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藏之研究[A1]
一 序說
如來藏教義,在中國佛教界,是最熟悉的一種教說,特別是中國盛行的《楞嚴經》與[A2]《大乘起信論》,可說完全是這一思想的代表經論。中國佛教徒,一說到如來藏,便想到一切眾生有佛性,可以成佛;如來藏成了佛教的核心教義,可以說,離開如來藏,即不能顯示佛法的深廣圓妙。這一點,中國佛教可說繼承了印度後期佛教的此一特色。太虛大師說:如來藏、佛性,為大乘不共小乘的特質。佛法中通常所講到的業、輪迴、性空、緣起,都還是小乘中所共有的,唯有如來藏這一教說,為小乘所沒有的大乘特義。後期的真常大乘,特別著重發揮此義。
中國大乘各宗,對如來藏特別重視,如天臺、賢首、禪宗。依天臺智者大師說,如來藏即即空即假即中的實相,是約俗諦的妙有說。後來,如來藏解說為空如來藏、不空如來藏、空不空如來藏三者,以配合天臺學的三諦。空如來藏即是真諦,不空如來藏即是俗諦,空不空如來藏即是中諦。天臺雖為弘揚龍樹的中觀學,但已融攝了發揚了如來藏的教說。禪宗在弘揚如來藏的各宗中,可說它將如來藏思想發揮到最高的頂點,也更與如來藏相契應。後代的禪師們,雖然竭力倡導祖師禪,但在初期的禪宗,卻是宗本如來禪的。就初期禪宗傳授心印的《楞伽經》說,魏譯[A3]《楞伽經》即將(宋譯的)如來禪譯作如來藏禪,以體悟如來藏為修證的法門。如禪宗四祖說「恒沙功德,總在心源」[A4],也無非是如來藏說,可說在禪宗已充分地表達出來了。賢首宗的賢首國師,對如來藏教義也曾努力加以發揮,他給《楞伽經》、[A5]《大乘起信論》作過玄義與注疏。賢首宗判五教,也可以分作三類:小教及始教一分有教是法相宗,始教一分空教是破相宗,終頓圓三教是法性宗,都是以如來藏心具德為根本的。終教,如[A6]《大乘起信論》的如來藏緣起說。賢首宗的頓教,即是禪宗。從後代(圓)教(頓)禪一致的思想上,不難看出後三教同以如來藏說為本的。
自民國以來,講唯識的「南歐北韓」——南方的歐陽竟無,北方的韓清淨,均不以如來藏說為中心。唯識學與臺、賢、禪宗的如來藏說,多少不調和,不相契應;而中觀的緣起性空,亦與專重如來藏思想的有距離。所以在傳統的中國佛教(指天臺、賢首)向以如來藏為中心的這一體系中,對唯識與中觀不無誤會。其實,在中觀與唯識中,也都說到如來藏,不過彼此所持的立場與解說不同,為中國一般學者所未能通達罷了。現在修學佛法,不能一味以中國的為是,因為佛法是從印度來的,佛法的根本是在印度,應該從印度佛教去作更深切的了解。但中國佛教——對中國文化思想有深切關係的中國佛教的內容,我們也非了解不成的。如來藏說是印度傳來的,應該了解如來藏在印度本來的意義,這才更能了解中國以如來藏為中心的佛法。
二 說如來藏之意趣
對佛法的理解,是與一般世學多少不同的。經裡的法義,不一定可依照字面上去理解。依佛法說,佛菩薩的說法,目的在化度一切眾生,所以佛菩薩的說法,只要達到這一目標,有時可能將沒有的說成有。如《法華經》說,房子外面有許多華麗珍貴的牛車、羊車、鹿車,可是等到走出房子一看,外面只有牛車,並沒有羊車與鹿車。這是佛經中將沒有的而說成有的例證。無的可以說為有,此的可以說為彼,所以對佛法,不能望文生義,聽說什麼就執有一真實的什麼,而應了解佛法說它的根本意趣何在。這樣,聽到如來藏這名詞,不要先執著有一真實的如來藏,而應探討為什麼說如來藏,如來藏究竟是什麼意義,由此始能了解經說如來藏的真義。
佛法有二大問題:一是生死輪迴問題,二是涅槃解脫(成佛)問題。一切佛法,可說都是在這二大問題上作反復說明。如佛法而不講這二大問題,那就是變了質的佛法。生死輪迴與涅槃解脫,並非佛教特創的教義,印度其他一般宗教中,十之八、九也都講到這個問題。但佛教與印度一般宗教所講的有所不同,那便是三法印。三法印的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是用來印定佛法的準繩,凡與這三法印相契合的,才是佛法。所以生死輪迴與涅槃解脫,均須與三法印相合,這樣的生死輪迴才是佛法的生死輪迴,涅槃還滅才是佛法的涅槃還滅。如果與這三法印不相契應,則所謂生死輪迴與涅槃還滅,都是外道的,非佛法的。由三法印而開顯出來的一切法空性,即大乘所說的一實相印。因為一切法的自性空,所以一切法是無常、無我、寂靜的。三法印,即就一切法空的理性作順俗的、多方面的顯示說明。依無常、無我的法則,說明生死輪迴;依此生死而說到涅槃還滅的寂滅;這是佛教不共外道的特質。不過這無常的與無我的生死輪迴(也就是本性空的生死輪迴),是甚深的,不容易使一般人理解的,所以印度一般宗教,甚至一分佛教學者,對此曾加以詰難。如《[A7]俱舍論.破我品》說:若說無我,則誰去受生死輪迴?誰去證涅槃還滅?依照一般人的想法,人生的升天界、墮地獄,此死彼生,必須有一主體的「自我」。如現在有煩惱,將來煩惱斷了,生死也了了,這斷卻煩惱與了脫生死的當體,是解脫自在的我。如說無我,則不但生死輪迴不能建立,涅槃解脫也不能成立。無常無我的生死觀、涅槃論,確是太深了,為一般人所不易了解,所以印度一般宗教,都認為要有一真實的我,才能成立一切。佛法中,也有一分的有我說。依他們說,佛法說無我是對的,不過這是否定常人所計執的邪我,而另有一勝妙我存在。這如犢子部及其所分出的法上、賢[A8]胄、正量、密林山部四派,建立不可說我。據說,我是在五蘊之內抑在五蘊之外,我是常住抑屬無常,都是不可說的。犢子部他們建立不可說我,認為佛法的生死輪迴與涅槃還滅等一切問題才能依之而建立起來;這是佛法中最初說我的一派。佛法一向是說無我的,所以這種不可說我的論調出現之後,在佛教界初聽起來,有些驚怪,因此被人評為附佛法的外道。小乘中,除犢子系的不可說我之外,經量部也講勝義我。大乘中也有說我的,如禪宗的《心燈錄》說:禪宗體悟的,即是我,即通常所說的主人翁。它引「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及「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等來說明,不過這種我是不可思議的,不像一般人所計執的粗顯的我。又佛法所講的無常,一切法剎那生滅,在一般宗教及一分佛教學者間,也認為不能建立生死輪迴與涅槃解脫。比如由業而感生死之果,假如生死是無常的、剎那生滅的,則業滅後誰感生死?無常的也即是無我的,所以不能成立生死輪迴與涅槃還滅。如佛弟子以為無我不能成立生死與涅槃,無常也不能成立生死與涅槃,這種見地,與世俗的見解極為相似。因為一般眾生的根性如此,對無常無我的甚深義理不能信受,佛陀為了隨順眾生的心境,使其接受佛法,次第引導,令得佛法的功德,因此方便說如來藏。一般聽到如來藏,即認為是佛性,只記得成佛涅槃的一面,而忽視生死輪迴的一面。其實,如來藏不僅為成立成佛涅槃,也是成立生死輪迴的。在了解如來藏之前,必須先了解佛陀說如來藏的這一根本意趣。如來藏為眾生不能了解一切法空的甚深真義,佛陀所開示的另一方便教說;從外型上看,雖然近似外道所說的,是常是我,但其真正內容,卻與外道迥異。《楞伽經》說「開引計我諸外道故,說如來藏」[A9];「為斷愚夫畏無我句,故說……如來藏」[A10];「陰界入生滅,彼無有我,誰生誰滅?……如來之藏,是善不善因」[A11]。依《楞伽經》,佛說如來藏的意趣,是對主張有我而恐懼無我的外道說的,也是對不能在無常生滅中成立輪迴的眾生說的。現在作一簡單結論:一般人的看法,涅槃解脫,是從生死輪迴而得解脫的,這比如人從牢獄裡放出獲得自由一樣。因為有這麼一個人,才說有牢獄與自由,如無此人,則根本無牢獄與自由可說。所以,如把生死與涅槃的二問題聯繫起來,而貫攝這二個問題的,似乎非是常是我不可。佛說如來藏的目的,也即適應這一類眾生,解決這一問題。《勝鬘經》說:「生死者,依如來藏……有如來藏,故說生死。」[A12]這是說明因有如來藏,才能說有生死的;若沒有如來藏,則生死無可安立。反過來說,如來藏在眾生煩惱藏中,如離開煩惱藏,即成佛法身。如來藏一面為生死輪迴所依,一面又為涅槃還滅所依,所以沒有如來藏,則不能說明眾生從生死到成佛的經過。佛說如來藏的意趣,主要使不信無常無我的人來信受佛法,達到佛法化度眾生的目的,使之踏上正路,進入佛法的甚深處。
