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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雨集(三)

論毘舍離七百結集[A1]

佛滅以後佛教界的第二件大事是毘舍離的七百結集這一次結集起於耶舍迦乾陀子他在跋耆族的毘舍離見到了「十事非法」主要是跋耆族比丘以銅鉢向信眾乞取金錢耶舍認為不合佛制在信眾面前指證乞求金錢的非法這可引起了跋耆比丘的反感將耶舍驅擯出去耶舍到西方去到處指斥跋耆比丘的十事非法邀集同志準備到東方來公論跋耆比丘知道了當然也多方去宣傳爭取同情後由西方來的七百位比丘在毘舍離集會採取代表制由東西雙方各推出代表四人進行論決結果跋耆比丘的十事被判為非法

七百結集的論定「十事非法」為現存各部律的一致傳說可見當時的佛教雖有學團分化的情形還沒有發展到宗派對立的階段據《僧祇律》說事為「佛涅槃後」《五分律》《四分律》作「佛泥洹後百歲」[A2]意思是佛滅後一世紀佛教一向以佛滅紀年總是說佛滅一百年二百年等《善見律》解說為恰好第一百年就未免誤會了《有部律》說「佛涅槃後一百一十年」那是近於《異部宗輪論》說看作阿育王時代的事但這是不對的七百結集應早在阿育王以前應解說為在佛滅一百年以內(參閱拙作〈佛滅紀年抉擇談〉)

屬於上座系統的律典——《銅鍱律》《五分律》《四分律》《十誦律》所說大致相同今依之而論述《大眾律》與《根本說一切有部律》雖同樣的判決十事為非法而敘述的人事頗有些出入這留到末後去說明

七百結集是東方與西方比丘間的異議所以先從東西方說起佛時以東方摩竭陀國的王舍城西方憍薩羅國的舍衛城為兩大重鎮相去四十五由旬(一由旬約合三十里)佛陀晚年多住舍衛城因而遊化東方的提婆達多向佛「索眾」引起了破僧事件(參閱拙作〈論提婆達多之破僧〉)一直追隨佛陀的阿難由於多住西方也與久住東方的大迦葉存有多少歧見(參閱拙作〈阿難過在何處〉〈論王舍城五百結集〉)這一情勢佛滅後逐漸嬗變在東方摩竭陀的首都由王舍城移到恆河南岸的華氏城與恆河北岸相距五由旬的毘舍離遙遙相望七百結集時代東方佛教的重心以毘舍離為首而跋耆族比丘為東方系的主流在西方舍衛城衰退了佛教向西擴展摩偷羅的佛教逐漸隆盛起來成為西方佛教重鎮摩偷羅距離舍衛城約四十由旬東西的距離更遠了佛在世時摩偷羅的佛法並不發達傳說「末土羅城有五種過失一者土地不平二者處饒荊棘三者瓦石充滿四者人民獨食五者多諸女人所以(釋尊)不入此城」(《根有書藥事》一〇)[A3]這是一片荒瘠的邊地但已預記了此地佛教的未來隆盛《增支部》(五二二〇)也有摩偷羅五失的傳說摩偷羅城外有優樓漫荼山(或作烏盧門荼山牟論陀山)初由那吒婆吒弟兄在這裡建寺負有盛名(《阿育王傳》《根有律藥事》九等)該寺的建設是阿難弟子商那和修的時代還有優尸羅山阿吁恆河山都為後來西方大德的道場

佛滅以後比丘們雖多少有不同的意見但大家依法修行也以律持身和合共住並無強烈的宗派對立以阿難來說佛滅以後大迦葉(《雜阿含經》四一一一四四《相應部》一六一一)優波離(《四分律》五七等)雖對之總是有點不調和也不成大問題王舍城結集以來大體上大家尊重僧伽的意思尊敬大迦葉說到律推重優波離說到法推重阿難成為一般公認的攝導僧伽的大德從傳記上看來王舍城中心的佛法——阿難與優波離的弟子漸向西方宏化而建樹了西方佛教重心摩偷羅的佛教如阿難的弟子商那和修再傳弟子優波笈多(見《阿育王傳》等)優波離的弟子陀娑婆羅(《大眾律》三三)四傳弟子目犍連子帝須(《善見律》)都是以摩偷羅為住處而向外開展的阿難自身經常以王舍城華氏城毘舍離為遊化區他的晚年特重於東方所以阿難入滅他的遺體——舍利有分為兩半為華氏城與毘舍離所供養的傳說(《阿育王傳》《根有律雜事》四〇《西域記》法顯《佛國記》)這表示了阿難晚年的弘法得到了恆河兩岸的一致尊敬阿難晚年的化導對東方佛教無疑會給予深遠的影響

