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記卷第十
十七國
- 伊爛拏鉢伐多國
- 瞻波國
- 羯朱嗢祇羅國
- 奔那伐彈那國
- 迦摩縷波國
- 三摩呾吒國
- 耽摩栗底國
- 羯羅拏蘇伐剌那國
- 烏荼國
- 恭御陀國
- 羯𩜁(力甑反)伽國
- 憍薩羅國
- 案達羅國
- 馱那羯磔迦國
- 珠利耶國
- 達羅毘荼國
- 秣羅矩吒國
伊爛拏鉢伐多國
伊爛拏鉢伐多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北臨殑伽河,周二十餘里[1]。稼穡滋植,花果具繁。氣序和暢,風俗淳質。伽藍十餘所,僧徒四千餘人,多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二十餘所,異道雜居。近有鄰王廢其國君,以大都城持施眾僧,於此城中建二伽藍,各減千僧,並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
大城側,臨殑伽河,有伊爛拏山,含吐煙霞,蔽虧日月,古今僊聖繼踵棲神,今有天祠尚遵遺則。在昔如來亦嘗居此,為諸天、人廣說妙法。
大城南有窣堵波,如來於此三月說法。其傍則有過去三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
三佛經行西不遠,有窣堵波,是室縷多頻設底拘胝(唐言聞二百億。舊譯曰億耳,謬也。)苾芻生處。昔此城有長者,豪貴巨富,晚有繼嗣,時有報者,輒賜金錢二百億,因名其子聞二百億。洎乎成立,未曾履地,故其足跖毛長尺餘,光潤細軟,色若黃金。珍愛此兒,備諸玩好,自其居家以至雪山,亭傳連隅,僮僕交路,凡須妙藥,遞相告語,轉而以授,曾不踰時,其豪富如此。世尊知其善根將發,因命沒特伽羅子往化導之。既至門下,莫由自通。長者家祠日天,每晨朝時東向而拜。是時尊者以神通力,從日輪中降立於前。長者子疑日天也,因施香飯而歸。其飯香氣遍王舍城,時頻毘娑羅王駭其異馥,命使歷問,乃竹林精舍沒特伽羅子自長者家持來,因知長者子有此奇異,乃使召焉。長者承命,思何安步:泛舟鼓棹,有風波之危;乘車馭象,懼蹎蹶之患。於是自其居家,至王舍城,鑿渠通漕,流滿芥子,御舟安止,長緪以引。至王舍城,先禮世尊。世尊告曰:「頻毘娑羅王命使召汝,無過欲見足下毛耳。王欲觀者,宜結跏[2]坐,伸脚向王,國法當死。」長者子受佛誨而往,引入廷謁,王欲視毛,乃跏[3]趺坐,王善其有禮,特深珍愛。亦既得歸,還至佛所。如來是時說法誨諭,聞而感悟,遂即出家。於是精勤修習,思求果證,經行不捨,足遂流血。世尊告曰:「汝善男子,在家之時知鼓琴耶?」曰:「知。」「若然者,以此為喻。弦急則聲不合韻,弦緩則調不和雅,非急非緩,其聲乃和。夫修行者亦然。急則身疲心怠,緩則情舒志逸。」承佛指教,奉以周旋,如是不久,便獲果證。
國西界殑伽河南,至小孤山,重巘嶜崟,昔佛於此三月安居,降薄句羅藥叉。山東南巖下大石上,有佛坐跡,入石寸餘,長五尺二寸,廣二尺一寸,其上則建窣堵波焉。次南石上則有佛置君稚迦([4]即澡瓶也。舊曰軍持,訛略也。)跡,深寸餘,作八出[5]花紋。佛坐跡東南不遠,有薄句羅藥叉脚跡,長尺五六寸,廣七八寸,深減二寸。藥叉跡後有石佛坐像,高六七尺。次西不遠有佛經行之處。其山頂上有藥叉故室。次北有佛足跡,長尺有八寸,廣餘六寸,深可半寸,其跡上有窣堵波。如來昔日降伏藥叉,令不殺人食肉,敬受佛戒,後得生天。此西有溫泉六七所,其水極熱。國南界大山林中多諸野象,其形偉大。
從此順殑伽河南岸東行三百餘里,至瞻波國。(中印度境。)
瞻波國