三 如來藏說之安立
如來藏一名,不見於小乘典籍中,而為大乘所特有。在未講如來藏之前,先對「如來」作一解說。「如來」,為大小乘共有語,含攝極複雜的意義。如來,為梵文多陀阿伽陀的譯語,可以譯作「如來」,也可譯為「如去」。依照一般的解說,如為如如不動、無變異,顯示其真常不變、平等無差別的特性。此種特性,即佛所體悟的真如法性。在佛法中,通常將所證悟的諸法實相,稱之為「如」,或者名之為「真如」。但在印度一般宗教中,「如」卻有另一解說,如即是我。《大智度論》說:如即神我(阿特曼)之異名。印度一般宗教所說生死輪迴的主體,以及從生死輪迴而證入涅槃解脫的當體,即是我;我也就是如,所以我是常住不變、如是如是的。依印度一般宗教說,要有一真常不變的我體,才能成立生死與涅槃。佛法是講無我的,由生死而證入涅槃的,不是我,而稱為如或法性。佛法與印度宗教的根本差別點,爭論的中心點,可說就在這裡。印度宗教以為見(真)我才得解脫,而佛法卻以見如或法性得解脫。經中說佛弟子證悟時,「但見於法,不見於我」[A13];這說明佛弟子所證悟的是如如法性,而不是如如的神我。這如法性,即是諸法實相,也就是宇宙的絕對真理。這絕待法性,是常恆的、真實的、清淨的……,但並不附有精神與意志的特性;而印度宗教所說的我,卻是含有知覺(當然是真覺)性、意志性的。因此,在不說如來藏但說真如或法性的經論,雖說佛弟子證悟如或法性時如智不二、心境一如,而現覺的如如法性,是一切法的實性,超越一切戲論,並不能指為是心是智的,也就無知覺性與意志性可說。近代的耶穌教徒,每以宇宙我的耶和華上帝常住不變、究竟真實、無始無終、不可思議、清淨(聖潔)自在、無處而不在等特性,牽扯為即是佛法的真如,實則他與印度宗教所說的梵天、自在天一樣。他們一方面把它看作普遍常住的宇宙本體;一方面,擬人的性格,給與(大)智慧、慈悲、無所不能的意志自由,所以也就是創造主宰一切,要怎樣就能怎樣的神我。佛法見如如法性,不見於我,將我與法性二者分開;佛法的法性,體證法性的聖者,才不會落入創造神型的窠臼,顯出佛法的真義。來,即活動。如來,即依如而成的一切大慈大悲等功德業用。依《金剛經》說:「如來者,即諸法如義。」[A14]這說明如來即是真如,真如即是如來。《大般若經》中,也作如此說。在一般佛弟子的心目中,如來是有超人的佛格、大智大悲、偉大不可思議的聖者。為何說如來即是諸法如義?這是說如來是「乘如實道」[A15]、「體如而來」[A16],說如來是真如法性的體現者。真如法性是永恆遍在的,並沒有離開吾人,但為吾人所不知;圓滿的體現證悟出來,所以名為如來。就這一意義看,如來以如為性,如即是法界、法性,所以如來也與法界、法性有不二義。
另一方面,如來是出現世間以及成道轉法輪的。如來未涅槃前,日常顯示於弟子面前,一切不成問題。如來涅槃以後,如來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這是一個重大的問題。如說如來涅槃以後,還是生前一樣的存在,這便成了常見;若說如來涅槃後,什麼也沒有,這就成了斷見。這本是十四不可記中不作答覆的問題,但為了眾生的信受,也就不能不說明這一問題。在小乘學派中,約有三派解說不同:一、依有部與經部說:如來涅槃後是灰身泯智的。涅槃是解脫了生死輪迴的苦痛,而不再受生的,不再起此身心作用;如將樹根截斷,從此再也不會發芽生葉。如來證入涅槃,滅去有漏的身相,當然沒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的存在了。依他們說,智慧是身心和合而發生的,身心既然沒有了,智慧當然也是泯滅不起了的。但這不是否定了如來證入涅槃,執著什麼都沒有,而是說涅槃無為是不可思議、不可分別的,不能說它有這樣、那樣的。在聖典中,有很多經論對如來的涅槃作這一意義的解說,不過這一解說,是不容易為一般世俗知見所信受的。二、依上座部說:如來涅槃後是灰身而不泯智的。如來涅槃後的身相雖然沒有了,但如來的功德智慧是經多劫而修成的,不能說與身相也同樣的泯沒了;如來的智慧德,證入涅槃,是存在的。這說明了如來涅槃後,沒有身相的物質作用,而如來的無漏心力依然是存在的。這雖然存在,但對於有漏三界,似不再起作用,也不再來人間度生,只是自己圓成了究竟的功德。三、依大眾部說:如來的壽命、身相、神通威力,都是無量無邊遍一切處的。釋尊的雙樹入涅槃,只是捨棄了人間的應化身,如來的真身是永恆常在、莊嚴圓滿的。這種說法,與大乘經的思想,非常一致。大乘經,特別是開示如來真常不變的經典,針對如來涅槃無色的見解,而一再說到有色。如來涅槃的相好莊嚴,屬於清淨的微細的物質,不同於一般的有漏色相。如《央掘魔羅經》說「解脫色是佛,非色是二乘」[A17],這說明大乘涅槃不同於小乘涅槃的灰身——小乘是以涅槃為無色(無智)的。[A18]《大般涅槃經》也說:「捨無常色,獲得常色。」[A19]如來雖然捨棄了五蘊假合的無常之身,而獲得了常住不變的清淨色身。這在真常妙有的大乘經中,處處都如此說。現在進而要論究的:如來的身相何以會遍一切處?佛壽何以是無量的?這便要結歸到「如」與「如來」的意義上來。如來所證悟的法性即是如,如如不動,無二無別;在契證如如中,可說都不離真如法性之中,而為真如法性所統一。這樣,菩提從過去到未來,也是永恆不變的,是超越三世時空的。超越時間性,也就是豎窮三世;超越空間性,也就是橫遍十方。如來是如如的證悟者,為真如法性的體現者,與法性為平等無差別的,沒有大小、多少、先後、長短的差異,因此如來的神通威力、壽命、色相、智慧,遍一切時,遍一切處,無量無邊,無窮無盡。龍樹曾說:如布施是有為的、有窮盡的,無論布施多大,布施的福德受完了,一切功德也就盡了;因為有為是有生滅變化的,終歸滅盡的。如布施能與般若相應,則布施的功德也就成為無盡。般若是證悟真如法性的,與法性相應,無量無邊;與般若實相相應的布施功德,也就無量無盡。這如我們收藏東西,時間久了就會壞,如將東西放在不壞的金剛器具裡,即使經歷多久,也就不會朽壞了。真如法性是遍一切處的,證悟真如法性後的如來,也遍一切處。從證說,真是無時間性的,也是無空間性的;因此,如來常住不變、遍滿一切。約這一意義說,所以:一、否定小乘的灰身泯智,以及無身而有智的解說,而肯定如來是有色有智的。二、佛身是無窮無盡、常住不變。
這就要說到如來藏。眾生體證佛果,如來是常住、遍一切處;但未成佛前,這常住遍滿的如來,是否也如此的常遍?如到成佛才能如此,則不能說如來是常住不變的、遍滿一切的。一切時都是如此,未成佛也如此,才能說是常住不變;那麼,一切眾生都有如來了。依佛法說,體現而成如來的如如法性,是在聖不增,在凡不減,常住不變。但眾生何以不是如來?經中說,這因為無量煩惱所覆藏,為蘊處界生死所纏裹,所以如來常在眾生中,而沒有顯發出來,因此名為如來藏。雖然有顯現與潛藏,但眾生位上與佛果位上的如來,無二無別,常住不變。眾生位上的如來,是潛在著,而如來所具有的無量智慧功德、無量相好莊嚴,與佛果如來還是平等的。所以《華嚴經》說:「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A20]又《楞伽經》說:「如來藏自性清淨,轉三十二相,入於一切眾生身中。」[A21]《央掘魔羅經》說:「如來心於眾生身中,具足無量相好,清淨莊嚴。」[A22]佛果的一切功德智慧,為眾生的煩惱雜染所覆藏,所以如來藏是約眾生位說的。成佛只是將這煩惱拂去,而不是新的產生。《如來藏經》等舉種種譬喻來說明如來藏,最常說的,如摩尼寶珠,落在污物之中,為知者取出,洗淨污垢,光潔無比,神用無方。但這並不是因取出而有寶珠的,而是本具的,即在摩尼寶珠為污垢覆藏之時,其光潔無比與神用無方,也還是這樣的。從這點來理解如來藏,佛與眾生間可以達到平等。《無上依經》說明如來藏,而建立眾生界、菩薩界、如來界三名,界即是藏義。眾生本具的如來德性,在眾生位名眾生界;如經修行到菩薩位,即名菩薩界;由菩薩將它圓滿顯發出來,即名如來界——三界是完全平等的。《華嚴經》也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A23]這不特說明了眾生與佛平等,而且說明眾生心與佛心也是平等的,眾生心即是佛心,眾生也即是佛。中國佛教流行的「眾生即佛,佛即眾生」[A24],即是根源於此。依據這一教說,才能理解一切眾生本來是佛的意義。