七百結集中的西方比丘引起問題的是耶舍伽乾陀子有部傳說為阿難弟子(《善見律》的譯名不統一極易引起誤會)從他所爭取的同道所代表的佛教來說是屬於西方系的支持耶舍的同道論地點有波利耶比丘阿槃提比丘[A4]嚫那比丘最有力的支持者是摩偷羅的三菩陀薩寒若的離婆多波利耶比丘《銅鍱律》說六十人《五分律》說共九十人《十誦律》也說波羅離子比丘六十人在當時被稱為「波夷那波梨二國比丘共諍」(《四分律》)[A5]在這次爭議中波利耶比丘首先支持耶舍這可見波利耶比丘的重要性了傳說當時波利邑比丘都是頭陀行者或糞掃衣者常乞食者在經律中早在佛世波利邑比丘即以頭陀苦行著稱(《雜阿含經》三三九三七《銅鍱律小品迦稀那衣犍度》)到那時還保持重頭陀苦行的風格《銅鍱律》及《五分律》曾說佛在毘蘭若(屬拘薩羅)三月食馬麥販馬人是從波利耶來的(《五分律》)波利耶比丘從沙祇到舍衛城來(《五分律》二二有估客從波利到拘薩羅來(《五分律》二〇)這可以推見波利耶比丘是從西方來的考《西域記》(四)有波利夜呾囉在摩偷羅西五百里應為今 Alwar 地區阿槃提的首府優善那即今 Ujjain[A6]嚫那譯義為「南」在早期經律中有南山南路南山在王舍城以南Sona River 上流地區南路即達[A7]嚫那總是與阿槃提一起說到而又說在阿槃提以後所以應為阿槃提以南法顯《佛國記》說到達[A8]嚫的大伽藍與玄奘所傳(《西域記》)的南憍薩羅相合當時佛法向西南的開展已有了重大成就摩偷羅本為佛教「中國」的邊緣阿槃提為邊地而現在已能起而與東方——「中國」相爭衡西南佛教的隆盛明白的表現出來

主持公論而要取得勝利在以上座為重的當時非有聲望卓著的大德是不能成功的所以耶舍到摩偷羅的阿吁恆河山懇求三菩陀舍那婆斯相助這就是阿難弟子商那和修向西方宏法勸發那吒弟兄建立寺院的大德還有離婆多「多聞通達阿含持法持律持母」(《銅鍱律》)「得慈心三昧有大眷屬」(《五分律》)[A9]「梨婆多大法師難問阿毘曇」(《十誦律》)[A10]這是一位博通三藏聲望卓著有眾多弟子的大法師《十誦律》說梨婆多在薩寒若《銅鍱律》說在薩寒若會到了他《五分律》說在拘舍彌《四分律》說求離婆多於婆呵河邊又約會共從婆呵河出發雖然傳說不同其實地域相近依《增支部》(六四六一〇二四八五)所說薩寒若屬支提國支提與拘睒彌為鄰拘舍彌在今 Allahabad 西南三十一哩的 Kosam支提在拘舍彌以西現有 Bewt應即《四分律》說的婆呵河薩寒若應在該河流入閻浮那河處附近因為離婆多從此沿河而下毘舍離毘舍離的跋耆比丘也曾由水道來見離婆多離婆多遊化的中心區在拘舍彌附近的薩寒若論地點在東西方的中間約學行風格也與西方系不完全相同離婆多代表了中間(偏西)系所以為東西雙方所極力爭取的大德在這次會議中有左右教界而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拘舍彌一帶與阿難闡那有深切關係離婆多本來不願意參與此一論諍所以聽說耶舍他們要來找他他就預先離開了那裡(《銅鍱律》《四分律》)然而非獲得離婆多的有力支持不可能取得勝利所以耶舍與三菩陀不遠千里而一程一程的追蹤而來依《銅鍱律》離婆多初在須離雖未能確指所在但一定在摩偷羅與僧伽賒之間因為佛在毘蘭若(屬拘薩羅近雪山)三月安居後也是經須離而到僧伽賒伽那慰闍的離婆多先走一步到了僧伽賒耶舍追蹤而來可是又遲了一步離婆多已去伽那慰闍了僧伽賒是佛從天而下處在今 Etawah 洲的 Sankisa伽那慰闍即奘譯的羯若鞠闍——曲女城在今 Kanauj離婆多的行蹤是向東偏南走以後又經過優曇婆羅阿伽樓羅耶舍一直追蹤到薩寒若才見到了離婆多離婆多為耶舍的至誠所感動才答應幫助他於是集合了波利耶比丘阿槃提比丘[A11]嚫那比丘還有摩偷羅比丘離婆多的學眾總有七百比丘沿恆河東下以盛大的陣容來到毘舍離