瞻波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北背殑伽河,周四十餘里。土地墊溼,稼穡滋盛。氣序溫暑,風俗淳質。伽藍數十所,多有傾毀,僧徒二百餘人,習小乘教。天祠二十餘所,異道雜居。都城壘甎,其高數丈,基址崇峻,卻敵高險。在昔劫初,人物伊始,野居穴處,未知宮室。後有天女,降迹人中,遊殑伽河,濯流自媚,感靈有娠,生四子焉,分王贍部洲,各擅區宇,建都築邑,封疆畫界,此則一子之國都,贍部洲諸城之始也。
城東百四五十里,殑伽河南,水環孤嶼,崖巘崇峻,上有天祠,神多靈感。鑿崖為室,引流成沼,花林奇樹,巨石危峯,仁智所居,觀者忘返。
國南境山林中,野象猛獸羣遊千數。
自此東行四百餘里,至羯朱嗢祇羅國。(彼俗或謂羯蠅揭羅國。中印度境。)
羯朱嗢祇羅國
羯朱嗢祇羅國,周二千餘里。土地泉[1]溼,稼穡豐盛。氣序溫,風俗順。敦尚高才,崇貴學藝。伽藍六七所,僧徒三百餘人。天祠十所,異道雜居。近數百年,王族絕嗣,役屬鄰國,所以城郭丘墟,多居村邑。故戒日王遊東印度,於此築宮,理諸國務,至則葺茅為宇,去則縱火焚燒。國南境多野象。北境去殑伽河不遠,有大高臺,積壘甎石,而以建焉,基址廣峙,刻彫奇製,周臺[2]方面鏤眾聖像,佛及天形區別而作。
自此東渡殑伽河,行六百餘里,至奔那伐彈那國。(中印度境。)
奔那伐彈那國
奔那伐彈那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居人殷盛,池館花林往往相間。土地卑溼,稼穡滋茂。般橠娑果既多且貴,其果大如冬瓜,熟則黃赤,剖之中有數十小果,大如鶴卵,又更破之,其汁黃赤,其味甘美,或在樹枝,如眾果之結實,或在樹根,若伏苓之在土。氣序調暢,風俗好學。伽藍二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綜習。天祠百所,異道雜居,露形尼乾實繁其黨。
城西二十餘里有跋始婆僧伽藍。庭宇顯敞,臺閣崇高,僧徒七百餘人,並學大乘教法,東印度境碩學名僧多在於此。其側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昔者如來三月在此為諸天、人說法之處,或至齋日,時燭光明。其側則有四佛座及經行遺跡之所。去此不遠復有精舍,中作觀自在菩薩像,神鑑無隱,靈應有徵,遠近之人絕粒祈請。
自此東行九百餘里,渡大河,至迦摩縷波國。(東印度境。)
迦摩縷波國
迦摩縷波國,周萬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土地泉[1]溼,稼穡時播。般橠娑果、那羅雞羅果,其樹雖多,彌復珍貴。河流湖陂交帶城邑。氣序和暢,風俗淳質。人形卑小,容貌黧黑。語言少異中印度。性甚獷暴,志存強學。宗事天神,不信佛法。故自佛興以迄於今,尚未建立伽藍,招集僧侶。其有淨信之徒,但竊念而已。天祠數百,異道數萬。
今王本那羅延天之祚胤,婆羅門之種也,字婆塞羯羅伐摩,(唐言日胄。)號拘摩羅。(唐言童子。)自據疆土,奕葉君臨,逮於今王,歷千世矣。國王好學,眾庶從化,遠方高才慕義客遊,雖不淳信佛法,然敬多學沙門。初,聞有至那國沙門在摩揭陀那爛陀僧伽藍,自遠方來,學佛深法,殷勤往復者再三,未從來命。時尸羅跋陀羅論師曰:「欲報佛恩,當弘正法,子其行矣,勿憚遠涉。拘摩羅王世宗外道,今請沙門,斯善事也,因茲改轍,福利弘遠。子昔起大心,發弘誓,願孤遊異域,遺身求法,普濟含靈,豈徒[2]鄉國?宜忘得喪,勿拘[3]榮辱,宣揚聖教,開導羣迷,先物後身,忘名弘法。」於是辭不獲免,遂與使偕行,而會見焉。拘摩羅王曰:「雖則不才,常慕高學,聞名雅尚,敢事延請。」曰:「寡能褊智,猥蒙流聽。」拘摩羅王曰:「善哉!慕法好學,顧身若浮,踰越重險,遠遊異域。斯則王化所由,國風尚學。今印度諸國多有歌頌摩訶至那國秦王破陣樂者,聞之久矣,豈大德之鄉國耶?」曰:「然。此歌者,美我君之德也。」拘摩羅王曰:「不意大德是此國人,常慕風化,東望已久,山川道阻,無由自致。」曰:「我大君聖德遠洽,仁化遐被,殊俗異域拜闕稱臣者眾矣。」拘摩羅王曰:「覆載若斯,心冀朝貢。今戒日王在羯朱嗢祇羅國,將設大施,崇樹福慧,五印度沙門、婆羅門有學業者,莫不召集。今遣使來請,願與同行。」於是遂往焉。
