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水臺集卷第八
序三
皇明歷科程墨徵序
上大殊人,尼丘乙己,明道德之廣崇、統仁義之條貫,律天時而襲水土、繼往聖而開來學,蓋自有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孔子者也。然其畏于匡也,特自信而曉諸徒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則奈何不言道而言文哉?豈非文即道之華也、道則文之精也?文之渟蓄為道爾、道文洩宣為文爾?然則文也者,豈易言哉?前夫孔子之道在帝王,帝王之道不可見,而見于典謨、誥誓則皆文也;後夫孔子之道在師相,師相之道不可見,而見於語言述作則皆文也。文有清濁,由道有汙隆;道有汙隆,而世運之升降恆繫之故。
觀唐虞三代之文,而唐虞三代之世可知也;觀漢唐宋之文,而漢唐宋之世可知也;觀六朝前後五代之文,而六朝前後五代之世可知也。夫文一而[A1]已矣!而氣格高下,代更迥殊則又何也?由于刱厥區宇之君。故觀刱厥區宇之君,而一代之文又可知也。明太祖以匹夫起,行間撥亂世反之正,其俾天下重瞻日月光華,再見江山佳麗者不具論,論其施設頒宣化民成俗之道,莫不外飾內修,罔有宮壼之邇、要荒之遠,一時流風善政施及萌隸皆可教,後世抑烏怪?夫雲蒸霞蔚,煥乎郁哉!其文之昭而著盛而大也。
或曰:「三代之文尚矣!戰國之文譎詭,六朝之文務華絕根,唯漢唐差近古體,而宋與明則以帖括官人,束功令而拘繩墨,經生之所茹也,才士之所吐也,得之本無周于當世之務,其失也啟剽竊而開濫幸之門,以之扶顛則不足,于以蠹國則有餘。光熹之末之人可鑑己。」噫!光熹之末,雖高廟訏謨日[A2]已弛矣,奚帖括之文之有哉?直謂帖括不足官人,則土木之災無須忠肅、寧藩之變無俟文成,二公何以尊安家國儼若子房借箸而籌策無遺也邪?
夫天有晴霾、地有山澤,人有死生、世有治亂。文之不能不弊也,由世之不能不亂也。亂而求其治、弊而復其初,故必有太祖之君,斯有大明之文。文豈易言乎?
廣陵同菴蔣先生以文鳴世者也。老我天民,自安衡泌。既采東籬之菊,亦擷西疇之芳。信能言乎夏殷矣!文獻恐遂無徵。由是亟選洪武乙丑以來制藝,止于崇禎癸未,二百七十六年之中,總帝十六元十七鄉會一百三十六科,凡得士若干人、文若干、首題曰「歷科程墨徵」以惠來學,心良苦矣!
於乎!先生是舉,奚啻有功學者,殆堪遺鏡百世之王,使百世之下由文而知世、由世而知太祖之訏謨,將必有君兢臣業思,所以平成夫天地;而罔或苟且焉者,則其文其世也,長見太和蒸洽雲漢昭回矣!寧有闇汶不章覯痻而倉兄者乎?先生心良苦哉!
靖揚雅序(代)
國家臣一四海,維祖宗霆蟄雨濡,三百年豐亨豫太,極于神廟。熹皇末造,寇攘式內,盜祲斯作。皇帝建元之初,既赫然誅內攘,乃命吏捕盜。守臣忘備,突踰河華東西,蹂躝數千里,由是江淮大震。廷臣建議淮海惟揚州,國之重地,東吳、西楚、閩廣、交廣,島夷卉服各賦職方,來獻于庭者咸涉其封,是不可無備,無備則擾,擾乃亂。臣昧死言:「惟茲帝臣二陽有文武材,宜備兵東南。」天子曰:「可。」
七年甲[A3]戌,公受命眎揚。是歲,盜由商鄧入豫,明年陷中都,約姦民徐質等內應,圖為亂,公用分坊稽查之法,閱實其罪,笞殺之,盜用是不獲逞志于我。又明年掠舒及皖。又明年屠涇雄,攻殺縣令。是歲,場民饑,叫讙大呼合賊,婦子惶駭,途奔道竄莫知所出。公乃自往慰視,立黑鹼相勞苦如父母,更為申諭置禁,民感說至泣,叩首搶地散去。海陵安,盜氛以息,揚民以生,江淮清泚如故焉!
