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法門的念佛禪[A1]
一 東山法門的興起
達摩(磨)所傳的禪,到初唐而忽然隆盛起來。被尊為四祖的道信,住蘄州(今湖北)黃梅縣的破頭山(約西元六二〇——六五一),會下有五百多人。到了弟子弘忍,也就是五祖,在破頭山東(所以也稱東山)的馮茂山,繼續弘揚(六五二——六七四),學眾多到七百多人,成為當時中國的禪學中心。杜朏的《傳法寶紀》(七一三——),形容當時的盛況為:
「既受付囑,令望所歸。裾褸湊門,日增其倍。十餘年間,道俗受學者,天下十八九。自東夏禪匠傳化,乃莫之過。」
達摩的禪門,到這時才成為中國禪學的主流。再經六祖慧能門下——荷澤,南嶽、青原門下的闡揚,進一步而成為中國佛法的主流。在中國禪宗的發展中,被稱為「東山法門」的五祖弘忍,是有重要貢獻的!五祖並沒有著作,現有燉煌出土的《導凡聖悟解脫宗修心要論》,署名「蘄州忍和上」,這也只是弟子們傳述而撰集下來的。代表五祖禪的《修心要論》,主要為:
「夫言修道之體,自識當身本來清淨,不生不滅,無有分別,自性圓滿,清淨之心;此是本師,乃勝念十方諸佛。」
「故知法要,守心第一。此守心者,乃是菩薩之根本,入道之要門,十二部經之宗,三世諸佛之祖。」
《修心要論》,大致代表了五祖的禪。然「東山法門」的面目,最好從五祖門人,分化一方的諸大弟子,所表見的禪風去理解。雖然五祖門下,悟入有淺深的不同,應機設化的方便也不必相同,但同承五祖的「東山法門」,在差別中應有共同的部分。從五祖門下的共同部分,來理解「東山法門」當時的情況,應該是更正確的。
五祖門人,有十大弟子,如《楞伽師資記》(七二〇頃)、《曆代法寶記》(七七四——)、圭峰《圓覺經大疏鈔》(八二三)卷三之下,都說到「一方人物」的十弟子。現在還多少可以考見的,有曹溪慧能、荊州神秀,這代表了「南宗」、「北宗」二大系。此外在四川的,還有資州智詵門下的「淨眾宗」、「宣什宗」。五祖門下,遍布於中國的東西南北,代表中唐時期的禪門。
二 文殊般若與一行三昧
《楞伽師資記》說:
「則天大聖皇后,問神秀禪師曰:所傳之法,誰家宗旨?答曰:[A2]稟蘄州東山法門。問:依何典誥?答曰:依《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A3]
近代學者,對於禪宗史的研究,重視《楞伽經》與《金剛經》,甚至有人以[A4]《楞伽經》及[A5]《金剛經》,來區分禪的今古。這是以為:五祖以前,是楞伽禪系;到六祖,才以[A6]《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教人,成為般若禪系。其實,五祖與六祖,五祖與其他門人間,能統一而理解其真意義的,應該是《文殊說般若經》的「一行三昧」。《文殊說般若經》,現有三譯:一、梁扶南三藏曼陀羅仙所譯,名《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分為二卷。二、梁扶南三藏僧伽婆羅所譯,名《文殊師利所說般若波羅蜜經》,一卷。三、唐玄奘三藏所譯,編入《[A7]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七會,名「曼殊[A8]室利分」,二卷。在這三譯中,惟有曼陀羅仙的譯本,有「一行三昧」一段,如說:
「如般若波羅蜜所說行,能速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復有一行三昧,若善男子善女人修是三昧者,亦速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A9]
「佛言:法界一相,繫緣法界,是名一行三昧。」[A10]
「欲入一行三昧者,當先聞般若波羅蜜,如說修學,然後能入一行三昧。如法界緣,不退不壞不思議,無礙無相。」[A11]
「欲入一行三昧,應處空閑,捨諸亂意。不取相貌,繫心一佛,專稱名字。隨佛方所,端身正向。能於一佛念念相續,即是念中能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何以故?念一佛功德無量無邊,亦與無量諸佛功德無二。不思議佛法等無分別,皆乘一如,成最正覺,悉具無量功德、無量辯才。如是入一行三昧者,盡知恒沙諸佛法界無差別相。」[A12]