此國東山阜連接,無大國都,境接西南夷,故其人類蠻獠矣。詳問土俗,可兩月行,入蜀西南之境,然山川險阻,嶂[4]氣氛沴,毒蛇毒草,為害滋甚。國之東南野象羣暴,故此國中象軍特盛。
從此南行千二三百里,至三摩呾吒國。(東印度境。)
三摩呾吒國及以東六國
三摩呾吒國,周三千餘里。濱近大海,地遂卑溼。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稼穡滋植,花果繁茂。氣序和,風俗順。人性剛烈,形卑色黑。好學勤勵,邪正兼信。伽藍三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並皆遵習上座部學。天祠百所,異道雜居,露形尼乾,其徒特盛。去城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昔者如來為諸天、人於此七日說深妙法。傍有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去此不遠,伽藍中有青玉佛像,其高八尺,相好圓備,靈應時效。
從此東北大海濱山谷中有室利差呾羅國。次東南大海隅有迦摩浪迦國。次東有墯羅鉢底國。次東有伊賞那補羅國。次東有摩訶瞻波國,即此云林邑是也。次西南有閻摩那洲國。凡此六國,山川道阻,不入其境,然風俗壤界,聲問可知。
自三摩呾吒國西行九百餘里,至耽摩栗底國。(東印度境。)
耽摩栗底國
耽摩栗底國,周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濱近海陲,土地卑溼。稼穡時播,花果茂盛。氣序溫暑,風俗躁烈。人性剛勇,邪正兼信。伽藍十餘所,僧眾千餘人。天祠五十餘所,異道雜居。國濱海隅,水陸交會,奇珍異寶多聚此國,故其國人大抵殷富。城側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也。其傍則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
自此西北行七百餘里,至羯羅拏蘇伐剌那國。(東印度境。)
羯羅拏蘇伐剌那國
羯羅拏蘇伐剌那國,周四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饒。土地卑溼,稼穡時播,眾花滋茂,珍果[1]繁植。氣序調暢,風俗淳和。好尚學藝,邪正兼信。伽藍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習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十餘所,異道實多。別有三伽藍,不食乳酪,遵提婆達多遺訓也。
大城側有絡多末知僧伽藍,(唐言赤泥。)庭宇顯敞,臺閣崇峻,國中高才達學聰敏有聞者,咸集其中,警誡相成,琢磨道德。初,此國未信佛法時,南印度有一外道,腹錮銅鍱,首戴明炬,杖策高步,來入此城,振擊論鼓,求欲論義。或人問曰:「首腹何異?」曰:「吾學藝多能,恐腹拆裂;悲諸愚暗,所以持照。」時經旬日,人無問者,詢訪髦彥,莫有其人。王曰:「合境之內,豈無明哲?客難不酬,為國深恥。宜更營求,訪諸幽隱。」或曰:「大林中有異人,其自稱曰沙門,強學是務,今屏居幽寂,久矣於茲,非夫體法合德,何能若此者乎?」王聞之,躬往請焉。沙門對曰:「我,南印度人也,客遊止此,學業庸淺,恐黜所聞。敢承來旨,不復固辭。論議無負,請建伽藍,招集僧徒,光讚佛法。」王曰:「敬聞,不敢忘德。」沙門受請,往赴論場。外道於是誦其宗致,三萬餘言,其義遠,其文博,包含名相,網羅視聽。沙門一聞究覽,詞義無謬,以數百言,辯而釋之,因問宗致。外道辭窮理屈,杜口不酬。既折其名,負恥而退。王深敬德,建此伽藍,自時厥後,方弘法教。