再說到如來藏我與如來藏心。如來藏,是從眾生因位,點出本具如來。就這一意義說,如來藏與我義,有相契合處。在真常經典中,以常住、不變、清涼,來形容如來果德或眾生本具的真如,[A25]《大般涅槃經》特結合為常、樂、我、淨四種佛德。我的意義為自在,自己作得主;這與佛法所講由修持而得自由自在,不為煩惱所污,不為境界所轉,同一意趣,這是大乘所共認的。但印度宗教將阿特曼——我,解說為生命的本體,有自在義。佛法為了否定這生命實體的我,才說無我。如來藏為眾生生死流轉的根本,離去煩惱,如來藏即是如來法身;這與印度宗教所說生死涅槃主體的我相近。印度宗教所說的我,與如來藏為生死涅槃所依極為相似,頗感困惑,不易區別。如來藏是就眾生位說,因眾生的顛倒,未能顯發如來藏本具的清淨無漏功德智慧,所以成為眾生。切實說來,如來才是真眾生。眾生也即是我的異名,非蘊處界的聚合體,而在生死流轉中永恆不變的,才是眾生。這在大乘經中,也有說得非常清楚的,如《不增不減經》說:「即此法身,過於恒沙無邊煩惱所纏,從無始世來,隨順世間,波浪漂流,往來生死,名為眾生。」[A26]法身即眾生,因此眾生非他,即是如來。如來自無始世來即流轉生死,始名眾生。《央掘魔羅經》也說:「一切眾生,皆有如來藏我。」[A27]眾生即如來藏,佛在迷即成眾生,眾生在悟即是如來。因此,如來藏與我義一致。如來藏為煩惱所蓋覆時,近於小我;如離去煩惱,即成為大我;大我與小我的本體是無差別的。也就因為這樣,佛說如來藏,才能攝引「畏無我句」的計我外道歸信佛法。
如來藏不但與我有密切的關係,而且與眾生心也有密切聯繫。如來藏是在眾生中,但它究竟在眾生身中?還是心中?雖可說遍在,或說無在無不在,但又每說它在眾生心中(此如如來藏在蘊界處中,即陰界六入中;或說在六處中,有的就索性說在第六意處中)。依古來一般的解說,我們生命的開發,是以肉團心為始的。最初結成這肉團心(生命體)的,是父母精血的凝聚,而心識即託於其中。因此,佛法說修行,觀佛,觀心中有佛,即觀(心如)大紅蓮花。雖然,心是精神體,而不是肉團心,但緣慮心、集起心等精神現象,仍有不離此肉團心的意義,所以經說「無身寐於窟」[A28]。因為如來藏在眾生中——身心中、心中,與眾生心的心識活動有著不可分離的關係。如來藏的本性是清淨的,眾生心還在虛妄顛倒的不清淨中,為了區別二者的不同,有人將如來藏叫做真心,或稱如來藏心,或自性清淨心,這也就是眾生顛倒妄想心中的本淨覺性。由如來藏與阿賴耶識不相離,《楞伽經》與《密嚴經》便說「如來藏藏識」[A29]。雖然,如來藏與阿賴耶識,有不同的意義,但也有不異性,用以安立眾生的生死與涅槃。
以上是從如來的德性而說如來藏。因為有如來藏,所以即有如來藏我與如來藏心,基於這一意義,成為一分大乘經的核心思想。
四 如來藏之抉擇
關於如來藏的意義,依據《楞伽經》,如來是有所抉擇的。在未說《楞伽經》之前,如來藏容易被誤解為與印度宗教的我一樣,如《楞伽經》中大慧問佛:「如來藏自性清淨,轉三十二相,入於一切眾生身中……。如來之藏,常住不變……云何世尊同外道說我,言有如來藏耶?世尊!外道亦說有常作者,離於求那,周遍不滅。世尊!彼說有我。」[A30]從大慧的這段問語中可以看出,如來藏與我,一般人是看作一樣的。如來藏既然與我一樣,而為眾生所具有,則印度宗教所說的我,也應該是正確的了。關於這一問題,如來的解答說:「我說如來藏,不同外道所說之我。大慧!有時說空、無相、無願、如、實際、法性、法身、涅槃、離自性、不生不滅……說如來藏已,如來應供等正覺為斷愚夫畏無我句,故說離妄想無所有境界如來藏門。」[A31]從這一解說中,可知如來藏的表面雖然酷似印度宗教的我,而實質上是與我迥異的,因為如來藏即是一切法空性——法無我性的異名。釋尊為了化度一般執常執我的眾生,使其信受佛法,進而趣向一切法空的真義,因此方便說如來藏。如來對如來藏的抉擇,《楞伽經》說得非常明確。從前有些經中,將如來藏解說為我、為眾生,是方便說;經《楞伽經》的抉擇,明確的指出一切法無我性為如來藏,因此如來藏的真意就顯了,而不混濫外道的邪我了。
現依《楞伽經》為準,以一切法空性為如來藏說,則如來藏始能與性空無我的一切教說相契合。如來藏與法性、空性、法無我性,可說是一樣的;不過法性、空性、無我性遍一切法說,而如來藏專約眾生的身心上說。這如虛空,在方的器物裡成方的虛空,在圓的器物裡即成圓的虛空,雖然形成各種不同的狀態,但它的體性仍然與太虛空是同一的。現在根據《楞伽經》,對佛說如來藏的先後不同,作一結論:一、釋尊未說《楞伽經》之前,如來藏易被人誤解為印度宗教的我,這是不能了解佛說如來藏的意趣。二、經《楞伽經》對如來藏加以抉擇之後,如來藏與佛法的無我空性一致,即與一切空無我的大乘契經相融和。
五 流轉還滅之因依
上面說到如來藏為涅槃所依,有如來藏,眾生方能得涅槃解脫。同時,如來藏也為生死所依,因此眾生也才有生死輪迴。為說明如來藏確為生死涅槃的所依體,所以先泛說此流轉還滅的因依。佛教對於生死涅槃的二大問題,大家是絕對確認的。而現在問題在:眾生怎樣會有生死?又怎樣會得涅槃?生死與涅槃,這總得有個原因的。這一原因,說來非常簡單,也無人反對,不管是大乘或小乘,都是以「無明」為生死流轉之因,以「般若」為涅槃還滅之因的。說到生死輪迴,分為惑、業、苦的三類來說明,眾生由惑造業,由業感(苦)果,由果而再起惑,如是相續不息,而成生死流轉。這惑、業、苦三事,如詳細的分析起來,即是十二因緣;而成為眾生生死根本的,主要即是無明——煩惱的根本。一切法皆從緣起而有,眾生生死根本的無明,也可說有其原因的;但從有情招感生死苦果的立場說,無明實為主要因素。無明的生起,即是由眾生的情意顛倒錯亂,對於宇宙真理分辨不清,而在一切如幻的現象上起虛妄分別,執有執常,迷於事理,所以無明的特性即是不明了。說到涅槃解脫,依一般的解說,是由般若慧而成就的。真正的說來,涅槃並非只依於般若慧的,如皈依三寶,持戒修定,由戒定的熏修發生智慧,由慧斷煩惱而證涅槃,有著次第的相依關係。但在斷煩惱證涅槃的要因來說,不能不說是慧的功用。般若義譯為明,與無明相反,所以經中說:「無明為一切不善法根本,明為一切善法根本。」[A32]這樣,可以了解「無明為生死流轉的因依,般若為涅槃還滅的因依」了。
然據一般大乘經論的闡釋,生死流轉與涅槃還滅,又有二個基因的:一、從無明而說到心識;二、從般若而說到空性。在佛法中,無明只是一種心所法——附屬於心識的心理作用,它並不能單獨發生作用。無明的發生作用,必先有心識與之相依,因此,可以說有心識才有無明,無明是以心識為所依的;心識與無明相應,無明才能成為生死流轉之因。依一分學者說,有情生死流轉的原因,即是心識活動,而這即是所謂的「有取之識」[A33],是有煩惱、有雜染的識。我們一生下來,即有精神活動——識,因為有此識,所以無明煩惱——心所法也即跟著而來。《八識規矩頌》說「去後來先作主公」[A34],也即是指的此識。如將無明煩惱滅掉,則雜染的有取之識不能成立,所以識不是生死之因,而只是生死的所依;而為生死之因的,還是無明。無明既然以心識為所依,則能得涅槃成佛的般若,當然也是有所依的,般若的所依,即是空性。般若是證悟諸法如性的智慧,有般若智才能證悟真如法性,有真如法性才能發生般若智。因此,般若智與真如法性有關,如無真如法性,則般若不能發生;沒有般若,便不能得涅槃、成佛。然依唯識家說,心識為清淨、雜染法的所依,如心識與無明相應,即成雜染的生死流轉;如心識與般若相應,即成清淨的涅槃還滅;所以說識是染淨依。再說到空性,眾生的生死流轉,是因不能了解一切法的本性空寂,而在一切法的本性空寂上起分別執著,為無明所迷。聖者的涅槃解脫,因為了知一切法的如幻如化,不在一切法的本性空寂上起虛妄分別、執常執我,而由般若現證空性;所以空性為迷悟依。由此看來,心識不但與生死,也與涅槃有間接關係;而空性不但與涅槃,與生死也有間接關係了。