「一行三昧」,是般若與念佛的合一。修一行三昧的,先要「聞般若波羅蜜,如說修學」。在般若修學中,更修一行三昧,這是速疾成佛的法門。一行三昧是「繫緣法界」的,即緣一法界的無分別相而修。這與一般的般若觀照法界,有什麼不同呢?一行三昧是以念佛為方便的。一行三昧的念佛,「不取相貌」,這是不觀佛的相好,而是「專稱名字」的。一心稱念佛名,如能「於一佛念念相續」,就能見三世一切佛。「恒沙諸佛法界無差別」,一切佛都是「乘一如,成最正覺」的。所以這是「繫緣法界」——「一如」而稱名,也就是從持名念佛,而直入實相念佛的。這樣念佛的「一行三昧」,與般若相應,是速疾成佛的法門。
梁真諦三藏,也是經扶南國而來的,比曼陀羅仙們,要遲三十多年。在傳說為真諦所譯的《大乘起信論》,也說到「一行三昧」:
「依是三昧故,則知法界一相,謂一切諸佛法身,與眾生身平等無二,即名一行三昧」。[A13]
[A14]《大乘起信論》在說明修習奢摩他(止)時,說到「一行三昧」。基於法界一相,而顯示「佛身」、「眾生身」的平等不二,這一念佛而契入法界性的法門,正如《維摩詰經》所說「觀身實相,觀佛亦然」[A15];《阿閦佛國經》所說「如仁者上向見空,觀阿閦佛,及諸弟子[A16]等并其佛剎,當如是」。以法界無差別為觀,而契入生佛一如、身土一如。「一行三昧」的特性,與此相合,而是以稱名念佛與觀法界性為修的。神秀所傳「東山法門」,宗於《文殊般若》的「一行三昧」,應重視這一特性——念佛、法性平等的合修。這一特性,《傳法寶紀》也明白說到:
「忍、如、大通之世,則法門大啟,根機不擇,齊速念佛名,令淨心。」
忍,是五祖弘忍。如,是五祖的弟子,潞州法如。大通,是神秀。《傳法寶紀》說:五祖及法如與神秀,開啟的禪門,是這樣教導的。「念佛名」、「淨心」,這二者,就是教授修持的方便,正是《文殊所說般若經》中,「一行三昧」的修持方便。現在專從這兩點,怎樣的統一修持,來觀察五祖門下分頭弘化的禪門。
三 北宗的念佛、淨心
先說北宗。在形式上,這是更近似「東山法門」的學派。一般以神秀為北宗。其實,神秀為北宗的代表人物,而北宗實為五祖門下,以嵩山為中心,而弘化於當時的政治中心——東(洛陽)西(長安)二京的禪系。神會秉承韶州慧能的禪風,以「南宗」為號召,黃河流域的五祖門下,也就被稱為「北宗」了。這是五祖的大弟子們,神秀只是傑出的一位而已。從歷史上看來,這一系中,以垂拱二年(六八六,五祖去世已十年了),法如在嵩山開法為始。法如於永昌元年(六八九)就去世了,所以不大著名。接著,神秀在荊州玉泉寺弘開禪法,門下盛極一時。久視元年(七〇〇),受則天帝的禮請進京,被推為「兩京法主,三帝(則天,中宗,睿宗)國師」,受到了無比的崇敬。神秀弘禪的時代,為六九〇——七〇六年。五祖的又一位弟子,安州玄賾,也在景龍二年(七〇八),奉[A17]敕入西京,在東都廣開禪法,約七二〇頃去世。在這一時期中,還有五祖弟子嵩山老安、隋州玄約、資州智詵,都被徵召入京,在兩京一帶弘化。則天帝曾徵請了八位禪師,大都是五祖門下。神秀的弟子中,義福、普寂,尤其是普寂,他奉則天的制命,代統本師神秀的法眾。一直在京師弘化,一共三十多年,到開元二十七年(七三九)才去世。在當時的禪師中,享到了神秀那樣的尊崇。普寂曾推神秀為六祖,自己為第七祖。這五十年,可說是北宗獨佔了北方禪門的時代。
北宗的禪風,過去只是從《壇經》的「時時勤拂拭」[A18],及圭峰的《圓覺經大疏鈔》,略知一二。近代由於燉煌寫本,代表北宗的作品的發現,而逐漸明了出來。代表北宗的作品,有關史傳的《傳法寶紀》、《楞伽師資記》而外,重要的有《大乘北宗論》、《大乘無生方便門》、《大乘五方便》(《宗教研究》新十四卷二號)、《無題》(大英博物館S二五〇三)、《無題附讚禪門詩》。《大乘無生方便門》、《大乘五方便》、《無題》、《無題附讚禪門詩》,實為同一內容,只是傳本不同——次第、詳略、具闕的不同而已,為北宗當時傳授禪法的一種記錄。
代表這一禪門的,是「五方便」:一、總彰佛體——離念門,依《起信論》。二、開智慧門——不動門,依《法華經》(也通釋《金剛經》、《維摩詰經》、《華嚴經》)。三、顯不思議門,依《維摩詰經》。四、諸法正性門,依《思益經》。五、無礙解脫——了無異門,依《華嚴經》。《壇經》中說:
「又見有人教人坐,看心看淨,不動不起,從此置功。」[A19]
「此法門中坐禪,元不看心,亦不看淨,亦不言(不)動。」[A20]
《壇經》所指責的,正是五方便中的前二門。看心看淨,是離念門;不動不起,是不動門。這是北宗傳授修持的法門;其餘三門,只是以此解通大乘經義。所以圭峰稱之為「拂塵看淨,方便通經」[A21]。「不動門」,雖參合了《涅槃經》的聞不聞四句,而實則與《楞嚴經》有關。如說:
「和尚打木問言:聞聲不?(弟子答:)聞。不動。」[A22]
「於耳根邊證得聞慧,知六根本來不動。有聲無聲落謝常聞,常順不動修行。以得此方便正定,即得圓寂,是大涅槃。」[A23]