毘舍離比丘是跋耆族譯義為金剛跋耆族分布的地區極廣由毘舍離向北一直到波波以南的負彌城還是跋耆族如《中阿含經》(三六)《地動經》說「金剛國城名曰地」[A12]地即負彌的義譯屬於跋耆由毘舍離「東北行五百餘里至弗栗恃國」(《西域記》)[A13]弗栗恃為跋耆梵語的對譯弗栗恃「周四千餘里」[A14]西北去尼泊爾千四五百里從該國的「東西長南北狹」[A15]而論約從今 Purnes 北部向東到 Goalpara 一帶位於錫金不丹以南古稱央掘多羅(北央伽)可見跋耆族的區域極廣這次論爭被稱為「波夷那波梨二國比丘共諍」(《四分律》)[A16]考《五分律》有波旬國即波夷那的音譯佛涅槃前受純陀最後的供養是波波國但在白法祖譯的《佛般泥洹經》(上)東晉失譯的《般泥洹經》(上)都作波旬國可見波夷那為波旬的異名(經律中每有同一地點有不同名稱)波波——波夷那與拘尸那相鄰都是摩羅族譯義為力士當時的論爭波夷那比丘起著領導作用這可以想見由於佛在拘尸那入滅引起該一地區佛教的隆盛雖東方佛教的中心區在毘舍離而波夷那比丘卻是東方的中堅

這一次論爭跋耆波夷那比丘向外爭取僧伽的同情支持所持的理由著重於地域文化如《銅鍱律小品七百結集犍度》說「諸佛皆出東方國土波夷那比丘是如法說者波利耶比丘是非法說者」《四分律》作「波夷那波梨二國比丘共諍世尊出在波夷那國善哉大德當助波夷那比丘[A17]《十誦律》作「諸佛皆出東方長老上座莫與毘耶離中國比丘鬪諍[A18]這意思說釋尊出於東方所以一向是邊地的波利耶(阿槃提[A19]嚫那)比丘不能正確理解佛的精神佛的意趣論佛法應以東方比丘的意見為正應該支持東方波夷那比丘釋尊並無地域觀念平等的對待十方比丘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從文化的傳統影響來說釋迦族——東方的聖者應多少受到釋迦——東方文化特性的陶冶以這點來說釋迦族及東方人民應該更易於理解更正確的契合佛的真精神這樣東方比丘宣示的理由也就不無意義了但當時的東方比丘是否與釋迦族有關釋尊誕生於釋迦族的迦毘羅衛約當時的政治關係說附屬於憍薩羅不妨說佛出憍薩羅這是無疑的事實所以以「佛出東方」為理由已多少感到希奇而如《四分律》所說「世尊出在波夷那」更使我們驚異了釋迦族與跋耆波夷那有何關係而東方比丘以此為理由而爭取比丘僧的同情呢

考究起來釋族與跋耆等東方民族有著密切關係佛在王舍城乞食為一婆羅門所訶拒「住領群特慎勿近我門(《雜阿含經》一〇二)[A20]《別譯雜阿含經》(一三二六八)與「領群特」相當的為「旃陀羅」可見佛被婆羅門看作卑賤的階級了巴利文典與此相當的為《小部》的《經集》(一七)「領群特」或「旃陀羅」一詞Vasalaka即毘舍離人正統的婆羅門對東方的毘舍離人確乎是一向輕視的佛出迦毘羅衛而被稱為毘舍離人一定是容貌語言等相同(或近似)也就是同一民族的分支這才會被稱為毘舍離人可稱為毘舍離人那更可稱為波夷那人(與迦毘羅衛更近)了在跋耆與波夷那人看來佛是出在他們這一族系的