臣謹按公眎揚偉績以什數,遏亂最大;其遏亂之功以什數,除姦最大。蓋姦不除則亂不可遏,亂不遏則民不獲有其生。自遏亂以外,若一政、若課農,興孝興悌之條以什數,崇聖諭最大。自除姦以外,若誓師、若厲禁,訓兵練兵之方以什數,勸捐最大。雖皆遏亂而生乎民者,然非所以緩急存亡。他若按穎動,當事者不前,於以見公之慮;直方自命,不屈撓于權貴,於以見公之節;擁劍盾而敦詩書、坐帷幄而譚性命,於以見公之神之暇。然而國家生民不繫焉!故不書。若夫以好生不殺消盜氛、忠君報國壯皇猷,則又公遏亂致治之所以大者。
於乎!自內攘騰姦,忠良軛伏,人懷首鼠,動襲載尸。雖今天子多方揚厲之如初,方謂外庭之士,無復君國之憂。乃公于狂鋒四逞黃沙白骨滿望無際之秋,獨以忠君報國,號呼二三臣衛、千夫長、百夫長、父老子弟,卒使同仇有賦。庚癸無呼,為天子澂江海生民保首領。雖公豚魚之孚,爰以化邦,然感之即通、提之即醒,則又出夫帝力與民生至性,有不可誣者、於赫皇靈,冒茲下土,臣愚以為宜篹其事,譒之歌詠,光于史冊,以昭國祚靈長、上天篤厚有明之意。愚不敏,謹摹擬風雅,再拜稽首而屬詞焉。
○新蒲綠序
過殷墟而興麥秀之歌,行周道而發黍離之歎。故國舊京,人非物異,一觸目警心之間,所謂欲哭則不可、欲泣近婦人。因歌寫怨聊攄憤懣,抑豈知有百世下從而諷詠之哉?
我毅宗烈皇帝,以英明之主數直凶危,家亡國破、宗廟丘墟,此天地人神所痛心疾首于甲申三月十九之變也。維今癸巳,去前莫春十閱星霜,當僧忞投老匡廬之日,雖倭遲遠道,浪跡崑陰,而雨露之思中懷悵,而因鳩諸同人共修薦嚴佛事,亦[A4]已澂心滌慮潔蠲為饎矣!其如隱痛填膺,驅除不去乘間輒來,遂人各言所欲言,總詩文若干首篇,而什之日「新蒲綠」。於乎!新蒲細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將何日而休哉?(杜工部〈哀江頭〉詩云:「少陵野老吞聲哭,細柳新蒲為誰綠?」建文聖帝詩云:「新蒲細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未休」。)
三山艸序
余近得趙松雪墨蹟一幅,蓋史龍灣家藏,展轉至𨍏轢嚴氏,嚴氏寶之[A5]已數十秋,復割以奉余友潤兄者。余一日出以示黃梅二司馬,司馬曰:「佳哉墨妙,若出自顏光祿手,吾將奪之師矣!子昂非所嗜也!」余戲之曰:「得無以追蠡哉?」曰:「否!不然宋之社稷實敗亡于胡元氏,子昂非趙氏宗乎?委身而仕為翰林何也?」噫嘻!艸書字聖今古幾人擅長?至若子昂之筆,可謂夌躐一世矣!尤以節義少之不齒錄,況中材無所表見,徒附利沽、權詫謠俗,曾不顧有識之議?後此志士仁人所以泥蟠蠖屈長遯世,而不見知者也。
焦山如公以茂齡行腳,遍見東南諸大老,諸大老間嘗以法器目之矣!顧其人,義不苟合當世,當世亦尟有知其人者。終歲古寺閒房,翛然一衲,踽踽涼涼而[A6]已。獨與余宛有夙契。始余施茶邗上,繼而歸隱匡廬,及出住明之太白,公恆遷徙從余遊,余固重公懷獨行君子之德,亦樂與之遊,而尤未知公之事苦吟也。
丙[A7]戌秋,余既退耕五磊矣!公始從淮南寄余〈三山艸〉若干篇,且曰:「不吝施數言冠卷首。」夫余固嘗從事筆硯,至于詩,其尤正牆面焉,未之或窺也。然鏡諸孔子之言矣!曰:「小子何莫學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艸、木之名。」豈曰拈華摘豔、弄月嘲風者之為哉?
