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記卷第四
十五國
- 磔迦國
- 至那僕底國
- 闍爛達羅國
- 屈(居勿反)露多國
- 設多圖盧國
- 波理夜呾羅國
- 秣兔羅國
- 薩他泥溼伐羅國
- 窣祿勤那國
- 秣底補羅國
- 婆羅吸摩補羅國
- 瞿毘霜那國
- 堊醯掣呾羅國
- 毘羅刪拏國
- 劫比他國
磔迦國
磔迦國,周萬餘里,東據毘播奢河,西臨信度河。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宜粳稻,多宿麥,出金、銀、鍮石、銅、鐵。時候暑熱,土多風飆。風俗暴惡,言辭鄙褻。衣服鮮白,所謂憍奢耶衣、朝霞衣等。少信佛法,多事天神。伽藍十所,天祠數百。此國已往,多有福舍,以贍貧匱,或施藥,或施食,口腹之資,行旅無累。
大族王與幼日王
大城西南十四五里,至奢羯羅故城。垣堵雖壞,基址尚固,周二十餘里。其中更築小城,周六七里。居人富饒,即此國之故都也。數百年前,有王號摩醯邏矩[1]羅,(唐言大族。)都治此城,王諸印度。有才智,性勇烈,鄰境諸國莫不臣伏。機務餘閑,欲習佛法,令於僧中推一俊德。時諸僧徒莫敢應命:少欲無為,不求聞達;博學高明,有懼威嚴。是時王家舊僮,染衣已久,辭論清雅,言談贍敏,眾共推舉,而以應命。王曰:「我敬佛法,遠訪名僧,眾推此隸與我談論。常謂僧中賢明肩比,以今知之,夫何敬哉?」於是宣令五印度國,繼[2]是佛法,並皆毀滅,僧徒斥逐,無復孑遺。
摩揭陀國婆羅阿迭多玉(唐言幼日。[3])崇敬佛法,愛育黎元,以大族王淫刑虐政,自守疆埸[4],不供職貢。時大族王治兵將討。幼日王知其聲問,告諸臣曰:「今聞寇至,不忍鬬其兵也。幸諸僚庶赦而不罪,賜此微軀潛行草澤。」言畢出宮,依緣山野。國中感恩慕從者數萬餘人,棲竄海島。大族王以兵付弟,浮海往伐。幼日王守其阨險,輕騎誘戰,金鼓一震,奇兵四起,生擒大族,反接引現。大族王自愧失道,以衣蒙面。幼日王踞師子牀,羣官周衛,乃命侍臣告大族曰:「汝露其面,吾欲有辭。」大族對曰:「臣主易位,怨敵相視,既非交好,何用面談?」再三告示,終不從命。於是宣令數其罪曰:「三寶福田,四生攸賴。苟任豺狼,傾毀勝業。福不祐汝,見擒於我。罪無可赦,宜從刑辟。」時幼日王母博聞強識,善達占相。聞殺大族也,疾告幼日王曰:「我嘗聞大族奇姿多智,欲一見之。」幼日王命引大族至母宮中。幼日母曰:「嗚呼,大族幸勿恥也!世間無常,榮辱更事,吾猶汝母,汝若吾子,宜去蒙衣,一言面對。」大族曰:「昔為敵國之君,今為俘囚之虜,隳廢王業,亡滅宗祀,上愧先靈,下慙黎庶,誠恥面目。俯仰天地,不能自喪,故此蒙衣。」王母曰:「興廢隨時,存亡有運。以心齊物,則得喪俱忘;以物齊心,則毀譽更起。宜信業報,與時推移,去蒙對語,或存軀命。」大族謝曰:「苟以不才,嗣膺王業,刑政失道,國祚亡滅,雖在縲紲之中,尚貪旦夕之命。敢承大造,面謝厚恩。」於是去蒙衣,出其面。王母曰:「子其自愛,當終爾壽。」已而告幼日王曰:「先典有訓,宥過好生。今大族王積惡雖久,餘福未盡。若殺此人,十二年中菜色相視。然有中興之氣,終非大國之王,當據北方,有小國土。」幼日王承慈母之命,愍失國之君,娉以稚女,待以殊禮,總其遺兵,更加衛從,來出海島。
大族王與迦溼彌羅
大族王弟還國自立,大族失位,藏竄山野,北投迦溼彌羅國。迦溼彌羅王深加禮命,愍以失國,封以土邑。歲月既淹,率其邑人,矯殺迦溼彌羅王而自尊立。乘其戰勝之威,西討健馱邏國,潛兵伏甲,遂殺其王,國族大臣,誅鋤殄滅。毀窣堵波,廢僧伽藍,凡一千六百所。兵殺之外,餘有九億人,皆欲誅戮,無遺噍類。時諸輔佐咸進諫曰:「大王威懾強敵,兵不交鋒,誅其首惡,黎庶何咎?願以微躬代所應死。」王曰:「汝信佛法,崇重冥福,擬成佛果,廣說本生,欲傳我惡於未來世乎?汝宜復位,勿有再辭。」於是以三億上族,臨信度河岸殺之;三億中族,下沈信度河流殺之;三億下族,分賜兵士。於是持其亡國之貨,振旅而歸。曾未改歲,尋即殂落。殂落之時,雲霧冥晦,大地震動,暴風奮發。時證果人愍而歎曰:「枉殺無辜,毀滅佛法,墮無間獄,流轉未已。」
