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佛法是理智的宗教,不僅是信仰的。所以義理的開導,或是修持的指示,都是通過理性,而有豐富的、正確的內容。由於通過理性的隨機適應,自由抉擇,所以弘傳中的佛法,可說是多彩多姿的。但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容易引起二項觀念,不能完整的把握佛法。那二項是:一、佛的教說,菩薩與祖師們的弘傳,都是適應不同的時間地區、不同的根性好樂,而給以適宜的教導。所以方便多門,或淺或深,或事或理……有些是不相同的,有些還似乎是矛盾的。適應不同根性的不同教法,真是萬花筒一樣,初學者不能統攝條貫,每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二、由於眾多的教說有內在的關聯性,常從一端而說到其他。如衣服一樣,提起衣領(當然這是最適當的),拉住袖口,或扯到衣襟,都可以得到衣服的全體。但在一般人,對一一法門的應機特性,一一法門的淺深次第,一一法門的相互關聯,每被忽略而籠統的覺得都是差不多的。這種雜多而又差不多的觀感,會引起相反的同一傾向。有以為:彼此相同,所以一法就等於一切。這樣,不需要廣修遍學,一經、一佛、一咒的佛法,大大的發展起來。其實是不能完滿的把握佛法,取一滴水而棄大海,卻自以為大海都在這裡。有的,不能完滿的總持佛法,對自己多少理會的法門,讚揚到極點,覺得這是最殊勝的、最究竟的。有了這,就有了一切;或以為有了這,就不需要別的。總之,佛法的多彩多姿、適化無方,凡不能統攝總貫,不能始終條理,都會犯上偏取部分而棄全體的過失。這種家風,使佛教走上空疏貧乏的末運!
佛法的統貫條理,對於一般信眾的持行來說,原是不能苛求的。但弘傳佛法的大德們,是不能不有的必要勝解,這才能應機說法,而始終保持佛法的完整性,不致於落入雜亂與偏向的窠臼。對於這,天臺與賢首宗,是有功績的!因為臺賢大師們,統攝了全部佛法,而組成淺深的進修歷程,顯出彼此間的差別,又顯出彼此間的關聯。這難怪過去學教的法師,不是天臺四教,就是賢首五教了!但臺賢的重心在圓教,直入圓教,才是臺賢大師們的真正意趣,所以仍不免偏取。這如太虛大師說:「賢台雖可以小始終頓、藏通別圓,位攝所餘佛言,然既為劣機而設,非勝根所必須,縱曰圓人無不可用為圓法,亦唯俟不獲已時始一援用之,而學者又誰肯劣根自居!於是亦皆被棄。」[A1]虛大師深感於中國佛教末流的空疏貧乏,所以以「五乘共法」、「三乘共法」、「大乘不共法」統攝一切佛法,開顯由人而成佛的正道。這與西藏宗喀巴大師,宗承印度的中觀與瑜伽,以「共下士道」、「共中士道」、「上士道」,而綜貫成佛的菩提道次第,恰好相合。所以對「福德資糧,則人天俱攝;智慧資糧,則聲緣相協;律及經論,皆所依止;僅取一分,不成菩提」[A2]的全體佛教,虛大師給以非常的讚仰。這樣的圓滿佛教,應該是值得積極弘揚的佛教。
如來說法,總是先說「端正法」[A3]——布施、持戒、離欲生天(定),然後對有出世可能的,授以出世法門。由於佛法的重心在出世(出世是勝過世間一般的意思),所以集經者,對於佛的「端正法」,總是略而不詳。古典阿毘曇,還以五戒為首,而後起的阿毘曇,也就不見了。這種以二乘法為本的傾向,宗喀巴大師也不能免,所以他說的共下士法,把「念死」作為入道的要門。其實,不念死,未嘗不能熏修人天善業。這樣的下士道,雖順於厭離的二乘,但不一定順於悲濟的大乘道。對於這,虛大師深入佛乘,獨具隻眼,揭示了如來出世的真實意趣——教導人類,由人生而直趣佛道。所以著重熏修十善正行,不廢世間資生事業,依人乘正行而趣向佛乘,而不以厭離(如念死)為初學的法門。人乘正行而趣向佛道,也就是攝得五乘共法、三乘共法功德而趣入佛道。但由於某些眾生的根性偏狹怯弱,佛(及古德們)這才對於大乘,旁立二乘究竟的方便道;在大乘法中,也旁開由天乘行而入佛乘,由二乘行而入佛乘的方便道。所以從虛大師抉擇開示的全體佛教來說,一切無非成佛的法門。這不但綜貫了五乘共法、三乘共法、大乘不共法的三階,而且還綜貫了正常道與方便道的一切。圓滿顯示了佛道次第的全貌,導歸於究竟無上的佛地。
從前在香港時,就想依據虛大師的開示,參考宗喀巴的菩提道次,綜合在法藏中的管窺一斑,寫一部簡要的《成佛之道》,綜貫一切佛法,而歸於一乘。這一直到民國四十三年,在臺灣善導寺的共修會中,才由淺而深,編幾句偈頌,一面編,一面講。但為了事緣,特別是大乘部分,非常的簡略。四十六年秋,把過去編的偈頌,修正補寫,為女眾佛學院講說。四十七年冬,再加修正刪補,開始為自己所編的偈頌,寫下簡單的解說。去年底,在善光寺度舊曆年,這才全部脫稿。算起來,已經過六個年頭了!這部二十萬字的《成佛之道》,正在排印流通,所以略說本書的意趣——綜貫一切佛法而向於佛道,以為序。
成佛之道(偈頌)
第一章 歸敬三寶
第二章 聞法趣入
第三章 五乘共法
第四章 三乘共法