《長阿含經》的《種德經》(一五二二)《究羅檀頭經》(一五二三)有六族奉佛的傳說六族為釋迦俱利冥寧跋耆末羅酥摩釋迦為佛的本族俱利即《西域記》(六)藍摩國的民族俱利與釋迦族最為密切傳為釋迦的近支首府天臂城《雜阿含經》(一〇八)即作「釋氏天現聚落」[A21]與釋族互通婚嫁(釋族素不與異族結婚(《五分律》二一)如佛母摩耶夫人耶輸陀羅都是拘利族冥寧《長阿含經》(一一)《阿㝹夷經》說到「冥寧國阿㝹夷土」[A22]《四分律》(四)作「彌尼搜國阿奴夷界」[A23]《五分律》(三)作「彌那邑阿㝹林」[A24]冥寧的原語似為 Mina阿㝹夷即釋尊出家時打發車匿還宮的地方在羅摩東南境(《西域記》)近拘尸那在巴利經律中與冥寧相當的Malla(摩羅)自此以東就是拘尸那與波波等摩羅族但六族中冥寧與末羅(即摩羅)並列從音聲區域來說都可推斷冥寧為摩羅的音轉摩羅族的分支跋耆為摩羅東南的大族已如上說酥摩為七國中的數彌(異譯速摩蘇摩等)巴利語 Sovīra梵語蘇尾囉即喜馬拉耶山區民族一般認為即今尼泊爾一帶《長阿含經》特地說到這六族信佛都是恆河以北到喜馬拉耶山區民族意味這六族的特別信奉七百結集中的東方比丘也就是這六族比丘的教團

釋尊被稱為「釋迦牟尼」意義為釋迦族的聖者而佛的堂弟多聞第一的阿難竟被尊稱為「毘提訶牟尼」——毘提訶族的聖者(《相應部》一六一〇《雜阿含經》四〇一一四三《小部譬喻經獨覺譬喻》)毘提訶為東方的古王朝有悠久的傳統《奧義書》與業力說都在毘提訶王朝發達起來毘提訶的首府彌絺羅在恆河北岸毘舍離「西北減二百里」(《西域記》)[A25]毘提訶王朝解體恆河南岸的摩竭陀國尸修那伽王朝興起據《普曜經》(一)《大方廣莊嚴經》(一)摩竭陀王族也是毘提訶族而北岸的毘提訶族散為跋耆摩羅拘利釋迦等族阿難晚年遊化於東方受到恆河兩岸(摩竭陀跋耆等)民族的崇奉被稱為「毘提訶牟尼」即毘提訶族的聖者確認跋耆等東方民族與釋族有密切關係(參閱拙作〈佛教之興起與東方印度〉)那麼釋尊被稱為毘舍離人波夷那人阿難被稱為毘提訶的聖者也就覺得確實如此了

東方比丘以民族文化為理由以佛教的正宗自居實與佛世的釋族比丘中心運動相近闡陀說「佛是我家佛法亦是我家法」[A26]「汝等不應教我我應教汝等」[A27]這豈非與「諸佛皆出東方長老上座莫與毘耶離中國比丘鬪諍」[A28]的意境一致嗎釋族比丘自提婆達多「索眾」變質為破僧而失敗阿難受到大迦葉學團的壓制釋族又以毘琉璃王的征服而受慘重的損害不免一時衰落而造成重律的(或苦行的)上座佛教的隆盛但經阿難晚年長期在東方宏化逐漸促成東方民族也可說泛釋族佛教的興盛與團結七百結集中的東方比丘繼承了這一傳統阿難從佛二十五年深受釋迦族聖者(釋迦牟尼)宗風的陶冶如尊重大眾的(佛自己不以統攝者自居阿難答雨勢大臣的疑問最足以表達此意)正法中心的律重根本的男女平等的闡揚法義的少欲知足而非頭陀苦行的慈悲心重而廣為人間化導的這次諍議中的「十事」——「器中鹽淨兩指淨近聚落淨住處淨後聽可淨常法淨不攪乳淨闍樓伽酒淨無縷邊坐具淨金銀淨」(此依《銅鍱律》諸部律小有出入)除金銀戒外盡是些衣食住等瑣細規制跋耆比丘的容許這十事實只是繼承阿難所傳如來的遺命「小小戒可捨」的學風而已

