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在《中觀今論》中說:「在師友中,我是被看作研究三論或空宗的」。我「對於空宗根本大義,確有廣泛的同情」,但「我不能屬於空宗的任何學派」。問題是:我讀書不求甚解,泛而不專,是不適於專宏一宗,或深入而光大某一宗的。還有,面對現實的佛教,總覺得與佛法有一段距離。我的發心修學,只是對佛法的一點真誠,希望從印度傳來的三藏中,理解出行持與義解的根源與流變,把握更純正的,更少為了適應而天(神)化、俗化的佛法。這是從寫作以來,不敢忘失的方針。
前幾年,為了《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的寫作,在閱讀《般若經》時,想起了三十多年前,《中觀今論》的一個見解:「中論是阿含經的通論」;「中論確是以大乘學者的立場,……抉發阿含經的緣起深義,將(大乘)佛法的正見,確樹於緣起中道的磐石」。這一論斷,出於個人的論斷,不一定能受到佛學界的認可。對於《般若經》的空義,既有了較明確的理解,不如從「阿含」、「部派」、「般若」、「龍樹」,作一番「空之探究」,以闡明空的實踐性與理論的開展。這一構想,就是寫作本書的動機。
本書的主題就是「空」。簡單的說:「阿含」的空,是重於修持的解脫道。「部派」的空,漸傾向於法義的論究。「般若」的空,是體悟的「深奧義」。「龍樹」的空,是《般若經》的假名、空性,與《阿含經》緣起、中道的統一。「大乘佛法」的一切法空,不離「佛法」——緣起中道的根本立場;是「中論」(理論的),也是中觀(實踐的)。雖然名為「探究」,其實只是引述經論來說明,沒有自己的發揮。最近見到《世界佛學名著譯叢》目錄,知道有梶山雄一等的集體著作——《般若思想》與《中觀思想》,沒有能讀到與參考,非常遺憾!希望能有一些共同的看法!民國七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自序於台中華雨精舍。
第一章 《阿含》——空與解脫道
一 引言
空(śūnya, suñña)與空性(śūnyatā, suññatā),是佛法中的重要術語。在佛法的弘傳流通中,「空」義不斷的發揚,從佛被稱為「空王」,佛教被稱為「空門」,就可以想見空義的廣大深遠了。然空與空性的早期意義,到底表示了什麼?在什麼情況下,空性竟表示了最普遍的真理、絕對的真理呢?
佛法所處理的問題,本是當時印度宗教界的共同問題。面對生而又死,死而又生——「生死流轉」的事實,而求得生死的徹底解脫——「涅槃」,也就是最高理想的實現。事實與理想,原則上大致相近,而怎樣來實現解脫,各教派所提出的見解與方法,卻各不相同。釋尊基於人生真義的大覺,提出了獨到的正道——中道。釋尊的原始教說,實際上並沒有以空為主題來宣揚,但佛法的特性,確乎可以「空」來表達。所以在佛法中,空義越來越重要,終於成為佛法甚深的主要論題。
空與空性,先依初期聖典來觀察。那些是初期聖典呢?代表初期的契經,現存漢譯的四阿含經,及巴利(Pāli)藏的五部。漢譯的是:一、《雜阿含經》,宋求那跋陀羅(Guṇabhadra)譯(佚失二卷)。二、《中阿含經》,東晉僧伽提婆(Saṃghadeva)譯。這二部,是說一切有部([A1]Sarvāstivāda)的誦本。三、《長阿含經》,後秦佛陀耶舍(Buddhayaśas)共竺佛念譯,是法藏部(Dharmaguptaka)的誦本。四、《增壹阿含經》,苻秦曇摩難提(Dharmanandi)譯出,由東晉僧伽提婆改正,是大眾部([A2]Mahāsāṃghika)末派的誦本,已有大乘思想。此外,有《別譯雜阿含經》,失譯,是《雜阿含經》的一部分,可能是飲光部(Kāśyapīya)的誦本。巴利藏五部是:一、《長部》;二、《中部》;三、《相應部》(與《雜阿含經》相當);四、《增支部》。這四部,與四阿含經相當。五、《小部》,共十五種。其中,二、《法句》;五、《經集》,《經集》分〈蛇品〉、〈小品〉、〈大品〉、〈義品〉、〈彼岸道品〉:是《小部》中成立比較早的。這五部,是赤銅鍱部([A3]Tāmraśāṭīya)的誦本。這些早期教說,《雜阿含經》是其他三阿含的根本。《雜阿含經》可分為三類:一、「修多羅」,是簡短的散文。原始結集者,將一則一則的佛說,隨類而集成四部:五蘊,六處,因緣,道品。這是隨類而集成的,所以名為相應教;相應也有雜廁的意思。這是最原始的教說,不過現存的已雜有後出的成分。二、「祇夜」,與《相應部》的〈有偈品〉相當。祇夜本是一切偈頌的通稱,由於〈有偈品〉成為相應修多羅的一分,其他偈頌,如《法句》,《經集》等,就被稱為「伽陀」,「優陀那」了。三、「記說」,有「弟子記說」與「如來記說」。「弟子記說」,重於分別法義,已有解說「祇夜」的經說。《雜阿含經》有這三分,集出是有次第先後的[1]。現存的漢譯與巴利文藏,不但集出有先後,而且都是部派的誦本,含有部派的成分,這是不可不加注意的!現在,先從共通的、簡要的空義說起,作為全論的引言。
在初期聖典中,空與住處有關,如《相應部》(五四)〈入出息相應〉(南傳一六下.一八一)說:
「比丘!往阿練若,往樹下,往空屋,結跏趺坐,正身,修普前念,正念入息,正念出息」[2]。
佛與出家弟子的修行處,經中一再說到:阿練若,樹下,空屋。這三處是最一般的,還有岩洞,塚間等地方。空屋([A4]suññagāra),或譯為空閑處,空舍,空所,靜室等。與 [A5]suññagāra 大體相同的,還有譯為空舍的 suñña-geha[3]。空屋,空舍,是曠野處的小屋,適合於修習禪觀的住處[4]。此外,有當時宗教傳說中的空宮殿,如《長部》(二四)《波梨經》(南傳八.三六——三七)說:
「世界生時,空虛梵天宮現。時有有情壽盡,或功德因盡,光音天沒,空虛梵天宮生」。
空虛梵天宮(Suñña-brahmavimāna),《長阿含經》譯為「空梵處」[5]。這是適應印度創造神的梵天信仰,而給以佛教的解說。又有弊宿(Pāyāsi)王不淨布施,死後生於「榵樹林空宮殿」(Suñña-vimāna)的傳說[6]。空宮殿,表示宮殿[A6]裡是沒有別人的,如《阿㝹夷經》說:「我先至此,獨一無侶」[7]。天上的空宮殿,人間的空屋,本來是世俗語言,並沒有什麼特殊意義,空只是沒有什麼人、物而已。但作為修行者的住處——空屋、空舍,卻[A7]啟發了一項深遠的意義。住在空屋中,沒有外來的囂雜煩擾,當然是寧靜的,閑適的。在這[A8]裡修習禪慧,不為外境所惑亂,不起內心的煩(動)惱(亂),這種心境,不正如空屋那樣的空嗎?《雜阿含經》說:「猶如空舍宅,牟尼心虛寂」;「云何無所求,空寂在於此,獨一處空閑,而得心所樂」[8]。明確的表示了,以空屋來象徵禪心空寂的意義。所以在空屋中修行,空屋是修行者的住處;修行者的禪慧住處,正如空屋那樣,於是就稱為空住(suññatā-vihāra),空住定(suññatā-vihāra-samāpatti)了。如毘訶羅(vihāra),後來幾乎是寺院的通稱。然在古代,vihāra 也是曠野的小屋,修行者作為風雨酷熱時暫時休憩的住處。這是修行者的住處,所以禪慧安住的境地,也名為住,而有空住,寂靜住([A9]śāntivihāra)等名目。總之,在空閑處修行,引起了以空來象徵禪慧的境地,是「空」義不斷[A10]昂揚的初期意義。
空住,是佛教初期被尊重的禪慧,如《雜阿含經》卷九(大正二.五七中)說:
「舍利弗白佛言:世尊!我今於林中入空三昧禪住。佛告舍利弗:善哉!善哉!舍利弗!汝今入上座禪住而坐禪」。
此經,巴利藏是編入《中部》的,名為《乞食清淨經》。比較起來,《雜阿含經》的文句,簡要得多,應該是初集出的。《乞食清淨經》中,舍利弗([A11]Śāriputra)說:「我今多住空住」。佛讚歎說:「空住是大人住」[9]。大人住,《雜阿含經》作「上座禪住」。上座(sthavira, thera),或譯「尊者」,所以《瑜伽論》作「尊勝空住」[10]。無論是大人住,尊勝空住,都表示了在一切禪慧中,空住是偉大的,可尊崇的。傳說佛滅百年,舉行七百結集時,長老一切去(Sabbakāmi)多入空住。分別說([A12]Vibhajyavāda)系的律典,也稱之為「大人三昧」;《十誦律》作「上三昧行」[11]。可見空住——空三昧,在佛教初期,受到了佛教界的推崇。舍利弗與一切去的空住,都是在靜坐中,但佛對舍利弗說:要入上座禪住的,在出入往來乞食(行住坐臥)時,應該這樣的正思惟:在眼見色,……意知法時,有沒有「愛念染著」[12]?如有愛念染著,那就「為斷惡不善故,當勤欲方便堪能繫念修學」。如沒有,那就「願以此喜樂善根,日夜精勤繫念修習」。這可見修習空住,不僅是靜坐時修,更要應用於日常生活中,安住遠離愛念染著的清淨。離去愛念染著,是空;沒有愛念染著的清淨,也是空:空,表示了離愛染而清淨的境地。《中部》的《空小經》,《空大經》,是依此經所說的空住,修習傳宏而又分別集出的。在空的修行中,這是值得尊重的「空經」。
〈義品〉的答摩犍提(Māgandiya)所問偈,說到了「空諸欲」[13]。空諸欲是什麼意義?偈頌簡略不明,摩訶迦旃延(Mahākaccāna)分別解說為[14]:
「何為已空諸欲者?居士!若人於此諸欲,離貪,離欲,離愛,離渴,離熱煩,離渴愛,居士!如是為已空諸欲者」。
「空諸欲」,《雜阿含經》約空五欲說,而實不限於五欲的。諸欲的欲,包含了貪,欲,愛,渴,熱煩,渴愛,正是繫縛生死的,緣起支中渴愛(taṇhā)支的種種相,也就是四諦中愛為集諦的愛。空諸欲與空住的意義相通,都是著重於離愛而不染著的。
《經集》的〈彼岸道品〉偈,說到了「觀世間空」[15]。所說的世間空(suñña-loka),或譯作空世間。阿難(Ānanda)曾提出來問佛:空世間是什麼意義?如《相應部》(三五)〈六處相應〉(南傳一五.八七——八八)說:
「阿難!眼,我我所空;色,我我所空;眼識,我我所空;眼觸,我我所空;眼觸因緣所生受,若苦若樂若非苦非樂,我我所空。……意觸因緣所生受,若樂若苦若非苦非樂,我我所空。阿難!我我所空故,名空世間」。
世間,佛約眼等內六處,色等六外處,六識,六觸,六受說。這些,都是可破壞(khaya)的,破壞法所以名為世間[16]。六處等我我所空,名為空世間。以無我我所為空,是空三昧的一般意義。
《相應部》的〈質多相應〉,說到了四種心解脫(cetovimutti)——無量心解脫,無所有心解脫,空心解脫,無相心解脫(《雜阿含經》作四種心三昧)。四種心解脫,名字不同,意義當然也不同了。但都是心解脫,也就可說文異義同。約意義不同說,空心解脫([A13]suññatā cetovimutti)是「我、我所有空」,與「空世間」義一致。如約意義相同說,無量、無所有、無相——三種心解脫,修到最第一的,是不動心解脫([A14]akuppā cetovimutti)。「不動心解脫者,染欲空,瞋恚空,愚癡空」[17]。這是說,無量等心解脫修到究竟處,是不動心解脫,也就是空心解脫。貪、瞋、癡,是煩惱的大類,可以總攝一切煩惱的。離一切煩惱的不動心解脫,就是阿羅漢的見法涅槃(diṭṭhadhammanibbāna)。涅槃(nibbāna)或無為([A15]asaṃskṛta),《阿含經》是以「貪欲滅,瞋恚滅,愚癡滅」——貪、瞋、癡的滅盡來表示的[18]。所以四種心解脫的共同義,就是貪、瞋、癡空的心解脫。不同名字的心解脫,不外乎空心解脫,在修行方便上的多樣化。依上來所說(空五欲,空世間,空心解脫的說明,都屬於「弟子記說」),可見空與離煩惱的清淨解脫,是不能分離的。
「空諸欲」,「空世間」——我我所空,「貪、瞋、癡空」,都是依生死世間說空的。如徹底的貪空、瞋空、癡空,貪、瞋、癡永滅,也就顯示了出世的涅槃(nirvāṇa, nibbāna)。《相應部》說到了這樣的文句[19]:
「如來所說法,甚深,義甚深,出世間空性相應」。
佛說的法,為什麼甚深?因為是「出世間空性」相應的。出世間空性,是聖者所自證的;如來所說而與之相應,也就甚深了。出世間空性,是難見難覺,唯是自證的涅槃甚深。佛依緣起(pratītya-samutpāda, paṭicca-samuppanna)說法,能引向涅槃,所以緣起也是甚深了。阿難以為:佛說「此緣起甚奇,極甚深,明亦甚深,然我觀見至淺至淺」,以此受到了佛的教誡[20]。這樣,甚深法有二:緣起甚深,涅槃甚深,如《雜阿含經》卷一二(大正二.八三下)說:
「此甚深處,所謂緣起。倍復甚深難見,所謂一切取離,愛盡,無欲,寂滅,涅槃。如此二法,謂有為、無為」。
《相應部》的〈梵天相應〉,《中部》的《聖求經》等,也都說到了緣起與涅槃——二種甚深[21]。涅槃甚深,緣起怎樣的與之相應呢?依緣起的「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闡明生死的集起;依緣起的「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顯示生死的寂滅——涅槃。緣起是有為,是世間,是空,所以修空(離卻煩惱)以實現涅槃;涅槃是無為,是出世間,也是空——出世間空性。《雜阿含經》在說這二種甚深時,就說:「說賢聖出世空相應緣起隨順法」[22]。「出世空相應緣起隨順法」,透露了「空」是依緣起而貫徹於生死與涅槃的。這雖是說一切有部所傳,但是值得特別重視的!
二 泛說解脫道
空(śūnya, suñña)與空性(śūnyatā, suññatā),是佛法解脫道的心要,與解脫道是不相離的。在佛法的開展中,解脫道引起的多方面開展,空、與空有關的方便,也就多方面開展而有種種。這[A16]裡,依據早期的經說,從種種解脫道中,對「空」作進一步的探究。
佛說的解脫道,原始是以八正道為本的。因機設教,成立不同的道品。古人依道品的數目次第,總列為:四念處,四正勤,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聖道分。七類共三十七道品,成為佛教界的定論[1]。說一切有部論師,以此為進修次第的全部歷程,未必與事實相符,這不過是條理總貫,作如此解說而已。八正道的內容,不外乎戒(śīla),心(citta),慧(paññā)——三學。經上說:戒,定,慧,解脫[2];「戒清淨(sīla-pārisuddhi),心清淨([A17]citta-pārisuddhi),見清淨([A18]diṭṭhi-pārisuddhi),解脫清淨([A19]vimutti-pārisuddhi)」[3],正是以戒、定(samādhi)、慧的修習而實現解脫。然從聖道的修習來說,經中或先說聞法,或先說持戒,而真能部分的或徹底的斷除煩惱,那就是定與慧了。化地部(Mahīśāsaka)說:「道唯五支」[4];不取正語,正業,正命(這三支是戒所攝)為道體,也是不無意義的。
定與慧,要修習而成。分別的說:修止——奢摩他([A20]śamatha)可以得定,修觀——毘鉢舍那(vipassanā)可以成慧。止是住心於一處,觀是事理的觀察,在修持上,方法是不相同的。但不是互不相關,而是相互助成的,如《雜阿含經》卷一七(大正二.一一八中)說:
「修習於止,終成於觀;修習觀已,亦成於止。謂聖弟子止觀俱修,得諸解脫界」。
依經說,有先修止而後成觀的,有先修觀而後成止的。一定要止觀雙修,才能得(淺深不等的)種種解脫界。《增支部》分為四類:一、修止而後修觀;二、修觀而後修止;三、止觀俱修;四、掉舉心重的,在止觀中特重於修止[5]。這可見,止與觀,定與慧,可以約修持方法而分別說明,而在修持上,有著相成的不可或缺的關係。所以《大毘婆沙論》引《法句》說:「慧闕無靜慮(禪),靜慮闕無慧;是二具足者,去涅槃不遠」[6]。
說到定,經中的名目不一。在佛功德「十力」的說明中,列舉了四類:一、禪(jhāna),譯義為靜慮,舊譯作思惟修。二、解脫(vimokkha),舊譯為背捨。三、三摩地——三昧(samādhi),譯義為等持,定。四、三摩鉢底(samāpatti),譯義為等至,舊譯作正受。四類中,禪是從初禪到四禪的專稱。四禪也是等至,如加上四無色處(arūpāyatana),合名八等至。再加滅盡定(nirodha-samāpatti),名為九次第(定)等至。這九定,是有向上增進次第的。又如四禪,四無量([A21]appamāṇa),四無色定,都是等至,合名十二甘露門(amata-dvāra)。三摩地,是空等三三摩地,有尋有伺等三三摩地。三摩地,也是一般定法的通稱。解脫,是八解脫。這四種名義不同,都含有多種層次或不同類的定法。此外,如三摩呬多(samāhita)譯義為等引;心一境性([A22]citta-ekaggatā);心(citta);住(vihāra),也都是定的一名(都沒有組成一類一類的)。
佛教所說的種種定法,多數是依觀想成就而得名的。其中,最原始最根本的定法,應該是四種禪,理由是:一、佛是依第四禪而成正覺的,也是從第四禪出而後入涅槃的;在家時出外觀耕,也有在樹下入禪的傳說。二、依經文的解說,在所有各種道品中,正定是四禪[7];定覺支是四禪[8];定根是四禪;[9]定力也是四禪[10]。三、四禪是心的安定,與身——生理的呼吸等密切相關。在禪的修習中,以心力達成身心的安定,也以身息來助成內心的安定、寂靜。次第進修,達到最融和最寂靜的境地。禪的修學,以「離五欲及(五蓋等)惡不善法」為前提,與煩惱的解脫(空)相應,不是世俗那樣,以修精鍊氣為目的。從修行的過程來說,初禪語言滅而輕安(passaddhi),二禪尋伺滅而輕安,三禪喜滅而輕安,四禪(樂滅)入出息滅而輕安[11],達到世間法中,身心輕安,最寂靜的境地。四禪有禪支(jhānaṅga)功德,不是其他定法所能及的。四、在戒、定、慧的修行解脫次第中,如《中部》(三八)《愛盡大經》,(三九)《馬邑大經》,(五一)《[A23]乾達羅迦經》,(五三)《有學經》,(七六)《[A24]刪陀迦經》,(一一二)《六淨經》,(一二五)《調御地經》;《中阿含經》(六五)《烏鳥喻經》,(八〇)《迦絺那經》,(一四四)《算數目揵連經》。這些經一致的說:「得四禪」而後漏盡解脫。或說具三明,或說得六通,主要是盡漏的明慧。依此四點,在解脫道中,四禪是佛說定法的根本,這應該是無可懷疑的!