第五章 大乘不共法
成佛之道
第一章 歸敬三寶
學佛,就是向佛學習。我們以佛為理想,以佛為師範,不斷的向佛學習,如達到了與佛平等,那就是成佛了。佛是大覺者、大悲者、功德圓滿者、究竟無上的大聖者,想從薄福無智的生死凡夫,修習到這樣至高無上的佛果,並不太容易。這一定要修學應修的法門,遵循成佛的正道,才能由近而遠,自淺入深,到達成佛的目標。所以發心學佛,應該修習成佛的法門,遵循成佛的正道。成佛的法門、正道,就是「成佛之道」。佛法,為了適應不同的根性,所以有種種道:福德道,智慧道;難行道,易行道;世間道,出世間道;聲聞道,菩薩道……。然究竟說來,並無二道,一切無非成佛的法門,無非是『欲令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1],所以說『一道一清淨,一味一解脫』[A4];『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A5]。如長江、大河,從發源地起,有種種溪澗、種種湖泊、種種江河,都匯入而同趣大海一樣。一切法門,無非是成佛之道,所以《阿含經》與《法華經》中,稱佛法為『一乘道』。
三寶,是佛法的總綱。「歸敬三寶」,是進入佛門的初基。三寶的功德,真是無量無邊,不可思議,但如不能歸向三寶,就不能得到,無緣受用,正像不進入公園的大門,就不能領略林園花木的幽勝一樣。所以發心學佛,首先要歸依三寶。
歸依,要有求歸依的誠心。如人落在大海中,隨波逐浪,四顧茫茫。在這生死邊緣,見到草束浮漚,也會伸手攀援;聽到風響鳥鳴,也會大聲呼救。求救護的心情,懇切萬分,可說唯有此求生的念頭。那時,如有船隻經過,抛下繩索或救生圈來,還不立刻抓住,盡力攀登船隻嗎?求歸依的誠懇,應該如落海者的求生一樣,這才能圓滿成就歸依的勝妙功德。
現在,就以浮沈苦海來譬說。世間以眾生為本,有情識、有生命的眾生,是世間的現存事實,所以佛經稱眾生為「有」。每一眾生,向過去看,一生又一生,無邊無際。在沒有了脫生死以前,未來也還是一生又一生,沒個邊際。眾生的生命流(有),無限延續,如大「海」的茫「無邊際」一樣。現在這一生,不過生命大海中泛起的一個浪頭而已。
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一世又一世,在這時間推移的過程中,名為「世間」。眾生在世間,苦多樂少,樂盡苦來,實在是「多憂」多「苦」,所以佛說為:『憂悲惱苦純大苦聚。』[2]充滿憂苦的眾生世間,如海中的漩「流」一樣,「轉」來轉去。忽而上生天上、人間,忽而下墜地獄、傍生、餓鬼——三途。升「起還」要沈「沒」,沈沒又會浮起,轉來轉去,始終轉不出去。這樣的流轉苦海,頭出頭沒,還有比這更可悲可痛的嗎?人類如落在大海中,隨波逐浪,四顧茫茫,還知道求救求護。眾生浮沈生死苦海,怎麼不求救求護,尋求解脫自在,超登彼岸呢!想到這裡,求歸依救護的心情,油然而生,自會懇到迫切起來。然而,「何處是」真歸「依」處?何處是可恃「怙」處呢?總不能亂抓草束浮漚為救生圈呀!
有的不知道求歸依,有的求歸依而誤信邪師外道。為什麼不求歸依?死心眼兒迷著了現世的事情,以為極有意義,充滿福樂。等到事到臨頭,從金色夢中醒來時,悲哀失望,再也來不及了!迷戀的現事很多,主要的有六種:
一、財富的「積聚」:有些人以為經濟第一,有了錢什麼也行得通,甚至說『有錢使得鬼推磨』。不知無論富有到什麼程度,財富終歸要「銷」解「散」失的。不要以為這是他們不會經營,過分浪費;財富是個人所不能自主的,所以佛說『五家所共』[3]。逢到大水、大火,遇到盜賊、惡王,還有生了不肖的兒女,財富是轉眼就完了。積聚財富,不但為了經營與保存引起種種憂苦,有時財富更成為苦難的直接原因。明末,李闖入北京,對一般富有的大臣宰官,用夾棍與腦箍來追索金銀;金銀是完了,腿也斷了,腦骨也破了,有的連命也丟了,這就是佛說盜賊與惡王的實例。財富本身,多憂多苦而無法保存,還能說有錢就有辦法嗎?
二、「崇高」的(名位與)權位:這是一般所迷戀的。在位時,叱吒風雲,得心應手,大有一切由我的氣概。然而,崇高「必」然「墮落」。近一些說,慕尼黑時代的希特勒,那還了得!可是等到柏林失陷前夕,也就一籌莫展,只有一死了事。史達林主宰蘇聯三十年,一切榮耀歸於史達林。可是屍骨未寒,就被他的黨徒清算。在佛教傳記中,頂生王統一四洲,上升忉利天,與帝釋共同治理天宮,但末了墮落人間,不免憂愁而死。那位自稱天地之主,人類之父的天帝,也還是不免墮落驢胎馬腹去。崇高的地位,實在是不足依怙的。
三、親愛眷屬的「合會」:或是父母兒女、夫婦的會合,洋溢著家庭的溫暖。或是學校中的師生、同學,社會上的同事,意氣相投,互相扶助,結成深厚的友情。人是被稱為社會的動物,能有親人益友,共住合作,這是極理想而又安心的事。然而,由親愛的而變為冤家,這姑且不說。不論是怎樣的親愛共住,總「要當」來分「離」的。一旦生離死別到來,抛下父母,丟下妻兒,孤苦悽惶的各奔前程,誰還顧得了誰呢!