這是根性常在不動的說明。和尚擊木發聲,問大家「聞聲否」,與《楞嚴經》的擊鐘驗常一樣。從根(聞等)性不動用功,開智慧門,入佛知見。這部分擱下不談。
北宗的傳授,主要為總彰佛體——離念門。傳授的前方便,是發願、懺悔、受戒等。正授的方便,是這樣:
「次各令結跏趺坐。[A24]
問(原作「同」):佛子!心湛然不動,是沒(什麼)?言:淨。佛子!諸佛如來有入道大方便,一念淨心,頓超佛地。
和(尚)擊木,一時念佛。[A25]
和(尚)言:一切相總不得取相,所以《金剛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看心若淨,名淨心地。莫卷縮身心!舒展身心,放曠遠看,平等盡虛空看![A26]
和(尚)問言:見何物?(佛)子云:一物不見。[A27]
和(尚)言:看淨,細細看。即用淨心眼,無邊無涯際遠看,(原有「和言問」三字,應是衍文)無障礙看![A28]
和(尚)問:見何物?答:一物不見。[A29]
和(尚)言:向前遠看,向後遠看,四維上下一時平等看,盡虛空看。長用淨心眼看,莫間斷,亦不限多少看。使得者然(疑是「能」字)身心調,用無障礙。[A30]
和(尚)言:三點是何?(佛)子云:是佛( ,見《涅槃經》,讀為伊,代表佛大般涅槃。古人、現代的日本人,「佛」字每寫作「仏」,就從此意義而來)。」[A31]
「是沒是佛?佛心清淨,離有離無,身心不起,常守真心。是沒是真如?心不起心真如,色不起色真如。心真如故心解脫,色真如色解脫。心色俱離,即無一物,是大菩提樹。[A32]
佛是西國梵語,此地往翻名為覺。所言覺義,謂心體離念。離念相者,等虛空界,無所不遍,法界一相,即是如來平等法身。於此法身,說名本覺。覺心初起,心無初相,遠離微細念,了見心性性常(性常,疑是「常住」之誤),名究竟覺。」[A33]
上來所引的,是《大乘無生方便門》文。這是當時傳授禪法的實錄。「和」是和尚,禪法的傳授者。「子」是佛子,指來會受禪的大眾。傳授,採問答式:一面說,一面用功;一面問,一面答。在大家結跏趺坐後,和尚先標舉主題:「心湛然不動」,是什麼?自己說:是「淨」。這一「淨」字,是北宗坐禪的要訣。所以接著說:「如來有入道大方便,一念淨心,頓超佛地。」原則的說,北宗是直示「淨心」,頓成佛道的。「淨」,只是「淨心」。主題宣示已了,和尚把「法木」(如驚堂木一樣。現在講經、傳戒,也還用木)一拍,大家一起念佛。念什麼佛?怎樣念佛,雖不大明了,而北宗的禪法方便,的確是先念佛的。
來參加傳授禪法的大會,只是為了成佛。念佛雖只是口[A34]裡稱名,卻是引心向佛。進一步,要坐禪了。佛是「覺」,是「心體離念」,也就是「湛然不動」的「淨心」。所以要大家從「淨心」下手用功。據北宗原意,不是要你執著一個「淨心」,所以先引《金剛經》句,一切相都不得取。一切相不取不著,就是淨心了。「看」,就是「觀」,用「淨心眼看」,上下、前後、四方,盡虛空看。依北宗的見解,我們的身心,是卷縮的,就是局限在小圈子[A35]裡。所以用盡一切處看的方便,從身心透出,直觀無邊無際、無障無礙。如《無題》(大英博物館S二五〇三)說:
「問:是沒是淨心體?答:覺性是淨心體。比來不覺故心使我,今日覺悟故覺使心。所以使伊邊看,向前向後,上下十方,靜鬧明暗,行住坐臥,俱看。故知覺即是主,心是使。所以學此使心方便,透看十方界,乃至無染,即是菩提路。」
坐了一回,也就是看了一回,和尚就問:見個什麼?坐者說「一物不見」,就是「無一物」。一再問答,「一物不見」。盡虛空觀而沒有什麼可得的,這就是繫緣法界一相。然後和尚又問: 是什麼?是佛。一轉而直示淨心即佛,所以說「佛心清淨,離有離無」。看心看淨,只是「離念門」,「無一物」是「大菩提樹」(依此開花成果)。對於「佛」的開示,直引《大乘起信論》的「覺義」。覺是「心體離念」,「離念相……即是如來平等法身」。所以北宗是以「淨」——無一物可得為方便;以「離念」成就「淨心」,頓成佛道的。
這是傳授方式。學者在平時,當然不用問答,只是念一回佛,然後攝心看淨。初學到盡虛空看,也還是有次第(很像修四無量觀,由小而大,由近而遠)方便。到成就,就是證入。《楞伽師資記》傳五祖弘忍說:
「爾坐時,平面端身正坐。寬放身心,盡[A36]空際遠看一字(可能是佛字),自有次第。」
「若初心人攀緣多,且向心中看一字。」[A37]
「證後坐時,狀若曠野澤中,逈處獨一高山,山上露地坐。四顧遠看,無有邊畔。坐時,滿世界,寬放身心,住佛境界。清淨法身無有邊畔,[A38]其狀亦復如是。」[A39]
《文殊般若經》的「一行三昧」,專念佛名,繫緣法界一相,能悟入眾生與佛的法界無差別性。「一行三昧」的修持方便,是否與北宗一樣,當然還待研究。然在形式上,「東山法門」以般若的「一行三昧」為宗,疾成佛道;北宗的修法,也可說最近似了!