說到慧,就是般若(paññā)。般若是解脫道的先導,也是解脫道的主體;沒有般若,是不可能解脫生死的。如經說:「我說知見能得漏盡,非不知見」;「我不說一法不知不識,而得究竟苦邊」[12]。如實知見(yathābhūta-ñāṇadassana)在解脫道中,是必要而又優先的,所以說:「此五根,一切皆為慧根所攝受。譬如堂閣眾材,棟為其首,皆依於棟,以攝持故」[13]。與慧有關的名詞,經中所說的極多,如八正道中的正見(Sammādiṭṭhi),正思惟([A25]sammāsaṅkappa),七菩提分中的擇法(dhammavicaya),四神足中的觀([A26]vīmaṃsā);觀(vipassanā),隨觀(anupassanā),知(aññā),見(diṭṭhi),智(ñāṇa)等。表示證智方面的,如說:「如實知,見,明,覺,悟,慧,無間等(現觀),是名為明」[14]。
經中處處說到,先以如實知,然後厭(離),離欲,滅而得解脫。到底如實知些什麼?那些是應該如實知的?將種種經說統攝起來,不外乎下面這幾例:
┌知苦──知苦──知苦 知苦集────知苦集─┤ └知集──知集──知集 知苦滅────知苦滅──知滅──知滅──知滅 知道──知道 知味──知味───────────知味 知患──知患───────────知患 知離──知離───────────知離
在(以正見為首的)正道的修習中,應知生死苦的所以集起,生死苦的可以滅盡,也就是知緣起(paṭicca-samuppanna)的「如是純大苦聚集」,「如是純大苦聚滅」。苦(dukkha)是什麼?是生死法,是五蘊(pañcakhandhā),是眼等六處(châyatanāni),或是六界([A27]chadhātuya),總之,是有情當前的身心自體,經中每一一的作分別說明。如依世俗來說,世間是有苦有樂的。《雜阿含經》說:「世尊說苦樂從緣起生」[15];又說:「我論因說因」[16]。佛對苦、樂、非苦非樂,而實「諸受皆苦」的生死現實,總是依因緣來說明的。佛常說:「離於二邊,處中說法」(或譯作「離是二邊說中道」),就是緣起(不一定是十二支)的苦集與苦滅。苦集,如分別來說,[A28]那麼苦是身心苦聚;造成苦聚的原因名為集(samudaya)。如再加修行的道,就是苦(dukkha),苦之集(dukkha-samudaya),苦之滅(dukkha-nirodha),至苦滅之道(dukkha-nirodha-gāminī-paṭipadā)——簡稱苦、集、滅、道四諦(cattāri-saccāni)了。所以知緣起與知四諦,不過說明的小小不同而已。世間,不只是憂苦的,也有可喜可樂的一面,所以苦受以外有樂受。由於是可喜樂的,所以會心生味著,這是知味(assāda)。世間的憂苦是可厭的,可喜可樂而心生味著的,也不能一直保持下去,終於要變壞,可味著的存有可厭的過患可能,而一定要到來的,這是知患(ādīnava)。苦是可厭的,喜樂的也有過患,世間是這樣的相續不已,真是無可奈何!然而這是可以超脫出離的,因為生死世間,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的,也就會「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的。所以,如知其集因而予以除去,也就因無果無了。出離生死苦是可能的,是知離(nissaraṇa)。知味、知患、知離,是苦集與苦滅的又一說明。綜合起來說明的,是七處善知,如《七處三觀經》說。
四諦等都是應該如實知的,而苦諦又應該遍知,如《雜阿含經》卷一五(大正二.一〇四中)說:
「於苦聖諦當知當解,於苦集聖諦當知當斷,於苦滅聖諦當知當證,於苦滅道跡聖諦當知當修」。
四諦都應該知,而苦諦更應該解。參照《相應部》及《瑜伽師地論》,知道解是遍知的異譯[17]。遍知(pariññā)苦,斷(pahāna)苦集,現證(sacchikiriyā)苦滅,修習(bhāvanā)苦滅道;這就是在正道的修習中,遍知苦、斷集而證滅,達成了解脫生死的目的。
解脫道從知苦著手[18]。知苦,是知五蘊、六處,一切有漏法,應怎樣的如實觀察呢?經中所說的,主要是:
1.無常 苦 無我
2.無常 苦 無我我所[19]
3.無常 苦 空 無我
無常(anicca);苦(dukkha);無我(anattan),或說無我我所(anattan-attaniya)。觀察無常、苦、無我(我所)而得解脫,是《相應部》及《雜阿含經》所常見的。南傳佛教所傳宏的,著重於此。說一切有部用無常、苦、空、無我義,也是《阿含經》所共說的。如《雜阿含經》說:「如病,如癰,如刺,如殺;無常,苦,空,非我」[20]。《相應部》作:「無常;苦,疾,癰,刺,痛,病,他(或譯為「敵」),壞;空;無我」[21]。《中部》與《增支部》,也有同樣的文句[22]。在無常與空中間,所有苦,病,癰,刺,痛,疾,敵,壞,都是表示苦的。所以《相應部》將癰等列於苦下,《雜阿含經》別列癰等於前,雖次第不同,而「無常,苦,空,無我」的實質,並沒有差別。無常,苦,無我(我所);無常,苦,空,無我,都是《雜阿含經》與《相應部》所說的;不過部派間所取不同,解說也小小差別,成為部派佛教的不同特色。無常的,所以是苦的;無常苦變易法,所以是無我我所的。無我我所是空的要義,廣義是離一切煩惱的空寂。空與無我的聯合,只表示無我與無我所;無我我所是空的狹義。所以我曾說:「佛法的初義,似乎只有無常、苦、無我三句。把空加上成為(苦諦的)四行相,似乎加上了空義,而實是把空說小了」[23]。無常故苦,無常苦故無我無我所,就是空,這是解脫的不二門。古人依無常,苦,無我,立三解脫門,可見空在定慧修證中的重要了!
三 空與心解脫
在定慧的修習中,所有的方便不一,隨觀想的不同,修習成就,成為種種的定法;這不是偏於定,而是從定得名。在佛教界類集、分別的學風(本於佛說,經弟子們的發展,成為阿毘達磨)中,多方面傳出定法,或經過論辯,然後成為定論。修證者所傳的內容,不但名稱不一,即使名稱相同的,含義也有淺有深。因為這些名稱,絕大多數是世俗固有的名詞,「空」也不例外;隨俗立名,加上宏傳者的程度參差,意義也就難以一致了。這是理解種種定法所必要注意的。
與空有密切關係的定法,主要是四種心三昧(citta-samādhi),《相應部》作心解脫(ceto-vimutti)。《雜阿含經》卷二一(大正二.一四九下)說:
「質多羅長者問尊者那伽達多:此諸三昧,為世尊所說?為尊者自意說耶?尊者那伽達多答言:此世尊所說」。
從那伽達多(Nāgadatta)與質多羅(Citra)的問答,可見當時所傳的定法,有些是佛說的,有些是弟子們傳授時自立名目的。這四種心三昧(或心解脫),那時也還沒有達到眾所周知的程度,所以有此問答。與此相當的《相應部》經,問答者是牛達多(Godatta)與質多(Citta)長者[1]。又編入《中部》(四三)《有明大經》。是舍利弗([A29]Śāriputra)為大拘絺羅(Mahākoṭṭhita)說的[2]。依《相應部》,四種心解脫是:無量心解脫(appamāṇa-cetovimutti),無所有心解脫([A30]ākiñcaññā-cetovimutti),空心解脫([A31]suññatā-cetovimutti),無相心解脫([A32]animitta-cetovimutti)。問題是,這四種心解脫,到底是文異義異,還是文異義同呢?依質多長者的見解,可從兩方面說。一、名稱不同,意義也就不同。不同的是:無量心解脫,是慈、悲、喜、捨——四無量([A33]catasso-appama-ññāya)定;無所有心解脫,是四無色中的無所有處(ākiñcaññāyatana)定;空心解脫,是思惟我我所空;無相心解脫,是一切相不作意,得無相心三昧(animitta-cetosamādhi)。二、名稱雖然不同,而意義可說是一致的。這是說:貪、瞋、癡(代表了一切煩惱)是量的因(pamāṇa-karaṇa),漏盡比丘所得無量心解脫中,不動心解脫([A34]akuppā-cetosamādhi)最為第一;不動心解脫是貪空、瞋空、癡空,貪、瞋、癡空即超越於限量,是漏盡比丘的究竟解脫(不動阿羅漢)。同樣的意義,貪、瞋、癡是障礙(papañca),貪、瞋、癡空即超越於所有[3],不動心解脫是無所有心解脫中最上的。貪、瞋、癡是相的因(nimittakaraṇa),貪、瞋、癡空即超越於相,不動心解脫是無相心解脫中最上的。經中說無量、無所有、無相,卻沒有說到空心解脫,這因為空於貪、瞋、癡的不動心解脫,就是空心解脫的別名。從文異而義同來說,無量心解脫,無所有心解脫,無相心解脫,達到究竟處,與空心解脫——不動心解脫,平等平等。依觀想的方便不同,有四種心解脫的名目,而從空一切煩惱來說,這是一致的目標,如萬流入海,都是鹹味那樣。
《雜阿含經》的四種心三昧,從名稱不同而意義也不同來說,與《相應部》所說是一致的。但從名稱不同而意義相同來說,《雜阿含經》的文句,與《相應部》有些出入。如《經》卷二一(大正二.一五〇上)說:
「云何法一義種種味(味是「名」的舊譯)?答言:尊者!謂貪有量,(恚、癡是有量),若無諍者第一無量。謂貪者是有相,恚、癡者是有相,無諍者是(第一)無相。貪者是所有,恚、癡者是所有,無諍者是(第一)無所有。復次,無諍者,空於貪,空於恚、癡,空常住不變易,空非我非我所。是名法一義種種味」。
《相應部》的不動心解脫,《雜阿含經》作無諍(araṇa)應該是無諍住或無諍三昧的簡稱[4]。諍有三類,煩惱也名為諍——煩惱諍,所以無諍是沒有一切煩惱,與空一切煩惱的不動心解脫相當。《相應部》說了無量等三種心解脫中最第一的,是貪空、瞋空、癡空,不再說空心解脫,那是以不動心解脫為空心解脫了。《雜阿含經》說明無量等三種中,無諍最為第一,然後又解說無諍是:「空於貪,空於恚、癡;空常住不變易,空非我非我所」。解說無諍,也就是解說空心三昧。無諍與空,是有關係的,如《中阿含經.拘樓瘦無諍經》末了說:「須菩提族姓子,以無諍道,於後知法如法。知法如真實,須菩提說偈,此行真實空,捨此住止息」[5]。總之,四種心解脫中最上的,是空於貪、恚、癡的不動心解脫,或無諍住,也就是心解脫(或心三昧)而達究竟,不外乎空的究竟完成。無量,無所有,無相,無諍,不動,從煩惱空而清淨來說,都可以看作空的異名。
無諍——阿練若,本是修行者的住處。由於住處寧靜,沒有煩累,象徵禪慧的境地,而名為無諍住、無諍三昧的。這與「空」,本用來形容住處的空曠,沒有人物的煩累,也就用來象徵禪慧,而有空住、空三昧等名目,情境是完全一樣的。
四 無量
無量,無所有,無相,空——四名的內容,以下分別的加以探究。
慈(mettā),悲(karuṇā),喜(muditā),捨(upekkhā)——四無量(catasso-appama-ññāyo)定,也名無量心解脫(appamāṇa-cetovimutti),無量心三昧(appamāna cetosamādhi),或名四梵住(brahmavihāra)。四無量[A35]遍緣無量有情,所以是「勝解作意俱生假想起故」[1]。或依定而起慈等觀想,或依慈等觀想而成定。在定法中,這是重要的一組。其中,「慈為一切功德之母」,慈心是印度文化中最重視的;佛經中可以充分證明這一意義的,如《雜阿含經》卷一〇(大正二.六七下)說:
「我自憶宿命……曾於七年中修習慈心,經七劫成壞,不還此世(欲界)。七劫壞時,生光音天。七劫成時,還生梵世空宮殿中,作大梵王,無勝無上,領千世界」。
這一則佛的本生傳說,《中阿含經》,《增支部》,《增壹阿含經》,都同樣的說到[2]。還有,佛本生善眼([A36]Sunetra)大師,教弟子們修習慈心,生於梵世界。善眼更修增上慈,所以命終以後,生在晃昱天(即光音天)。劫成時,生梵世作大梵王([A37]Mahābrahman),這是《中阿含經》與《增支部》所一再說到的[3]。梵天中的大梵天王,是千世界的統攝者,也就是婆羅門教的最高神、創造神——梵。世俗所仰信的創造神,依佛說,是修慈心定的果報。修慈心能生於梵天,功德很大,勝過了布施與持戒的功德,如《中阿含經》(一五五)《須達多經》(大正一.六七七下)說:
「梵志隨藍行如是大施;……歸命三尊——佛,法,比丘眾,及受戒。若有為彼一切眾生行於慈心,乃至𤛓牛(乳)頃者,此於彼施(戒)為最勝也」。
隨藍(Vailāma, Velāma)婆羅門本生,也見於《增支部》[4]。關於慈心的殊勝功德,除勝於布施、持戒外,還有不為諸惡鬼神所欺害的功德,如《雜阿含經》與《相應部》說[5]。《增支部》說到慈心的八功德[6];十一功德[7]。《智度論》說:「慈以樂與眾生故,增一阿含中說有五功德」[8],與《大毘婆沙論》所說相近[9],應該是說一切有部([A38]Sarvāstivāda)所誦的。慈心的定義,是「與眾生樂」,與儒家的「仁」,耶教的「愛」相近。在人類的德性中,這確是最高的。如能「仁心普洽」,「民胞物與」,「浩然之氣充塞於天地之間」,那與慈無量心更類似了。
慈是與樂,觀想眾生得到安樂;悲是拔苦,想眾生遠離苦惱;喜是想眾生離苦得樂而心生喜悅;捨是冤親平等,「一視同仁」。分別的說,這四心的觀行是各不相同的;如綜合起來說,這才是慈心的全貌。本來只是慈心,約義而分為四類,如《雜阿含經》卷二九(大正二.二〇九下——二一〇上)說:
「有比丘,修不淨觀斷貪欲,修慈心斷瞋恚,修無常想斷我慢,修安那般那念(入出息念)斷覺想」(尋思)。
修習四類觀想,對治四類煩惱,也是《中阿含經》與《增支部》所說的[10]。本來只說到修慈,但《中部》《教誡羅睺羅大經》,同樣的修法,卻說修慈,悲,喜,捨,不淨,無常,入出息念——七行[11],這是將慈行分為慈、悲、喜、捨——四行了。佛法重視慈心在世間德行中崇高價值,所以約義而分別為四心;如觀想成就,就是四無量定[12]。
以慈心為本的四無量心,是適應婆羅門教的。如舍利弗([A39]Śāriputra)勸老友梵志陀然(Dhānañjāni),修四無量心,命終生梵天中,就因為「彼諸梵志,長夜愛著梵天」[13]。傳說大善見王(Mahāsudarśana, Mahāsudassana)本生,也是修四梵住而生梵天中的[14]。所以,依一般經文所說,四無量心是世間定法,是有漏,是俗定(kullakavihāra)。然在佛法初期,慈,悲,喜,捨四定,顯然的曾淨化而提升為解脫道,甘露門;從四無量心也稱為無量心解脫,最上的就是不動心解脫來說,就可以確定初期的意義了。如《雜阿含經》卷二七(大正二.一九七下)說:
「若比丘修習慈心,多修習已,得大果大福利。……是比丘心與慈俱,修念覺分,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乃至修習捨覺分,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
經說慈心,是譯者的簡略,實際是慈,悲,喜,捨——四心[15]。所說的「大果大福利」,或是二果二福利,是阿那含與阿羅漢。或是四果四福利,從須陀洹到阿羅漢。或是七果七福利,是二種阿羅漢與五種阿那含。慈,悲,喜,捨與七覺分(satta-bojjhaṅgā)俱時而修,能得大果大功德,當然是通於無漏的解脫道。無量心解脫,包含了適應世俗,佛法不共二類。一般聲聞學者,都以為:四無量心緣廣大無量的眾生,無量是眾多難以數計,是勝解——假想觀,所以是世間定。但「量」是依局限性而來的,如觀一切眾生而超越限量心,不起自他的分別,就與無我我所的空慧相應。質多羅長者以為:無量心解脫中最上的,是空於貪、瞋、癡的不動心解脫,空就是無量。這一意義,在大乘所說的「無緣慈」中,才再度的表達出來。
五 無所有
再說無所有(ākiñcañña)。與無所有有關的,有二經。一、《中部》《善星經》說:眾生的心,或傾向於世間的五欲;或傾向於不動而離欲結;或傾向於無所有處而離不動結;或傾向於非想非非想處而離無所有處結;或傾向於涅槃而離非想非非想處結[1]。這五類,是世間人心所傾仰的;也是修行者的次第升進,以涅槃為最高理想。傾心於前四類,是不能出離的,所以《善星經》的傾心於無所有處,只是世間無所有處定境,沒有與空(śūnya, suñña)相同的意義。
二、《中部》的《不動利益經》,《中阿含經》作《淨不動道經》。經中分淨不動道,淨無所有處道,淨無想道(《中部》作「非想非非想處利益行道」),無餘涅槃,聖解脫[2]。前三種淨道,名稱與次第,都是與《善星經》一致的。前三種淨道,共分為七類,今依《中阿含經》(參考《中部》),列表如下:
┌現世欲.來世欲.現世欲想.來世欲想──是魔境魔餌,心淨得不動 淨不動道───┼現世欲……來世欲想.四大四大所成色──是無常苦滅,心淨得不動 └現世欲……來世欲想.現世色.來世色.現世色想.來世色想──是無常苦滅,心淨得不動 ┌現世欲……來世色想.不動想──是無常苦滅,心淨得無所有處[3] 淨無所有處道─┼此世─────────────是我我所空,心淨得無所有處 └我──────────────是非為自非為他,心淨得無所有處 淨無想道────現世欲……不動想.無所有處想─是無常苦滅,心淨得無想
《淨不動道經》所說的前三淨道,是有層次的(層次與《善星經》相同),有次第觀想,次第超越息滅的層次,所以被稱為「漸次度脫瀑流」[4]。然本經與《善星經》不同,淨不動道以上,都是有解脫可能的。其中,欲([A40]kāma)是欲界的五欲;不動(āṇañja),一般的說,是四禪。在這[A41]裡,有兩點是值得注意的:不動——四禪以上,是無所有處,無想處——非想非非想處,為什麼四禪以上,與無所有處、無想處中間,沒有空無邊處與識無邊處呢?這是一。《中部》的非想非非想處,《中阿含經》作「無想」、「無想處」[5]。無相心定(animitta-cetosamādhi),《中阿含經》每譯作「無想定」。無想(無相心)定與非想非非想處定,無想定,滅盡定,有著複雜的關係。本經的不動,無所有,無想——無相,三者次第而說,不正與說一切有部([A42]Sarvāstivāda)經論所說,從滅盡定起,起不動,無相,無所有——三觸的名稱相同嗎[6]?這是二。