以余觀公之詩,溫厚靜深,一以己事相映發,其有得于魯論之旨多矣!然則公詩豈待余文以傳?傳其落穆不與一世浮沉如此者。蓋感二司馬之言,亦以曉晚近世,知所重在此而不在彼也。
○鄮山集序
詩之義大矣哉!用之朝廷則為清廟之歌、明堂之奏;用之邑里則為祈年之頌、方社之謠。籥舞笙鼓,或歌或咢,賓祭可施,帷房可詠,征途可賦。故詩之為義大,而詩之為用廣也。若乃觸景傷心、因時致感,苦雨凄風之候、跼天蹐地之時,子不得于其父、臣不得于其君,貞而不見荅于其夫、信而不見諒于其友,人非木石,誰能無情?人之有情,尤水之有江河也。江河不使其流注,而堙之、塞之,則必頹山岳,漂廬舍,生民將有昏墊之憂矣!人情不令其宣洩,而抑之、鬱之,則必規圖報復,借寇興戎,天下將有殆哉岌乎之患矣!先王知其如此,一聽其悲歌號咷,天可以刺、神可以詬、君父可以諷誹、夫友可以怨訕,恬焉而莫之禁者,所以導民志、達民隱、孚上下、協人神,杜乖戾之原、開泰和之宇。詩之為義固不大與?詩之為用固不廣與?
由商至周,人萬其家,而寥寥三百,雖由孔子之刪,然穆如清風之吉甫,僅見〈嵩高〉、〈烝民〉二篇,則詩之難言蓋可知[A8]已。今時學者既無吉甫、心眼復無小弁,真有不可得[A9]已之情,徒句推字敲、棱磨縫合,各求肖其所宗。宗濟南則傑,為渾雄之調;宗景陵則麗,為清新之詞。昔也罪濟南、今也攻景陵,風雅之場未聞玉帛相見,徒以兵戎使乖戾之氣日中乎人心!殺機動,亂亡兆,吾不知天下將何底止焉?