四、生存:經驗告訴我們,凡是「有生」的,「無」有「不死」的。死亡的事實,鐵一般的到處都是,可是人類對於自己,總好像是不會死的。生存,一切才有意義,於是為名為利,爭取一切來屬於自己。就是口頭說到要死,而對人對事,還是毫不覺悟。『人生不滿百,常有千歲憂』,這是顛倒的『不死覺』[A6],永生與長生的邪見,都由此而來。然而,你真聽說有不死的嗎?——上面四句,是有名的四非常偈。
五、「國家」的繁榮:國家對於我們,可說是安全的保護者。國家的強盛繁榮,對於國民的安樂與自由,是有密切關係的。因此,有的以為只要國家強盛,我們便有了著落。可是國家的強盛,不一定等於自己(自己的家)的安樂。不但政治上的派系起伏不完全以是否忠於國家為標準,而國家一直在一治一亂的流轉中,「治」平而「還」為紛「亂」。中外歷史,是無可置疑的實證。所以,以國家為唯一依怙,是不正確、不安全的。
六、社會進步:有的以為人是社會的動物,社會的文明一直在進步中,這就是人生的真正意義;何必為個己著想,求覓空虛的歸依?這是見群體而不見個己的偏見!社會文化的進步,姑且看作人生的真正意義。然人類社會的活動,依於所住的「器界」(我們住的世界——地球),是不能離開這一據點的(即使轉移到另一世界,也還是一樣)。但器世界是在凝「成」而「復毀」壞、壞了又成立的流轉過程中。請設想一下:地球一旦壞了,那時的人類文明——人生的真正意義何在?以社會進步為人生真正意義的人物,才是真正空虛的幻想者!
總之,一般人不能引發求歸依的熱心,是由於迷惑了眼前的短暫意義,在人「世間諸」般「可樂」事上,生起錯覺。經上面一一的論究,證明了這些,「無」有一「事」是真正「可依怙」的。一切都是非常非樂,那什麼才是可歸依處呢?
知道求歸依了,可是又每為外道邪宗所誤。歸依的對象,不但是依賴他,也是以他為典型而效法他。就是沒有這種自覺的心境,也是會受熏染的,所以這是不能不謹慎的。歸依的宗教對象,形形色色,現在略說三類,從他們的缺點中,說明他不是真正的可歸依處。
一、「鬼神」:照中國的說法,天神、地祇、人(死為)鬼;人死而有功德的,也成為神。這是各式各樣的,風神、雨神、山神、水神、土地神、五穀神……,山精木怪,魑魅魍魎,《易經》所說的『精氣為物(即魅),遊魂(指無人祭祀的孤魂)為變』[4],都是。據佛經說:鬼是餓鬼;神是四大王眾天所統攝的,主要是夜叉、羅剎、那伽(龍)、摩睺羅伽(蟒神)、迦樓羅(金翅鳥)等,或是大力鬼王,或是高等畜生。還有基督教所傳的魔鬼(大龍、蛇),鬼靈,生著翅膀的天使等。這些鬼神,確有一些功德,有一些神力,也有向善而為高級天服役的。在某種情形下,確能給人以多少助力,所以常為人所崇拜——懇求賜福,求他驅逐邪惡,或者請求不要傷害。然鬼神都充滿煩惱,他們的德性,有時還不及人類;特別是瞋恚成性,嗜「好凶殺」傷害。他們所要人類供給的,是犧牲——血肉,甚至要求以人為犧牲。如人而不恭敬供養,或者冒犯了他,就會用殘酷的殺害來報復——狂風、大雨、冰雹、瘟疫等。這等於人間的黑社會、惡勢力,在你不幸時,也許會拔刀相助、慷慨解囊。可是你可不能得罪他,或者使你就此落入罪惡淵藪。從前,大勇法師在北平,想去西藏學密宗,依照密宗規例,請得一護法神,據說是廣濟寺的狐仙。狐仙來護法了,卻反對大勇法師去西藏;要去,他就非搗亂不可。真的是來時容易去時難,費了好大力量,才把他趕走。俗語說『引狼入室』、『引鬼入門』,鬼神的崇拜者,每每為了得罪鬼神,弄得家敗人亡,這真是何苦呢!孔子到底是人類的偉人,他的『敬鬼神而遠之』[5],不失為聰明的辦法!
二、「欲天」:欲是物質的五欲(微妙的色聲香味觸)、男女的性欲。天是光明的意思,即一般的天、帝。在這三界中,欲界共有六天,最下是統攝八部鬼神的四大王眾天,向上是忉利天(三十三天)、夜摩天、兜率天、化樂天、他化自在天。這六天,同有物質的貪欲、男女的淫欲,所以稱為欲天。欲天中,與人類關係最切的,要算忉利天王釋提桓因——帝釋了。他崇尚和平,愛好道德,希望人類進步。雖為了天國的統治,偶爾也發動戰爭,但寬恕敵人,以不殺為主。他成為多神王國的大帝,通過鬼神而統治人間,天女圍繞,與中國傳說的玉皇大帝相近。比起鬼神來,欲天當然高尚得多,毛病就出在迷戀「耽」著「諸」般「欲」事上。在物欲與性欲的享受中,不免驕奢淫佚,沈醉於糜爛的生活,而智慧與德性的精神生活,反而會退落下來。從前,帝釋曾請佛說法,可是回去不久,連佛說的是什麼也忘記了。『欲為苦本』[A7],這種物欲享受而容易墮落的諸天,自身不保,還需要求歸依呢!