西方的上座們經驗豐富懂得論諍的勝負關捩所在如對於離婆多的爭取千里追蹤真做到仁至義盡又如七百比丘到了毘舍離三菩陀與離婆多首先訪問當時東方的第一上座一切去(或譯樂欲)首先交換意見而取得一切去的支持再看東方系比丘顯然是差多了他們也知道離婆多的重要遠道去拜訪但重在爭取離婆多的上首弟子(這一著最是壞事)想以弟子們來左右離婆多的意見這不但以「佛出東方」為號召對離婆多來說並無民族的共同感而爭取他的弟子更刺傷了離婆多結果離婆多驅逐了少數弟子而自己作了西方的忠實同道還有一位名沙藍的長老本是東方系的據說他在獨自考慮中受了天神的啟示而認定東方為非法非律沙藍改變了主意東方比丘們並不知道還推選他做代表這怎能不失敗呢又如一切去長老也不曾能推重他取得他的支持總之東方系但知人數眾多想以多數來決定一切但這樣的人多口雜是不適宜於討論的於是雙方推選代表取決多數一切去沙藍離婆多都贊同西方的主張而東方不能不失敗了尊重僧伽的公決東方也不能不接受十事為非法(《僧祇律》也這樣說)但這是東方系最後的失敗大眾的力量越來越強不久終於不受上座的節制而獨立成部了

七百結集的爭議起因於「乞求金銀」(《僧祇律》只此一事)在《波羅提木叉》——《戒經》中並沒有「乞求金銀戒」(學處)這是值得注意的事這不是說比丘可以乞求金銀而是說可乞求與不可乞求是次要問題主要是比丘們可否受取金銀也就是可否持有(私有)金銀等貨幣對於這點想略為論列

在《戒經》中與金銀有關的屬於尼薩耆波逸提的有三戒(學處)屬於波逸提的一戒(捉取他人遺落的金寶)屬於尼薩耆波逸提的三戒是不得受取金銀不得出納求利不得販賣販賣即一般的商業出納求利是貿易金銀(如現在的買賣黃金美鈔股票以求利潤)抵押存放生息這可見比丘是容許持有金錢的否則也就不會有販賣出納求利了現在專門來說不得受取金銀的實在情形

統觀各部廣律對於金銀錢等(貨幣)有「淨受」與「不淨受」的二類不淨受是不如法的受取犯尼薩耆波逸提這是說不如法受取的金錢應該捨(尼薩耆)去不如法受取的過失應該向僧眾懺悔(波逸提)對於不淨受的金錢應該「捨」是怎樣的捨呢中南部舊傳的《僧祇律》《五分律》《銅鍱律》是比較嚴厲的依《五分律》(五)凡受取而不淨的「應僧(四人以上)中捨不得(捨)與一三人」[A29]捨給大眾大眾也還是不要委派一位比丘把金錢拿去丟在河裡坑裡這似乎相當的嚴厲而事實卻並不如此被委派的比丘不必丟棄也不用向僧眾請示(請示那就行不通)可以自己作主(論理這是非法的)「使淨人以貿僧所(須)衣食之物來與僧僧得受若分者唯犯罪人不得受分」[A30]淨人買了東西來大眾心照不宣就共同受用了我想這也許是金錢的得來不易說丟棄未免不合實際才有這表面上丟棄而暗地裡受用的現象戒律流於形式虛偽這是最不足取法的了《僧祇律》(一〇)與《五分律》原則上相近似乎真實些《僧祇律》沒有作形式的丟棄而是「僧中捨已不得還彼比丘僧亦不得分若多者應入無盡藏中」[A31]無盡藏是寺院的公有經濟機構對外存放而收取利息多的捨入無盡藏少的用作四方僧臥具等《僧祇律》是嚴格的更近於古制的

流傳於北方的《有部律》《四分律》對於不淨受的金錢處理的態度是寬容的多了依《四分律》(八)不淨受的金銀錢等也是要捨的但並非捨給僧眾而是對一位守(護僧)園人或歸依佛法的優婆塞說「此是我所不應汝當知之[A32]這就是捨既然是守園人或優婆塞是明白這一「作法」的意義的所以「若彼人取還與比丘者比丘當為彼人物故受勅淨人使掌之」[A33]這是說比丘已經捨了守園人或優婆塞(為比丘作淨人的)會還給比丘的那時就不要以為這是自己的要作為是對方所有的金錢叫他管理自己什麼時候需要就什麼時候向淨人索取物品這樣的「淨施」一番不淨受來的金銀就可以想作別人的而等於持有了也就是不淨的成為淨了有部《十誦律》(七)《薩婆多毘尼毘婆沙》(五)態度更寬容些先將金銀等分為「重寶」與輕物鐵錢銅錢木錢如不淨而受了犯突吉羅這是不必捨的可見低值的鐵錢銅錢是可以(自己)持畜的了金銀(琉璃瑪瑙)等重寶重價的貨幣是應該捨的但又分多與少數目太小那就「少應棄」丟了就是捨如多呢與《四分律》一樣捨給「同心(知心知己)淨人」[A34]而事實上仍舊屬於自己所受總之《五分律》等是捨給大眾不再為本人所有而《四分律》等是捨給知心的淨人實際上還是屬於本人

