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水臺集卷第二十二
書
復玉齊耿兵憲(諱應衡)
台臺踞菩薩地、見宰官身,苟非般若根深、正因力大,安能於心無事、於事無心,盡瘁家邦而復擷奇問道有如此也?承諭夢中問畣,語合經禪,尚存作主,與夫捏合之見。貧道以為台臺切忌作夢會,若作生死夢覺會,則當人腳跟下大事隱矣!不見舍利弗問彌勒大士:「夢中說六波羅蜜,與覺時同異?」大士曰:「誰是彌勒?誰名彌勒者?」所以古先哲人,當見此道時,直得十方三世盡。空法界,淨臝臝,赤灑灑,純一真實,人體安可強生節目於其間邪?即名品荔支淨剝皮㲉之說,大慧當時漏逗不少。石頭有言:「寧可永劫受沈淪,不向諸聖求解脫。」不審台臺以為何如?
又
家瘦民肥,心夷政簡,雖官署一山林也,可以返收視聽,可以省問己躬。第台臺所患,不在世緣轇轕,而在用世心深;不在玄途窒塞,而在理障太多。苟能絕言思路,忘管帶心,一以老維摩之空其室內、龐居士之勿實所無,心行而力究之。一朝緣起無生,方知趙清獻所謂:「默坐公堂虛隱几,心源不動湛如水;一聲霹靂頂門開,喚起從前自家底。」灼有恁麼事,然後即以從前自家底,為諸官民提掇,則公堂即玅善法堂,豈僅曰一山林已哉?
與念尼王海憲(諱爾祿)
往時曾嚮大名於耿玉老齒頰,昨歸台次甬,蒙虛懷下問,得三夕快聆謦欬。因知大檀靈根夙種迥越時流,第必欲固其形骸,然後求進斯道前,雖略陳管見,尚恐猶懷昔嫌,茲復引而申之,終希邇言之一察耳!詳夫含生所以流轉不息者,良由無始世來,不覺遺真循炤,因炤生能、因能立所,於無同異中突生同異。同為根身,異為器界,遂使山河大地萬象森羅判然對立,乃至四相崢嶸、我人見隔,生情動念,造無邊業、受無量苦,莫不厲階於此。經云:「十方虛空生汝心內,猶如片雲點太清裏。」佛言豈誣也?必如大檀煉形固體,庶幾長生而久視焉!無論惑夢幻為自己、執苦本為真常者何如?且一受其成形而不與之更化,則一塊然匏繫而[A1]已。求其身遍十方、智入三世,如佛菩薩之雲興善利,我[A2]已失之矣!抑亦偏小之見,豈通人至計也邪?即曰:「我畏處胎而或昏,隔陰而致迷耳!」是亦不然。何也迷?悟在此事相應不相應,而不在形骸之變易與不變易也?蓋與此事相應,則一念可使萬年,縱或舍報還來,決不流向別處。不見《雜華》有言:「譬如丈夫食少金剛,要當穿皮而出。」苟與此事不相應,所謂:「暫時不在,如同死人。」況復塵勞擾擾業識芒芒者乎?所冀大檀舍短從長,會萬物為自己,直向毘盧頂上任運施為,庶慰貧道之懷也何如?不盡。
復中柱張相國(附來書)
端頓首座下。去冬聞飛錫北來之信,不勝翹仰,即大覺叢林有主,一切七眾人等奉金鎞無迷也,達和尚心願亦云圜滿矣!
端根器淺薄,傾耳法音,皈依久矣!未能遂解組之志,面奉開示,倀倀奚從?至西來大意,不可以文字求、意見索,欲拈疑義質吾師,而媿未能也。幸惠教先之,俾聞所未聞。
向年閒暇,曾修念佛持咒法門,慚無所得,近滯跡熱鬧場中身心交瘁,覺此事此志終不容釋,惟日夕念利澤及民、上報君國,庶幾寡過。然此願亦未易遽遂也。世出世不二法門,尤祈方便垂示,令迷途知遵,幸甚幸甚!敬具微儀,奉塵香供,破顏存之,亦云不遠之誠而[A3]已。臨啟不勝,瞻企依切。
去冬辱台命,猥以大覺見招,自審衰騫,曷堪驅策?但念達磨一宗響絕,大河以北者彌運執殳言邁,亦聊為法前驅云耳!