至那僕底國
至那僕底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稼穡滋茂,果木稀疏。編戶安業,國用豐贍。氣序溫暑,風俗怯弱。學綜真俗,信兼邪正。伽藍十所,天祠八所。
昔迦膩色迦王之御宇也,聲振鄰國,威被殊俗,河西蕃維畏威送質。迦膩色迦王既得質子,賞遇隆厚,三時易館,四兵警衛。此國則質子冬所居也,故曰至那僕底。(唐言漢封。)質子所居,因為國號。此境已往,洎諸印度,土無梨、桃,質子所植,因謂桃曰至那你,(唐言「漢持來。」)梨曰至那羅闍弗呾邏。(唐言「漢王子」)故此國人深敬東土,更相指語:[1]「是我先王本國人也。」
大城東南行五百餘里,至荅秣蘇伐那僧伽藍,(唐言闇[2]林。)僧徒三百餘人,學說一切有部,眾儀肅穆,德行清高,小乘之學特為博究。賢劫千佛皆於此地集天、人眾,說深妙法。釋迦如來涅槃之後第三百年中,有迦多衍那(舊曰迦旃延,訛也。)論師者,於此製發智論焉。闇[3]林伽藍中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處。小窣堵波、諸大石室,鱗次相望,不詳其數,並是劫初已來證[4]果聖人,於此寂滅,羗難備舉,齒骨猶在。繞山伽藍周二十里,佛舍利窣堵波數百千所,連隅接影。
從此東北行百四五十里,至闍爛達羅國。(北印度境。)
闍爛達羅國
闍爛達羅國,東西千餘里,南北八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二三里。宜穀稼,多粳稻,林樹扶疏,花果茂盛。氣序溫暑,風俗剛烈,容貌鄙陋,家室富饒。伽藍五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大小二乘,專門習學。天祠三所,外道五百餘人,並塗灰之侶也。此國先王崇敬外道,其後遇羅漢,聞法信悟。故中印度王體其淳信,五印度國三寶之事,一以總監。混彼此,忘愛惡,督察僧徒,妙窮淑慝。故道德著聞者,竭誠敬仰;戒行虧犯者,深加責罰。聖迹之所,並皆旌建,或窣堵波,或僧伽藍,印度境內,無不周徧。
從此東北,踰峻嶺,越洞谷,經危途,涉險路,行七百餘里,至屈(居勿反。)露多國。(北印度境。)
屈露多等三國
屈露多國,周三千餘里,山周四境。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地沃壤,穀稼時播,花果茂盛,卉木滋榮。既鄰雪山,遂多珍藥,出金、銀、赤銅及火珠、鍮[1]石。氣序漸寒,霜雪微降。人貌麤弊,既癭且尰,性剛猛,尚氣勇。伽藍二十餘所,僧徒千餘人,多學大乘,少習諸部。天祠十五,異道雜居。依巖據嶺,石室相歫,或羅漢所居,或僊人所止。國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在昔如來曾至此國,說法度人,遺迹斯記。
從此北路千八九百里,道路危險,踰山越谷,至洛護羅國。
此北二千餘里,經途艱阻,寒風飛雪,至秣羅娑國。(亦謂三波訶國。)
自屈露多國南行七百餘里,越大山,濟大河,至設多圖盧國。(北印度境。)
設多圖盧國