在一般人所承認的「無明」與「般若」中,抉擇出「心識」與「空性」的二所依性,這在大乘佛教中可說是共通的。不過,大乘中有一部分經論的見解,主張雜染法有雜染法的因,清淨法有清淨法的因。比如說,雜染法從那裡來?依通常說,由無明而來。但無明並非一切雜染法的親因,而只是它的助因。同樣地,般若也不是一切清淨法的親因,而只是它的助因。依唯識家說,無漏清淨法的生起,是從無漏種子來的。無漏種子具足一切諸法,所以一切法是各有其因的,不能說都由般若而來。般若的無漏種子,只能生清淨的般若,並不能生其他的無漏清淨法。雜染法的生起,是由有漏的雜染種子所引生,所以一切雜染法,也各有其種子的,如貪瞋癡等不善法,各各有其種子,並非都由無明而有。比如農夫種穀,必要有生長穀子的種——親因,如無親因的穀種,儘管客觀條件如何具備,也無穀子可收穫。這樣,一切的不清淨法,一定有其不清淨的種子,而這便是惑業苦——三雜染法的親因緣,無明只是助它發生作用而已。眾生的得涅槃成佛,也當然有其無漏清淨種子;一切無漏種子,便是一切無漏功德的親因。從佛法的這一意義去說明,非常容易明了;所以要安立生死涅槃,必須先說明雜染因與清淨因。雜染法,一切眾生是現成的;推究起來,是從無始以來就有的。但般若等清淨法,我們從未證悟過真如,從來不曾有過無漏現行,那般若等淨法,到底從何而有?說到這個問題,便要談到如來藏的清淨因了。
如上面所說,空性與心識,對生死涅槃,都可說有著關係的,這是諸宗共許的。但對清淨與雜染因,就各有不同的解說。依一般說,雜染因是依心識,清淨因是依空性的。但在唯識家說,雜染因與清淨因,都是依心識的。而真常學者說,雜染因與清淨因,都是依空性(如來藏)的。從這些不同的主張中,彼此自然有不同的見解。因此,對生死涅槃問題,在解說的理論上,也有根本而顯著的不同,這便形成了分宗分派的起源。其實,如廚師煮菜,將菜配成各式各樣,但其真正材料,不過只有幾樣而已。生死涅槃的依因,也是如此,由於學者的所見不同,而形成各種不同的解說,其實問題還是這些。
六 如來藏說之三系不同解說
現依大乘三系,對(生死涅槃的因依)如來藏作一分別解說。
真常學者對於如來藏的看法,是肯定如來藏為真實圓滿的究竟教說。如來藏,是空性與心識的融成一片;所以從空性方面說,名為心性;從心的方面說,說為真心、自性清淨心等。我們的心識,雖然有虛妄顛倒分別,有煩惱雜染,但這心識與真如並非二物,是無二無別的。真常者的這種解說,是以證悟為根據的。從證悟真如時的境界說,心與真如無二無別,並不能去分別它的能證與所證。這在真常學者看來,認為心體即是真如,但因眾生心為煩惱所覆,從未證悟真如,所以對此本具的覺性——真如沒有發見罷了。而這眾生本具的覺性,並非過去沒有而現在才有的,是超越過現未三世時空,永恆而常在的。如《華嚴經》說「無有如外智能證於如,亦無智外如為智所入」[A35],這說明真如與智的合一,離開真如,另無智可求;離開智,也另無真如可得。在吾人證悟真如或未證悟時,真如仍然如此,常住不變,所以真常學者將真如(與如如智不二)說為一切法的根本,而與唯識學者所說完全不同。至於說到什麼是如來藏的清淨因,即是空性(心性)上所具足的無漏的清淨功德,亦即[A36]《大乘起信論》所說的「稱性功德」,由心(法)性的統一上,具足一切無漏聖功德性。所謂清淨因,亦即真如功德性的異名,因此真如又名「法界」。法界為三乘聖法之因——一切清淨聖功德因,即聖果位上的無漏功德無一不在真如法性中本來具足。其次,說到如來藏為雜染依,雜染因即有漏煩惱習氣。吾人無始以來的煩惱習氣,是不離真如的,但這煩惱習氣,並非為如來藏所有的,而是寄附在如來藏的,真常經中將它稱為「客塵」煩惱。所以,真常學者講一如來藏,而一切生死涅槃問題都得安立。眾生無始以來的一切清淨功德與煩惱雜染,都依如來藏而存在,一切問題可說都由如來藏而獲致解決。在真常系的《勝鬘經》與[A37]《大乘起信論》中,因此將如來藏說為空如來藏與不空如來藏(天臺演變成三種)。不空如來藏,是因真如法體上具足一切無量清淨功德,所以名不空如來藏。空如來藏,是說明真如法性不為雜染煩惱所污,故名空如來藏。《勝鬘經》說:「如來藏是依是持是建立,世尊!不離不斷不脫不異不思議佛法。世尊!斷脫異外有為法依持建立者,是如來藏。」[A38]這說明清淨因,即佛果的一切清淨功德,是與如來藏分不開的;而能與如來藏分開的,便是一切雜染法。又經中說「依如來藏故有生死,依如來藏故證涅槃」[A39],這說明如來藏即是一切生死涅槃法的所依處,沒有如來藏,則一切生死涅槃法便無從說起,這即是如來藏的根本思想。所以,《華嚴經》中,稱如來藏法門為「性起」法門。據《華嚴經》的〈性起品〉說,佛的一切無邊功德,都是由真如法性而起的,因此如來藏為一切清淨法的根本,依之而建立空、不空如來藏。如來藏的清淨法即是性具,雜染法是外礫,這說明了雜染法與如來藏本身並無關係,而一切的清淨法,才是如來藏所本具的。由此可知,般若智是由如來藏的不思議佛法中來的,無明是由依附如來藏無始以來的雜染法而有的。
再依唯識宗來說如來藏:唯識學者,在初期的無著、世親時代,本來還多少說到如來藏,但到了護法他們,幾乎沒有談它,所以如來藏與阿賴耶識的關係,在一般唯識學者中似乎不甚熟悉。唯識與真常的根本不同,即在空性與心識的關係上。真常學者認為:心識與真如的關係,是不一不異的,然而著重在不異,所以從心性不二的立場,在眾生心中,說有真心或清淨心、法性心等。依唯識學者說,真如與心識的不一不異,是對的,因為法性遍一切處,阿賴耶識等一切法是不離真如的。雖然一切法不離真如,但也不能說心識與真如即是不異的。因此,真如與心識有其不同:真如是不生不滅的、常住的、無變化的,而心識是有生有滅的、無常的、有變化的。唯識學者,在說明一切法時,從未說到真如的如何如何,因為真如法性的平等、無二無別,我們不能從真如說明千差萬別的現象;世間的無限差別,有凡有聖,有業有果,有此有彼,這一切應在有為的生滅法上說明,不能在真如法性上說,這就與真常論者完全不同了。依唯識學者說,有漏的雜染法,是阿賴耶識中無始以來的有漏習氣,在阿賴耶識中不斷的展轉熏生,從種子生現行,現行熏種子,而成為有情的生死流轉。真如是不生不滅的清淨法性,不能從真如法性中說明有漏的雜染差別,也即不依如來藏有生死了。至於阿羅漢、辟支佛、菩薩、佛的慈悲、智慧、大定等一切無漏法,不像真常學者所說是如來藏心中本來具足的。唯識學者說,這無漏法是由阿賴耶識中的無漏種子而來的。因阿賴耶識中有這無漏種子,所以由此才現起戒定慧等一切無漏功德。這無漏種子,並非常住不變的,而是有生滅的;因為有生滅,才能生一切功德。如無漏種子無生無滅,則就不會生起現行,不會有無漏功德了。所以無漏功德現行,也不能從真如去說明。不過,唯識學者所說的無漏種子,也有其不圓滿處。阿賴耶識是有漏的,有漏的阿賴耶識中有無漏種子,性質各別,這似乎非常費解。這與真常論者將有漏的雜染種子寄附在如來藏中,一樣的不圓滿。唯識宗以阿賴耶識為依處,統攝了一切有漏無漏種子,所以不要如來藏為依止。中國的真常學者批評:唯識說的不圓滿,沒有知道如來藏性中具足無量功德。依唯識者說,無量功德,是由修行而有,由無漏種子所生,因此才能說明得涅槃與成佛。所以不是不知道,而是不以如來藏為建立因。有人因此而稱唯識為阿賴耶緣起,真常者為如來藏緣起。唯識宗對有為生滅與無為不生滅,分得最清楚;有漏無漏種子的現行,都在有為生滅法上說。中國的[A40]《大乘起信論》與《楞嚴經》學者,天臺、賢首宗等,聽到有為與生滅,均認為是不圓滿的,不究竟的。但在唯識宗說,不但眾生是有為的,即佛果上的一切功德現行,也還是有為的,生滅的。這一解說,很難為中國佛教的傳統(真常)學者所諒解,其實只是學派的解說不同。真如與識,唯識宗著重在不一,真常者卻偏重在不異,由此唯識是側重在差別的現象,真常是側重在統一的本性。至於如來藏究竟是什麼?唯識宗說,如來藏即是真如,即是圓成實性、法性、法空性、法無我性。因為眾生未能證悟真如,真如為煩惱所遮蔽,不能顯發出來,所以名如來藏。一切法依阿賴耶識而現起,所以如來藏即阿賴耶識性——心性。約這一意義說,唯識與真常所解說的並無多大差別,所不同的,真常說真如具足無量稱性功德,而唯識卻將此清淨功德,說為有為的無漏種子。