伽藍側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也,在昔如來於此七日說法開導。其側精舍,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有數窣堵波,並是如來說經法之處,無憂王之所建也。
從此西南行七百餘里,至烏荼國。(東印度境。)
烏荼國
烏荼國,周七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土地膏腴,穀稼茂盛,凡諸果實,頗大諸國,異草名花,難以稱述。氣序溫暑,風俗獷烈。人貌魁梧,容色黧黮。言辭風調異中印度。好學不倦,多信佛法,伽藍百餘所,僧徒萬餘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天祠五十所,異道雜居。諸窣堵波凡十餘所,並是如來說法之處,無憂王之所建也。
國西南境大山中有補澀波祇釐僧伽藍,其石窣堵波極多靈異,或至齋日,時燭光明。故諸淨信遠近咸會,持妙花蓋,競修供養,承露盤下,覆鉢勢上,以花蓋笴置之便住,若礠石之吸針也。此西北山伽藍中有窣堵波,所異同前。此二窣堵波者,神鬼所建,靈奇若斯。
國東南境臨大海濱,有折利呾羅城,(唐言發行[1]。)周二十餘里,入海商人、遠方旅客往來中止之路也。其城堅峻,多諸奇寶。城外鱗次有五伽藍,臺閣崇高,尊像工麗。南去僧伽羅國二萬餘里,靜夜遙望,見彼國佛牙窣堵波上寶珠光明,離離然如明炬之懸燭也。
自此西南大林中行千二百餘里,至恭御陀國。(東印度境。)
恭御陀國
恭御陀國,周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濱近海隅,山阜隱嶙[1],土地墊溼,稼穡時播。氣序溫暑,風俗勇烈。其形偉,其貌黑。粗有禮義,不甚欺詐。至於文字,同中印度,語言風調頗有異焉。崇敬外道,不信佛法。天祠百餘所,異道萬餘人。國境之內數十小城,接山嶺,據海交,城既堅峻,兵又敢勇,威雄鄰境,遂無強敵。國臨海濱,多有奇寶,螺貝珠璣,斯為貨用。出大青象,超乘致遠。
從此西南入大荒野,深林巨木,干霄蔽日,行千四五百里,至羯𩜁(力甑反。)伽國。(南印度境。)
羯𩜁伽國
羯𩜁伽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稼穡時播,花果具繁,林藪聯綿,動數百里。出青野象,鄰國所奇。氣序暑熱,風俗躁暴,情多狷獷,志存信義。言語輕捷,音調質正,詞旨風則頗與中印度異焉[-1]。少信正法,多遵外道。伽藍十餘所,僧徒五百餘人,習學大乘上座部法。天祠百餘所,異道甚眾,多是尼乾之徒也。
羯𩜁伽國在昔之時,氓俗殷盛,肩摩轂擊,舉袂成帷。有五通僊棲巖養素,人或凌觸,退失神通,以惡呪術殘害國人,少長無遺,賢愚俱喪,人煙斷絕,多歷年所,頗漸遷居,猶未充實,故今此國人戶尚少。
城南不遠有窣堵波,高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傍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
國境北陲,大山嶺上有石窣堵波,高百餘尺,是劫初時人壽無量歲,有獨覺於此入寂滅焉。
自此西北山林中行千八百餘里,至憍薩羅國。(中印度境。)
憍薩羅國