異哉!源發高子之為詩也,直寫己衷、直抒己見。清新焉而悲壯愈甚、渾雄焉而刻畫彌深。甚矣!高子之詩有得於風雅之道也。或曰:「高子為今象先先生冢子。」先生蓋勝國名臣也。當獻闖二賊踐藉中原時,秦楚幾無完土,先生提一孤軍,開府鄖陽,賊獨畏先生居官清正得民心,越邑過都不敢窺藩者十年。及夏臺鼎遷,先生始角巾歸井里,周宗吉甫疑先生無讓焉!高子幼聞過庭之訓,所謂家學淵源固有自與。余曰:「不然!蒙莊有言:『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祇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余也。闔胡嘗眎其良,既為松柏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異于人而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請即以此定高子,與今之為詩者案。
旅堂集序
諸佛如來有十身相海,具足十華藏世界海微塵數大人相,一一相具足十不可說佛剎微塵數功德,乃諸德相不逮音聲之一,則又何也?豈非波騰四辯、舌覆三千,廣為有情示教利喜之所致與?使非梵音深妙令人樂聞,則說者雖無倦,聽者且猒生,欲其剖迷開覺而成就慧身也不亦難乎?此語言辭說,文身、句身之大有造於生人,而世出世間,若聖與仁,卒無能躍冶而外斯文者。所以能仁標號徽著迦文、尼山自命斯文在茲,五地稱雅思,淵才文中王。由是觀之,文之為道,至人得之可以化裁天地,陶鑄萬靈;英賢得之可以鼓吹休明,煇煌治道;處仁由義之君子得之可以興孝作忠、見君父於風雨晦明之候。劫波遠而可跡、古聖往而可追,則莫非文之所為。然而有文情、有文致、有紀律、有聲調、有肌有骨、有蒼茫之色。有澹遠之神,組織萬端、機杼百出,豈僅區區善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者之未可窺藩?即使泛博望之仙槎、馳穆王之八駿,投荒覽遠、選勝蒐奇,山閱須彌高、樹徵閻浮大,魚睹千里鯤、鳥覘萬里鵬,而心靈眼活無與焉!則亦多聞障智,浮識亂真,又安能手抉雲漢,幻出天韋,大中現小,小中現大,入無間出無方,語於作者之林哉?
錢唐為西浙名區,湖山靈淑秀發人文,至若生知夙慧則未有如彥遠胡君之獨擅其美者也。楊億之才成七歲、禰衡之學富髫年,所謂天授非人力矣!乃追風驥足困躓鹽車,未得一騁其萬里騰驤之步,而星辰早[A10]已易位,日月旋復無光。君由是任情丘壑,銳志禪思,既汲幽以造玄,亦知微而之顯。故得語言深臻三昧之海、文字大入總持之門,筆陣排雲天,詞波倒三峽。其往也莫可遏,其來也莫可知,可拈莖艸化金身,可即毛端吞巨海,況復風雨之思、雞鳴之感,慮無不可見君父而敦彝倫者?豈若介甫之禪觀,徒得句于胡笳十八拍之為愉志哉?
余嘗上下古今竊謂:「昌黎、永叔之文,可以入事不可入理;明道、晦菴之文,可以入理不可入事。入事理而無礙者,其惟大蘇乎!」于君亦云故君始可與言文,而《旅堂集》之文,夫是以謂之文也。
李寶應語塔序
羲、軒以前書契之用未興,民知結繩而[A11]已,然各完真葆素,復性而致乎命焉!殆蒼頡造字,則天雨粟、鬼神泣。何也?禍亂之源兆于此矣!嗟乎!殷人作〈誥〉而民疑;周人作〈誓〉而民叛,固也,抑未有穴我金縢、藏彼奸宄,如新莽之以《詩.書.典.謨》攘奪神器者,然害僅于一身;禍止乎一世。
自宋及明,始以帖括著為官人之令,則往往真孝真廉之士,詘于科名;大奸大惡之徒,致身魏闕。傅虎以翼,搏噬生民,抉湯搗塹,寧曰:「城壞而宗廟且隨之矣?」此祖龍未死前知今日,所以欲焚而擯絕之也。
蒼頡之字,奚足尚乎?雖然楔以楔出,毒以毒攻,倒握魔王印、逆執六師幡。應以天龍、夜叉、乾闥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睺羅伽、人非人身得度者,即皆現之而為說法,則又何嫌于叔則之語塔哉?