閣下少掇魏科,壯居台鼎,不以位貌之崇,拒人千里之外,尤復孳孳法道,念不去心,非夙承大願,則蹩躠名場之不暇,奚有于空宗哉?來諭欲拈疑義相質,尚媿未能。夫疑者,信之根、悟之門也。是以先德有言:「大疑大悟,小疑小悟。」惟不信故不疑,不疑故不悟也。今閣下既有疑義可拈,正不必山僧惠教聞所未聞,但打併身心專一緣慮,切於疑處著力,瞥然打破疑團,則拈與所拈,覓其影跡了不可得矣!
世出世不二法門,無別方便,亦只要居士看透張中柱耳!若看得張中柱透時,則人尚不見,誰為世出世間之法邪?即今張中柱作麼生看透他,但於一切處一切時,能豪忽不自放過,豈直工夫打成一片,即行於世間,且無纖豪過患與人指摘。譬諸刃焉!向外則傷人,傷人斯有悖入之禍;向內則克己,克己反有歸仁之福。今人處處放過自己,而於他人則多方責備,恐於世出世間未知其可也。瞽矇之言,唯高明采擇焉!辱貺謹合爪以謝。
復柴菴吳相國
伏承來翰,滿祇忠膏義血,不忍竟讀。於乎先皇!英主也,乃數窮百六,喪厥家邦。回思甲申三月之禍,寧獨閣臺疾首?即艸莽如殘拙,亦復痛心不[A4]已矣!抑聞之:「蕩蕩大千,空於覺後;明明六趣,有若華胥。」苟正眼觀來,則凡為蝸國,楚亦乾城,又孰存而孰亡哉?雖然,說夢癡前恐成剩法。不有閣臺之節義錚錚,彼鼠肝其父子芻狗我君臣者,必將假託乎斯言,而人道不幾澌滅與?
山僧二十年前即知海內有閣臺一人。今來昭陽,蒙不棄夷,卒惠教先我,則愈有以知乎閣臺也。
昔柳柳州作箕子廟碑而紀其德有三:一曰正蒙難、二曰法授聖、三曰化及民。夫閣臺不常忤權璫蒙貶黜乎!則所謂正蒙難者是也。不幸江海潢流明室之鼎,且南徙于黔矣!彼茁者雈莫不仰承新澤,獨閣臺身中乎清、廢中乎權,孝忠一線于焉少留,則所謂化及民者,是邪非邪?今天道茫昧,〈洪範〉、〈九疇〉之訓將遂湮夷,閣臺既文且獻,使有聖者從潭西而索求,當必有法以授之矣!獨山僧德不足以承先、道無能而啟後,雖私衷有激,而發為言詞者,不過候蟲時鳥自鳴自己,曷足以當大方之一噱?乃蒙許與過情,不令山僧媿深而芒負哉?咫尺不獲一聆謦欬,慊也,如何?隆儀謹對使拜嘉,臨楮可任企仰,弗備。
柬牧齋錢虞山
不孝幼為諸生習制藝,即知海內有以文鳴世,如老先生其人者矣!繼行腳遊方,間從碑銘傳志間見先生一二古文詞,益歎先生之文,非徒咀英而吐華者,其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者與。
去歲因貴鄉許子,得廣讀先生《初學集》,益如橫開武庫、如深入寶山,如吳季札之觀樂,至韶而止。竊謂非胸藏萬卷,眼碧秋空,不可讀先生之文,抑先生豈徒以文哉?明治亂,植人倫,故先生之文為不可企及也。
今天下學者,尚惜先生之文涉世忌,不獲廣傳于時。然古文有抑于漢魏,淹于六朝,至唐稍顯,宋始著極崇尚,于元明之世,幾同《六經》而莊誦者,遷史是也。則先生之文晦諸一時,其章明于千萬世者,固有默司其柄者矣!然則嵒穴之士,欲聲施後世,非附先生青雲不可,抑先生至德作人,靡間朝埜。