四 淨眾與宣什宗
五祖門下,分化於現今四川省方面的,不在少數。現今所能知道的,有「淨眾」(或作淨泉)、「保唐」、「宣什」——三派。保唐宗是不念佛的。這一派,形式上繼承五祖弟子,而實受到南宗——曹溪禪的影響。淨眾與宣什,都沒有詳備的記錄可考,現就可知的,略為敘述。
「淨眾」,繼承五祖弟子資州智詵的法脈。智詵也曾應則天的禮請;回到資州(今四川資中縣北)德純寺,長安二年(七〇二)就去世了。弟子處寂(俗姓唐,人稱唐和上)繼承弘闡,開元二十年(七三二)去世。繼承人為無相(俗姓金,新羅人,人稱金和上),移住成都的淨眾寺,成「淨眾」一派。智詵與處寂的傳禪方便,無可稽考。無相——淨眾的開法情形(稱為「開緣」),如《曆代法寶記》說:
「金和上每年十二月、正月,與四眾百千萬人受緣。嚴設道場,處高座說法。」[A40]
「先教引聲念佛,盡一氣念絕,聲停,念訖云:無憶、無念、莫妄。無憶是戒,無念是定,莫妄是慧。此三句語,即是總持門。」[A41]
淨眾宗的「開緣」,據《圓覺經大疏鈔》卷三,知道與當時的開戒一樣。這是集合大眾,而進行傳授與短期的學習。所以「十二月、正月」,不是兩次,而是從十二月到正月。大眾集合後,先要修方等懺法,一七或二七。然後正授禪法,授時,先教大家引聲念佛,也就是盡一口氣而念。大概念了多少口氣,聲音停下來,開示禪法,總不離「無憶」、「無念」、「莫妄」三句。開示傳授完了,接著就坐禪,如《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說:
「授法了,便令言下息念坐禪。至於遠方來者,或尼眾、俗人之類,久住不得,亦[A42]直須一七、二七坐禪,然後隨緣分散。」
「淨眾」的禪法,先引聲念佛,然後息念坐禪。而禪的內容,不外乎「無憶、無念、莫妄」。從《文殊般若經》的「一行三昧」去看,這不外念佛,及以無憶無念莫妄的禪,而導入法界一相的境地。無相——金和上的禪法,無憶無念莫妄,是別有傳承的,如《曆代法寶記》說:
「我此三句語,是達摩祖師本傳教法,不言是詵和上、唐和上所說。」[A43]
「我達摩祖師所傳,此三句語是總持門。念不起是戒門,念不起是定門,念不起是慧門;無念即是戒定慧具足。」[A44]
金和上不認這三句為從智詵、處寂傳來,而說是達磨傳來。我以為:這是受到了曹溪禪的影響。如《壇經》說:
「悟此法者,即是無[A45]念無憶無著、莫起誑妄。」
「無憶、無念、莫起誑妄」,不就是「無憶、無念、莫妄」嗎?金和上以無念為戒定慧具足,就是戒定慧等學。金和上弘禪的時代,與神會北上弘揚南宗的時代相當。在有關神會的作品中,沒有「無憶、無念、莫妄」的開示。那時,手寫秘本的《壇經》,金和上一定見到了,這才以達磨傳來,與智詵、處寂不同,而以三句教人。
五祖門下的「宣什」宗,如《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說:
「即南山念佛門禪宗也。其先亦五祖下分出,法名宣什。果州未和上、閬州蘊玉、相如縣尼一乘皆弘之。余不的知[A46]稟承師資[A47]照穆。」[A48]
「法名宣什」的意義不明,或是宗派的名稱。宗派,或從地方得名,如「洪州宗」、「牛頭宗」。或從寺院得名,如「荷澤宗」、「淨眾宗」、「保唐宗」。「宣什」,大致不出這二類。但在宗密時代,這一派的傳承法系,已不能明確說明,只知道「從五祖下分出」而已。弘傳這一宗的,有果州(今四川蒼溪縣)、閬州(今四川閬中縣)、相如縣。宗密在《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中,也說到「果閬宣什」。這是弘化於四川嘉陵江上流的禪門。從他的傳授儀式,與「淨眾」大同而論,這多少受有「淨眾」,或當時傳戒的影響。
「宣什宗」的傳授禪法,也如《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說:
「初集眾,禮懺等儀式,如金和上門下。」[A49]
「欲授法時,以傳香為師資之信。」[A50]
「正授法時,先說法門道理、修行意趣。然後令一字念佛:初引聲由(?)念,後漸漸沒(低?)聲,微聲,乃至無聲。送佛至意,意念猶麤,又送至心。念念存想,有佛恒在心中。乃至無想,盡(?)得道。」[A51]