說到淨無所有處道,經中分為三類:一、《中部》說:聖弟子作如此的思惟:現在欲,……不動想,這一切無餘滅盡,那是寂靜的,殊妙的,就是無所有處。這樣的專心安住,於是得心清(淨)。《中部》說:無所有處是寂靜、殊妙的;《中阿含經》作:「彼一切想是無常法,是苦,是滅」。這可能是一般所說:觀下苦、麤(、障),觀上靜、妙(、離),厭下欣上的修法。厭下而專住於無所有處想,成就無所有處定。然經上說:修習無所有處的,或得無所有處定,或依慧而得解脫,可見這不只是世俗定了。依《中阿含經》說:「彼一切想是無常法,是苦,是滅」壞法,那在離欲……不動想時,無常、苦、滅的觀慧,是有解脫可能的。
二、聖弟子作這樣的思惟:我,屬於我的,是空的。這樣的專心安住而得心淨,也有得無所有處定,或依慧得解脫的二類。《中阿含經》說:「聖弟子作如是觀:此世(間)空:空於神、神所有(我我所有的舊譯);空有常,空有恒,空長存,空不變易」[7]。這是說一切有部經論,從常、恒、不變易法空——無常,以明我我所空的意義。修無我我所的空觀,得無所有處定,古人雖有多種解說,其實是空與無所有的同一意趣。
三、《中部》(一〇六)《不動利益經》(南傳一一上.三四三)說:
「聖弟子作如是思惟:我不在何處,非誰,亦不在何物之內。我所不在何處,不在誰中,亦不在何物」。
《中阿含經》作:「聖弟子作如是觀:我非為他而有所為,亦非自為而有所為」[8],意義不大明顯。《大毘婆沙論》引此經作:「非我有處有時有所屬物,亦無處時物屬我者」[9],與《中部》說相近。依《婆沙論》說:無論何處、何時,沒有我所屬的物;也無論何處、何時,沒有物是屬於我的。從我與我所相關中,通達無所有,這也是空與無所有是相同的。依此而得心淨的,也有得無所有定,或依慧得解脫的二類。
禪定——四禪、八定,一般說是共世間法,似乎是世間固有的定法,佛弟子依這種定法而修出世的觀慧。然佛法的定慧的早期意義,未必是這樣的。如所說的不動、無所有處、無想處——非想非非想處,經上都這麼說:多聞聖弟子作如是思惟,這是賢聖弟子所修的。由於修習者的用心不同,而有得定,或依慧得解脫的差別。依佛法的因果法則,修得某種定,如不能依之發慧得解脫,那就命終以後,生在某種定境的天上。一般說,世間定是厭下欣上而修得的,然如淨無所有處道的三類,並不是這樣的。第二類,是觀我我所空而修得的。第三類,是觀無我所有而修得的。這都是出世解脫——我我所空的正觀。只是修習上有些問題,才不能依慧得解脫,成為無所有處定,生無所有處天。就是第一類,依《淨不動道經》,也是觀一切欲、欲想、色、色想、不動想,「是無常法,是苦,是滅」。無常,苦,(無我我所),正是出世解脫道的三要門(三解脫門依此而立),所以第一類也有依慧得解脫的。這樣,無所有處道,都依出世觀慧而成定,不過修持上有點問題,這才成為世間定。
修出世觀慧而成世間定,問題到底在那[A43]裡?經文在無想——淨非想非非想道後,依無想處而有所說明,意義是通於不動及無所有處道的。《中阿含經》(七五)《淨不動道經》(大正一.五四三上——中)說:
「阿難!若比丘如是行:無我,無我所;我當(來)不有,我所當(來)不有,若本有者,便盡得捨。阿難!若比丘樂彼捨,著彼捨,住彼捨者,阿難!比丘行如是,必不得般涅槃。……若比丘有所受者,彼必不得般涅槃」。
「阿難!若比丘如是行:無我,無我所,我當不有,我所當不有,若本有者,便盡得捨。阿難!若比丘不樂彼捨,不著彼捨,不住彼捨者,阿難!比丘行如是,必得般涅槃。……若比丘無所受,必得般涅槃」。
以非想非非想處來說,當來的我與我所不再有,本有——現在有的盡捨,這表示究竟的般涅槃。但如對「捨」而有所樂、著、住(《中部》日譯本作:喜,歡迎,執著),那就不能得般涅槃了。樂,著,住,總之是「有所受」,受是取(upādāna)的舊譯。所以,即使修行者所修的是正觀,只要心有所樂著,就不得解脫了。如修無所有正觀,心著而不得解脫,就會招感無所有處報。無所有處定與天報,是在這種情形下成立的。
無所有——無所有處道,修無常、苦、無我我所空,是空觀的別名。無所有處定,是空觀的禪定化。
六 無相
無相(animitta),在解脫道中,有種種名稱,如無相心解脫([A44]animitta-cetovimutti),無相心三昧(animitta-cetosamādhi),無相解脫(animitta-vimokkha),無相三昧(animitta-samādhi),無相等至(animitta-samāpatti),無相住(animitta-vihāra)。這些術語的應用,在初期佛教[A45]裡,比空(śūnya, suñña)與無所有(ākiṃcanya, ākiñcañña),還要多一些。當然,如以無我我所為空,那說空的經文,還是比無相要多些。無相定,依修行者的用心不同,淺深不一;與成為定論的非想非非想處(nevasaññā-nāsāññāyatana),滅盡定(nirodha-samāpatti),無想定(asañña-samāpatti),都有關係,所以內容比較複雜。《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〇四(大正二七.五四一中)說:
「謂無相聲,說多種義:或於空三摩地說無相聲,如是或於見道,或於不動心解脫,或於非想非非想處,或即於無相三摩地說無相聲」。
《婆沙論》以為:「無相」這一名稱,有五種不同的意義,然從經文來說,也許還不止於所說的五義呢!
「無相心三昧」,「是智果智功德」。說明這一問題的,《雜阿含經》(「弟子記說」)中,共有四經(依《大正藏》編號,為五五六——五五九,其實應分為六經),都是與阿難(Ānanda)有關的。有一位比丘,修得了無相心三昧,卻不知道是何果何功德。他於是「隨逐尊者阿難,脫有餘人問此義者,因而得聞。彼比丘即隨尊者阿難,經六年中,無有餘人問此義者」,終於自己提出來請問[1]。六年中沒有人問,可見無相心三昧,起初是很少有人論到的。《雜阿含經》中說到:無相心三昧,佛為眾比丘尼說;比丘尼們又問阿難,阿難為比丘尼們說。這一說明,主要為了:「大師及弟子,同句,同味,同義」[2];只是為了以如來曾經說過,來肯定無相心三昧在佛法中的地位。巴利藏《增支部.九集》三七經,也說到是智果智功德,實為《雜阿含經》五五七、五五九——二經的結合[3]。總之,無相心三昧,是經佛弟子的修得而傳出,日漸光大起來的。
無相心三昧,依質多羅(Citra)長者所說,是「一切相不念(作意)」而修成的三昧[4]。作意(manasikāra),或譯思惟,念,憶念。不作意一切相的無相心三昧,是有淺深的。究竟的無相,如《雜阿含經》(「祇夜」)卷四五(大正二.三三一中)說:
「修習於無相,滅除憍慢使,得慢無間等,究竟於苦邊」。
偈頌是阿難為婆耆舍(Vaṅgīsa)說的,《相應部》同[5]。《瑜伽論》解說為:「由此斷故,說名無學」[6]。智果智功德的無相心三昧,《毘婆沙論》以為是空三摩地的別名[7]。《瑜伽師地論》對無相心三摩地的解說,如卷一二(大正三〇.三三七中)說:
「云何無相心三摩地?謂即於彼諸取蘊滅,思惟寂靜,心住一緣。如經言:無相心三摩地不低不[A46]昂。……又二因緣入無相定:一、不思惟一切相故;二、正思惟無相界故。由不思惟一切相故,於彼諸相不厭不壞,唯不加行作意思惟,故名不低。於無相界正思惟故,於彼無相不堅執著,故名不[A47]昂」。
不低不[A48]昂的無相心三昧,正是經中所說,不勇不沒的,智果智功德的三昧。《瑜伽論》所說,與《毘婆沙論》說,是空三摩地異名,所見不同。
依經文所說,無相心三昧,或在無量心解脫以下說,那是「出離一切相」,心「不為隨相識所纏縛」的[8]。或依四禪說無相心三昧,如不再進求,與眾人往來雜處,戲笑調弄,那是會退落,可能還俗的[9]。所以,三昧通於有漏;智果智功德的無相心三昧,也就是無相心解脫,唯是無漏的(初果到四果)。
定,有有想與無想的二類,如《雜阿含經》卷二一(大正二.一四六下)說:
「尊者阿難語迦摩比丘言:若比丘,離欲惡不善法,有覺有觀,離生喜樂,初禪具足住;如是……無所有入處具足住:如是有想比丘有法而不覺知。……比丘一切想不憶念,無想心三昧身作證具足住,是名比丘無想於有法而不覺知」。
無所有處(ākiñcaññāyatana)以下,是初禪到無所有處定,是有想而不覺知;無想心定是無想而不覺知。《增支部》與此相當的,也說無所有處以下,是有想而不覺知;接著說不踊不沒(即「不低不[A49]昂」)的三昧[10]。這可見無所有處以上,就是無想的無相心三昧。《增支部》的《靜慮經》,先總標說:「依止初靜慮得諸漏盡,依止非想非非想處得諸漏盡」,然後分別的廣說。但在分別廣說中,從初靜慮說到無所有處定,「如是有想等至」。這是說,無所有處定以下,是有想定,與《雜阿含經》所說相同。以下經文,沒有說依止非想非非想處得漏盡,只說非想非非想處與想受滅等至([A50]saññavedayita-nirodha-samāpatti)善巧[11];非想非非想處與想受滅定,不正是無想定而與無相心三昧相當嗎?