現在來說明一些諍論。真常學者說:如來藏既然不是心,經中為何說如來藏即是真心、自性清淨心、法性心呢?唯識學者的解答說,這些,都是就心(法)的性而說的。如阿賴耶識是有為的生滅法相,而阿賴耶識的識性,即是真如,所以就名為真心與自性清淨心。這真心與清淨心,並非有為有生滅的心,而是約心的不生不滅性說的,並非眾生已有無漏清淨的心。至於說如來藏即是法性,而不是心,這是有經教根據的,如《楞伽經》中說(如上引文)。又《解深密經》的〈勝義諦相品〉,說勝義諦有無二相、離言相、超過尋思相、超過一異相、遍一切一味相的五相。《無上依經》說如來界也有五相,與《解深密經》五相一樣。所以,說如來藏即是真如,在經教中是無異義的。真常學者說:真如又名法界,法界即三乘聖法之因,這是因如來藏具足無量稱性功德。如如來藏不具足此等功德,又怎麼可以稱為法界?唯識學者說:界是「依」義,並非「因」義。一切聖者,均以證悟真如斷卻煩惱而成聖者的,三乘聖法是依真如法性而成就的,所以名為法界。如《金剛經》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A41]真常學者又說:《勝鬘經》中有空如來藏與不空如來藏,這不空如來藏,即是不離不脫不異不思議佛法,具足無量清淨功德。若如來藏不具足這些功德,何以經中稱為不空如來藏?唯識學者說:所謂功德,有有為與無為的二種;如來成就的,是有為與無為的一切功德。但如來的大智、大悲、大定,以及十力、四無所畏、十八不共法等,這些都是有為功德,是有作用的。無為功德,即是真如法性本身所具有的功德,如真如的不生不滅、常住不變、(勝義)善的、清淨的、光明的,這些都是真如法性自身所具足的,並非有為功德。有為的聖法,是從無漏種子而生起的無漏現行,所以真如的不離不脫不異不思議佛法,是約無為功德說的。若如真常學者所說,那佛陀只有無為功德,而無有為功德了。最後說到,唯識學者否定如來藏為緣起的問題,這也是真常與唯識所諍論的一個中心問題。依真常學者說,如來藏緣起,是依據論典([A42]《大乘起信論》)而說的。唯識學者說:釋尊的經教,我們還可以分別它的了義與不了義,論典根本不足以為據的。《無上依經》說:「一切眾生有陰入界,勝相種類,內外所現,無始時節相續流來,法爾所得至明妙善。此處若心意識,不能緣起;覺觀分別,不能緣起;不正思惟,不能緣起。若與不正思惟相離,是法不起無明;若不起無明,是法非十二有分緣起。」[A43]這說明如來藏不能為生死之緣起的。一般所謂生死,是由惑起業,由業感果,從惑業苦的流轉不息,而有生死。約這一意義說,只能說生死沒有離開真如法性,或說迷於真如法性而有生死,不能說真如法性為生死的緣起。因為雜染法根本不能以清淨法為緣起,也不能從無漏的清淨心生起,所以《無上依經》說真如非無明所能緣起。一般說如來藏的,都以為真心為染法所污,從真心而起妄心,由妄心再起顛倒,熏習真如,形成生死流轉。如滅去顛倒的妄心,則真心即能顯發出來,而成涅槃解脫。地論宗學者,舉喻來說明這一意義:如我們作夢時的顛倒夢心,是由夢中意識而來;而夢中意識,又是來自明了心的。因我們明了時所見的一切現象,等到睡夢時,心起模糊,而生顛倒;所以虛妄心是依真實心而起無明煩惱的。但依唯識學者說,夢中是夢中意識,平時為明了意識。夢中意識是有夢中意識的種子,明了意識是有明了意識的種子,是各各不同的。無漏心,我們根本從未有過,我們向來即只有虛妄雜染心,怎能說虛妄心從無漏清淨心生起?所以,唯識學者不承認有一清淨心為虛妄心之根本,更不承認如來藏為生死法之緣起,只能說生死是依如來藏的。這樣,[A44]《大乘起信論》中的真如熏無明,無明熏真如,唯識學者也是不承認了。因為不生不滅的真如法體,是不可以(也不能)熏無明及為無明所熏的。依唯識學者說,經中說如來藏是對的,而一般所說的如來藏緣起是錯誤的。由於這一根本見地的不同,所以唯識與真常系的天臺、賢首、禪宗,另有很多諍論。如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有如來藏,可以成佛。這在唯識學者看來,認為應該有所分別,因為佛性有二種:一、理佛性:這是就真如法性而言的。真如——又名法界,此理佛性的圓滿清淨,故又名法身。二、行佛性:成佛與否,須視有無無漏種子而決定。因為眾生的根性各各不一,有人是具有聲聞乘無漏種子的,有人是具足獨覺乘無漏種子的,有人具備成佛無漏種子的,也有人圓具三乘聖法無漏種子的;也有人沒有三乘聖法無漏種子,而只有人天乘種子的,這便是所謂無性眾生,不能成佛的。從這一解說中,否認了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可以成佛的教說。唯識學者認為:就有無無漏種子的立場言,確有一分眾生沒有佛性,不能成佛的。具二乘種子,不具成佛無漏種子的,還是不能成佛的。這是唯識與如來藏學者的諍論處。如來藏學者,是以「一乘為究竟,三乘為方便」[A45]的,因為一切眾生有如來藏,具足無量清淨功德,個個都可成佛。而唯識學者與此相反,以「三乘為究竟,一乘為方便」,因為佛說一乘,只是一種方便教說,有些眾生根本不能成佛,怎能說一乘是究竟的?在唯識學者的眼中,《法華經》因此也成為不了義的。
再就中觀學者的見解來說如來藏:唯識與真常論二家,就其講唯心的這一立場言,二者是共通的。中觀學者,對此有一不大同的見地:一、如來藏為佛所說,是對的,但是不了義教。如佛在《楞伽經》中,明白地說過:我本說空、無相、無願、無我等法,但因一般印度宗教學者驚畏於無我句,不能信受,以為無我不能建立生死涅槃,因此而說空性為如來藏,使他們覺得有一似我的如來藏,這才信受佛法。其實,這如來藏即是法空性、法無我性的方便教說,所以說如來藏為依是不了義的。二、唯識的阿賴耶識也是不了義的。因為這又是如來藏的別名,如《密嚴經》中說:「佛說如來藏,以為阿賴耶,惡慧不能知,藏即賴耶識。」[A46]佛陀雖以法性、法空性等方便說為如來藏,但有的眾生不能信受這常住不變的如來藏為所依,又不能深契無我無常,所以不能不稱如來藏為阿賴耶,說為相續不斷的心識為所依。如來藏既是佛陀的方便教說,則依此而立阿賴耶,更是方便教說了。
依中觀學者說,一切法性本來是空寂的。眾生的生死輪迴,是由無始以來的無明、業、生死,形成一個一個的個性;由無明起業,業感生死,造成一個前後相續不斷的個體。這如幻如化的生死,形成一個統一的體系,如五蘊的和合,成為生命的統一體;前生後生,構成生死輪迴的統一性。眾生的煩惱業果,以及一切精神與物質現象,都是無常無我本性空寂的。這一切,雖然是無常的,但因前後生的相續不斷,而又成為相似的統一;雖然是無我的,但由五蘊的聚合,也成為統一的相似的我(假我)。眾生即在這相似的假我上,而執常執我;其實這常我的當體,即是無常無我,當體空寂。在這無常無我的緣起法上,有些人引生出一個問題:一切法既然本性空寂的(他以為沒有),無常的(他以為間斷),為何會有生死連續的現象?一切法既是無我的,為何又有生命個體(我體)的現象?對於他們,無常無我的深義,完全不能理解,因此不能信受佛法。佛陀這才就本性空寂的法性,方便說為如來藏,說有一常住不變的(似我)體性,所以眾生有業有果,有生死輪迴。這樣,引他們信受入佛法,再次第引導,使了解如來藏即是法性空寂無我的別名。佛說阿賴耶識,也是如此。唯識學者,信受無常無我,所以不同意依常住不變的(我體)安立生死輪迴,而在無常生滅法上安立生死輪迴;但對無常生滅的生死延續,認為是剎那剎那不能間斷的。在唯識學者研究起來,眼等六識是不能安立生死輪迴的,因它有時會間斷,必須要一從未間斷的恆轉相續如瀑流的識,才能成立生死輪迴。如眾生所造的善惡業種子,在相續識中,才會保藏不失。我們見了東西會憶念,造了業會感果,這一切都是由相續如流的識而成立。佛陀因這類眾生雖然信解無我無常,而對無常無我的深義還有隔礙,所以不得不將不變常的如來藏,說為相續常的阿賴耶識了。而這阿賴耶識,一般人還是容易認為是我的,如《解深密經》說:「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我於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A47]一般人聽到阿賴耶、阿陀那,即以為是從前生延續到後生的生命主體,與常我相似。其實佛說的阿賴耶識,是指即本性空的生死延續中所表現的統一性;隨順眾生以心為我的見解,說此為識。此識即是本性空寂的,空性即是如來藏,也就稱此如來藏為阿賴耶。唯識學者的這種生滅相續論,中觀學者是不能贊同的。如造業,是剎那滅的;業滅過去,並非沒有,而是存在的。