上面所說是對於「不淨受」的處置辦法但怎樣是「不淨受」怎樣才是「淨受呢」如有布施金銀錢而「比丘自捉金銀及錢若使人捉若發心受」(《五分律》)[A35]就是不淨受《四分律》說五種取手拿也好用衣服拿也好要施者把錢放在衣角(在中國當然是衣袋了)裡也好放在地上也好叫淨人拿也好總之如自己想受取這些金錢看作自己所有的那就是「不淨受」犯尼薩耆波逸提這應該是佛制的本意原始的出家特性是捨離夫婦等家庭關係及捨棄私有的財物而過著乞化的生活名為比丘所以佛制除生活的必需品而外比丘不得受取金銀等(珍寶)貨幣不得受取當然不必說「乞求」了「不得捉取」中國習俗以為兩手不能拿錢早就誤解了然而這一原則在實施起來是非常困難的我們的生活必需飲食最簡單當天乞食為生就得了就是乞不到餓一天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其餘的衣醫藥旅費到臨時乞化有時會發生困難的而且有的信眾施衣施藥所施的金錢(這可能信眾的事務繁忙對僧眾來說也可以買得更適合些)難道就不要嗎這就產生佛教特有的「淨人」制每一比丘應求一「執事」的淨人這或是寺內的「守園人」或是歸依的優婆塞(現在泰國都是少年)請他發心代為管理如得到淨人的答應那就好辦了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二一)「若有他施衣價欲須便受受已即作彼人物心而持畜之[A36]除了有部的特別方便外一般是比丘不能作自己物想不能自己拿也不能叫淨人拿走只能作為別人的東西而對淨人說「知是看是」叫淨人看到金錢叫淨人知道淨人是懂得代為拿去而不要明說的這樣才是淨受不犯

可是問題又來了如還沒有淨人或者淨人不在場那怎麼辦呢據《善見律》(一五)看來那只有留著等待淨人或佛教的信眾了但如時間不早又沒有人來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一切仰賴淨人到處有淨人跟著這在古代印度也就不可能完全做到《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二一)據一般來說也是「應使人持不應自捉」[A37]但另有一套非常方便的辦法比丘自己把金銀受過來「受已持物對一苾芻作如是語具壽(即長老)存念我苾芻某甲得此不淨物我當持此不淨之物換取淨財如是三說隨情受用勿致疑心[A38]換句話說不妨自己先拿了只是向別的比丘申明這就是淨受北方的有部對於鐵錢銅錢是不犯捨墮(犯突吉羅)是可以持有的即使是金銀也可以自己捉取自己保存只要不作私人所有想向別的比丘申明就稱為淨有了這種制度北方有部比丘大概都是自取自持有部比丘來我國的最多中國僧眾沒有淨人制很少手不捉金銀大概是深受一切有部的影響吧蕅益大師也覺得「懷素所集羯磨亦復採取此法此在末世誠為易行方便斷宜遵奉矣(《重治毗尼事義集要》)[A39]