憍薩羅國,周六千餘里,山嶺周境,林藪連接。國大都城周四十餘里。土壤膏腴,地利滋盛。邑里相望,人戶殷實。其形偉,其色黑。風俗剛猛,人性勇烈。邪正兼信,學藝高明。王,剎帝利也。崇敬佛法,仁慈深遠。伽藍百餘所,僧徒減萬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天祠七十餘所,異道雜居。
龍猛興提婆
城南不遠有故伽藍,傍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昔者,如來曾於此處現大神通,摧伏外道。後龍猛菩薩止此伽藍,時此國王號娑多婆訶,(唐言引正)。珍敬龍猛,周衛門廬。時提婆菩薩自執師子國來求論議,謂門者曰:「幸為通謁。」時門者遂為入白。龍猛雅知其名,盛滿鉢水,命弟子曰:「汝持是水,示彼提婆。」提婆見水,默而投針。弟子持鉢,懷疑而返。龍猛曰:「彼何辭乎?」對曰:「默無所說,但投針於水而已。」龍猛曰:「智矣哉,若人也!知幾其神,察微亞聖,盛德若此,宜速命入。」對曰:「何謂也?無言妙辯,其在是歟?」曰:「夫水也者,隨器方圓,逐物清濁,彌滿無間,澄湛莫測,滿而示之,比我[1]學之智周也,彼乃投針,遂窮其極。此非常人,宜速召進。」而龍猛風範懍然肅物,言談者皆伏抑首。提婆素挹風徽,久希請益,方欲受業,先騁機神,雅懼威嚴,昇堂僻坐,談玄永日,辭義清高。龍猛曰:「後學冠世,妙辯光前,我惟衰耄,遇斯俊彥,誠乃寫瓶有寄,傳燈不絕,法教弘揚,伊人是賴。幸能前席,雅談玄奧。」提婆聞命,心獨自負,將開義府,先遊辯囿,提振辭端,仰視質義,忽覩威顏,忘言杜口,避坐引責,遂請受業。龍猛曰:「復坐。今將授子至真妙理,法王誠教。」提婆五體投地,一心歸命,曰:「而今而後,敢聞命矣。」
龍猛菩薩善閑藥術,餐餌養生,壽年數百,志貌不衰。引正王既得妙藥,壽亦數百。王有穉子,謂其母曰:「如我何時得嗣王位?」母曰:「以今觀之,未有期也。父王年壽已數百歲,子孫老終者蓋亦多矣。斯皆龍猛福力所加,藥術所致。菩薩寂滅,王必殂落。夫龍猛菩薩智慧弘遠,慈悲深厚,周給羣有,身命若遺,汝宜往彼,試從乞頭,若遂此志,當果所願。」王子恭承母命,來至伽藍,門者驚懼,故得入焉。時龍猛菩薩方讚誦經行,忽見王子,佇而謂曰:「今夕何夕,降趾僧坊,若危若懼,疾驅來至?」對曰:「我承慈母餘論,語及行捨之士,以為含生寶命,經語格言,未有輕捨報身,施諸求欲。我慈母曰:『不然。十方善逝,三世如來,在昔發心,逮乎證果,勤求佛道,修習戒忍,或投身飼獸,或割肌救鴿,月光王施婆羅門頭,慈力王飲餓藥叉血,諸若此類,尤難備舉,求之先覺,何代無人?』今龍猛菩薩篤斯高志,我有所求,人頭為用,招募累歲,未之有捨。欲行暴劫殺,則罪累尤多,虐[2]害無辜,穢德彰顯。惟菩薩修習聖道,遠期佛果,慈霑有識,惠及無邊,輕生若浮,視身如朽,不違本願,垂允所求!」龍猛曰:「俞,誠哉是言也!我求佛聖果,我學佛能捨,是身如響,是身如泡,流轉四生,往來六趣,宿契弘誓,不違物欲。然王子:有一不可者,其將若何?我身既終,汝父亦喪,顧斯為意,誰能濟之?」龍猛徘徊顧視,求所絕命,以乾茅葉自刎其頸,若利劍斷割,身首異處。王子見已,驚奔而去。門者上白,具陳始末,王聞哀感,果亦命終。
跋邏末羅耆釐山
國西南三百餘里至跋邏末羅耆釐山,(唐言黑蜂[3]。)岌然特起,峯巖峭險,既無崖谷,宛如全[4]石。引正王為龍猛菩薩鑿此山中,建立伽藍。去山十數里,鑿開孔道,當其山下,仰鑿疏石。其中則長廊步簷,崇臺重閣,閣有五層,層有四院,並建精舍,各鑄金像,量等佛身,妙窮工思,自餘莊嚴,唯飾金寶。從山高峯臨注飛泉,周流重閣,交帶廊廡。疏寮外穴,明燭中宇。初,引正王建此伽藍也,人力疲竭,府庫空虛,功猶未半,心甚憂慼。龍猛謂曰:「大王何故若有憂色?」王曰:「輒運大心,敢樹勝福,期之永固,待至慈氏,功績未成,財用已竭,每懷此恨,坐而待旦。」龍猛曰:「勿憂。崇福勝善,其利不窮,有興弘願,無憂不濟。