「宣什」的傳授,與「淨眾」一樣,也是集眾傳授,而作短期的修習。在儀式中,「傳香」是這一宗的特色。傳授時,先開示法門道理,然後教授禪法。以念佛為方便:先念「一字佛」,就是只念一個「佛」字。在上面「北宗」中,也曾說「看一字」。在攝心入定的修習中,簡單比複雜有效。五祖門下的念佛,大致是只念一「佛」字的。《圓覺經疏鈔》原文,有些錯字,但意義還可以了解。傳授(即修持)的方法是:先引(長)聲念;漸漸的低聲念;再漸漸的微聲念,聲音輕到只有自己聽到;再不用聲音念,就是意想念佛(一「佛」字)。意想念還是粗的,更微細是心念。心,應指肉團心(通俗是以此為精神根源處的)。念念存想有佛在心[A52]裡。這還是有想念的,更微細到想念不起,心佛不二,佛恒住心中,那就是得道開悟了。念佛與禪,「宣什」是真的統一起來。這一修法,是可用以攝心入定的。在大小乘中,也有類似的修法。但只是這樣,以為是得道了,有些人是不會同意的。
五 曹溪的南宗
五祖門下,最特出而予未來佛教以重大影響的,是曹溪慧能,也就是六祖。六祖所傳,也還是「東山法門」(《宋高僧傳.慧能傳》)。代表曹溪禪的,是《壇經》。雖然近代學者異說紛紜,而足以代表曹溪禪風的,還只是《壇經》;《壇經》只是為後人添附一些而已(《壇經》問題,別論)。
《壇經》的主題,是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文殊說般若經》,曼陀羅仙所譯的,正名《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經說修一行三昧,「當先聞般若波羅蜜,如說修學」。如從這一點看,六祖說「摩訶般若波羅蜜」,在五祖門下,並非創新,而是學有[A53]稟承的。上面說到,五祖門下傳禪,一般是「念佛名」、「令淨心」(不但北宗如此)。而《壇經》主體——大梵寺施法部分,也是傳禪的記錄,卻是這樣說:
「善知識!淨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法。」[A54]
「總各各至心,與善知識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善知識雖念不解,慧能與說,各各聽!」[A55]
「迷人口念,智者心行。……莫空口說!不修此行,非我弟子。」[A56]
六祖以「淨心」(六祖自己「淨神」良久,才說話)、「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教授弟子。念是口念的,六祖以念摩訶般若波羅蜜,代替了念佛。傳說四祖道信,在吉州城被圍困時,就勸大家「但念般若」(《續高僧傳.道信傳》)[A57]。「念般若」,在達摩禪系統中,道信已在提倡了。然念般若,如不解不行,是沒有用的。真正的佛弟子,應該由念而解而實行的。上來五祖門下的念佛,並非稱念佛名以求往生淨土,主要是「佛」這個名詞,代表了修行目標。念佛是念念在心,深求佛的實義,也就是啟悟自己的覺性,自成佛道的。所以五祖門下所念的,是「一字佛」(《文殊說般若經》,作「一佛」)。在《壇經》中,不說佛而直指「般若」,如說: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緣心迷,不能自悟,須求大善知識示道見性。」[A58]
「般若」、「菩提」,是異名而實同的。依菩提而名為佛,也就是依般若而名為佛;佛與般若,本無差別。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佛」每解為外在的,十方三世佛,不免向外覓佛,或有求加持、求攝受的他力傾向。六祖禪的特色,是直探根本,將一切——發願、懺悔、歸依、佛,都直從自身去體見,從自身本有「菩提般若」中去悟得。如說到佛時,就說:
「三身在自法性,世人盡有,為迷不見,外覓三如來,不見自色身中三身佛。」[A59]
「凡夫不解,從日至日,受三歸依戒。若言歸佛,佛在何處?若不見佛,即無所歸。」[A60]
六祖重於自性佛,自歸依佛,見自法性三身佛。而這就從念摩訶般若波羅蜜,開示本有般若而顯示出來。所以,以「念般若」代「念佛」,外表上不同,而實際一致。進一步說,比形式的念「一字佛」,更得五祖禪的真意呢!