有部律師我國的四分律師——懷素蕅益雖推重這一自己拿自己持有的辦法認為清淨但從佛制「不得自手捉」[A40]的明文來說總不免感到有點問題有部的化區淨人制並不普遍這才不能不有通變辦法其實淨人制也是問題多多淨人受取的金錢略分二類完全由淨人保藏由淨人拿來放在比丘房裡這都有時會發生困難的如放在比丘的房裡「若比丘多有金銀錢(而)失去」(《僧祇律》一〇)[A41]或是被人偷去也許是藏在那裡而自己忘記了比丘平時不能手摸錢不見了也不能翻箱倒籠去找的找到了是犯尼薩耆波逸提的這因為原則上不能說是自己的錢呀想作自己的錢而去找就犯了如放在淨人那裡呢到要衣要鉢時可以去向淨人求索(衣鉢不是索錢)如淨人不買給比丘呢可以明白的向他求索三次再不給可以一聲不響的到淨人面前去三次再不給呢如再去求索求到了犯尼薩耆波逸提因為原則上這不是比丘的錢呀所以如三索三默而還是不給或請別的長老去說或向布施的施主去說讓施主知道了去索回這一制度除了比丘真能心無繫著否則是糾紛不了即使不起糾紛也會氣憤不過增長煩惱論理金錢不是比丘私有的所以沒有法律上的保障比丘也不許強索不免助長了淨人吞沒金錢的風氣

原則上比丘私人不應該持有金錢而在人事日繁貨幣越來越重要的社會中事實上又非持有不可沒有錢有錢都是夠麻煩的律制的根本意趣是不得私有當然也不得乞求但在實際情況中不得私有已經過「淨施」而成為可以持有不得乞求當然也要演化為清淨的乞求了跋耆比丘的乞求金銀是這樣的逢到六齋日信眾們來寺院禮佛聽法拿放滿了水的鉢放在多人集坐的地方「指鉢水言此中吉祥可與衣鉢革屣藥值」[A42]這是公開的乞求為眾的乞求將布施所得的金銀均平的分給比丘們這是在東方經濟的日漸繁榮貨幣流通越來越重要的情況下適應環境而有的新的作法無盡藏的制度也是起源於毘舍離的西方的上座們忘記了比丘不得受畜金銀的根本意趣自己早已從「淨施」而成為可以受畜看作如法如律對於不太習慣的公開乞求心裡大不滿意這是當時東西方爭執的主要問題

在《波羅提木叉》中沒有不得乞求金銀戒而是不得受畜金錢當時的西方比丘雖引用這「不得受取金銀」學處(戒)而其實是引用《摩尼珠聚落主經》(《雜阿含經》三二九一一《相應部》四二一〇)在某次王臣間的閑談中摩尼珠聚落主以為釋子是不應乞求金銀的佛知道了就告訴比丘們「汝等從今日須木索木須草索草須車索車須作人索作人慎勿為己受取金銀種種寶物[A43]這一經文還是著重在不應「受取」因為可以受取(如衣鉢等)也就可以乞求了受取與乞求在佛的律制來說毫無差別西方比丘容許「淨施」的受取而堅決反對清淨(水淨)的乞求從《摩尼珠聚落主經》來說可能是適應西方社會的一般要求但忽略了適應於東方民族間的佛教情況總之不得乞求金銀是律無明文規定規定的是「不得受取金銀」東方以為既可以受取就可以乞求西方卻容許受取而不許乞求「如法如律」原是不大容易明白的我一向不曾好好的研究它也就說不出究竟來近十年來的中國佛教似乎越來越重律了希望有人能作深入的研究因為這是僧制的一大問題

大眾部的《僧祇律》但說乞求金銀一事對東西方的爭議經過非常簡略大眾部是東方的學派所以不願多說吧七百結集的大德除耶舍(又作耶輸陀)而外有優波離的弟子陀娑婆羅(這實在是優波離的二位弟子而被誤傳為一留待別考)這就是《銅鍱律》所傳的陀寫拘《僧祇律》是東方系的所以對持律耶舍——七百結集的發起者表示非常的輕視曾譏諷「耶舍制五波羅夷」[A44]說他不明戒律(《僧祇律》三〇)

從摩偷羅傳出的有部舊律——《十誦律》對七百結集的記述大體與上座系各律相同但發展於迦濕彌羅的《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四〇)所說大有出入據《雜事》說從佛世的大迦攝波(即大迦葉)傳阿難奢搦迦(同時還有末田地那)鄔波笈多地底迦黑色善見「如是等諸大龍象皆已遷化大師圓寂佛日既沉世無依怙如是漸次至一百一十年後」[A45]有七百結集奢搦迦就是三菩陀舍那婆斯鄔波笈多就是優婆毱多從大迦葉到優婆毱多是根據《阿育王傳》的五師相承奢搦迦就是三菩陀為七百結集中的重要大德鄔波笈多與阿育王同時這樣怎會又傳地底迦等三代才是佛滅一百一十年呢這是晚期的七世付法說《雜事》把它編於七百結集以前實在錯誤之極不足採信