三、「獨梵」:欲界以上,叫做色界。色界分四禪,初禪又分三天——梵眾天,梵輔天,大梵天。梵是清淨的意思,與聖潔的含義相近。梵眾天,如人民;梵輔天,如官吏;大梵天,如獨一無二的帝王,所以稱為獨梵。梵天是非常清淨的,沒有淫欲,也不再貪戀世俗的物欲。德行方面,慈悲博愛的精神,非常高尚。這在一般宗教中,可說是佼佼者了!據佛經說:大梵天出現,還沒有臣民,也還沒有欲界——地球等住處。大梵天想有天地,欲界也就漸漸凝成了;想有人,人也恰好出生了。由於大梵天心「依」憍「慢」而「住」,不免引生狂謬的知見,以為天地由他而創造,人類由他而出生。他生存一較長的時間——一劫半,便向他的臣民宣說:自己是常住不變,無始無終。印度的大梵天,與基督教的耶和華相合。梵王的淨行(克制世俗的情欲)與慈愛精神,原是可稱讚的,可惜狂慢的邪說、奴視一切,成為信我者生、不信我者滅亡的大獨裁者。一神教的邪毒,泛濫世界,成為罪惡的一大根源。試想:如不是誇大狂、增上慢,這位流轉生死苦海的大梵天王或耶和華,憑什麼說創造萬有呢?憑什麼說常住而無始無終呢?
梵天以上,還有二、三、四禪天,以上還有無色界天。但與人類沒有什麼接觸,只是極少數人能信受奉行,不能成為社會共信的宗教,所以也就不說了。一般的宗教,不外乎鬼神、多神教的大神、一神教。如上所說,都是不離煩惱、不出生死,都還是自救不暇的苦惱眾生,所以說「亦非歸依處」。
人們感到生死的苦迫,想尋求「歸依」,「處處」去「求」,雖然「求之」不息,「遍十方」——四方,四維,上下——都求過了,卻盡是些鬼神,鬼神王國的大神,創造神,都不是真正的歸依處。這才知道,「究竟」的真「歸依處」,唯有佛教的「三寶」。佛、法、僧三者,都是希有難得的、價值無上的、妙用無比的,所以都稱之為寶。歸依三寶,使我們化凶為吉,化難成祥,離惡向善,轉黑暗為光明,離苦痛得安樂。這一切吉祥事,都能夠成就,所以說「最」為「吉祥」。
一切都值不得歸依,唯有三寶才是真歸依處,這不是自讚毀他,而是從事實與理由兩方面得來的結論。事實是:釋迦佛成佛不久,創造神梵天王,從天上下來,懇請如來說法。他覺得,他對於他的兒女(自以為是他的兒女),實在是毫無辦法了。釋迦佛答允了他,這才大轉法輪,救度人類。梵天王也就作了佛的弟子,得到了離欲的聖果。還有,過去世中,與玉皇大帝神格相近的帝釋天,自己知道快死了。不幸的是,死後要墮落豬胎中。他憂愁苦惱,去請大梵天王、大自在天等設法;甚至天南地北、山中水邊,到處去請問鬼神與外道仙人,結果是一切徒然。末了,他遇到佛陀,聽佛說法,這才救免了豬胎的厄運,還生天國。多神教的大神,與一神教的創造神,都非歸依佛不可。『歸依處處求,求之遍十方』,正是帝釋天的親身經歷。至於理由,下面將分別讚歎三寶功德,說明三寶功德的究竟,所以真是眾生的歸依處。
先論讚佛寶功德。佛是梵語,意思是覺者。佛所覺證的,是「正法」,正法也可譯為妙法。法是可軌可則的,不變不失的,所以正法是中正而不偏邪的,微妙而非淺顯的真理;這是有永久性、普遍性的絕對真理。圓滿覺證了正法,才名為佛,所以佛是「以」正法「為身」的,名為法身,也就是絕對真理的具體顯現者。
佛為什麼能圓滿覺證呢?因為佛有無漏(離一切煩惱雜染)的清「淨」智「慧」。智慧最清淨,所覺證的正法也就最清淨,所以稱為『最清淨法界』(法界即法身)[6]。正法是無往而不在的,迷了並不損減,覺證了也沒有增多。有淨慧才能證覺清淨的正法,所以佛「以」淨慧「為命」,稱為慧命。
法身與慧命的統一,就是佛。現在舉譬喻說:佛的「智」慧,如明「月」一樣;淨慧的體證正法,如明月的「朗」照「秋」夜的晴「空」一樣。如沒有雲翳,月光皎潔;蔚藍色的虛空,在月光中也分外清淨。這是說:清淨覺照的佛智徹底證覺正法,正法也究竟清淨顯現於淨慧之中。經上說『菩薩清涼月,遊於畢竟空』[7],菩薩尚且如此,何況是佛呢!