設多圖盧國,周二千餘里,西臨大河。國大都城周十七八里。穀稼殷盛,果實繁茂,多金、銀,出珠珍。服用鮮素,裳衣綺靡。氣序暑熱,風俗淳和,人性善順,上下有序。敦信佛法,誠心質敬。王城內外,伽藍十所,庭宇荒涼,僧徒尠少。城東南三四里,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傍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
復從此西南行八百餘里,至波理夜呾羅國。(中印度境。)
波理夜呾羅國
波理夜呾羅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宜穀稼,豐宿麥,有異稻,種六十日而收穫焉。多牛羊,少花果。氣序暑熱,風俗剛猛。不尚學藝,信奉外道。王吠奢種也,性勇烈,多武略。伽藍八所,傾毀已甚,僧徒寡少,習學小乘。天祠十餘所,異道千餘人。
從此東行五百餘里,至秣兔羅國。(中印度境。)
秣兔羅國
秣兔羅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土地膏腴,稼穡是務。菴沒羅果家植成林,雖同一名,而有兩種:小者生青熟黃,大者始終青色。出細班㲲及黃金。氣序暑熱,風俗善順,好修冥福,崇德尚學。伽藍二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習學。天祠五所,異道雜居。有三窣堵波,並無憂王所建也。過去四佛遺迹甚多。釋迦如來諸聖弟子遺身窣堵波,謂舍利子、(舊曰舍梨子,又曰舍利弗,訛略也。)沒特伽羅子、(舊曰目乾連,訛略也。)布剌拏梅呾麗衍尼弗呾羅、(唐言滿慈子。舊曰彌多羅尼子,訛略也。)優波釐、阿難陀、羅怙羅、(舊曰羅睺羅,又曰羅雲,皆訛略也。)曼殊室利(唐言妙吉祥。舊曰濡首,又曰文殊師利,或言曼殊尸利,譯曰妙德,訛也。)諸菩薩窣堵波等。每歲三長及月六齋,僧徒相競,率其同好,賷持供具,多營奇玩,隨其所宗,而致像設。阿毗達磨眾供養舍利子;習定之徒供養沒特伽羅子;誦持經者供養滿慈子;學毗柰耶眾供養優波釐;諸苾芻尼供養阿難;未受具戒者供養羅怙羅;其學大乘者供養諸菩薩。是日也,諸窣堵波競修供養,珠幡布列,寶蓋駢羅,香煙若雲,花散如雨,蔽虧日月,震蕩谿谷,國王、大臣,修善為務。
城東行五六里,至一山伽藍,疏崖為室,因谷為門,尊者鄔波毱多(唐言近護。)之所建也。其中則有如來指爪窣堵波。伽藍北巖間,有石室,高二十餘尺,廣三十餘尺,四寸細籌填積其內。尊者近護說法化導,夫妻俱證羅漢果者,乃下一籌;異室別族,雖證不記。
石室東南二十四五里,至大涸池,傍有窣堵波。在昔如來行經此處,時有獼猴,持蜜奉佛,佛令水和,普徧大眾,獼猴喜躍,墮坑而死,乘茲福力,得生人中。池北不遠,大林中有過去四佛經行遺迹。其側有舍利子、沒特伽羅子等千二百五十大阿羅漢習定之處,並建窣堵波,以記遺迹。如來在世,屢遊此國,說法之所,並有封樹。
從此東北行五百餘里,至薩他泥溼伐羅國。(中印度境。)
薩他泥溼伐羅國
薩他泥溼伐羅國,周七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土地沃壤,稼穡滋盛。氣序溫暑,風俗澆薄,家室富饒,競為奢侈。深閑幻術,高尚異能。多逐利,少務農,諸方奇貨多聚其國。伽藍三所,僧徒七百餘人,並皆習學小乘法教。天祠百餘所,異道甚多。