今日還宮,當極歡樂,後晨出遊,歷覽山野,已而至此,平議營建。」王既受誨,奉以周旋。龍猛菩薩以神妙藥,滴諸大石,並變為金。王遊見金,心口相賀,回駕至龍猛所曰:「今日畋遊,神鬼所惑,山林之中時見金聚。」龍猛曰:「非鬼惑也。至誠所感,故有此金,宜時取用,濟成勝業。」遂以營建,功畢有餘。於是五層之中,各鑄四大金像,餘尚盈積,充諸帑藏。招集千僧,居中禮誦。龍猛菩薩以釋迦佛所宣教法,及諸菩薩所演述論,鳩集部別,藏在其中。故上第一層惟置佛像及諸經論,下第五層居止淨人、資產、什物,中間三層僧徒所舍。聞諸先志曰:引正營建已畢,計工人所食鹽價,用九拘胝(拘胝者,唐言億。)金錢。其後僧徒忿諍,就王平議。時諸淨人更相謂曰:「僧徒諍起,言議相乖,凶人伺隙毀壞伽藍。」於是重關反拒,以擯僧徒。自爾已來,無復僧眾,遠矚山巖,莫知門徑。時引善醫方者入中療疾,蒙面入出,不識其路。
從此大林中南行九百餘里,至案達羅國。(南印度境。)
案達羅國
案達羅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號瓶耆羅。土地良沃,稼穡豐盛。氣序溫暑,風俗猛暴。語言辭調異中印度,至於文字,軌則大同。伽藍二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天祠三十餘所,異道實多。
瓶耆羅城側不遠有大伽藍,重閣層臺,製窮剞劂,佛像聖容,麗極工思。伽藍前有石窣堵波,高數[1]百尺,並阿折羅(唐言所行)。阿羅漢之所建也。
所行羅漢伽藍西南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於此說法,現大神通,度無量眾。
所行羅漢伽藍西南行二十餘里,至孤山,山嶺有石窣堵波,陳那(唐言童授)。菩薩於此作因明論。陳那菩薩者,佛去世後,承風染衣,智願廣大,慧力深固,愍世無依,思弘聖教,以為因明之論言深理廣,學者虛功難以成業,乃匿迹幽巖,棲神寂定,觀述作之利害,審文義之繁約。是時崖谷震響,煙雲變采,山神捧菩薩高數百尺,唱如是言:「昔佛世尊善權導物,以慈悲心,說因明論,綜括妙理,深究微言。如來寂滅,大義泯絕。今者,陳那菩薩福智悠遠,深達聖旨,因明之論重弘茲日。」菩薩乃放大光明,照燭幽昧。時此國王深生尊敬,見此光明相,疑入金剛定,因請菩薩證無生果。陳那曰:「吾入定觀察,欲釋深經,心期正覺,非願無生果也。」王曰:「無生之果,眾聖攸仰,斷三界欲,洞三明智,斯盛事也,願疾證之。」陳那是時心悅王請,方欲證受無學聖果,時妙吉祥菩薩知而惜焉,欲相警誡,乃彈指悟之,而告曰:「惜哉!如何捨廣大心,為狹劣志,從獨善之懷,棄兼濟之願?欲為善利,當廣傳說慈氏菩薩所製瑜伽師地論,導誘後學,為利甚大。」陳那菩薩敬受指誨,奉以周旋,於是覃思沈研,廣因明論,猶恐學者懼其文微辭約也,乃舉其大義,綜其微言,作因明[2]論,以導後進。自茲已後,宣暢瑜伽,盛業門人,有知當世。
馱那羯磔迦國
馱那羯磔迦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四十餘里。土地膏腴,稼穡殷盛。荒野多,邑居少。氣序溫暑,人貌黧黑。性猛烈,好學藝。伽藍鱗次,荒蕪已甚,存者二十餘所,僧徒千餘人,並多習學大乘部法。天祠百餘所,異道實多。
城東據山有弗婆勢羅(唐言東山。)僧伽藍,城西據山有阿伐羅勢羅(唐言西山)。僧伽藍,此國先王為佛建焉。奠川通徑,疏崖峙閣,長廊步簷,枕巖接岫,靈神警衛,聖賢遊息。自佛寂滅,千年之內,每歲有千凡夫僧同入安居,罷安居日皆證羅漢,以神通力凌虛而去;千年之後,凡、聖同居;自百餘年,無復僧侶,而山神易形,或作犲狼,或為猨狖,驚恐行人,以故空荒,閴無僧眾。