法身與慧命,到達徹底圓滿,這是值得眾生歸敬的。「禮」是敬禮,如禮拜問訊是身禮,讚歎功德是語禮,虔信恭敬是意禮。要這樣的三業禮敬,來表示我們對於「佛」的歸信。「兩足尊」是讚歎佛的,有二種解說:一、兩足就是人類,佛為人類中的最尊勝者,所以名兩足尊;如經說『正覺兩足尊,生馬四足勝』[8]。二、兩足是福德與智慧的圓滿。有大福德與大智慧的,不但是佛,大菩薩等也都是如此的。但在福德與智慧圓滿的聖者中,佛是最尊最勝的,所以名兩足尊。
佛是大覺聖者的通稱,誰能圓滿的覺證了正法,誰就是佛。所以發心學佛的人多,成佛的也多。從時間上說: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三世」出現的「佛」,是「無量」的。現在是釋迦牟尼佛;向上推,過去是迦葉佛、拘那含牟尼佛、尸棄佛、毘婆尸佛等;未來是彌勒佛、樓至佛等。過去佛無量無數,未來佛也如此。如從空間上說:東、南、西、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上、下——「十方」世界的「佛」,「亦爾」——也是這樣的。十方的世界無量,佛也無量,如東方現有不動佛、藥師佛,西方現有阿彌陀佛等。學佛的歸依三寶,應歸敬三世十方一切佛。
然從這個世界的我們來說,有一位是應該特別歸敬的,那就是本師釋迦牟尼佛。釋迦佛在菩薩因中,本著救苦救難的大「悲」心,忍苦忍難的大「願」力,不願往生淨土,發願在穢土修行成佛,因為穢土眾生太苦了,需要救濟太迫切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偉大精神,由釋迦佛完滿實踐出來。他「來」五「濁」惡「世」的此土成佛,便是為了救護我們,不遺棄我們這些苦惱眾生。過去二千五百年左右,釋迦佛誕生於印度,經出家、修行、成佛的歷程,然後我們這個充滿罪惡的黑暗世界,有了佛法的光明。這一世界的佛教,由釋迦牟尼佛而來;對我們來說,真是恩德無窮!釋迦佛的偉大,不但為我們所尊敬讚歎,十方諸佛也異口同聲的讚歎呢!如經上說:『彼諸佛等,亦稱讚我(釋迦牟尼)不可思議功德。』[9]所以,我們在歸敬十方三世佛而後,應特別敬「禮」本師「佛」——「釋迦文」。釋迦文,即釋迦牟尼的異譯。這等於歸依僧是歸依一切僧,但對自己的歸依師,有著更大的恩德一樣。
再依古代聖者的讚佛法,以三德來讚佛。佛的「智」慧,究竟「圓」滿,不但覺了一切法的本性,也覺察一切法的特性、形態、作用、關係等;覺了現在,也覺了過去、未來。從種種方面,覺了一切法的種種相,所以佛名一切種智。眾生的苦痛,不能解決,無非是愚昧作怪。佛的智慧圓滿,所以不但自己解脫,也能以無量的方便善巧(智慧的妙用)來解脫眾生。這是讚佛的智德圓滿。佛陀救苦的大「悲」心,不限於一人、一事、一族、一地區、一世界,而遍為一切世界、一切眾生、一切苦難而發心。悲心的深切,徹骨徹髓,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因位菩薩,如觀音、地藏等,已經是大悲大願到了不得,何況佛果呢!這是讚佛的恩德圓滿。有的智慧高而悲心薄;有的重悲愛而不重智慧;有的悲智並重,但由於內心的煩惱雜染還不能徹底清淨,所以算不得究竟。唯有如來,「斷」盡一切煩惱——理障、事「障」,甚至「無」有絲毫「餘習」。這是讚佛的斷德圓滿。什麼叫餘習?就是無始以來,久習煩惱的慣習性。佛弟子阿羅漢,煩惱都斷了,習氣還有餘留的。所以有的還要罵人(罵慣了,脫口而出,連自己都不覺得),有的還會蹦蹦跳跳,有的還是堅執己見。唯有佛,才能將煩惱與餘習完全斷盡,這才是最清淨、最聖潔!基督教徒,每說耶和華是聖潔的。其實,他動不動就發怒,殺人千千萬萬,甚至用洪水來淹沒地球,幾乎連人類和動物都斷了種。狂慢凶狠到這步田地,還能說聖潔嗎?我們歸信佛,不是迷信,也不是為了與佛有什麼同族等關係。佛教徒是:誰能圓滿一切功德,我們就歸敬誰。真能究竟圓滿一切功德的,唯有佛,所以我們要歸依他,不歸依外道的天神。
智德、恩德、斷德——「三德」,一切佛都是平「等」的,都是「究竟」圓滿的。不能說甲佛願力大、乙佛願力小;或者說乙佛智慧高、神力大,丙佛要小些。因為如佛與佛之間,有大小、多少的差別,便有不圓滿的,不圓滿的就不能稱為佛,所以『佛佛道同』、『佛佛平等』。但從經典看來,佛的色身有大小,壽命有長短,國土有淨穢,弟子有多少,正法住世也不一致。要知道,這是佛的「方便示」現,為了適應眾生的根機,才有這種種「差別」。並非佛的真實功德不同,切勿妄生分別!——上來讚歎佛寶功德。
這是讚歎法寶的功德。上二句,含著兩個譬喻,要分別解說。「丘井」,是枯井。有人在曠野散步,一不小心,落在枯井裡。虧得一手攀住井裡的枯藤,這才不致落到井底。井底有四條毒蛇,張口吐舌的望著他。一隻老鼠,正在咬那枯藤,說不定就會斷下來。在這危急的情況下,仰頭見藤上有蜂蜜,他伸舌去䑛那蜂蜜,便什麼都忘了!甚至蜂群的飛來螫人,他也在甜蜜的享受中忽略了。這是說:眾生在生死曠野裡,由於業力,感到了五蘊身。枯藤,是命根。老鼠的咬那枯藤,如無常的侵逼,一息一息的過去,命根快就會斷了。無論是丘井、枯藤、鼠咬,都譬說無常的苦迫,所以說「朽故」。四蛇,是四大。四大不調和,就會生病而致人於死,如毒蛇的傷人。蜂蜜,如五欲的快樂。人在生死無常的苦迫中,享受些少的欲樂,便忘記了。不顧蜂群的來螫,如對於五欲而來的苦果,也不管。生死大苦,都不能使眾生警覺,真是愚癡極了!