緬維先師,崛興末運,振起先宗,為佛滅後再五百世,大法光明幢,是亦先生之所樂道者矣!今先師示寂且十七年,塔上之銘亦有操觚以論次者,而先師之道德終暗昧不彰也。竊謂人如先師,非先生之文不足以光揚至賾;文如先生,非先師之人不足以煥若昭回。彼長蘅異度之流、汰如竺璠之輩,尚得借託先生,矧俊偉如先師者?先生豈有愛焉末後光明點出筆尖頭,俾伊照天照地,非不孝一人之幸,實天下後世學者之幸也。猛擬肅莊登龍,請于下執事,奈為山門匏繫,特遣首座山曉,執狀牘與不腆之儀,代申鄙意,統惟慈原恕悉。臨書無仞翹企注瞻之至。
又(附來書)
往在嘉禾,得見《李節女傳》,不但文詞爾雅。而尚論閨門風義原本於祖宗之教化,當墨穴世界,點出金剛眼睛,甚難希有。徑山有言:「予雖學佛者,然愛君憂國之心與忠義士大夫等。」正於數行文字,描寫出徑山老人鐵輪頂上圓明。自此鄙人八識田中,屈盤偪塞,種得此一段根苗。每至酒闌月落,香銷燈灺,此中影子落卸,未嘗不與老和尚相晤對於大圓鏡中也。
腐儒失學,拙集流傳,積年餿飯,嚼之便欲嘔噦,不知何緣得入慧眼?過為誇許,當是此土眾生應以聲論語言得度,如鄙人俚言樸學臭腐滿紙,老和尚亦放眉間白豪相光收入文字海中邪!以此知文字三昧,不可思議如此,往年擊節大篇,故是霜鐘相應也。
密雲尊者塔銘,十五年前[A5]已諾江上黃介子之請矣!重以尊命,何敢固辭?第以此等文字,關係人天眼目,豈可取次命筆?年來麤涉教乘,近代語錄都未省記,須以三冬歲餘細加簡點,然後可下筆具稿。謹與曉上座面訂,以明年浴佛為期,爾時或得圍繞猊座,覿面商確,庶可於法門稍通一線;亦可慰吾亡友于寂光中也。上座還,手勒奉謝,蕭辰深山唯為佛法強飯自愛。
山曉回,披讀教箋惠然賜諾,許銘先師,真令不孝式歌且舞,躄踊俱興者矣!
竊惟不孝本一山林枯槁,四方不諒其固陋無文,輒以銘傳見委,往往辭不獲命,間亦操觚應其求索。獨先師窣堵波前一片石,于今十有八年,未得其當。每當鐘鳴漏盡之時,未嘗不五內回遑,惄然如擣。乃蒙老先生肯散墨華,俾留芳躅,使今狗馬即填溝壑,在所甘心,其他慕說之私,又奚可以言喻哉?
嘉禾《李女傳》深媿不成文理,及閱尊集則皆此物此志,方慶如蟲禦木亦自暗合孫吳,乃反謂:「拙言影子,落卸高懷。」何先生之與人為善,而顧自忘其大美也邪?經云:「雅思淵才文中王。」文如先生,真五地聖人之所習者。彼漢魏以還紛紛諸子,尚不足供唾棄,矧不孝之候鳥時鳴者乎?再遣山曉擁篲龍門,恭傒奎璧,佇雨遲雲,惟高空其沛然早及之。春風尚寒,有冀頤神善攝,長為南邦文獻,是祝是禱。
又
開歲以來,翹瞻雲漢,以日為年,不意王君山曉奉璋疊至。盥手開函,焚香展讀,儼若赫赫明明天王復辟,黯然而黑,頎然而長,眼如望羊,心如王四國,而我師復生焉!中間發微闡幽或貶或諱,文約指博,義正詞嚴,所謂:「法用春秋以繩當世。」則又雖有游夏,不能贊一詞矣!
自惟墓木既拱之先師,一旦借章麟筆,遂得孤光揭露,映照千秋,不覺情至而悲生,感深而涕隕。自今伊始,為不孝者宜何捐軀而報答也邪?