如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業是存在的、有用的,不過這種存在,只是過去有,非現在有。因為有此業存在,才能感受生死苦果。法性空中無礙,過去雖然過去,或者很久了,仍然可起用,不必要相續才能成立因果,所以中觀者不必立阿賴耶識。如釋尊在《阿含經》中,以及極多的大乘經中,並未說到阿賴耶識,難道就不能安立生死輪迴嗎?只要真正理解緣起性空的真義,無常無我而能成立生死與涅槃,何必再說如來藏與阿賴耶識?只因眾生根鈍,所以為說如來藏或阿賴耶識法門,使其確立生死輪迴與涅槃還滅的信念,能在佛法中前進,這是極好的妙方便了。所以,中觀學者從不如唯識學者那樣反對[A48]《大乘起信論》與[A49]《楞嚴經》,也不說唯識非佛法,只說是方便說而已。如對佛法——法性空寂而緣起宛然的認識進步了,知道什麼是如來藏,什麼是阿賴耶識,自然會進入佛法的究竟法門。所以佛說各種法門,都是有用的,並非說六識的不圓滿,說八識才圓滿;也不是說如來藏不空才究竟,說真如空就不究竟。中觀學者依於性空緣起的深義,所以是確信一乘的,一切眾生皆可成佛的。但不像真常學者一樣說如來藏本具一切無量稱性功德,也不像唯識學者說阿賴耶本有一切無漏種子。因為中觀者信解因果如幻的三世觀,染淨無實的隨緣觀,不會落入非先有自性不可的見地。
七 如來藏為涅槃因
如來藏雖有各家的解說,但如來藏畢竟為真常唯心論者的核心論題,所以現在依如來藏學派的根本立場來解說。如來藏為清淨涅槃因,如來藏又為雜染生死因。然從如來藏的主要意義看,如來藏是特重於涅槃因的。所以中國的傳統佛教,特重於說如來藏即是佛性,為一切眾生成佛的因依。
如來藏為涅槃因,這在經的方面,如《勝鬘經》、《不增不減經》、《無上依經》、[A50]《大法鼓經》、《央掘魔羅經》、《涅槃經》等。在論的方面,如堅慧的《法界無差別論》,及(一說為無著所造的)《究竟一乘寶性論》,以及真諦譯的《佛性論》(傳說為世親所造)。這三論,對如來藏為清淨涅槃因的意義,加以有體系的說明,與真諦譯的《無上依經》,幾乎同一形態。這些經論,雖內容的組織相近,但在論說的主題,卻有所不同。《法界無差別論》,是以菩提心為主而說明的。《究竟一乘寶性論》,是以三寶的寶性為主,這寶性亦即通常所說的一體三寶與常住三寶。《佛性論》,是以佛性為主。《無上依經》,是以如來界(即如來藏)為主而說明一切的。
依據這些經論,來說明如來藏為涅槃因,分作四部分來說明:一、如來藏(佛性、寶性、如來界等),二、菩提,三、功德,四、業。依如來藏學說,要將這四部分說到,才能圓滿的說明如來藏為涅槃因的所以。因為一切眾生本具「如來藏」,依之修行成就,即是「菩提」;佛果菩提,是有種種「功德」相應,才能發揮利益眾生的廣大「業」用。菩提、功德、業,也即等於如來藏出纏所有的體、相、用三者。如來藏是一切法的本依,有情的成佛以及種種功德妙用,都依如來藏而有的,所以如來藏也即成為眾生成佛及涅槃的清淨因了。在《法界無差別論》中,以菩提心為清淨法本;有情以菩提心為因,才能達到成佛之果。菩提心有二種:一、世俗菩提心:如對大乘佛法有深切信解,發起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四弘誓願,這是屬於世俗的菩提心。二、勝義菩提心:這不但是上求下化的信願,而要能夠體悟到本性清淨的佛性——如來藏性。如《大日經》說「菩提心為因」[A51],而說菩提心為「如實知自心」[A52],即對自己的自性清淨心,能如實覺知;此亦近於禪宗所說的「明心見性」。大藏中有《發菩提心論》,說明在五蘊身心中體解性空,而悟到本性清淨、不生不滅的,即是發菩提心——勝義菩提心。如實了知此心性本淨,才能向佛果位邁進,才是真實發菩提心。所以,如來藏又名菩提心、佛性。一分大乘經,對發菩提心特別重視;如《華嚴經》等,由初地至十地的階位,即是發菩提心的一步步的增進,而獲得一分一分的清淨。可以說,凡是開示發菩提心的經論,大都與如來藏說相近。
根據上面所說的幾種經論,對四義中的第一——如來藏,作一綜合簡要的解說。如《佛性論》、《究竟一乘寶性論》、《無上依經》,均用十義來解說的。一、自性:如來藏究竟是什麼?如來藏的自體,即是如來,也就是諸法如義——真如法(如)性,為一切眾生本來所具足的。這在真常學派,覺得如來即如如如如智。如如如如智,故名法身。《華嚴經》也說:「無有如外智能證於如,亦無智外如為智所入。」[A53]基於這一意義,不論說如來藏或佛性,都是從眾生位上點出清淨的因性。雖然眾生位上的五蘊、十二處、十八界以及貪瞋癡等,是一切不清淨法,但在這不清淨的眾生心性,各各具足了清淨性,這並不因眾生的雜染顛倒而顛倒。所以《勝鬘經》說:眾生自性清淨,而有染污;為客塵所染,就是自性清淨。雖為煩惱雜染所染污,而眾生本具的如性,仍然不失其自性清淨。關於這一意義,是難以理解的,所以經說很多的比喻。如摩尼寶珠落在污物之中,為塵垢所蔽,不能見其清淨的自體。如虛空為雲層所蔽,不清不明。如水為泥土所混濁,污穢不堪。但它們的清淨本體依然是存在的,如將摩尼寶珠的污垢洗掉,現出它的本相,清淨光明,無比珍貴。如風將雲層吹散,現出蔚藍色的天空,極目萬里,多麼清淨。如將水沈澱以後,或以蒸氣蒸溜一過,清淨無比,可照萬物。但這些清淨的自體,並非現在才有,而是本具的。所以,如來藏即如摩尼寶珠、虛空、水一樣,看起來雖不清淨,而在這不清淨的現象中,它的清淨的本體,本來如此。在如來藏的自性中,不特具足了清淨性,而且還具足不思議佛法——稱性功德。如只就它的本性清淨來說,也許還不足以代表如來藏的特質。二、因緣:如來藏本性清淨的自體,應以何種方法才能使它顯發出來?這有四種因緣:(一)、信樂大乘:此即通常所說之發菩提心,對大乘佛法起深切的信願,激發至誠的要求,期能獲證大乘佛法,上求佛道,下化眾生。如來藏性的顯發,首先便有賴於發菩提心,菩提心如種子一樣。如人的出生,不但要有父母精血的和合(種子),而且還要有心識。所以,發世俗菩提心還只是顯發如來藏性的外緣,而真正的主因,還是本淨心性——如來藏。(二)、三昧:這如胎藏一樣,人的身體由父母的結合以後,必須在胎藏中慢慢的成長。(三)、智慧:這如母親,經十月懷孕成熟,而將孩子生下來。(四)、大悲:這如乳母,孩子出生以後,要有乳汁來資生長養,才能成人。如來藏性,以發菩提心為先;具足了菩提心後,在大乘佛法之中,修習禪定,由定水的滋潤,使他成長;啟發智慧,由智慧體證而顯發如來藏性;更要成就大悲功德,化度眾生,才能成佛(如成人)。所以,從如來藏而能成佛,須具有這四種因緣。三、得果:修習上面的四種因緣,才能將如來藏顯現,到達成佛的究竟果位。如來藏的果德有四,即四種波羅蜜多——常波羅蜜多,樂波羅蜜多,我波羅蜜多,淨波羅蜜多。常是無生老病死的,不變不異的;樂是沒有一切憂愁苦厄;我即大自在;淨是沒有煩惱染污,離垢清淨。如[A54]《大般涅槃經》說:涅槃具常、樂、我、淨四德。《勝鬘經》中,也隱約說到如來藏是常、樂、我、淨。這三者,是說明如來藏自性;以什麼為因才能顯發?而顯發後的情形又是怎樣?四、業能(即功用):如來藏究竟有什麼妙用?依一般說,如來藏有成佛的妙用。在眾生位上,如來藏又具足什麼業用?即對吾人生活在世間,能有一種引導向上——真、善、美的功能。如吾人遇到苦痛時,有一種自發的厭苦的情緒,同時也有一種向樂的情緒,希望自己能夠得到安樂、究竟。為何會有此種厭離生死趣向涅槃的厭苦求樂的心理?這即是如來藏的業能,也即是如來藏在眾生位上的妙用。雖然在眾生位,如來藏還不能顯發出來,但卻能發生一種無比的影響。如每人都具有一種希求光明、向上進取、求自由、求安樂的心理,即因為有如來藏在。五、相應(或名相攝):這說明如來藏有種種功德與之相應的。如不空如來藏,有不離不脫不異不思議佛法與之相應。這在經論中,也有三種比喻說明:如大海、摩尼寶珠、水。大海,喻如來藏本具的法身功德性,是遍滿而無差別的,如遼闊的海洋一樣。在與如來藏相應的功德中,是具有佛的智慧德性的,這如摩尼寶珠,能引發種種的珍寶來。水,比喻如來藏中有悲心的德性。水的特性是能潤澤,如枯旱了的樹木,經水灌澤後,而能發出嫩芽,繁榮茂盛。如來慈悲利益眾生之心,與如來藏相應,而產生種種不思議佛法。所以無論是如來的智德或悲德,都是遍滿一切法性的;而這法性,為無始以來本來具足的。以上五義,是就如來藏因位而說的。