城南不遠有大山巖,婆毘吠伽(唐言清辯。)論師住阿素洛宮待見慈氏菩薩成佛之處。論師雅量弘遠,至德深邃,外示僧佉之服,內弘龍猛之學,聞摩揭陀國護法菩薩宣揚法教,學徒數千,有懷談議,杖錫而往。至波吒釐城,知護法菩薩在菩提樹,論師乃命門人曰:「汝行詣菩提樹護法菩薩所,如我辭曰:菩薩宣揚遺教,導誘迷徒,仰德虛心,為日已久。然以宿願未果,遂乖禮謁。菩提樹者,誓不空見,見當有證,稱天人師。」護法菩薩謂其使曰:「人世如幻,身命若浮,渴日勤誠,未遑談議。」人信往復,竟不會見。論師既還本土,靜而思曰:「非慈氏成佛,誰決我疑?」於觀自在菩薩像前誦隨心陀羅尼,絕粒飲水,時歷三歲,觀自在菩薩乃現妙色身,謂論師曰:「何所志乎?」對曰:「願留此身,待見慈氏。」觀自在菩薩曰:「人命危脆,世間浮幻,宜修勝善願,生覩史多天,於斯禮覲,尚速得見。」論師曰:「志不可奪,心不可貳。」菩薩曰:「若然者,宜往馱那羯磔迦國城南山巖執金剛神所,至誠誦持執金剛陀羅尼者,當遂此願。」論師於是往而誦焉。三歲之後,神乃謂曰:「伊何所願,若此勤勵?」論師曰:「願留此身,待見慈氏,觀自在菩薩指遣來請,成我願者,其在神乎?」神乃授祕方,而謂之曰:「此巖石內有阿素洛宮,如法行請,石壁當開,開即入中,可以待見。」論師曰:「幽居無覩,詎知佛興?」執金剛曰:「慈氏出世,我當相報。」論師受命,專精誦持,復歷三歲,初無異想,呪芥子以擊石,巖壁豁而洞開。是時百千萬眾觀覩忘返,論師跨其戶而告眾曰:「吾久祈請,待見慈氏,聖靈警祐,大願斯遂,宜可入此,同見佛興。」聞者怖骸,莫敢履戶,謂是毒蛇之窟,恐喪身命。再三告語,惟有六人從入。論師顧謝時眾,從容而入,入之既已,石壁還合。眾皆怨嗟,恨前言之過也。
自此西南行千餘里,至珠利耶國。(南印度境。)
珠利耶國
珠利耶國,周二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土野空曠,藪澤荒蕪。居戶寡少,羣盜公行。氣序溫暑,風俗姦宄。人性獷烈,崇信外道。伽藍頹毀,粗有僧徒。天祠數十所,多露形外道也。
城東南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嘗於此處現大神通,說深妙法,摧伏外道,度諸天、人。
城西不遠有故伽藍,提婆菩薩與羅漢論議之處。初,提婆菩薩聞此伽藍有嗢呾羅(唐言上。)阿羅漢,得六神通,具八解脫,遂來遠尋,觀其風範。既至伽藍,投羅漢宿。羅漢少欲知足,唯置一牀。提婆既至,無以為席,乃聚落葉,指令就坐。羅漢入定,夜分方出。提婆於是陳疑請決,羅漢隨難為釋,提婆尋聲重質,第七轉已,杜口不酬,竊運神通力,往覩史多天請問慈氏。慈氏為釋,因而告曰:「彼提婆者,曠劫修行,賢劫之中當紹佛位,非爾所知,宜深禮敬。」如彈指頃,還復本座,乃復抑揚妙義,剖析微言。提婆謂曰:「此慈氏菩薩聖智之釋也,豈仁者所能詳究哉?」羅漢曰:「然,誠如來旨。」於是避席禮謝,深加敬歎。
從此南入林野中,行千五六百里,至達羅毘荼國。(南印度境。)
達羅毘荼國
達羅毘荼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號建志補羅,周三十餘里。土地沃潤,稼穡豐盛,多花果,出寶物。氣序溫暑,風俗勇烈。深篤信義,高尚博識,而語言、文字少異中印度。伽藍百餘所,僧徒萬餘人,並皆遵學上座部法。天祠八十餘所,多露形外道也。如來在世,數遊此國,說法度人,故無憂王於諸聖迹皆建窣堵波。
建志補羅城者,即達磨波羅(唐言護法。)菩薩本生之城。菩薩,此國大臣之長子也。幼懷雅量,長而弘遠。年方弱冠,王姬下降,禮筵之夕,憂心慘悽,對佛像前慇懃祈請,至誠所感,神負遠遁,去此數百里,至山伽藍,坐佛堂中。有僧開戶,見此少年,疑其盜也,更詰問之,菩薩具懷指告,因請出家。眾咸驚異,遂允其志。王乃宣命,推求遐邇,乃知菩薩神負遠塵。王之知也,增深敬異。自染衣已,篤學精勤,令問風範,語在前記。