大城四周二百里內,彼土之人謂為福地。聞諸耆舊[1]曰:昔五印度國二王分治,境壤相侵,干戈不息。兩主合謀,欲決兵戰,以定雌雄,以寧氓俗。黎庶胥怨,莫從君命,王以為眾庶者,難與慮始也,神可動物,權可立功。時有梵志,素知高才,密賷束帛,命入後庭,造作法書,藏諸巖穴。歲月既久,樹皆合拱。王於朝坐,告諸臣曰:「吾以不德,忝居大位,天帝垂照,夢賜靈書,今在某山,藏於某嶺。」於是下令營求,得書山林之下。羣官稱慶,眾庶悅豫,宣示遠近,咸使聞知。其大略曰:「夫生死無涯,流轉無極,含靈淪溺,莫由自濟,我以奇謀,令離諸苦。今此王城周二百里,古先帝世福利之地。歲月極遠,銘記湮滅,生靈不悟,遂沈苦海。溺而不救,夫何謂歟?汝諸含識,臨敵兵死,得生人中,多殺無辜,受天福樂,順孫孝子,扶侍親老,經遊此地,獲福無窮。功少福多,如何失利?一喪人身,三途冥漠。是故含生,各務修業!」於是人習[2]兵戰,視死如歸。王遂下令,招募勇烈,兩國合戰,積屍如莽。迄於今時,遺骸遍野,時既古昔,人骸偉大。國俗相傳,謂之福地。
城西北四五里,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甎皆黃赤色,甚光淨,中有如來舍利一升[3],光明時照,神迹多端。
城南行百餘里,至俱昏(去聲。)荼僧伽藍。重閣連甍,層臺間峙。僧徒清肅,威儀閑雅。
從此東北行四百餘里,至窣祿勤那國。(中印度境。)
窣祿勤那國
窣祿勤那國,周六千餘里,東臨殑伽河,北背大山,閻牟那河中境而流。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東臨閻牟那河,荒蕪雖甚,基址尚固。土地所產,風氣所宜,同薩他泥溼伐羅國。人性淳質,宗信外道。貴藝學,尚福慧。伽藍五所,僧徒千餘人,多學小乘,少習餘部,商搉微言,清論玄奧,異方俊彥,尋論稽疑。天祠百所,異道甚多。
大城東南閻牟那河西,大伽藍東門外,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曾於此處說法度人。其側又一窣堵波,中有如來髮、爪也。舍利子、沒特伽羅諸阿羅漢髮、爪窣堵波,周其左右,數十餘所。如來寂滅之後,此國為諸外道所詿誤焉,信受邪法,捐廢正見。今有五伽藍者,乃異國論師與諸外道及婆羅門論議勝處,因此建焉。
閻牟那河東行八百餘里,至殑伽河河源,廣三四里,東南流入海處廣十餘里。水色滄浪,波濤浩汗,靈怪雖多,不為物害,其味甘美,細沙隨流。彼俗書記,謂之福水,罪咎雖積,沐浴便除;輕命自沈,生天受福;死而投骸,不墮惡趣;揚波激流,亡魂獲濟。時執師子國提婆菩薩深達實相,得諸法性,愍諸愚夫,來此導誘。當是時也,士女咸會,少長畢萃,於河之濱,揚波激流。提婆菩薩和光汲引,俯首反激,狀異眾人。有外道曰:「吾子何其異乎?」提婆菩薩曰:「吾父母親宗在執師子國,恐苦飢渴,冀斯遠濟。」諸外道曰:「吾子謬矣!曾不再思,妄行此事。家國綿邈,山川遼敻,激揚此水,給濟彼飢,其猶却行以求前及,非所聞也。」提婆菩薩曰:「幽途罪累,尚蒙此水;山川雖阻,如何不濟?」時諸外道知難謝屈,捨邪見,受正法,改過自新,願奉教誨。
渡河東岸至秣底補羅國。(中印度境。)
秣底補羅國
秣底補羅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宜穀、麥,多花果。氣序和暢,風俗淳質。崇尚學藝,深閑呪術。信邪正者,其徒相半。王,戍陀羅種也,不信佛法,敬事天神。伽藍十餘所,僧徒八百餘人,多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天祠五十餘所,異道雜居。
德光伽藍
大城南四五里,至小伽藍,僧徒五十餘人。昔瞿拏鉢剌婆(唐言德光。)論師於此作辯真等論,凡百餘部。論師少而英傑,長而弘敏,博物強識,碩學多聞。本習大乘,未窮玄奧,因覽毗婆沙論,退業而學小乘,作數十部論,破大乘綱紀,成小乘執著。又製俗書數十餘部,非斥先進所作典論。潭思佛經,十數不決,研精雖久,疑情未除。時有提婆犀那(唐言天軍。)羅漢,往來覩史多天,德光願見慈氏,決疑請益,天軍以神通力,接上天宮。既見慈氏,長揖不禮。天軍謂曰:「慈氏菩薩次紹佛位,何乃自高,敢不致敬?方欲受業,如何不屈?」德光對曰:「尊者此言,誠為指誨。然我具戒苾芻,出家弟子,慈氏菩薩受天福樂,非出家之侶,而欲作禮,恐非所宜。」菩薩知其我慢心固,非聞法器,往來三返,不得决疑。更請天軍,重欲覲禮。天軍惡其我慢,蔑而不對。德光既不遂心,便起恚恨,即趣山林,修發通定,我慢未除,不證道果。