至若拙集加評,卷端授弁,亂九天之華雨、飛六月之嚴霜、此則老先生之正氣丹衷自橫自溢,卻不關不孝事也。
於乎!人生在三,事之如一,而戕倫賊義之夫,每每變易天常,斯人道所以鄰禽,亂亡所以相繼。孔子之懼,即先生之憂也。今人滅裂在三,倒披裳服,固揶揄先生之前,顙不有泚,抑獨何心哉?銘稿即依後命繡鐫,雙白歸忙,艸艸布復,嗣容專謝不宣。
復西遯超道人
星霜四閱,不通聞問,而臭味相孚,則無有閒然也。竊惟天下之無人久矣!非無人也,人而虧道喪真焉,猶之乎無人也;不虧道不喪真,則昭陽黎太沖與吾西遯道人,其幾矣乎!故山僧前柬昭陽曰:「微君福德持衰世,敢保閻浮盡化燐。」今昭陽且即世,以天下之大僅一西遯可名曰人。夫以曰人之西遯,乃復深諒山僧,使今山僧縱得一世之名,又不若西遯之見知見諒也。以西遯人也為人之所見諒,其人蓋自可知,然則山僧何修,而受知足下哉?先師塔上之銘,久空麟筆,創懷非一日矣!去秋所以重請虞山者,不過借託文言,以光昭先老人之徽烈,庶幾有以行遠耳!西遯固信山翁,決不幸虞山舞弄筆舌而雌黃天下也,況三峰為先師行二之子,則於山僧為同氣連枝,手右而戕其左,葉滋而掊其根,在他人或恬然為之不顧,辱在西遯見諒之山僧,斷不出此矣!或虞山信筆直書不留餘地,而猶子中如玄墓、如靈隱;即猶孫中如豁堂,如仁菴輩,走一使,持片楮焉而問山僧,豈可不手勒八行,專人請改?矧靈嵒之與山僧,猶稱當世籍咸者乎!見不出此,乃規為布置斡旋虞山,又動勞足下之管城君,是謂無識,且昧山僧。夫以明白之山僧,往往見疑於世,獨一不虧道不喪真之西遯諦信之,可慶也,亦可弔也。改易之銘,即如命定刊,雙白遠來多媟嫚,乞為山僧修飾弗備。
復靈嵒儲姪禪師
千里吳越山川相間,不能時託鱗鴻,唯從往來雲水詰問興居,得知痰疾一發旋愈,今遂平康無事,以為慰也。殘陽挂樹再荷天童,徒白巔毛無俾叢社,所幸飽柴足水,遠市離囂,豐儉可隨其家、寵辱不關於慮,得借以遂餘生耳!我山突兀、鬥諍堅牢,道德本荒疏、文章焉可恃?惟用道樹御野人法,行之數年,寂無形影,此則山僧自信較似差勝諸方也。
先老人塔銘,去秋始託虞山屬筆,七襄之報,諾以今夏浴佛為期,中間詞鋒有礙漢兄和尚,則山僧都未省覽,老姪既陰得其事狀,何不移牘山僧,俾為刪改,乃假手張靜翁斡旋錢牧老,抑復何也?雖老姪出乎機、入乎機,妙有化裁,但用之以待老阮籍,則所謂附同氣、荷同心之語,又似信不由中矣!老姪自是天生玅慧,山僧深媿賦性顓愚,然則患難欲其相成、德業欲其相劭,無乃太孤老姪之心邪!老姪言滿天下、道[番*支]江湖,先老人可謂有子有孫,是則借光多矣!
區區十八年來,松柏既實之枯骨寒原,遠煩玉步,或有媟嫚。得不深山僧之罪而消老人之福哉?乞泯此念,荷感猶多,改定銘詞,謹依雙白頒宣口諭,即如命施行矣!復謝不宣。
又
山僧向來於塤箎猶子之中,視吾姪最為厚善,以至忘名分、夷高下,甚欲舉爾住持天童者,愛爾施設文言豁達通暢,將來德業聞望殊有可觀故也。不謂爾於先師包藏禍心,每每筆舌譸張、雌黃無忌,山僧由是疏爾薄爾,不爾聞問者于今七年。
去歲,聞爾遷金粟,往來僧俗謂爾弁髦先人、欺侮尊宿,稱師翁則曰「天童大師」;祠三峰覺範則曰「振祖之堂」,北堂有先人廟貌,弗躬弗親、弗問弗仕,旬香月燈潦艸塞白而[A6]已,大不敬,無孫禮也。
山僧以為金粟道場,乃先師發蹟之鄉,梵宇排空、香田遍界,在他宗之人承而襲之,仰瞻俯視,不興食德報恩之思,且非人類,矧爾孫子?以茲弘功浩業,易爾蠆戟蜂矛,直摧枯拉朽耳!顧何毒不消?詎爾梟獍為心,始終一德嗟嗟!「密雲彌布」之扁何刺爾瞳?亦自書「親聞室」三字,糊之又糊、抹之又抹,此爾為人神猒棄以去,山僧為四眾攀援而來之日,親對諸山檀護剖抉重封而開顯者也。於乎爾乎!抑何喪心悖理、欺祖逆天若此之甚哉?