城南不遠有大伽藍,國中聰叡同類萃止。有窣堵波,高百餘尺,無憂王所建也。如來在昔於此說法,摧伏外道,廣度人、天。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
自此南行三千餘里,至秣羅矩吒國。(亦謂枳秣羅國。南印度境。)
秣羅矩吒國
秣羅矩吒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四十餘里。土田舃鹵,地利不滋。海渚諸珍多聚此國。氣序炎熱,人多黧黑。志性剛烈,邪正兼崇。不尚遊藝,惟善逐利。伽藍故基實多餘址,存者既少,僧徒亦寡。天祠數百,外道甚眾,多露形之徒也。
城東不遠有故伽藍,庭宇荒蕪,基址尚在,無憂王弟大帝之所建也。其東有窣堵波,崇基已陷,覆鉢猶存,無憂王之所建立。在昔如來於此說法,現大神通,度無量眾,用彰聖迹,故此標建,歲久彌神,祈願或遂。
國南濱海有秣剌耶山,崇崖峻嶺,洞谷深澗,其中則有白檀香樹、栴檀儞婆樹——樹類白檀,不可以別,唯於盛夏登高遠矚,其有大蛇縈者,於是知之。猶其木性涼冷,故蛇盤也。既望見已,射箭為記,冬蟄之後,方乃採伐。羯布羅香樹松身異葉,花果斯別,初採既溼,尚未有香,木乾之後,循理而析,其中有香,狀若雲母,色如冰雪,此所謂龍腦香也。
秣剌耶山東有布呾洛迦山,山徑危險,巖谷𢼨傾,山頂有池,其水澄鏡,派[1]出大河,周流繞山二十帀,入南海。池側有石天宮,觀自在菩薩往來遊舍,其有願見菩薩者,不顧身命,厲水登山,忘其艱險,能達之者,蓋亦寡矣。而山下居人,祈心請見,或作自在天形,或為塗灰外道,慰諭其人,果遂其願。
從此山東北海畔有城,是往南海僧伽羅國路。聞諸土俗曰:從此入海,東南可三千餘里,至僧伽羅國。(唐言執師子,非印度之境。)
校注
[0781001] 北臨殑伽河,周二十餘里徑山本注云:「二句誤倒,當正。」 [0782002] 跏宋本、南宋本、磧砂本、徑山本、石本、中本作「加」。 [0783003] 跏同上。 [0783004] 君稚迦金陵本作「捃穉迦」;慧琳一切經音義(卷八二)作「君稚迦」,今據改。 [0783005] 八出異本作「入出」;中本作「出」。 [0785001] 泉徑山本作「卑」。 [0785002] 周臺南宋本、磧砂本、麗本作「周其」。 [0786001] 泉徑山本作「卑」。 [0787002] 徒金陵本作「圖」;他本皆作「徒」,今據改。 [0787003] 拘金陵本作「居」;他本皆作「拘」,今據改。 [0787004] 嶂宋本、南宋本、石本作「障」;磧砂本、徑山本作「瘴」。 [0789001] 果宋本、南宋本、磧砂本、徑山本、石本作「異」。 [0791001] 發行麗本作「發杵」。 [0792001] 嶙麗本作「軫」。 [0792001-1] 異焉金陵本作「殊焉」;徑山本作「殊異」;南宋本、磧砂本、麗本作「異焉」,今據改。 [0794001] 我金陵本作「而」;他本皆作「我」,今據改。 [0795002] 虐金陵本作「虛」;他本皆作「虐」,今據改。 [0796003] 蜂金陵本作「峯」;麗本作「蜂」;堀本云:跋邏末羅耆釐山之梵文對音 Bhrāmara-giri 義即黑蜂山。又,釋迦方志亦作「蜂」,與麗本同,今據改。 [0796004] 全石本、中本作「金」。 [0798001] 數麗本無「數」字。 [0799002] 明麗本作「門」。 [0799003] 安古本作「案」。 [0799004] 邏古本作「羅」。 [0804001] 派麗本作「流」。【經文資訊】《大藏經補編》第 13 冊 No. 80 大唐西域記(校點本)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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