無相心三昧而被解說為非想非非想處的,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〇五(大正二七.五四二上)說:
「於非想非非想處說無相聲者,如說:我多起加行,多用功力,得無相心定,不應於中欣樂染著。此說不起有頂味定,唯起淨定。問:何故非想非非想處名無相耶?答:彼無明了想相,亦無無想相,但有昧鈍不明了想微細現行,如疑而轉,故名無相」。
經說無相定,而被解說為非想非非想處定的,是《中阿含經》的《淨不動道經》。經上說:欲想,色想,不動想,無所有處想,「彼一切想是無常法,是苦,是滅,彼於爾時而得無想。彼如是行,如是學,如是修習而廣布,便於此得心淨。……或於此得入無想,或以慧為解」。得此無想定的,如有所受(取)——樂、著、住,那就受(非)有想無想處的果報[12]。無相心定而有所樂著,所以是無想而又有不明了的細想現行,因而名為非想非非想處定。如心無取著,那就是無相心解脫了。
想受滅定,或名滅(盡)定,或名增上想滅智定([A51]abhisaññanirodha-sampajāna-samāpatti)。與無相心三昧相當的,如《相應部.目犍連相應》:從初禪說到四禪,從空無邊處到非想非非想處;在八定以上,說無相心定[13]。而〈舍利弗相應〉,也從初禪說到非想非非想處定,然後說想受滅定[14]。可見無相心三昧,與想受滅定的地位相當。還有,佛入涅槃那一年,在毘舍離([A52]Vesālī)患病,是入無相三昧而康復的,如《長阿含經》(二)《遊行經》(大正一.一五中)說:
「吾已老矣,年且八十。……自力精進,忍此(病)苦痛,不念一切想,入無想定時,我身安隱,無有惱患」。
《雜事》也這樣說:「以無相三昧,觀察其身痛惱令息」。《長部.大般涅槃經》卻說:「阿難!如來一切相不憶念,入一切受滅相心三昧住時,如來身體康復」[15]。《長部》說一切相不憶念,又說「入一切受滅相心三昧」,顯然是無相心三昧而又有想受滅的意義。想受滅定是從無相心定中分化出來的,當然久已為佛教界所公認,然於非想非非想處以上,立滅盡定的,如《中部》(二五)《撒餌經》,(二六)《聖求經》,(三〇)《心材喻小經》,(三一)《牛角喻小經》,(六六)《鶉喻經》,(一一三)《善士經》,而在《中阿含經》中,僅與《撒餌經》相當的(一七八)《獵師經》,在非想非非想處以上,立「想知滅」,其餘都沒有,可見部派間所誦的經教,想受滅定還在不確定狀態中。滅盡定與無想——無相心定,《中阿含經》辨別二定的入定與出定的差別[16],而《中部》卻沒有。想受滅定,在佛教界是多有諍論的。如烏陀夷(Udāyin)反對舍利弗([A53]Śāriputra)所說的:「若於現法不得究竟智,身壞命終,過摶食天,生餘意生天中,於彼出入想知滅定,必有此處」[17]。在部派中,或說想受滅定是有為的;或說是無為的;或說是非有為非無為的。或說想受滅者是無想有情;或說非無想有情;或說世間想受滅是無想有情,出世想受滅是聖者。大乘經以為:菩薩如悲願不足而入滅定,是會證小果的;如悲願具足,那就是證入如如法性的深定了。這樣的異說紛紜,足以說明,與無相心定有關的滅盡定,在佛教界是非常暗昧的。
依無相心三昧,演化出非想非非想處定(及報處),滅盡定以外,還有無想有情(asaññasatta)、無想定。無相心三昧不作意一切相,也就是不起一切想。《長部.大緣經》立七識住與二處,二處是無想有情處與非想非非想處[18]。無想定與滅盡定相似,所以從起定時的差異,而加以分別[19]。七識住與二處,綜合起來,名為九有情居[20]。依《長部.波梨經》說:傳說中的世界起源說,其中「無因論」者,是從無想有情死沒而來生的,所以說無因而有[21]。無想定與無想有情,可能外道有類似無想的修驗與傳說,佛法為了要給以應有的解說,才從無相定、滅盡定中分出,位居四禪廣果天上。這是成立要遲一些。
《雜阿含經》(修多羅)卷一〇(大正二.七二上——中)說:
「比丘!貪想、恚想、害想,貪覺、恚覺、害覺,及無量種種不善,云何究竟滅盡?於四念處繫心,住無相三昧,修習多修習,惡不善法從是而滅,無餘永盡」。
「多聞聖弟子作是思惟:世間頗有一法可取而無罪過者?思惟已,都不見一法可取而無罪過者。……作是知已,於諸世間則無所取;無所取者,自覺涅槃」。
《相應部.蘊相應》所說的,大致相同[22]。依經說:依三種想而有三種不善覺(覺,新譯尋思),引起種種的不善法,多修習無相三昧,能永滅無餘。無相三昧是依四念處而修的。四念處是: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是解脫的一乘道。依此而修無相三昧,不取一切相,不取法有,也不取法無,真能修到無所取著,就能自證涅槃了。經中常說:依四念處,修七覺支而得解脫。每一覺支的修習,都是「依遠離,依離欲,依滅,向於捨(捨即不著一切)」的。不取著一切相的無相三昧,可說就是「依滅,向於捨」的修習。
不取著一切法的三昧,與佛化詵陀迦旃延([A54]Sandha-kātyāyana-gotra)的未調馬——強梁禪(khaluṅka-jhāna),應有一定程度的關係,如《雜阿含經》(「如來記說」)卷三三(大正二.二三六上——中)說:
「如是詵陀!比丘如是(不念五蓋,住於出離如實知)禪者,不依地修禪,不依水、火、風、空、識、無所有、非想非非想而修禪;不依此世,不依他世,非日(非)月,非見、聞、覺、識,非得、非求,非隨覺、非隨觀而修禪。詵陀!比丘如是修禪者,諸天主、伊溼波羅、波闍波提,恭敬合掌,稽首作禮而說偈言:南無大士夫,南無士之上!以我不能知,依何而禪定」?
「佛告跋迦利:比丘於地想能伏地想,於水、火、風,……若覺、若觀,悉伏彼想、跋迦利!比丘如是禪者,不依地、水、火、風,乃至不依覺、觀而修禪」。
於地等能伏地等想,不依地等一切而修的,是無相禪。《別譯雜阿含經》引申為:「皆悉虛偽,無有實法,但以假號因緣和合有種種名,觀斯空寂,不見有法及以非法」[23]。「不見有法及以非法」,與佛《教迦旃延經》的不起有見、無見相合;也與離有見、無見,不見一法可取而無罪過說相合[24]。無所依而修禪,見於《增支部.十一集》[25],已衍化為類似的十經。各部派所誦的經文,有不少出入,大抵合於自宗的教義[26]。然從《雜阿含經》與《增支部》相同的來說,這是不依一切想而修的無相禪。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四〇(大正二七.二〇九中)說:
「大目乾連!底沙梵天不說第六無相住者耶?……若有苾芻,於一切相不復思惟,證無相心三摩地具足住,是名第六無相住者」。
論中廣引經文(應是有部的《增一阿含經》):底沙(Tissa)梵天對大目乾連(Mahāmoggallāna)說:部分的梵眾天,能夠知道誰是俱解脫,……誰是信勝解。目乾連告訴了如來,如來以為:「一切聖者,總有七人」。底沙梵天從俱解脫說到了信勝解,只說了五人,沒有說第六無相住者。無相住者是證得無相心三摩地具足住的,這是梵天所不能知道的;這與諸天主不知[A55]真實禪是依何而禪定一樣。佛所說的第六無相住者,《大毘婆沙論》解說為:「一切聖者,總有七人」,底沙已說了五人,所以無相住者,就是隨法行與隨信行人。隨法行與隨信行,是見道位。見道位有十五心,是速疾道,是微細道,不可安立施設,所以隨法行與隨信行,綜合名為無相住者[27]。《毘婆沙論》所引經文,見於《增支部》,但略有不同。底沙梵天說了六人——俱解脫……隨法行,沒有說第七無相住補特伽羅(sattama-animitta-vihārin-puggala)[28],[A56]那麼第七無相住人,是專指隨信行人了。為什麼隨信行人,特別名為無相住人呢?
關於經說的第六無相住人,《大毘婆沙論》說到:「有於彼經不了其義,便執緣滅諦入正性離生,見道名為無相住故,唯滅諦中無諸相故」[29]。這是法藏部(Dhammaguttika)的見解,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八五(大正二七.九二七下)說:
「有說:唯無相三摩地,能入正性離生,如達摩毱多部說。彼說以無相三摩地,於涅槃起寂靜作意,入正性離生」。
入正性離生([A57]samyaktva-niyāma),就是見道。依經典明文,隨信行人等所以被名為無相住者,是由於「於一切相不復思惟,於無相心三摩地具足住」,而不是《大毘婆沙論》所說那樣的。見四諦得道,見滅諦得道,是部派佛教的二大系。依第六名無相住者來說,在聖道的修行中,知苦、斷集而證滅諦,名為聖者,也許見滅得道說更合於經義呢!