昔人謂黃檗:「勝亦奇衲子,但晚年謬耳!」今爾晚年則一味窮欲極奢、抑人揚己,慢山突兀高踰須彌、貪壑汪洋深淪滄海,出入務同卿宰,則丹塗香柏之舟招搖而過市焉!受用擬埒王侯,則采買定窯之碗羅列而陳餐焉!靡靡服御遊從、事事動求精妙,罔思歲比荒戎、室十空九,今我身衣口食,非猶諸天報得,要皆信脂檀膏,減割妻孥施我而營福者也。四大苦本,爾之增苦也彌勤;五蘊元空,爾之描空也愈甚。反先聖之良箴、成後昆之惡習,不幾謬而倍謬乎?
最可恨者,本一南通小販,專賣李四囂虛。如山僧居廣潤時,爾應臨海天寧,鄰封打齋,諸山嘗套,爾則載之語錄曰:「廣潤某和尚請師上堂。」嗣後山僧與爾同遭吏議,名挂按君白簡,爾時祇託天城傳一口信上山僧,旋即門封戶閉,杳不知其所之矣!山僧裁荅爾後,自分臨難不可苟免,徑詣臬司投到,遲爾三月始來。至明年質獄東甌,爾則不勝怨天尤人,及乎杖決憲庭,爾之徒屬益怨山僧剛愎自用,輕出累爾,即爾亦謂:「此行不是法叔老和尚,小姪不願有生。」何事畢之後,遂有如許誇張之書見之《樹泉集》哉?豈非爾生平之言,類皆妝點出來,以欺世盜名者乎?
昔也按君參奏劾為妖言彌勒下生,今則以彌勒後身自命矣!然則當日何不一款招承,必高叫憲天以求哀赦,其故何也?昔也台邑圖形,杭都畫影,露布長書,會打繼起賊禿,今則以天台古佛自居矣!然則當日何不臨凡降世化導眾生,必通途畏過黃嵒、偏僻遠遶家子,又復何也?則是爾欲欺世而世不爾欺、爾欲盜名而名不爾盜,究竟一文偷不得,至今空作不良人,非爾之謂與?他若千籠百絡、結勢要權,謀徑山、攘金粟,正晝攫金之態、蚖蛇戀窟之羞,魔梵修羅之大慢、過慢、增上慢;火刀血塗之苦因、惡緣、極障緣,皆爾一身占盡矣!所以珊瑚枕上之淚,山僧為爾不啻日飲千行,久欲向爾深規切諫,未免慮爾驕矜傲兀,不能盡厥所懷。今因爾侮慢先師之故,始得乘間有言,所冀改往修來化凶為吉。然則畢竟如何即得?山僧不妨請爾所自比之妙喜杲,為爾作五丁力士開山通道置爾康衢,不見妙喜之言曰:「節儉放下乃修身之基、入道之要?」歷觀古人鮮有不節儉放下者。又曰:「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所以古之人當血氣盛壯之時,慮光陰之易往,則朝念夕思,戒謹彌懼,不恣情、不逸欲,惟道是求,遂能全其令聞。若夫隳之以逸欲、敗之以恣情,殆不可捄,方頓足扼腕而追之晚矣!斯言也,在時流足稱金石之藥;對爾沈痾惡症,苟能去忌勤服,庶萬死起一生,否則福消報盡,厥戾非輕,恐不止于頓足扼腕之追矣!統惟鑒納,無任縈懷。
復靜香周居士(附來書)
雙白居士於七日過南岡,歷言和尚待法姪法孫之寬大仁厚,而歔植繼堂頭尤深篤,自知孤負老人處甚多,聞督責之語,跼蹐無地惶媿欲死,辭婉意切,其來非泛常可默會也。
荃叨為法嗣,何敢向人一句?今法戰[A7]已勝,小杖渠[A8]已全受,義無再加大杖之理。學人傳語云:「有致靈嵒一書,欲付梓工。」荃清夜思維,似可商略,伏乞以稿見擲,令荃與看,使之感服,尤勝刊刻。即興朝治天下,撫妙于剿,況同枝共葉乎?萬祈和尚矜宥之,倘以荃言為不然,亦祈過吳門面呈一切,商萬妥而行可也。總在先師翁一脈,曲全之。幸甚!幸甚!