校注

[A1] 民國五四年撰
[A2]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30(CBETA, T22, no. 1421, p. 192, a27)
[A3]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10(CBETA, T24, no. 1448, p. 43, b6-8)
[A4] 嚫【CB】䞋【印順】
[A5] 《四分律》卷54(CBETA, T22, no. 1428, p. 970, b16)
[A6] 嚫【CB】䞋【印順】
[A7] 嚫【CB】䞋【印順】
[A8] 嚫【CB】䞋【印順】
[A9]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30(CBETA, T22, no. 1421, p. 193, a23)
[A10] 《十誦律》卷60「爾時長老三菩伽思惟是梨婆多大法師或能難問我阿毘曇我或不疾解我今當先問梨婆多毘耶離比丘十事」(CBETA, T23, no. 1435, p. 451, b18-20)
[A11] 嚫【CB】䞋【印順】
[A12] 《中阿含經》卷9〈4 未曾有法品〉(CBETA, T01, no. 26, p. 477, b24)
[A13] 《大唐西域記》卷7(CBETA, T51, no. 2087, p. 909, c29)
[A14] 《大唐西域記》卷7(CBETA, T51, no. 2087, p. 910, a2)
[A15] 《大唐西域記》卷7(CBETA, T51, no. 2087, p. 910, a2)
[A16] 《四分律》卷54(CBETA, T22, no. 1428, p. 970, b16)
[A17] 《四分律》卷54(CBETA, T22, no. 1428, p. 970, b18-20)
[A18] 《十誦律》卷60(CBETA, T23, no. 1435, p. 452, b24-26)
[A19] 嚫【CB】䞋【印順】
[A20] 《雜阿含經》卷4(CBETA, T02, no. 99, p. 28, b24)
[A21] 《雜阿含經》卷5(CBETA, T02, no. 99, p. 33, b28)
[A22] 《長阿含經》卷11(CBETA, T01, no. 1, p. 66, a10)
[A23] 《四分律》卷4(CBETA, T22, no. 1428, p. 590, b13)
[A24]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3(CBETA, T22, no. 1421, p. 16, c21)
[A25] 《大唐西域記》卷7(CBETA, T51, no. 2087, p. 909, b7)
[A26] 《善見律毘婆沙》卷13〈舍利弗品〉(CBETA, T24, no. 1462, p. 769, c12-13)
[A27] 《善見律毘婆沙》卷13〈舍利弗品〉(CBETA, T24, no. 1462, p. 769, c9-10)
[A28] 《十誦律》卷60(CBETA, T23, no. 1435, p. 452, b24-26)
[A29]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5(CBETA, T22, no. 1421, p. 37, a8)
[A30]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5(CBETA, T22, no. 1421, p. 37, a22-24)
[A31] 《摩訶僧祇律》卷10(CBETA, T22, no. 1425, p. 311, c2-4)
[A32] 《四分律》卷8(CBETA, T22, no. 1428, p. 619, b28-29)
[A33] 《四分律》卷8(CBETA, T22, no. 1428, p. 619, b29-c1)
[A34] 《十誦律》卷7(CBETA, T23, no. 1435, p. 52, a15)
[A35]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5(CBETA, T22, no. 1421, p. 37, b4-5)
[A36]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21(CBETA, T23, no. 1442, p. 741, b14-16)
[A37]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21(CBETA, T23, no. 1442, p. 741, b20-21)
[A38]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21(CBETA, T23, no. 1442, p. 741, b25-28)
[A39] 《重治毗尼事義集要》卷5(CBETA, X40, no. 719, p. 387, a20 // Z 1:63, p. 210, c5 // R63, p. 420, a5)
[A40] 《四分律開宗記》卷3(CBETA, X42, no. 735, p. 409, c3 // Z 1:66, p. 411, c12 // R66, p. 822, a12)
[A41] 《摩訶僧祇律》卷10(CBETA, T22, no. 1425, p. 312, a17-18)
[A42]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30「指鉢水言此中吉祥可與衣鉢革屣藥直」(CBETA, T22, no. 1421, p. 192, b6-7)
[A43] 《雜阿含經》卷32(CBETA, T02, no. 99, p. 228, c11-13)
[A44] 《摩訶僧祇律》卷30(CBETA, T22, no. 1425, p. 469, b11-12)
[A45]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40(CBETA, T24, no. 1451, p. 411, c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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