六祖也說到一行三昧,但與一般的見解,也不相同。《壇經》說:
「一行三昧中,於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常直心是。《淨名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莫心行諂曲,口說法直。不行直心,非佛弟子。但行直心,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名一行三昧。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心坐不動,除妄不起心。」[A61]
《壇經》以「直心」為「一行三昧」,可說受到《起信論》的影響。《起信論》說:「直心,正念真如法故。」[A62]稱「真如三昧」為「一行三昧」,也沒有說到「念佛」。依《壇經》說:「直心」——行住坐臥,無不是「一行三昧」。這明顯的,彈斥那「直心坐不動,除妄不起心」——重於坐禪,重於除妄的禪者。「東山法門」所弘傳的「一行三昧」,一般以「念佛名」、「淨心」為教。而實現淨心成佛的方便,是坐禪、離念(除妄),形成念佛與淨心形式的。六祖的「一行三昧」,與一般不同,但不一定與五祖禪不合。
「北宗」、「淨眾宗」、「宣什宗」,依「一行三昧」而念佛,都是「一字佛」,都不是求佛攝受,願生淨土的。六祖以「見自性自淨,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A63]為宗;念「般若」而不念「佛名」,當然不會說「往生淨土」了。《壇經》有答韋使君疑問一則——念阿彌陀佛,能不能往生西方?六祖的答說中,指出「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淨其心」[A64]。有幾句話說:
「心但無不淨,西方去此不遠。心起不淨之心,念佛往生難到。」[A65]
「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不斷十惡之心,何佛即來迎請?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不悟頓教大乘,念佛往生路遙,如何得達!」[A66]
六祖徹底發揮了自淨自作的自力說。對彌陀的悲願攝受、念佛往生——他力佛教的特殊意趣,顯然是不曾加以理會。從歷史看來,四祖、五祖、六祖、六祖弟子的時代(六二〇——七七〇),一貫的是從自己身心,去自悟自修,自成佛道。六祖對往生淨土的觀點,有以為是為了破執。這是主觀的解說,忽略了當時(一、二百年)的禪風。禪淨合修,這是後人的調和,不是禪宗的原始意義。
這[A67]裡想說到「保唐宗」的無住禪師(弘禪不久,約七六五——七七四),他批評向外求佛菩薩的人(《曆代法寶記》)說:
「大德!佛在身心,文殊不遠。妄念不生,即是見佛,何勞遠去!……說偈:迷子浪波波,巡山禮土坡。文殊只沒(這麼)在,背佛覓彌陀。」[A68]
在形式上,無住是繼承無相——金和上的衣法,而實際是別成「保唐」一派。圭峰《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以無住為五祖門下老安(嵩山慧安)的再傳弟子。然據無住弟子所作的《曆代法寶記》說,並不如此。《曆代法寶記》說:
(無住)「忽遇(老安的弟子)白衣居士陳楚璋……密契相知,默傳心法。……三五年間,白衣修行。」[A69]
「天寶年間,忽聞范陽到次山有明和上,東京有神會和上,太原府有自在和上,並是第六祖師弟子,說頓教法。……遂往太原禮拜自在和上。自在和上說:淨中無淨相,即是真淨佛性。和上(指無住)聞法已,心意快然。……(自在)老和上……便與削髮披衣。」[A70]
無住從老安弟子陳楚璋得法,又從六祖弟子自在和上得法並出家。《曆代法寶記》,認慧能為六祖,對神會也有良好影響。「保唐」有曹溪禪的特色,如批評「看淨」的說:「法無垢淨,云何看淨?……看淨即是垢。」[A71]論禪定說:「起心即是塵勞,動念即是魔[A72]網。只沒(這麼)閑,不沈不浮,不流不轉,活鱍鱍,一切時中總是禪。」這一派,圭峰稱之為「教行不拘」,對佛教所有事相——「禮懺、轉讀、畫佛、寫經,一切毀之,皆為妄想」[A73]。這是不用任何儀式;出家眾在一起,也沒有任何制度;連日常經濟,也不去顧問的一派。這是著重理證的,受有曹溪禪的影響,而多少流於極端的學派。對佛教來說,不免引起破壞的副作用。與六祖門下有關,不向外求佛,所以附帶的說在這[A74]裡。
六 東山法門的原意
五祖門下傳出的禪法,都是念佛名與坐禪相結合的。在弘傳修習中,都成為定形的軌式、次第修習的歷程。五祖禪門而流於這種形態,不是沒有人感到失望,而發出慨歎的。杜朏的《傳法寶紀》就說:
「至乎今之學者(對「念佛名令淨心」),將為委巷之談,不知為知,未得為得。念佛淨心之方便,混此彼流(?);真如法身之端倪,曾何髣髴!悲夫!豈悟念性本空,焉有念處(責念佛)!淨性已寂,夫何淨心(責淨心)!念淨都亡,自然滿照。於戲!僧可有言曰:四世之後,變成名相,信矣!……今大通門人,法棟無撓,伏膺何遠!裹足宜行,勉哉學流,光陰不棄也!」
杜朏是神秀弟子。對「念佛名」與「淨心」,確認為五祖弘忍、神秀禪門化導的方便。但當時神秀門下的「念佛」與「淨心」,形式化而漸失五祖禪的真意義,不免發出了「悲夫」、「於戲」的慨歎!末了幾句,顯然是勉勵神秀弟子們的。《傳法寶紀》的著作,一般論為開元初年(七一三——)作,約為六祖慧能在曹溪入滅前後。這是早在神會北上以前,北宗學者自覺禪風的蛻變,而對北宗的批評。
弘忍、法如、神秀,有「念佛名」、「令淨心」的方便,與後來的北宗,應有多少不同的。另一位北宗學者淨覺,曾從神秀、老安、玄賾三大師修學。從景龍二年(七〇八)起,從玄賾學了十餘年,成為玄賾的入門弟子,玄賾曾以衣鉢付囑他。淨覺在神龍元年(七〇五)——二十二歲,就作了一部《金剛般若理鏡》。開元十五年(七二七),作了《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李知非說他「由般若波羅蜜而得道」,是北宗中重視般若的大師。李知非《心經略序》,說淨覺「三十餘年居山學道」;又說「比在兩京,廣開禪法,王公道俗,歸依者無數」。這是北宗極盛時代,義福、普寂以外的又一系。他著有《楞伽師資記》,是繼承玄賾的《楞伽人法志》而作的,約七二〇年頃撰。《楞伽師資記》中,傳說了四祖道信對「一行三昧」——「念佛名」、「令淨心」的意見。淨覺的出家學道,離四祖道信已五十多年。所傳的道信禪法,不知根據什麼?然距離並不太久。五祖及其門下,都重「一行三昧」,而五祖的禪,是[A75]稟承道信的,所以所傳道信的意見,應有部分的真實性。淨覺在《楞伽師資記》中,引用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這部禪法,內容相當豐富,也相當雜,這是有過補充與附加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發端說:
「我此法要,依《楞伽經》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A76]
這是標宗,提示了禪法的依據與宗要。在達磨禪(舊有的)用以印心的《楞伽經》外,又增《文殊說般若經》。以後五祖門下禪法的開展,都不離這一家法。如神秀「論《楞伽經》,玄理通快」[A77];而對則天卻說「依《文殊般若經》一行三昧」[A78]。《楞伽》與《般若》的合一,是始於道信的。原文在標宗後,引《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文,然後說:
「夫身心方寸,舉足下足,常在道場。施為舉動,[A79]皆是菩提。」
「除三毒心、攀緣心、覺觀心,念佛心心相續,忽然澄寂,更無所緣念。《大品經》云:無所念者,是名念佛。何等名無所念?即念佛心,名無所念。離心無[A80]別有佛,離佛無[A81]別有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所以者何?識無形,佛無形,佛無相貌。若也知此道理,即是安心。常憶念佛,攀緣不起,則泯然無相,平等不二。入此位中,憶佛心謝。更不須徵。即看此等心,即是如來真實法性之身。……如是等心,要令清淨,常現在前,一切諸緣不能干亂。何以故?一切諸事,皆是如來一法身故。」
「略舉安心,不可具盡。其中善巧,出自方寸。」[A82]
這部分,是《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的根本。從念佛而契入「泯然無相,平等不二」的法界一相,就是「一行三昧」。念佛,是「佛無相貌」(經說:「不取相貌」)[A83]的;念佛而入無所念,即心即佛,為安心的方便。說到「看此等心」,「如是等心,要令清淨」,也有「看心」、「看淨」的意味。但這是在「憶佛心謝」,無所念而顯的「淨心」,這就是法身。「更不須徵(推求)」,只是照顧自心,淨心常現前就得。
「一行三昧」的修證,雖如上所說,但眾生的根性不一,所以從「念佛」而契入一法界性,情形也有多少不同,該論又說:
「云何能得悟解法相,心得明淨?」[A84]
「信曰: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計心,亦不思惟,亦不觀行,亦不散亂,直任運;亦不令去,亦不令住,獨一清淨,究竟處心自明淨。」[A85]
「或可諦看心,即得明淨,心如明鏡。或可一年,心更(便?)明淨。或可三、五年,心更(便?)明淨。」[A86]