無相心三昧,是有淺深的:淺的還可能會退墮;深的是見滅得道,成為聖者;最究竟的,當然是一切煩惱空,阿羅漢的不動心解脫了。
七 空與空性
《中阿含經》的《小空經》與《大空經》,與《中部》的《空小經》、《空大經》相當,是以空為主題而集出的經典。這兩部「空經」,都淵源於《雜阿含經》中的空住(suññatā-vihāra)[1],經不同的傳宏,而分別集出來的。都是依空觀([A58]suññatā-vipassanā)的進修而達究竟解脫的。在修行的方便上,兩部經是不同的,但都深深影響了發展中的佛教。
先說《小空經》[2]。以佛曾經為阿難(Ānanda)說,「我多行空」(住)為緣起;以三世如來,都「行此真實空,不顛倒,謂漏盡、無漏、無為心解脫」作結[3]。這是一切佛所多住的,所以成佛之道的大乘法,特別舉揚空性的修證,是可以從此而得到線索的。依《小空經》說:空,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空其所空,有其所有的。如說「鹿子母堂空」,這是說鹿子母堂(migāramātu-pāsāda)中,空無牛、羊、人、物,而鹿子母堂是有——不空(asuññatā)的。依於這一解說,後來瑜伽(Yogācāra)大乘說:「謂由於此,彼無所有,即由彼故正觀為空。復由於此,餘實是有,即由餘故如實知有:如是名為悟入空性,如實無倒」。所以,「若觀諸法所有自性畢竟皆空,是名於空顛倒趣入」[4],成為大乘有宗的根本義。《小空經》所說的空(性),是依名釋義的;提出不空,作空與不空的對立說明,實是一項新的解說。
《小空經》所說的空住,是適應於住阿蘭若(arañña)者而展開的修法,所以從阿蘭若——無事處說起。修行者專心憶念(即「作意」)無事想(arañña-saññā),不起村落想,人想,因村落想及人想而引起的疲勞,是沒有了[5]。這樣,村落想空,人想空,而無事想不空,「是謂行真實空(性)不顛倒」。進一步,不憶念人想與無事想,專一憶念地想,觀地平如掌;人想空,無事想空,(因人想、無事想而引起的疲勞沒有了,)而地想不空,「是謂行真實空(性)不顛倒」。這樣的次第進修,專念空無邊處想而地等想空。專念識無邊處想而空無邊處等想空。專念無所有處想,不念識無邊處等想,識無邊處等想空,而無所有處想不空,「是謂行真實空(性)不顛倒」。以上依世間道修空;這樣的「行真實空性」,是有漏的,有淺深層次的。以下,依聖道修空,《小空經》這樣(大正一.七三七下)說:
「若欲多行空者,彼比丘莫念無量識處想,莫念無所有處想,當數念一無想心定。彼如是知:空無量識處想,空無所有處想,然有不空,唯一無想心定」。
「彼作是念:我本無想心定,本所行,本所思,若本所行、本所思者,我不樂彼,不求彼,不應住彼。如是知,如是見,欲漏心解脫,有漏(心解脫),無明漏心解脫。……彼如是知:空欲漏,空有漏,空無明漏,然有不空,唯此我身六處命存。……若彼中無者,以此故彼見是空;若彼有餘者,彼見真實有。阿難!是謂行真實空(性)不顛倒也,謂漏盡,無漏,無為心解脫」。
無想心定,依《空小經》,知道是無相心三昧(animitta-cetosamādhi)的異譯。經說「然有不空,唯一無想心定」,與上文「然有不空,唯一無所有處想」等不同,不再說不空的「想」,因為無所有處等是有想定,無相心定是無想定。但無想心定,還是有為法,還是「有疲勞」——惱患的,所以如樂著無想心定,就是非想非非想處。如觀無想心定,是本行所作的有為法,不樂、不求、不住,那就以慧得解脫——空欲漏,空有漏,空無明漏,得究竟解脫,也就是無相心解脫中最上的不動心解脫(akuppā-cetovimutti)。無想心定有疲勞及不樂住二類,沒有別立非想非非想處,與《淨不動道經》是相同的。《瑜伽論》分為世間道修與聖道修二類說:「以世間道修習空性,當知為趣乃至上極無所有處,漸次離欲。自斯已後,修聖道行,漸次除去無常行等,能趣非想非非想處,畢竟離欲」[6]。非想非非想處畢竟離欲,與《小空經》的無想心定相合。《空小經》在無所有處以上,別立非想非非想處。然後說無相心三昧,空於非想非非想處;再依無相心三昧,觀有為是無常滅法,得漏盡。這對於依無相心三昧,而分立非想非非想處的古義,已隱覆而不再見了。
《小空經》的悟入空性,是次第悟入的,通於有漏定的。空的是什麼?是想,是依想而引起的疲勞,所以無想心三昧為最上。無想心三昧,空於一切煩惱,畢竟離欲,而我們的身心——六(內)處([A59]châyatanāni),在命終以前是不空的,但不再為煩惱所動亂,心解脫自在。並知道:「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空住與無相心三昧,初修的方便,雖有些差別,而究竟終歸是一致的。所以《大毘婆沙論》說:智果智功德的無相心三摩地,是空三摩地的異名[7]。
再說《大空經》[8]。《大空經》與《小空經》,都是如來與弟子共同修證的法門。《小空經》是由下而上的,豎的層層超越,順著禪定的次第,最後以無相心三昧,不取著而漏盡解脫。《大空經》卻是由外而內,橫舉四類空作意——四種空觀,修習成就而得究竟。四類空作意是:外空作意(bahiddhā-suññatā-manasikāra),內空作意([A60]ajjhatta-suññatā-manasikāra),俱空(《中阿含經》作內外空)作意(dubhatosuññatā-ma.),不動作意([A61]āṇañja-manasikaroti)。四類作意的修習,《大空經》與《空大經》,說明上略有差別。依《大空經》說:修學者先要「持內心住止令一定」,也就是修得初禪(二禪、三禪、四禪),得四增上心([A62]carrāro adhicitta),然後依定起觀。念(即「作意」)內空,如「其心移動不趣向近,不得清澄,不住,不解於內空」[9],那就念外空。如外空又不住,不解,那就念內外空。又不住,不解,那就念不(移)動。總之,要修習多修習,達到心不移動趣向於近,得清淨,住,解於內空……不(移)動。《瑜伽論》也這樣說。《空大經》別別的說明四類作意,沒有展轉次第的意義。四類作意的定義,經文沒有確切的說明,《瑜伽論》解說為[10]:
┌外 空──超過一切五種色想(離欲貪) 所證空─┤ └內 空──於內諸行斷增上慢(離我慢) ┌內外空──修無我見 所修空─┤ └不 動──修無常見
依經文的四類作意,而分別為所證空與所修空,先證而後修,不過是論師的一項解說吧!然從《瑜伽論》的解說,也可發見經義的線索,如《中阿含經.大空經》(大正一.七三九中)說:
「有五欲功德,可樂,(可)意,所(可字的訛寫)念,(可)愛,色欲相應[11]。眼知色,耳知聲,鼻知香,舌知味,身知觸。若比丘心至到(?),觀此五欲功德,……觀無常……,如是比丘觀時則知者,此五欲功德,有欲有染,彼已斷也,是謂正知」。
「有五盛(盛是取的古譯)陰:色盛陰,覺(受的古譯)、想、行、識盛陰。謂比丘如是觀興衰,……若有比丘如是觀時,則知五陰中我慢已滅,是謂正知」。
依經文所說,觀五欲功德,是外離欲貪(chanda-rāga);觀五取陰,是內離我慢(asmimāna)。五取陰和合,是個人自體;觀五陰生滅無常,(無常故苦,無常苦故無我),所以可說是證內空而離我(見、我愛、我)慢。五欲功德,是眼、耳、鼻、舌、身——五根,於色、聲、香、味、觸境,起可樂、可意、可念、可愛,與欲貪相應;觀五欲無常,可說是證外空而離欲貪。這四類作意的次第,《瑜伽論》先外空而後內空;《空大經》與《大空經》,卻是先內空而後外空。不過,《大空經》標舉如來所住時說:「我此異(異是殊勝的意思)住處,正覺盡覺,謂度一切色想,行於外空」。先舉度一切色想的外空,與《瑜伽論》的先說外空相合。但《空大經》作:「如來住勝等覺,即不作意一切諸相,內空成就住」。《空大經》廣說內空作意與不動作意,外空與俱空作意,只簡略的提到名目。所以這一修空的教授,起初可能只有二類:一、(空於五欲的)五欲空;二、(空我我所的)五蘊空。由於五欲是內根、外境相關涉而引起的,所以觀五欲,可以分別的觀外境的無常,內根的無常,內外緣生欲貪的無常。在傳授中,分為內空,外空,內外空。空於五欲的分別觀察,其實是內外關聯著的,先觀外空或先觀內空,都是可以的。空於五欲的空觀,分為外空、內空、內外空,於是對外空五欲而本有內空意義的,觀五取陰而空於我慢的,名之為不動了。
《大空經》的空(住)行,本於《雜阿含經》所說,被稱歎為上座禪住的空住。入上座禪住的,在入城乞食時,道路上,見色等如有愛念染著的,應該為斷而修精勤;如了知沒有愛染,就這樣的喜樂善法,精勤修習。名為「清淨乞食」,也略說行、住、坐、臥[12]。與此相當的《中部.乞食清淨經》,所說要廣得多。內容為:入城乞食往來,六根於色……法,應離欲貪等煩惱(與《雜阿含經》大同)。然後說五妙欲斷,五蓋斷,五取蘊遍知,修四念住……八支道、止觀,證明解脫[13]。空住,當然是禪觀,但要應用於日常生活中。《中部》的《乞食清淨經》,與《空大經》是非常接近的。