大伽藍
德光伽藍北三四里,有大伽藍,僧徒二百餘人,並學小乘法教,是眾賢論師壽終之處。論師,迦溼彌羅國人也,聰敏博達,幼傳雅譽,特深研究說一切有部毗婆沙論。時有世親菩薩,一心玄道,求解言外,破毗婆沙師所執,作阿毗達磨俱舍論,辭義善巧,理致精高。眾賢循覽,遂有心焉。於是沈研鑽極,十有二歲,作俱舍雹論二萬五千頌,凡八十萬言矣。所謂言深致遠,窮幽洞微。告門人曰:「以我逸才,持我正論,逐斥世親,挫其鋒銳,無令老叟獨擅先名。」於是學徒四三俊彥,持所作論,推訪世親。世親是時在磔迦國奢羯羅城,遠傳聲問,眾賢當至。世親聞已,即治行裝。門人懷疑,前進諫曰:「大師德高先哲,名擅當時,遠邇學徒莫不推謝。今聞眾賢,一何惶遽?必有所下,我曹厚顏。」世親曰:「吾今遠遊,非避此子。顧此國中,無復鑒達。眾賢後進也,詭辯若流,我衰耄矣,莫能持論,欲以一言頹其異執,引至中印度,對諸髦彥,察乎真偽,詳乎得失。」尋即命侶,負笈遠遊。眾賢論師當後一日至此伽藍,忽覺氣衰,於是裁書謝世親曰:「如來寂滅,弟子部執,傳其宗學,各擅專門,黨同道,疾異部。愚以寡昧,猥承傳習,覽所製阿毗達磨俱舍論,破毗婆沙師大義,輒不量力,沈究彌年,作為此論,扶正宗學。智小謀大,死其將至。菩薩宣暢微言,抑揚至理,不毀所執,得存遺文,斯為幸矣,死何悔哉?」於是歷選門人有辭辯者而告之曰:「吾誠後學,輕凌先達,命也如何?當從斯沒!汝持是書及所製論,謝彼菩薩,代我悔過。」授辭適畢,奄爾云亡。門人奉書至世親所而致詞曰:「我師眾賢已捨壽命。遺言致書,責躬謝咎。不墜其名,非所敢望」。世親菩薩覽書閱論,沈吟久之,謂門人曰:「眾賢論師聰敏後進,理雖不足,辭乃有餘。我今欲破眾賢之論,若指諸掌。顧以垂終之託,重其知難之辭,苟緣大義,存其宿志,况乎此論,發明我宗?」遂為改題為順正[1]理論。門人諫曰:「眾賢未沒,大師遠迹,既得其論,又為改題,凡厥學徒,何顏受愧?」世親菩薩欲除眾疑,而說頌曰:「如師子王,避豕遠逝,二力勝負,智者應知。」眾賢死已,焚屍收骨,於伽藍西北二百餘步菴沒羅林中,起窣堵波,今猶現在。
菴沒羅林側有窣堵波,毗末羅蜜多羅(唐言無垢友。)論師之遺身。論師,迦溼彌羅國人也,於說一切有部而出家焉。博綜眾經,研究異論,遊五印度國,學三藏玄文,名立業成,將歸本國。途次眾賢論師窣堵波也,撫而歎曰:「惟論師雅量清高,抑揚大義,方欲挫異部,立本宗業[2]也,如何降年不永!我無垢友猥承末學,異時慕義,曠代懷德。世親雖沒,宗學尚傳,我盡所知,當製諸論,令贍部洲諸學人等絕大乘稱,滅世親名,斯為不朽,用盡宿心。」說是語已,心發狂亂,五舌重出,熱血流涌。知命必終,裁書悔曰:「夫大乘教者,佛法之中究竟說也。名味泯絕,理致幽玄。輕以愚昧,駮斥先進,業報皎然,滅身宜矣。敢告學人,厥鑒斯在,各慎爾志,無得懷疑。」大地為震,命遂終焉。當其死處,地陷為阬。同侶焚屍,收骸旌建。時有羅漢見而歎曰:「惜哉!苦哉!今此論師,任情執見,毀惡大乘,墮無間獄。」
摩裕羅城
國西北境殑伽河東岸有摩裕羅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清流交帶,出鍮石、水精、寶器。去城不遠,臨殑伽河,有大天祠,甚多靈異。其中有池,編石為岸,引殑伽水為浦,五印度人謂之殑伽河門,生福滅罪之所。常有遠方數百千人,集此澡濯。樂善諸王建立福舍,備珍羞,儲醫藥,惠施鰥寡,周給孤獨。