六、分別:這說明如來藏性有清淨的、究竟清淨的、顛倒不清淨的三類。七、階位:如來藏的三種分別,亦即三種階位。在眾生位上的,顛倒不清淨,即名眾生位。大地菩薩,對如來藏的功德性雖能如實了知,但還未到達究竟清淨,即名菩薩位。到如來藏成為究竟最勝清淨法界時,即名如來位。這眾生、菩薩、如來三位,即說明如來藏在眾生位名眾生,在菩薩位名菩薩,在如來位名如來。所以,經中說如來藏即是眾生,或名眾生界。八、遍滿:如來藏雖有這三位的不同,而如來藏性,確如虛空而遍滿一切的。如來藏在眾生位是如此,在菩薩位與如來位也是如此。如進一步說,在眾生位上的如來藏,是遍滿菩薩位與如來位的;在如來位上的如來藏,也是遍滿一切菩薩的身心,遍滿一切眾生的身心的。因它遍凡遍聖,遍滿一切,所以《無上依經》喻之如虛空。九、無變異:這說明如來藏在凡聖位上是無變異的。如最初是凡夫,而後成佛;看起來,這中間是有凡有聖的,但就如來藏在凡聖位上都是如此說,也確無凡聖變異的。從凡夫經十地修行成佛,這中間似有先後之次第,然就如來藏說,並無先後之變異。如眾生是雜染的,成佛是清淨的,就如來藏說,這染淨也無變異的。所以如來藏是無凡聖、先後、染淨變異的。如來藏在眾生位中名本性清淨,在如來位上名離垢清淨,這本性清淨與離垢清淨,仍然是一樣的,無二無別。所以《法界無差別論》說:「法性遍無差。」[A55]這從如來藏法性無差別的特殊體驗中,說明如來藏是超越一切時空的。十、一性:如來藏是融貫一切的。如來藏有時名法身、勝義諦、涅槃、如來,這些名字雖然各各差異,其實都是同一如來藏性。天台學者講經,先要「出體」,即將各種不同的名字而說成一樣。如約果上說,名菩提、涅槃、法身等;約因上說,名三昧、般若等;約境上說,名真如、法性、勝義諦等。各式各樣的名字,其實即是同一如來藏的不同說明。
四義中第二——菩提,即佛果。經論的解說,共有八義,即:自性、因緣、得果、業能、相應、分別、行、常。這八義,前六種與如來藏十義中之前六種名字完全相同。此八義中,除了因緣、業能、分別、行、常五義,與如來藏有不同解說外,其他三義(自性,得果,相應),與如來藏完全一致。現將此不同解說之五義,略述於下。因緣:不單是顯發如來藏的自體,而是就菩提心——如來藏的由因緣而漸顯清淨,即經十地而修習十波羅蜜,廣積種種功德,為圓成菩提的因緣。業能:這是說如來有後得智與根本智,以及自利利他的功德。分別、行、常:這三者,是說明從如來藏性到成佛時,如來現出法、報、化三身(這也可說分別),而這佛果的三身,是常恆而不思議的。四義中的第三——功德,即如來有十力、四無所畏、十八不共法、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等一切功德。第四義——業,這是一切大乘所共通的,可以「無思普應,隨機應現」來說明。如來的一切業用,不與常人相同,毋須先作準備,說法是出乎自然而然,「無思普應」的,有如「天鼓自鳴」。另一方面,如來化度眾生,是「隨機應現」的,對高級的眾生,而示現高級的身相說法;對低級的眾生,即現低級的身相說法。所以佛身是常住遍在的,於一切時說一切法。眾生內心清淨,而能見到如來;眾生內心不清淨,即見不到如來。眾生見佛與否,全依眾生內心的淨與不淨而定。以上諸義,是從成佛之因,以至佛果、功德、業用,都歸結於如來藏中。如來藏為一切清淨因,在這些經論中,說得非常有條理。
現在,說到佛為何要說如來藏性(或佛性)。這在上面「說如來藏之意趣」中,已經說過,即是要在眾生位上點出如來藏的本淨因來。佛說如來藏,是為對治五種眾生的:一、怯弱心:有些眾生,感到自己的業力深厚,無有成佛的希望與信心,而生起怯弱的退墮心。佛陀對之說如來藏佛性為人人本具、個個圓成的,只要自己能將如來藏佛性顯發,當下即是佛。這與禪宗的「直下擔當,自心即佛」一樣,消除眾生的怯弱退墮心。二、憍慢心:這特別是學佛的人,每有我是發菩提心的、持戒的、了解佛法的、有修行的,而對他人的一切,生起輕視的憍慢心來。這在學佛來說,根本與佛法不相應。佛對之說:人人都有如來藏、菩提心,現在雖不及你,將來一旦他的菩提心發起來,也許會超過你的。三、虛誑(妄)心:因為有類眾生,專在一切虛妄的世間法上起執見,窮追不捨。佛對其說如來藏,說明在這虛妄法中有一真實的佛性,如棉花中藏有黃金而不自知,現在只要將黃金取出,即可成佛的。四、謗真實:有些人是不信真實的,這特別是對真理,每起誤會,認為口裡說的真理不能有具體的事相見到。其實,真理即是一切事物的本來真相,是不能離開事物本身而見到的。佛對其說如來藏,說明真實不是從外面求的,不是最初沒有而後求得的;真實是人人都有,本來具足的,只要能靜心反觀,就可得到。特別是對學空的人,說一切法如幻如化,虛妄不實,都是空的;佛說這話本來是對的,但一般人即以為什麼都沒有,執著空見,而不知佛說緣起無自性的空義,是顯示法的本性空寂。說真實,空性即是真實。說實相,空性即是實相。五、執我:這如《楞伽經》說:有類眾生「畏無我句」的,認為無我不能安立生死涅槃,不能歸向佛法。佛為他說如來藏為生死涅槃所依,消除其內心的恐懼,而歸信佛法。
佛說如來藏,具有以上五種因緣的。這五種因緣,依現世一般眾生的心境來說,對於引導趨入佛法,如來藏是有其獨到妙用的。
八 如來藏為生死依
再說如來藏為生死依。由於各家的解說不同,彼此的差別很大,問題也最難解說。如說如來藏是空性、法性,生死是不離法性的,則唯識與中觀也都是作如此解說的。生死不離真如法性,依之而說生死;但僅說不離,還未能說明這一問題的核心。從大乘經看來,如來藏佛性,為一切眾生本有的清淨心,在佛是如來,在眾生是眾生,都不需要說阿賴耶識的。此如[A56]《華嚴經》、《涅槃經》等,均只說如來藏而不說阿賴耶的。如說到如來藏為生死依,則如來藏便與阿賴耶發生了關係,因為說明生死世間的一切,要從阿賴耶說起。這在《勝鬘經》中,雖還未明顯地表露出來,但到了[A57]《楞伽經》、[A58]《密嚴經》、[A59]《楞嚴經》、[A60]《大乘起信論》等經論中,如來藏與阿賴耶識的連繫,確已明顯地說出了。
如來、如來藏、如來藏我,與阿賴耶識的教義,本沒有必然關係。後期大乘經以唯心思想為中心,建立「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宗義,所以如來藏心與阿賴耶識非常密切起來。基於唯心的立場來說,如來藏與阿賴耶是當然相結合了。
唯心思想,有一基本見解:即宇宙的一切現象,都不外乎吾人心識的變現。可以說,一切的現象界,即吾人內心所現起的相狀,也即是心之一分。所以,唯識學者稱外在的一切為心之相分,內在的心識為見分。一切法不離自心,隨心幻現;阿賴耶識為一切心識中的微細心識,相續不斷,成為一切眾生的生死依。如來藏是在眾生身中(或蘊處界中,或貪瞋癡中),而眾生的身心一切,即是阿賴耶種識所幻現,所以如來藏也即在阿賴耶識的底裡。一切心識的根本真實,也即是如來藏了。基於這一意義,如來藏是內在的心性;阿賴耶識是承內啟外的動力。玄奘系的唯識學者,說明生死輪迴,是不說如來藏的,只說種子生現行,現行熏種子。至於阿賴耶識性,因它是不生不滅的無為法,所以不去論說它與生死的關係。說明生死世間的一切,都在生滅相續的阿賴耶識中去解說,這是唯心大乘的一派。重視如來藏的學者,對現象界的說明,是推論到不生不滅本性清淨的心源——如來藏,是現象界的根源。從這一意義來說,阿賴耶識與如來藏心,雖本是不甚相同的,卻與阿賴耶識的變現一切有關,而形成不即不離的關係。但對阿賴耶識,也還有不同的解說:一、地論師(後來發展為華嚴宗)依《十地經論》,說阿賴耶識即是第一義心,真心,如來藏;這說明了阿賴耶識與如來藏是一體的。這在現行的經論中,是有其根據的。如《楞嚴經》中,將阿賴耶識視為如來藏。趙宋譯的大乘經(經名記不得),也有說「阿賴耶淨識」;《密嚴經》中,說「佛說如來藏,以為阿賴耶」,又說阿賴耶是佛性、是我,當然也是如來藏了。所以,[A61]《楞嚴經》、《密嚴經》等,與地論師一派的思想極為相近。二、依攝論師的唯識學者說,阿賴耶識是著重在不清淨的、雜染的、虛妄的、生滅的、有漏種子的,一切不清淨的法體,均歸諸阿賴耶識中,阿賴耶識成為「過失聚」,為一切煩惱、業、苦——三雜染種的聚合處。所以,阿賴耶識是以虛妄分別為自性的。這在玄奘譯的聖典中,對此也有充分的說明。但梁譯[A62]《攝大乘論》,又說阿賴耶識有「解性」,是成佛而不失的覺性,這顯然說阿賴耶有此染淨二分;淨分的解性,就是如來藏了。三、依[A63]《大乘起信論》說,阿賴耶是真妄和合的,是善與惡、真與妄的統一體。它的立場,是真妄平等的。至於真妄和合的統一體究竟是什麼,也難以明了。由於對阿賴耶識的看法不同,所以對如來藏為生死依的論題,也有不同的解說。不過,真心論者雖然說阿賴耶識是真心,但古代的十地論[A64]師慧遠,即說明偏真不生,但妄不起,而必須真妄和合,一切法始能建立。所以在說明時,可以有所偏重,而真正的說明生死依,確有和合的意義。如[A65]《攝大乘論》是著重阿賴耶雜染的,又點出「解性」。十地論[A66]師是著重真淨的,從慧遠的解說中,可知真心也不能不說和合。[A67]《大乘起信論》不偏於真妄的統一,更為明顯。