「空聚落」,是無人的村莊,所以說「寂無人」。有人想逃避國王的罪罰,路過一無人的村莊。他想住下來,過一宿再走。忽聽見天人說:走呀!這是盜賊來往地帶,如遇見盜賊,怕會喪身失命呢!這是說:有人想脫離魔王的控制,修學佛法,有的在六根門頭失敗了。空村,如六根。六根——見聞覺知,一般以為是內有自我,而實是沒有自我(無人)可得。此無我的六根,觸對六塵境界,引起有漏的六識,如盜賊。六識遊歷六根,不應該貪的起貪,不應該瞋的起瞋,種種煩惱,劫奪功德法財,有的因此而墮落惡道。所以,想出離三界的魔王統治,修學佛法,就不應該為六根所欺誑;應該向前進行,到達安全的境界。
上面說起的逃難的,離開盜賊往來的空村,前進到國境邊沿,為大河擋住了去路,而追捕的人,卻快要追來。那時,他望見大河「彼岸」——不屬國王的境界,有園「林」流「泉」,真是又安全,又快「樂」。他就不顧一切,游過大河,這才離了死亡的恐怖,真的可以休息了。這譬喻說:學佛法的,不受六根的誑惑,渡過生死大河,這才越出魔王境界,到涅槃彼岸,可以享受不生不滅的寂滅樂,到達了大休息的境地。
上面從『諸行無常』,『諸法無我』,說到『涅槃寂滅』——這是三法印,是佛法的三大真理。而涅槃又是通過無常、無我而實現的,為一切聖者的究竟歸宿,這就是我們要歸依「禮」敬的「法」寶。如世俗修習禪定的,也能出離一部分的煩惱——欲,但三乘聖者,由慧而得涅槃,才是究竟離欲。在一切離欲中,涅槃為最尊最勝,所以說「離欲尊」。
涅槃,為一切聖者、一切學佛者的歸依處。由於證入的程度不同,有有餘涅槃、無餘涅槃、大般涅槃等差別。實則,涅槃就是「正法」。正法是自證的境地,微「妙」得「難」以「思」議,所以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依經論的方便開示,略加說明。一、正法是「善」:這是勝義的絕對完善。二、是「淨」:由於正法不是煩惱等雜染所能污的,也不是煩惱雜染等所能緣起的,所以名為清淨。三、是「常」:正法是超越時間性的,不生不滅,本來如此。四、是「安樂」:這是沒有生老病死、憂悲苦惱的,是離繫的絕對樂。總之,正法不可思議,功德也不可思議。
從智慧的境界說,名為正法;如從智慧證入正法而得真自由來說,名為涅槃;所以,正法就是涅槃。只要「依」著往「古」——過去諸佛大「仙人」的正「道」,就「能」證「入於涅槃」的解脫。說到古仙人道,《阿含經》與《楞伽經》等,都曾說到。因為正法是本來如此的;能入涅槃的修行正道,也是本來如此的。過去一切佛,無不經歷此正道而得入涅槃;這不是釋迦佛所造作的,是古佛的常道,所以名為古道。——上來讚歎法寶功德。
釋迦佛成佛說法,就有好多人隨佛出家,佛就把他們組織為僧伽——或簡譯為僧。僧是群眾,是有組織有紀律的集團,所以古人義譯為『和合眾』。佛憑什麼來集結僧眾呢?不是憑自己的才能,所以佛說『我不攝受眾』[10]。佛是「依法以攝」受他們,使之成為「僧」伽的。法,是人生的正道,究竟的涅槃;佛是以此法來感召大眾,讓大眾為這人生大事而集合攏來。法也是律法制度,就是契合於人生正道的規制;佛是本著這自他共處的完善法則,制為規章法度來組織大眾的。
依法而組合的僧眾,以「和樂淨」三者「為」根「本」的特色。一、和合:這又有「事和或理和」二種。事和又分為六,名為六和。1.見和同解:大眾有一致的見解,這是思想的統一。2.戒和同遵:大眾奉行同一的戒律,這是規制的共同。3.利和同均:大眾過著同樣的生活受用,這是經濟的均衡。思想、規制、經濟的和同,為佛教僧團的實質。能這樣,那表現於身心的活動,彼此間一定是:4.身和共住;5.語和無諍;6.意和同悅了。此六和,是出家僧眾所應該一致奉行的。還有理和,是佛弟子證到的真理——法或涅槃,內容是彼此完全一致,所以說『心心相印』,『與諸佛一鼻孔出氣』。這是聖者所特有的,而且是通於在家出家的。單是事和,是世俗僧;理和是勝義僧。不過,釋迦佛在這五濁惡世,依法攝僧,成為住持佛教的中心力量,卻是著重事和。二、安樂:僧眾在這事和(或理和)的集團中,大眾都能身心安樂,精進修行。三、清淨:在和樂的集團中,互相勉勵,互相警策;如有了罪惡,也能迅速的懺悔清淨,僧團才能做到健全。佛制的僧伽,原來是這樣完善的集團。
從自修到身心清淨來說,僧伽是使我們得安樂得清淨的殊勝因緣,是陶賢鑄聖的大冶洪爐。從利他的弘揚佛法來說,僧伽是推動佛法的集體力量。僧伽為三寶之一,佛弟子應歸依敬「禮僧」伽。宗教的大眾集團,本不限於佛教,如印度的六師沙門團,都是有僧眾的。但在各教的僧「眾中」,奉行佛法的僧伽,最為「尊」勝,所以稱讚為眾中尊。
僧寶為歸依的對象,所以特為在家的信眾,說此一頌。在家的信眾們,應該尊「敬僧」伽:或是內心的誠敬,或是語言文字的讚歎,或是身體的禮拜。稟承僧眾的意思,為比丘僧服務;隨僧眾所需要的,隨分隨力,以衣服、飲食、醫藥、床敷、日用品來供養。對於僧眾,千切不可生輕慢心。近代中國,信佛信法、敬佛敬法的還有,而信敬僧伽的實在太少。或是但敬歸依師,或是敬一、二人,三寶的歸敬不具足,難怪佛法的希有功德,不易生長起來。
僧眾這麼多,當然『龍蛇混雜』,有聖僧,也有凡僧;有持戒清淨的,也有毀戒不淨的。在家弟子們,如見有不清淨的、不合法的,應承認:這是出家人的『僧事』,自有僧伽依照一定的規律去處理。切「莫」隨便「呵」毀「僧」伽全體,或者呵毀一人或少數人。真誠護法的信眾,可以向僧伽提出意見;處理的責權,還是屬於僧伽。依佛制,沒有逐出僧團以前,犯了罪,國法也不能隨便處罰。遇有諍執,國王也只能依律來表決,不能以自己的意見來決定。否則,只有造作毀辱僧伽的重罪,或反而增加僧眾的諍執。
還有,凡是出了家的,就成為僧伽的一員。你不要多生分別:年高或者年少,男眾或者女眾,博學或者淺學,精進或者放逸,持戒或者犯戒,老鄉或者外籍。凡是僧伽的成員,都應尊重恭敬,一律布施。因為僧伽猶如大海,有大龍也有魚蝦,有藻苔也有珍寶;大海是不加簡別,一樣含容的。然世間儘多是這種人,或重持戒的,或重禪定的,或重念誦的,或重威儀的,或重義學的,就此妄生分別,說長說短,某優某劣,擁護誰反對誰。信眾們!切「莫」心不平等,「衡量僧」伽!僧眾的功德,不是一般所能認識的。例如一般的偏重老年,輕視少年;不知『生年上座』只是皮皴髮白,只是六根衰朽,想貪著受用而不能,與佛法功德有什麼關係呢!