從此北行三百餘里,至婆羅吸摩補羅國。(北印度境。)
婆羅吸摩補羅等二國
婆羅吸摩補羅國,周四千餘里,山周四境。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饒。土地沃壤,稼穡時播,出鍮石、水精。氣序微寒,風俗剛猛。少學藝,多逐利。人性獷烈,邪正雜信。伽藍五所,僧徒寡少。天祠十餘所,異道雜居。
此國境北大雪山中,有蘇伐剌拏瞿呾羅國,(唐言金氏。)出上黃金,故以名焉。東西長,南北狹,即東女國也。世以女為王,因以女稱國。夫亦為王,不知政事,丈夫唯征伐、田種而已。土宜宿麥,多畜羊、馬。氣候寒烈,人性躁暴。東接土蕃國,北接于闐國,西接三波訶國。
從秣底補羅國東南行四百餘里,至瞿毘霜那國。(中印度境。)
瞿毘霜那國
瞿毘霜那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崇峻險固,居人殷盛,花林池沼,往往相間。氣序土宜同秣底補羅國。風俗淳質,勤學好福。多信外道,求現在樂。伽藍二所,僧眾百餘人,並皆習學小乘法教。天祠三十餘所,異道雜居。
大城側故伽藍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高二百餘尺。如來在昔,於此一月說諸法要,傍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處。其側則有如來髮、爪二窣堵波,各高一丈餘。
自此東南行四百餘里,至堊醯掣呾羅國。(中印度境。)
堊醯掣呾羅國
堊醯掣呾羅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七八里,依據險固。宜穀、麥,多林泉。氣序和暢,風俗淳質。翫道篤學,多才博識。伽藍十餘所,僧徒千餘人,習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九所,異道三百餘人,事自在天,塗灰之侶也。
城外龍池側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如來在昔為龍王,七日於此說法。其側有四小窣堵波,是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
毘羅刪拏國
毘羅刪拏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氣序土宜,同堊醯掣呾羅國。風俗猛暴,人知學藝。崇信外道,少敬佛法。伽藍二所,僧徒三百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天祠五所,異道雜居。
大城中故伽藍內,有窣堵波,基雖傾圮,尚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於此七
日說蘊界處經之所。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斯在。
從此東南行二百餘里,至劫比他國。(舊謂僧迦舍國。中印度境。)
劫比他國
刧比他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氣序土宜,同毗羅刪拏國。風俗淳和,人多學藝。伽藍四所,僧徒千餘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所,異道雜居,同共遵[-1]事大自在天。