依《楞伽經》來看如來藏與阿賴耶的關係,極為明白。如經中說:「如來藏常住不變,本性清淨,無始以來虛偽惡習所熏,名為藏識。」[A68]這一說明中,也含有真妄和合的意味,如來藏無始以來為虛妄種子熏染,如來藏就名為阿賴耶識。如來藏本性清淨,本是約眾生位說的。凡夫的本性清淨,名如來藏。阿賴耶識,也約眾生位說。雖然本性清淨,但因無始以來虛妄雜染所熏,現起一切虛妄顛倒的妄相,這一妄染的種子心,名為藏識。這一點可舉一比喻:摩尼寶珠本來是清淨的,如用青黃赤白等色襯托四週,由於色光的反映,摩尼寶珠也即現起青黃赤白等相。從這些現起的色相上看,雖然是不清淨的,但它本來清淨的體性,依然是不變的。約這一意義說,如來藏在虛妄雜染法中,是不失它本來清淨的體性的。但為煩惱雜染所熏,現起種種不清淨相,名為阿賴耶識,這就如摩尼寶珠的現起青黃等相了。《楞伽經》中,關於如來藏與阿賴耶識的解說,還有說得更清楚的,如「去除如來藏中藏識名」[A69],這說明去除阿賴耶識的雜染種子心,只是如來藏去掉阿賴耶識的名字,並非滅掉阿賴耶識自體。如摩尼寶珠去掉青黃赤白等,並非去除現青現黃的寶珠。又經中說:「若無識藏名,如來藏者則無生滅。」[A70]換句話說,如來藏中現起的種種生滅虛妄顛倒相,即由阿賴耶識的虛妄習氣(種子)而有,如將阿賴耶識中的虛妄習氣滅掉,就不稱為阿賴耶識,那如來藏也即本性如是,不再有生滅相了。所以,滅阿賴耶識的虛妄習氣,只是滅阿賴耶識的名字;實是滅去業相,而不是滅去阿賴耶識的自體。基於此一意義,阿賴耶自體與如來藏還是一樣的,所以說「佛說如來藏,以為阿賴耶」。有些經中說阿賴耶是真心,《攝大乘論》世親釋也說:如無虛妄雜染種子,則阿賴耶識即不成生滅。這可見,阿賴耶識的生滅相續,是因有虛妄雜染種子,而不是阿賴耶自體如此。《楞伽經》又說:有漏習氣(種子)是剎那生滅的,無漏習氣是非剎那生滅的。所以如來藏的稱性功德,是無漏習氣,與如來藏是相應而統一的。如來藏如為有漏習氣所熏,則阿賴耶識便現起一切生滅的虛妄相;如將這虛妄相滅去,則阿賴耶識也不稱為阿賴耶識了,此即是如來藏出纏,而稱之為法身了。
說到如來藏可否為雜染法的緣起,這是一個重要的大問題。如來藏是不生滅的,真實清淨的,不與雜染法相應,怎麼可為生死雜染的緣起?如來藏是本性清淨的,怎麼會因此而有虛妄雜染法生起?這雜染法是否從如來藏中流出的?依通常所說的「迷真起妄」,「從真起妄」,當然可說是從如來藏中流出的。但從清淨法派生虛妄雜染法,這在理論上,發生了嚴重的問題。如來藏不與雜染法相應,依《無上依經》所說(見上引文),煩惱、業、苦這一切,不能說以如來藏為緣起的。這等於說真淨與妄染是二本的,如來藏是不生不滅的、清淨的,在這清淨真實的法體中,不能為緣而生起妄法。關於這一問題,最近《海潮音》中,刊有〈復禮和尚的真妄偈〉一文,曾有所說到。如來藏中,如真是真、妄是妄,則真妄成為二體。如妄從真生,則問題更多了。我們批評耶和華的一元論不能成立,如說:魔鬼是從那裡來的?是否為耶和華所創造?若非耶和華所創造,則魔鬼是另有來源的,耶和華並不是絕對的。如說魔鬼是上帝所創造,則上帝便成為一切罪惡的淵源。同樣的理由,若說一切唯是真實相,不生不滅,則虛妄雜染法從何而來?若說從如來藏實相中來,則如來藏成為不清淨的因素了。將來成佛後,也可能有虛妄法生起。若說虛妄法不從如來藏實相中來,此則是另有其本源的,如來藏當然不能說為緣起一切法。如來藏本性清淨,常住不變,側重在真(清淨)的一面,所以不能為生死法的緣起;要說明生死法的緣起,須以阿賴耶識為主體。然阿賴耶識與如來藏法性,有一貫攝處,此即阿賴耶識的本質即是如來藏,妄心歸根結底即是真淨心,但不能說一切染法的生起以如來藏為緣。
大體上說,大乘佛法,都建立教與證二者的。在教義的說明中,說真如實相,又說虛妄雜染相,從這二者去說明一切。《楞嚴經》說有二根本——一真一妄,也就是此義。如果只說一方,不論是妄染或真淨,就不能說明一切——有凡有聖,有迷有悟,以及世間一切差別。依有真有妄去說明時,不論這無明與真如、妄心與真心,究竟是一還是異,總之,說明生死還滅的理論,要從這相對的二本去說明。然而大乘佛法往往批評小乘為厭惡生死世間的消極者,將一切雜染的煩惱、生死苦果、世間捨離,始能出世間,獲致常住清淨的安樂,是真妄不相融的。而大乘,認為世間即是出世間,煩惱即是菩提,生死即是涅槃,這才建立不離生死、不離世間的法門。大乘宣說一切法是本來不生滅的,實為立足於行證的法門。但從這一意義去看一切法時,如《楞嚴經》說五蘊、十二處、十八界、六大、根、識,皆如來藏妙真如性;天台說法性中具足一切(善惡)法。這等於以如來藏而說明生死雜染的一切,與依阿賴耶識而說明雜染有所不同。中國佛教,似乎要到天台的性具思想,才能圓滿的說明這一問題。但這與只說如來藏的常住不變、清淨本然,說一切虛妄雜染法不依如來藏緣起,而要依阿賴耶雜染種子心,就大大不同。天台學者評如來藏學者為不免「緣理斷九」,也就是不同意二種根本——別有妄原。單說如來藏本性清淨、常住不變,而一切虛妄雜染法從賴耶起,不免有二元的傾向。如依藏性而緣起生死妄染,又近於一元。總之,這是如來藏的一個根本難以解答的問題。
中國的如來藏學者,常以水即波、波即水的公式,來說明如來藏即生死即涅槃的意義。其實,水為何會成為波?這並非水的本身即會起波,而是因風的鼓動。所以說明世界的一切,似乎不能不從二方面去說明。如《楞嚴經》中富樓那問佛:「一切根塵陰處界等,皆如來藏清淨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A71]如來對此問題,舉示很好的比喻來解說,但比喻到底是比喻。經以為:一切本明,而說「明」時,即有「不明」相對而起;在這明與不明的相對存在中,而演出一切的事相來。這近於黑格爾的辯證法,但不論如何,總要說明迷悟的差別存在。如演若達多,頭本來沒有掉,而自以為無頭,奔走若狂。待人向其解說清楚,始知本來不是此事。有頭無頭,雖並無不同,而到底有迷悟的存在。據此而說,迷悟並無不同,但為什麼有迷悟、有凡聖、有眾生與佛的差別存在?歸根結底,還是要承認無始來的無明顛倒。所以一切唯是清淨平等的,就難以說明種種世間的差別現象。在安立教相的說明上,如只說一切唯真唯淨,是無法安立的。《勝鬘經》中說得好:「一切眾生自性清淨,而有染污義難知;無始以來為雜染所染,本性清淨義難知。」[A72]這說明了本性清淨與雜染的理論,不是一般世間理論所能通達的。因為,傾向於一元或二元,多有可議論的餘地。如《勝鬘經》說「如來為勝鬘夫人、為大地菩薩之所建立」[A73],也許眾生要完全了解此一理論,並不容易。如賢首宗的「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等理論,聽慣了,說來似乎易懂,其實是不易了解的。總之,印度傳來的一般經論,就是宣說如來藏,也還是採取相對的二本說,從雜染熏習的一切種子識去說明一切。我國的台、賢等學派,要歸之一元,從法性本淨中去成立一切,生起一切。但到底應該怎樣才算究竟呢!(幻生記)
校注
【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16 冊 No. 16 以佛法研究佛法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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