. 《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2(CBETA, T08, no. 232, p. 731, b1-9))
[A37] 恒【CB】恆【印順】
[A38] 《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2(CBETA, T08, no. 232, p. 731, b1-9)
[A39] 恒【CB】恆【印順】
[A40] 裡【CB】裏【印順】
[A41] 裡【CB】裏【印順】
[A42] 略【CB】畧【印順】(cf.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7, a27-28))
[A43]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7, a27-28)
[A44] 裡【CB】裏【印順】
[A45] 啟【CB】啓【印順】
[A46]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8, c9-10)
[A47] 為【CB】名【印順】
[A48] 至【CB】止【印順】(cf.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9, a1-6))
[A49] 麁【CB】麄【印順】
[A50]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9, a1-6)
[A51] 裡【CB】裏【印順】
[A52] 波羅蜜多【CB】密多羅【印順】
[A53] 啟【CB】啓【印順】
[A54] 跡【CB】迹【印順】
[A55] 強【CB】强【印順】
[A56] 啟【CB】啓【印順】
[A57]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5, c21-25)
[A58] 裡【CB】裏【印順】
[A59] 軌【CB】遠【印順】(cf.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9, c2-4))
[A60] 驅馳【CB】馳驅【印順】
[A61] 《楞伽師資記》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9, c2-4)
[A62] 驅馳【CB】馳驅【印順】
[A63] (卍新續九五三二中)【CB】[-]【印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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