城東[2]二十餘里有大伽藍,經製輪奐,工窮剞劂,聖形尊像,務極莊嚴。僧徒數百人,學正量部法。數萬淨人,宅居其側。
伽藍大垣內有三寶階,南北列,東面下,是如來自三十三天降還[3]也。昔如來起自勝林,上升天宮,居善法堂,為母說法,過三月已,將欲下降。天帝釋乃縱神力,建立寶階,中階黃金,左水精,右白銀。如來起善法堂,從諸天眾,履中階而下;大梵王執白拂,履銀階而右侍;天帝釋持寶蓋,蹈水精階而左侍;天眾凌虛,散花讚德。數百年前,猶有階級,逮至今時,陷沒已盡。諸國君王悲慨不遇,壘以甎石,飾以珍寶,於其故基,擬昔寶階,其高七十餘尺,上起精舍。精舍中有石佛像,而左右之階有釋、梵之像,形擬厥初,猶為下勢。傍有石柱,高七十餘尺,無憂王所建也。色紺光潤,質堅密理,上作師子,蹲踞向階,彫鏤奇形,周其方面,隨人罪福,影現柱中。
寶階側不遠有窣堵波,是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其側窣堵波,如來在昔於此澡浴。其側精舍,是如來入定之處。精舍側有大石,基長五十步,高七尺,是如來經行之處。足所履迹皆有蓮花之文。基左右各有小窣堵波,帝釋、梵王之所建也。
釋、梵窣堵波前,是蓮花色苾芻尼欲先見佛化作轉輪王處。如來自天宮還贍部州也,時蘇部底(唐言善現。舊曰須扶提,或曰須菩提,譯曰善吉也,皆訛也。)宴坐石室,竊自思曰:「今佛還降,人、天導從,如我今者,何所宜行?嘗聞佛說,知諸法空,體諸法性,是則以慧眼觀法身也。」時蓮花色苾芻尼欲初見佛,化為轉輪王,七寶導從,四兵警衛,至世尊所、復苾芻尼。如來告曰:「汝非初見。夫善現者,觀諸法空,是見法身。」
聖迹垣內,靈異相繼。其大窣堵波東南有一池,龍恒護聖迹。既有冥衛,難以輕犯,歲久自壞,人莫能毀。
從此東南[4]行,減二百里,至羯若鞠闍國。(唐言曲女城國。中印度境也。)
校注
[0638001] 矩金陵本作「炬」;他本皆作「矩」,今據改。 [0638002] 繼石本、古本、異本、中本作「絓」。 [0638003] 幼日宋本、南宋本、磧砂本、徑山本作「幻日」。下同。 [0638004] 埸金陵本作「塲」;南宋本、磧砂本、徑山本作「埸」,今據改。 [0640005] 二石本作「三」。 [0640006] 印度石本、古本、中本作「先賢」。 [0641001] 指語金陵本作「指告語」;麗本作「指語」,今據改。 [0642002] 闇金陵本作「闍」;磧砂本、徑山本、石本、中本作「闇」,今據改。 [0642003] 闇金陵本作「闍」;磧砂本、徑山本、石本、中本作「闇」,今據改。 [0642004] 證金陵本作「諸」;石本作「諸證」;古本作「證」,今據改。 [0643001] 鍮各本作「雨」;金陵本據徑山本校語改「鍮」。 [0646001] 耆舊金陵本作「先志」;石本、古本、中本作「耆舊」,今據改。 [0647002] 習金陵本作「皆」;石本、古本、中本作「習」,今據改。 [0647003] 升麗本作「斗」。 [0651001] 正石本、中本作「道」。 [0652002] 業石本、古本作「義」。 [0655001] 南麗本作「東」。 [0655002] 西南麗本作「南」。 [0655001-1] 遵石本作「尊」。 [0656002] 東麗本作「西」。 [0656003] 降還石本、古本作「降還所」。 [0657004] 東南宋本、南宋本、磧砂本、徑山本、石本、中本作「西北」。【經文資訊】《大藏經補編》第 13 冊 No. 80 大唐西域記(校點本)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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