叔則高才達識,下筆有神,如傳賀對揚焦涵一二先生,使人讀之,不禁忠烈之氣、聖賢之思油然而生。真孝真廉,叔則何多讓焉?乃亦詘于科名,弗克大有為于時,蒼頡之字顧不足恨與。
○北都城南放生社序
成湯網開三面,孔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當知放生法門蚤[A12]已濫觴于東土之聖人矣!特以其時民性仁厚,使由不使知,俾無大戾斯[A13]已耳!迨夫晚年,則殘忍[A14]已甚、傷殺滋多,快鋒刀于一割,忘業報之悠長。於是我佛大聖既推本夫性命之理,復為溯流窮源昭示往業,而後知作因于始、果必隨來,真如形影之不可假易也。
故唐宋以後之仁人君子,翕然歸向,惻爾生慈,哀人畜之無常、痛形軀之慘裂,或脫刀碪于垂死,或蘇湯火於將危,尤念其餘生莫必託命無家也,遂有塹東海以為池、濬西湖而作沼,俾凡無足、二足、四足、多足,紅鱗翠羽,剛介柔毛之族,幸獲殘喘者悉游泳其間。此放生之社,在江南水國菱芡交加之地往往有之。獨大河以西至于幽燕皆千里高原,又人習騎射,而京師則四方輻輳,燕享之餘血肉盈俎羽毛委地,恬不知怪者非一日矣!
徹機上人生緣南國,遠禮五臺,憩止都門延慶寺,覿而愍之,乃即柴襄明、王惠吉、范睿五諸君子謀唱此舉,一時朝宰若金息齋、曹厚菴輩同聲附和。因購城南隙地若干畝,相度隆窪為室為池。方在經營之始,則蓮生陸地早發殊祥,泉涌金波頓成惠沼。由是東海波臣得脫枯魚之肆,十千天子預聞長者之經。其最異者,牝羊為枵腹而求餐、三犢因全生而戴德,咸皆夢告夙緣,豈非往業推遷人羊反復之明驗與?嗟乎報盡!一朝改頭換面,苟無宿命智通,雖有至親之父子、極愛之妻孥顛連在側,苦毒當前,誰則知之?則又安知彼四畜者非警聾覺聵而現身說法者乎?此在京放生之舉所亟亟宜講者也。雖然生放矣!命全矣!何以使彼我生[A15]已盡、所作[A16]已辦、不受後有之為快哉!先德有言:「護生須是殺,殺盡始安居;會得箇中意,鐵船水上浮。」請在社諸公,更下一語看。
○北都城西紫竹院放生社序
佛十力中業力最大,諸業力中殺業尤大,良以殺業能障大悲心、能戕菩提種、能招來世三途惡報,能令生生冤對相仇,互相賊害,互相食噉無有窮[A17]已。何故?凡有血氣者莫不有知,凡有知者莫不保命畏死,況碎之以刀俎、烹之以鼎鑊?使其籲天無路,毒痛糜軀,能遂晏然于懷乎?所以戾氣干和、乖氛致祲,兵凶繼作、喪亂臶臻,數十年來膏血沐川原、白骨連山嶽,皆此殺業為之釀致也。而俗習成風恬不知怪,固謂人靈而物蠢,殺亦何妨?然人矣!或觸網而殞身;物矣!反傷弓而畏曲,是則強弱有異,靈蠢奚分?且人物亦何常之有?玄鳥降而胚商、李生狂而變虎,是在一念之善惡而人物之轉環立現矣!
曹谿有言:「吾負汝金,不負汝命,欠債還錢,理應自償。」然則今之以命償我者,豈非昔我以命貰彼者乎?今我能不貸,彼則頫仰無累[A18]已為大慶,況全之以生、復之以性,使其飛潛食息樂育無虞?將見慈祥德布,豈弟仁流?戾氣乖氛悉化為惠風甘雨,是則泰和充于國、善美浹于家,還顧影衾,不大有愉快者乎?