信眾對於僧眾,應該信仰:凡是出家而屬於僧伽的,雖程度千差萬別,但同樣是「隨佛修行者」。只要有出家眾,就會有寺院、有聖像、有經書,就有三寶可尊敬。佛法,始終是由於出家僧而延續下來的。所以分別起來,不免有高下、優劣、凡聖的差別;而總合起來,卻成為一有力的僧團,「住持」如來的「正法」,堅固得金「城」湯池一般,不為天魔外道所破壞。大家不妨反省:自己對於佛法的最初起信,或最初引起興趣,不一定都是賢聖吧!所以說,破戒比丘而服袈裟的,還是人天福田。真誠的在家信眾,應特別尊敬僧伽(團體),愛護僧伽,從旁助成僧團的和樂清淨;切不可呵毀嫌責,或以權力來從中鬥爭。佛世,僧伽發生了諍執,連佛的話也不肯聽,分成二部。佛對信眾們說:這都是僧,都應該供養。所以,『如破金杖為二分,二俱是金』[11],實可為在家信眾的座右銘。——上來讚歎僧寶功德。
三寶,是我們的歸敬對象,在一切宗教的教主、教理、教徒中,三寶是最圓滿、最清淨的。然佛像與僧眾,不一定能符合這一意義吧!這應該知道:如現在,佛是或玉,或石,或金,或銅,或木雕,或土塑,或紙畫的佛像;法是三藏經典,或古今大德的法義;僧是出家眾。這稱為住持三寶,是佛滅後,佛教流傳於世間時的三寶。恭敬供養,依此而歸向於真實的三寶。又如釋迦佛出世時,釋迦佛是佛寶;佛所開示的教說——四諦、緣起、涅槃等是法寶;隨佛出家的凡眾聖眾,是僧寶。這是化相三寶,是佛出人間教化時,以此三相為三寶。恭敬供養,依此而歸向十方一切佛、正法、一切賢聖僧。化相與住持三寶,都是佛教在世間的具體形相;以此為歸依對象,從而更深入一層。
論究到真實的歸依處,是「三寶」的「真實」功「德」,這在古來,又有好多分別,現在略說二類。一、佛的無漏功德是佛寶——依聲聞來說,是五分法身;依大乘說,是無上(四智)菩提所攝的一切無漏功德。正法或涅槃,是法寶。有學無學的無漏功德是僧寶——依聲聞乘說,即是四雙八輩的無漏功德;依大乘說,是菩薩,攝得聲聞、辟支佛的無漏功德。二、大乘教所說究竟圓滿所顯的最清淨法界(攝得體相業用),是佛寶。少分顯現清淨法界的,是僧寶。遍十法界而不增不減、無二無別的法界(或名真如、實相等),是法寶。平常所說的一體三寶、理體三寶、常住三寶,都不過此一意義的不同解說。所以,三寶的真實功德——真實的三寶,是「無漏」的,是不與煩惱雜染相應的,也不為煩惱雜染緣起的。又是「性清淨」的:無漏的有為功德,稱為清淨;無為功德,不但是離垢清淨,在雜染中,也還是本性清淨的。無漏而性淨的三寶,才是真正的歸依處。
不過,從佛法「化」導「世」間、利益眾生來說,不但應該歸敬於「真」實的三寶功德,「亦」應歸敬於世「俗」事相的住持三寶(佛世為化相三寶)。因為,但歸依世俗,自不免流於形式的崇拜;而專重勝義(真實),也不免過於高深,不是一般所能明了。所以必須歸依現實事相的住持三寶,依此進向真實的三寶。佛教的重視『像教』,其理由就在此。住持三寶為事象的,從此表顯真實三寶的功德,這才能淺深由之,事理無礙,「佛法」才能「得長存」世間,為一切眾生作救護、作福田。
佛法僧三寶,是沒有污染的,具足功德的,所以是真正的歸依處。受歸依的,先要懇切懺悔,生恭敬心、清淨心。長跪合掌,在歸依本師前,依師長教,「自」己立下「誓」願說:『我弟子某某,「盡形壽」,「歸依佛」,兩足尊;盡形壽,歸依「法」,離欲尊;盡形壽,歸依「僧」,眾中尊(三說)。願大德憶持,慈悲護念,我是優婆塞。我從今者乃至命終,護生。歸依佛竟,歸依法竟,歸依僧竟。(三說)』(依《大名經》及律說)[12]。凡發願受持歸依的,那怕是生死關頭,也不能中途變悔。就是說笑,也不可說我不信三寶,或者說我不是三寶弟子。如歸依而又棄捨,生生世世,受苦無窮。所以,要切記『盡形壽歸依』的誓言。
歸依了三寶,應該以「至」誠「心」來「修供養」。對於佛像(佛塔)、經典、僧眾,即使是不大莊嚴(例如佛像的工巧不妙),不大清淨,也不可輕慢,要一律生尊敬心。供養佛,如禮拜、讚歎、右繞,及供奉香、華、伎樂、燈明、幢、幡、寶蓋等莊嚴具。供養法,如書寫、印刻,或者莊嚴經典,以香、華等來供養。供養僧,是衣服、飲食、坐臥具、醫藥、日用雜物,但必須佛法所認為清淨的(僧眾可以用的),切勿供養不如法的物品。至於最上的供養,沒有比依從如來的法教、聽從僧眾的指導而切實奉行的了!