季冬承晤佛日,後將返櫂天童,俟新春過越共話平陽佳山水。不意曹谿金粟後先命至,敦偪殺人。緬思金粟一席,乃先人起家之地,頃以主失其道,門徑荒蕪,殊可惻愴。因過武原,擬商諸檀,擇一代司俎豆之人,始睹靈嵒所作所為,百種千端,日以陵毀先老人為賞心快意之事,真令天地雖寬有所不容、人神雖隔咸為抱憤。他不具論,即「密雲彌布」一扁,糊抹至三,況其小者?使先師尚在人間行道,將不深削跡伐檀之懼,而大畏于匡哉?此山僧聲罪致討,扶綱維常,義不容己。所以反正有錄、杜逆有說、賦感有詩、讀告有篇,移書以切責之,苦口叮嚀以訓誡之,故詞不一而足者也。
來諭述王雙老代渠修飾,謂自知孤負山僧處甚多。山僧自念道涼德儉,何能于尾大不掉之人有所歔植第就?楊太史、王雙老為渠經營一事,使非山僧左提右挈,引渠出于正大光明之域,恐終身為炤提鬼,不敢以面目對人矣!此或山僧歔植靈嵒之一班。然負與不負,則渠心自有靈臺、明神固有業鏡,山僧于彼非但無責望之心,即彼或謗或誹、欲解欲截,罔不如水遭割、如光受吹,而忍之弗校也。獨是先師為祖,繼起為孫,以孫蔑祖,以下陵上,為不可長此厲階耳!
夫自有天地以來,便有綱常名教;自有生人以來,便有父子翁孫。今驅三尺童子,使陵其祖、毀其翁,彼固瞿然有所不敢者。何也?天定之倫、性生之分,淪于肌、浹于髓,不可得而攸斁者也。豈靈嵒身為人天知識,非狂非惑,公然陵毀祖翁,必聞山僧督責之語,而後跼蹐無地惶媿欲死者,豈不零仃洋裏更歎零仃,惶恐灘頭重說惶恐乎哉?雖然,困于心、衡于慮而後作;徵于色、發于聲而後喻。或靈嵒賦性中下,理固有之,然蔑祖戕倫之罪逆,又未可以惶媿一言為之寬恕也。
所諭治天下撫妙于剿者,德布成湯,網開三面,蓋為赤子無知,窮迫弄兵故耳!若夫陳恆弒君,尼山請討,胡氏秉議,尚謂此舉不妨先發後聞。況山僧忝辱先師門下,靈嵒又屬猶子?既非匡人之比,則無俟上告天王、下請方伯,復不口誅筆討,故含濡隱忍以褫成其逆惡,將蒙出疆不越境、返國不討賊之誅,較許世子不嘗藥而弒其君父者,罪不綦大哉?是則山僧于先師為敗子、于名教為罪人,有不獲戾于上下古今之忠臣孝子志士仁人者乎?以上下古今之仁志忠孝,未有不敦倫而衛義者也,不審居士又何以矜宥山僧耶?極知尊意為先師一脈開曲全之路,然其告文自白素非先師一脈,奈何奈何?
與繼公書,臘底既封緘,俟新春寄託轉致,幸專人來附上,郵傳靈嵒為感。
再復靜香周居士(附來書)
獅駕行急未及述,荃是夜同雙白至檗菴舟中一段話:「檗公楚人,帶性負氣,其平日文章施設全從氣骨上發揮,虛衷劑物以通彼我之意本非其能,然任事既剛,認過亦勇。」昨代靈嵒下山之時,原為本師禮足而來,豈嘗有宰官在意任心之過,以至傷於坦率如爾汝之呼?