「或可因人為說,即悟解。或可永不須說,得解。」[A87]
「為學者取悟不同,有如此差別。今略出根緣不同,為人師者,善須識別。」[A88]
不同的安心方便中,有的是「不看心」、「不看淨」、「不念佛」,只是「直任運」,心就自然明淨。這與六祖的「不看心」、「不看淨」、「不念佛」,有著非常的近似。在七二〇年頃,從神秀、老安、玄賾所傳,從四祖以來的禪門,有不看心、不看淨、不念佛的存在。在嶺南的六祖,直提頓教,只是四祖以來,深徹而簡易的部分,給予特別的倡導而已。從杜朏與淨覺的撰述中,堅定的相信,五祖弘忍所傳的禪法,不只是「念佛名」、「令淨心」,「看心」、「看淨」那一類型的。在這自心是佛的立場,對於一般念佛、求往生淨土的方便,四祖與六祖所說,自然歸於一致(其實北宗等都是一樣的),如《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說:
「問:用向西方不?」
「信曰:若知心本來清淨,不生不滅,究竟清淨,即是淨佛國土,更不須向西方。……為鈍根眾生,令向西方,不為利根人也。」
《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後安立五門,第五門為「守一不移」。傳為五祖所說的《修心要論》,就是宣說「守心第一」。這樣的「守心第一」,禪風漸傾向於常坐,發展而成為北宗的「直坐不動」、「除妄不起」。然而,四祖、五祖所傳,是不限於此的。
七 結說
再想說明兩點,作本文的結論。
一、從上來的敘述,可見南宗與北宗的分立,都是淵源於黃梅,而且是始於道信的。道信以《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為方便,實為此後禪門開展的重要根源。天台學者荊溪湛然(七一一——七八二),在《止觀輔行傳弘決》(卷二之一)也說:
「信禪師元用此經(《文殊說般若經》)以為心要。後人承用,情見不同,致使江表京河,禪宗乖互。」[A89]
這一說明,極為精確!《文殊說般若經》的「一行三昧」,智者在《摩訶止觀》,明四種三昧,就引用以說明「常坐三昧」。這部經從梁代譯出以來,影響極為廣泛。《起信論》引用他,智者引用他;以「念佛」、「觀心」,作為即心即佛方便的道信,也引用這部經。道信是達摩禪大發展的重要關鍵。傳說:道信在黃梅雙峰以前,曾「留止廬山大林寺,……又經十年」(《續高僧傳.道信傳》)。大林寺,是智者門人智鍇(六一〇卒)開山的。道信到大林寺,約為智鍇晚年。一住十年,對天台的禪法,多少會有影響的。道信在達摩禪的本質上,開展「一行三昧」的安心方便,而禪門大大的興盛起來。一行三昧,在四祖、五祖時代,是應機而頓漸淺深不一的。「法受雙峰」[A90]的慧忠,也還是「論頓也不留朕迹,語漸也返常合道」(《宋高僧傳.慧忠傳》)。活潑潑的「一行三昧」,到了五祖門下,逐漸分流而形成對立。
二、四祖、五祖、六祖,凡自認達摩系的禪,「念佛」、「淨心」的方便,極為普遍,也有「不念佛」、「不看心」、「不看淨」的。然有一共同點,即從自心中自淨成佛道。「念佛」,淺的是稱念佛名(一字佛),深的是離念或無念就是佛。「念佛」是自力,而不是仰憑佛力以求往生淨土的。金陵法持,傳說為弘忍弟子,有淨土的傾向。如《淨土往生傳》卷中說:
「法持……依黃梅忍大師得心焉。……持於淨土,以繫於念,凡九年,俯仰進止,必資觀想。」[A91]
被稱為五祖十大弟子之一的法持,晚年專心於淨土的觀想,傾向於他力的念佛。從唐代(中唐以上)禪宗的各派來看,這是多少感到奇突的。依《宋高僧傳》、《景德傳燈錄》,說法持為十弟子之一,是五祖對玄賾說的。然檢玄賾的弟子淨覺,依玄賾《楞伽人法志》,而作的《楞伽師資記》,所說十弟子中,並沒有法持。《曆代法寶記》所說黃梅十弟子,也沒有法持。雖然遲一些,圭峰已說到金陵法持,但這到底是變化了的傳說,不足為據。從當時「一行三昧」的念佛來說,法持是不屬於這一法系的。禪宗對念佛的原始見解,一貫是自力的,作為即心即佛之方便的。從「東山法門與念佛」的研究中,得到了這一明確的結論。
校注
【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17 冊 No. 17 淨土與禪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9
【編輯說明】本資料庫由中華電子佛典協會(CBETA)依《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所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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