我國的佛教徒,都修早晚課誦,時間比較長;對在家事務忙的信徒,多少有些不適合。最好,依印度舊法,日三時、夜三時——六時修行;次數不妨多,時間不妨短些。修三歸依「時」,要憶「念」歸依三寶的「諸」般「勝利」——功德。如一、成為佛弟子;二、是受戒的基礎;三、減輕業障;四、能積集廣大福德;五、不墮惡趣;六、人與非人,都不能嬈亂;七、一切好事,都會成功;八、能成佛道。如能時時憶念歸依三寶的種種功德而修習,那對於修學佛道、成就信心、獲得希有功德,是非常容易成就的。
依上面所說,「此歸依」三寶,在一切歸依中,「最尊」、「最勝」。如有求歸依的真誠,那當然非歸依佛教的三寶不可了!不要邪正不分,以為歸依什麼宗教都一樣!其他宗教的教主、教法、教徒,沒有能究竟離染污的,也沒有具足功德的;自救不了,怎能為他人作歸依處呢?所以,即使歸依外道,也決「不」會「由」其「餘」的「歸依」,而能「得」到有為功德的安「樂」,「得」到無為功德的「安隱」。安隱,就是安穩,指涅槃的究竟常樂而說。
歸依的要求,歸依的對象,歸依的儀式,都已經說過了。但「所說」的「歸依」,到底是什麼呢?這是深切的「信」順,信得這確是真歸依處,的確是能因之而得種種功德的。知道三寶有這樣的功德,就立「願」做一佛弟子,信受奉行,懇求三寶威德的加持攝受。歸依,就是「以」此信願「為體」性的。所以受了歸依,就要將自己的身心,「歸」屬「彼」三寶,不再屬於天魔外道了。隨時隨地,都要傾「向彼」三寶,投向三寶的懷抱。例如迷了路的小孩,在十字街頭亂闖,車馬那麼多,不但迷路,而且隨時有被傷害的危險。正在危急時,忽見母親在他的前面,那時,他投向母親的懷抱,歸屬於母親而得到平安了。歸依三寶的心情,也應該這樣。能這樣,就能「依彼」三寶的威德,「得」到「救濟」。在梵語中,歸依是含有救濟意義的。所以,三寶的功德威力,能加持受歸依的,攝導受歸依的,使他能達到離苦常樂的境地。總之,從能歸依者說,歸依是立定信願,懇求三寶的攝受救濟。從所歸依的三寶說,不思議的功德威力,加持受歸依的,引攝眾生,邁向至善的境地。
一般說來,歸依是信仰,希願領受外來的助力,從他力而得到救濟。一般他力宗教,都是這樣的。然佛法不只如此,而更有不共外道的地方。佛在涅槃會上,最後教誡弟子說:『自依止,法依止,不餘依止。』[13]這是要弟子們依仗自力,要自己依著正法去修學,切莫依賴別的力量。這正如《楞嚴經》中阿難說的『自我從佛發心出家,恃佛威神,常自思惟,無勞我修,將謂如來惠我三昧,不知身心本不相代』[14],一切還得靠自己去修習。所以歸依的深義,是歸向自己(自心、自性)——自己有佛性,自己能成佛;自己身心的當體,就是正法涅槃;自己依法修持,自身與僧伽為一體。佛法僧三寶,都不離自身,都是自己身心所能成就顯現的。從表面看來,歸依是信賴他力的攝受加持;而從深處看,這只是增上緣,實是激發自己身心,願其實現。所以說:「若人自」己「歸命」(命是身心的總和,歸命是奉獻身命於三寶),能依「自力」,「自」己「依止」自己而修正法,而不是阿難那樣的,以為『恃佛威神,無勞我修』,那麼「是人」也就「能契」合於「歸依」的「真實義」了。
校注
[0020001] 《妙法蓮華經》卷一(略引)(大正九.七上)。 [0021002] 《雜阿含經》卷三(大正二.一七中)。 [0022003] 《大智度論》卷一一(大正二五.一四二中)。 [0026004] 《周易.繫辭上》。 [0027005] 《論語.雍也》。 [0032006] 《攝大乘論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六下)。 [0032007]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三(大正九.六七〇下)。 [0033008] 《雜阿含經》卷三六(大正二.二六三下)。 [0034009] 《佛說阿彌陀經》(大正一二.三四八上)。 [0041010] 《長阿含經》卷二《遊行經》說「如來不言我持於眾、我攝於眾」(大正一.一五上),引文取意。 [0045011] 《四分律》卷四三(大正二二.八八三中)。 [0048012] 《大名經》,見《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三七說「佛告大名:諸有在家白衣男子,男根成就,歸佛法僧。起殷淨心,發誠諦語,自稱我是鄔波索迦,願尊憶持,慈悲護念。……我從今者,乃至命終,護生」(大正二九.五五二下——五五三上)。 [0051013] 《大智度論》卷二(大正二五.六六下)。 [0051014] 《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卷一(大正一九.一〇九上)。【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42 冊 No. 40 成佛之道(增注本)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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