重房輕扁之論,同來者皆為縮頸掐指,而彼尚不覺悟,其不留心於酬問可知矣!老人愛人以德,不忍姑息養其過誤,直提:「汝既為靈嵒嫡子,便須認得我家宗派。汝非吳江令,我亦非吳江編氓。」翻手一掌,當機剪截熊父母,此時似冷水澆背,陡然一驚,然後知老和尚一片婆心,無非慈愛子孫至意,不忍以門外疏親相待也。
舟邊語次,皆是銘感之詞,但云老和尚如是慈悲,非惟寸中知之,本師亦知之。今日原為本師而來,既承提誨,即可云榮及本師,老和尚從此可以釋然。如杜逆反正諸刻、似宜寢閣議論,俱可歇息矣!
荃今日不避杖叱,敢復進言:「荃等婚宦後學道之人,修持未熟,每於不及檢點處露出本來習氣,況檗公生平以骨氣自負,固不免偶錯。要其初來代師禮足之誠,蒙誨後受過不辭之勇,皆足仰祈慈炤,鑒諒于語言事跡之外。若云必反正、必杜逆,則老人一掌示其意矣!而又多乎哉!」萬祈弘宥寢此諸刻,不日容同雙白居士再叩函丈代荊何如?臨楮無任悚惕。
來翰述南岡艸堂山僧與檗菴一掌,及居士規諭檗菴之故。蓋山僧原以祖宗一脈待檗菴,若檗菴果以吳江知縣自待,則是門外人,又何必干預吾家事?抑山僧縱年邁,敢云非沙門釋子?然則掌檀越且不可,況掌吳江知縣?唯檗菴自任為靈嵒法子,則靈嵒亦是我家子姪,山僧尚可以家法繩之,又況檗菴哉?
聞檗菴因居士之言,即幡然悔悟,還是讀了兩行書,到底知文識墨,不敢自越倫常。雖然,檗菴唐突老僧,不過措大家一時腐氣,尚屬無心之失,不審靈嵒又何心行?種種毀侮師翁,落之于筆、見之于書,以至糊抹先師名號,使凡在先師門下者,莫不聞之疾首、見而痛心。非但山僧毅然有說,即古南亦正言對使,璧還趙珍,豈非事關彝倫義難緘默?所謂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者乎!
向使山僧狗馬,得隨先師早填溝壑,冥然幽閉重泉,無所覺知,斯亦[A9]已耳!今不幸而殘喘尤存,奈何非木非石,甘自褎如充耳!不與君父同仇,則亦有靦面目,何以視息人間?故今居士正不必問山僧起倒,唯多方曉諭靈嵒克順克孝,勿以少陵長、[A10]毋以小加大,舉從前之當門觸祖翁者悉改弦而易轍,則彼且皮之不存而山僧又毛將安附哉?否則縱令山僧三緘其口,豈天下後世盡皆戕倫滅義,相胥為獸為禽?抑于靈嵒豈真有暴秦之畏,遂無心非而巷議者?既從地倒,還從地起,唯高明其鑒裁之。
柬敬一主人郭子公
相去萬里,天各一方,而英聲義聞碑著南人之口者,如風傳響。語云:「道無脛而能至,名無翼而能飛。」于我公王斯為信之。
歲在壬寅,曾修寸函,託鴻問訊,想[A11]已達慈座矣!去夏因 先帝有山陵之役,特遣門人旅菴輩,馳送薊州,意 殿下必入朝會葬,復修候左右,庶俾親承謦欬少慰遐思。不謂奉 旨勞免,仍復山河阻越,傷如之何?
今春有來自瀋陽者,聞檀越子祁生,蒙推屋烏之愛,遂使怖鴿驚魂,依光定魄。抑山僧何幸叨榮施?真勝祁生晝錦還鄉矣!然此案遭誣枉至于家破身亡,累遺親族莫甚,价人纘、曾二錢子為最慘。今兩家妻孥與其弟虞仲方叔咸遠配遐天,流離瑣尾,殊可惻愴。就使山僧縣同陌路、恝若途人,尚當興慈運悲,效先佛投嵒割肉之思,況屬檀那?承信施復有 公王、救世菩薩,二天可戴、慈蔭可依,忍恬然坐眎,不一告哀,又何顏廁緇流,而稱慈悲眷屬也邪?為此更瀆威嚴,伏冀少舒蓮目、普放豪光,使其停酸息苦,聽贖還鄉,則死生銜結,寧獨錢宗為然?即日升月恆之福,山僧沒齒亦難忘頌禱矣!翹首企仰,無任主臣。
校注
【經文資訊】《嘉興藏》第 26 冊 No. B181 布水臺集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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