都城之西有紫竹院者,蓋內臣宗公施莊居為精舍者也。背城僻處活水環流,綠圃蒼疇一望無際,而羅青錯黛掩映眉端者,則西山群峰之奇勝也。一日容舒沈公與諸同人憩遊于此,睹茲勝概,慨然有發于懷,遂襄諸同志謀為放生之所。顧殿宇廊廡傾頹復甚,乃各醵金錢更番修葺,不旬日煥然復觀。又歲以雙月為期,遠近聞者無不踊躍隨喜,雲赴川趨。諸凡贖而至者,潛鱗翔羽及角蹄介毛之屬,咸各游泳自若安養得宜。復延僧眾,六時課修,預為生物莊嚴淨土。于是鐘魚交荅,唄梵遙傳,一時聞者見者各生慈怛互相勸化,而華膴珍鯖之家或止或戒,翕然移風無慮數十百家矣。
嗚乎!容舒方留心祖道,果能與同社諸公因放生而求厥無生之理,求之既切,豁然如龐襄陽之一口吸盡西江水,寧止為一身一世洗業致祥?且將使窮生盡劫,我之與物共遊常樂我淨之鄉,而後生不可得、死不可得,殺不可得、放亦不可得,乃至我之與物因業果報俱不可得,則利樂夫人世者又烏可窮哉?于時容舒與諸仁人聞是言[A19]已,乃各合掌讚歎,發大殊勝心,仍即勒諸貞玟,以為永久之券焉!
韓媧石畫象贊序
曹谿六祖,八十生為善知識,故當貿薪養母時,聞經即悟,卒以居士身,得受黃梅衣缽,寧直嶺南獦獠根性太利?蓋其素所從來有自矣!大溈祐公親豫靈山之席,特以三生曾作國王,竟懵然于寒拾之詰問,而木不能置荅焉。五祖戒機鋒迅捷,以雪竇之明敏,望巖而即退,況其下乎?然後生為蘇眉公,則語挫佛印,未免輸卻腰間玉帶,自以鈍根尤落箭鋒機,則又何也?流連詩酒之場、進退利名之域,一如老象沒溺汙泥,復安能有所振拔哉?山中苟乏老僧,世上休言宰相,今日三公鼎鼐,即當時之百衲杜多也。一迷于處胎隔陰之昏,且有惡聞三寶名字者矣!求其大願夙承不自忘念,如媧石韓公其人者,豈易企及乎?
公博學高文,於齊國為巨擘之士,雖今志尚勳業,未能即謝聞名之累,而以僧形自繪,必欲置身長林豐草之間,苟其得時則駕也,又豈屬忘靈山而以吾法自外哉?因其出圖索贊,喜為之題。
○恍然臺詩小序
暮春修褉,詎止永和之年獨美,著〈蘭亭〉而芳流千載,其故何也?語不云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況逸少之文與筆,使二者當之,將恐靈名兩失,而山水之謂稱或更有在,然則蘭亭之煒煌今昔不亦宜乎?
廣陵屢經喪亂,無論二十四橋,無復舊時風月,而芳草淒迷亂生,宮館城郭尤然,半是人民大[A20]抵全非矣!唯卓月朱鎮君家,以先大方伯之遺澤汪濊尤尚未艾。宅東築土為臺,建亭其上,通以竹徑,雜以華陰。方其露溼梧桐,風傳夜漏,天階月上之時,輒恍然有會于中,因以名諸其臺。然臺僅止于是,而山水之高深,不可問也。
一日五雲蕭使君來訪,君殺雞為黍,并呼其子雲卿出見。鎮君以識曲周郎,相對風流太守,棋逢敵手、琴遇知音,由是分牌限韻,俄爾之間遂得五言四韻者,人各四章,不獨筆黛潑煙霞,抑亦五嶽起方寸,彌覺山島聳峙,天水淪漣,使人恍然有會于其間者,又不獨臺也。
於乎!使君與卓月皆滇人,聞滇山高壑浚,萬寶生焉!風土與人物,恆相類是,詩其蓋以是也夫。
布水臺集卷第八
校注
【經文資訊】《嘉興藏》第 26 冊 No. B181 布水臺集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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