《大空經》近於《乞食清淨經》,然以四類作意為核心,重於日常生活的應用,內容更廣。一、比丘如喜樂多眾聚會,是不能得「出離樂,遠離樂,寂靜樂,等覺樂」的,也不能得阿羅漢的究竟解脫。這是策勉比丘們,「常樂獨住遠離處」,住於適合修行空住的地方。二、佛舉自身的證得:「我不見有一色令我(生)欲樂」,所以一切色法的變異,不會引起憂苦懊惱。佛自住勝等覺,即度一切色想(《空大經》作「一切諸相」),空住成就。成就了空住,所以比丘們來會,心住遠離寂靜喜樂;為大眾說法,也是絕對沒有煩惱的。這是佛以自證作證明,表示空住者心境的喜樂自在。三、正說空住,依四禪而修內空作意,外空作意,內外空作意,不動作意,修習成就。四、住於空住的,行,(住),坐,(臥)——四威儀中,正知而不會引起貪憂惡不善法。如為眾說法,不說非聖無義的種種世俗論,而說戒、定、慧等正論。尋思時,正知而不起三不善尋,起三善尋,都不起貪憂惡不善法。外對五欲境時,觀無常而不起欲染;內觀五取蘊時,觀無常而斷我慢。這是一向善的,無漏出世間的,不落惡魔之手的(究竟解脫)。五、師、弟子、梵行的煩苦。簡單說:如住在阿蘭若處,得四增上心,因人眾往來,引起惡不善法而退轉的,就是煩苦。這表示了禪定是可退的,修出離行,應以修空住成就為要務。六、「尊師為弟子說法,憐念愍傷,求義及饒益」,出於利他的慈悲心。弟子們應該「受持正法,不違師教」。
進一步來論究空與空性。在舊譯中,都是一律譯為空的。自玄奘譯出瑜伽系的論典,才嚴格的分別空與空性;以為空是遮遣妄執的,空性是空所顯性,是離妄執而顯的法性,所以是如實有的。初期佛典中,空與空性有什麼分別呢?如「空諸欲」,「空世間」,「貪空、瞋空、癡空」,「空欲漏、空有漏、空無明漏」,「我我所空」,「無常、苦、空、無我」,在巴利文中,都是空——suñña。如「空心解脫」,「空解脫」,「空三昧」,「空等至」,「空住」,「內空、外空、俱空」(以上三種空,在《無礙[A63]解道》中,也是空),「《空小經》」,「《空大經》」:凡是作為觀名、定名或經名的,都是空性——suññatā。我以為,「空」不只是否定詞,離妄執煩惱是空,也表示無累的清淨、寂靜。空性,是空的名詞化。初期聖典中的空性,並無空所顯性的意義;只有「出世空性」,是甚深的涅槃。
《小空經》所說的「行真實空,不顛倒」,《空小經》作:「如實性,不顛倒,清淨空類」[14]。空類(suññatāvakka),空是有淺深不同的(系列)。空在初期聖典中,是與離煩惱有關的。《小空經》所說,不起人想、村落想,而想阿蘭若處;阿蘭若處想成就,沒有人想、村落的煩囂,就名為空。進一步,不起人想、阿蘭若想,而觀想大地,想大地平坦,一望無涯,自有空曠無寄的境地,也就名為空。這種以一想而除其他的想,正如以一淨念而除種種雜念一樣。這樣的以不空而去空的,是《小空經》的特色。《大乘入楞伽經》,稱這種空為彼彼空(itaretara-śūnyatā),評論為:「此彼彼空,(七種)空中最麁,汝應遠離」[15]。以不空而說空,被評為最麁的,應該遠離的。總之,[A64]《大空經》、《小空經》的集出,在四種心解脫中,不是無量,無所有,無相——三者可及的;在佛法中,「空」是越來越受到重視了!
八 空為三三昧先導
《雜阿含經》中,質多羅(Citra)長者,對當時類集為一組的四種心三昧([A65]citta-samādhi),也名心解脫(cetovimutti),一一的論究他的同異,而歸結於「貪空、瞋空、癡空」的究竟一致。其中四無量(appamāṇa),是[A66]遍緣十方世界眾生的,被教界論定為[A67]粗淺的三昧,被忽視了。這樣,解脫生死的要道,主要就是三三昧——空(suññatā),無相(animitta),無所有(ākiñcañña)了。空,無相,無所有,雖有究竟的共同意義,而在修習的方法上,到底是有所不同的。如上文的分別論究,可見這三者在佛教界分別傳授修習的情形。眾生生死流轉的原因,一切眾生是相同的,解脫生死的法門,當然也是一致的。[A68]那麼傳授修習中的三種三昧——空,無相,無所有,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呢?
說一切有部([A69]Sarvāstivāda)的《雜阿含經》(西元五世紀譯),有經名為「聖法印知見清淨」的,正是對上一問題提出了說明[1]。異譯本,有西晉元康四年(西元二九四),竺法護([A70]Dharmarakṣa)在酒泉譯出的《佛說聖法印經》[2],是最早的譯本,文字晦[A71]澀些,內容與《雜阿含經》相同。趙宋施護所譯的《佛說法印經》[3],譯出的時代極遲,內容有了很大的出入。依《雜阿含經》所說,全經可分為三段,內容為:
「若於空未得者,而言我得無相、無所有,離慢知見者,無有是處。……若得空已,能起無相、無所有,離慢知見者,斯有是處」。
「善觀色無常磨滅離欲之法,如是觀察受、想、行、識無常磨滅離欲之法,……心樂清淨解脫,是名為空;如是觀者,亦不能離慢知見清淨。復有正思惟三昧,觀色相斷,聲、香、味、觸、法相斷,是名無相;如是觀者,猶未離慢知見清淨。復有正思惟三昧,觀察貪相斷,瞋恚、癡相斷,是名無所有;如是觀者,猶未離慢知見清淨」。
「復有正思惟三昧,觀察,……我我所,從若見、若聞、若嗅、若嘗、若觸、若識而生。復作是觀察:……若因、若緣而生識者,彼因彼緣皆悉無常。復次,彼因彼緣皆悉無常,彼所生識云何有常!無常者是有為,行,從緣起,是患法,滅法,離欲法,斷知法,是名聖法印知見清淨」。
一、能修得空三昧的,才能進而得無相、無所有三昧;如沒有修得空三昧的,那無相、無所有是不能修得的。這樣,在空,無相,無所有——三種三昧中,空三昧是有基礎的先導的地位。這不是說空是更高深的,而是說:如沒有空無我我所的正見,不可能有無相、無所有的正三昧;即使有類似的修驗,也是不能究竟解脫的。
二、不能離慢清淨的三種三昧,是有漏的三昧。空三昧觀五陰是無常磨滅法。《瑜伽論》解說為:「依觀諸行無常性忍,由世間智,於無我性發生勝解」[4],心向於清淨解脫。無相三昧觀色、聲等六境相斷。「斷」是什麼意義?《大毘婆沙論》引「法印經說:若觀色、聲、香、味、觸相而捨諸相,名無相定,彼觀境界相而捨有情相」。《瑜伽論》說:「於眼所識色,乃至意所識法,等隨觀察,我我所相不現行故,說名為斷」[5]。依論師的意見,是捨斷有情相的。然依無相三昧的通義,境相不外乎色等六境;六境相斷,就是「於一切相不作意」的無相三昧。無所有三昧觀貪、瞋、癡相斷,觀察而不起現行,說名為斷。這樣的三三昧,都還沒有離慢,知見也沒有清淨。慢(māna),論師解說為「增上慢」、「[A72]麁我慢」,就是修行者自以為能修能證,覺得自己勝過別人的慢心。
三、離慢知見清淨的三昧,依經所說,是從因緣生滅而反觀自心的。前段所說:觀五陰無常、無我,觀色等相斷,觀貪等相斷,都是觀所觀法的空、無相、無所有。然解脫道的三昧,以無我我所為本。我我所是怎樣生起的?從見、聞、覺、知而生識,世俗的識,是有漏、有取的,有識就不離我我所。所以離慢而知見清淨的三昧,要反觀自己的心識,從因緣生。從無常因緣所生的識,當然是無常的。觀無常(的識)法,是有為(業煩惱所為的),行(思願所造作的),緣所生(的)法。緣所生法是可滅的,終歸於滅的,所以是離欲法,斷知法。這樣的觀察,從根源上通達空無我性,才能離我慢而得清淨知見——無漏智。這與《大空經》的先外空五欲,次觀五取陰而內空我慢,有同樣的意義。這是一切聖者修證的必由之道,成為佛法所以為佛法的特質,所以名為聖法印([A73]ariya-dhamma-mudda)。
九 三三昧、三觸、三法印
《雜阿含經》所說的空三昧(śūnyatā-samādhi),無所有三昧([A74]ākiñcanya-samādhi),無相三昧([A75]animitta-śūnyatā),集為一聚而被稱為「聖法印」。後來,依此而演化出意義相關的三組:一、空三昧,無願三昧([A76]apraṇihita-samādhi),無相三昧——三三昧,也名三解脫門([A77]trīṇiviṃkṣa-mukh-āni)。二、不動觸(aniñjya-sparśa),無相觸([A78]animitta-sparśa),無所有觸([A79]ākiñcanya-sparśa)——三觸。三、諸行無常([A80]anitya-sarva-saṃskārāḥ),諸法無我([A81]nirātman-sarva-dharmāḥ),涅槃寂靜([A82]santa-nirvāṇa)——三法印。
在空、無相、無所有——三三昧中,除去無所有,加入無願,這樣的三三昧組成一聚,是佛教界所一致的。然對比漢譯與巴利藏所傳,非常的不一致。如《中阿含經》的《大拘絺羅經》說:「空,無願,無相,此三法異義異文」[1],這就是名稱不同,意義也不同。與之相當的《中部.有明大經》,沒有這一段文。《相應部.無為相應》,有空等三三昧[2],《雜阿含經》與之相當的(《大正藏》八九〇經)卻沒有。《長部》的《等誦經》,《長阿含經》的《眾集經》,在所說的三法中,有空等三三昧[3],而此經的論——《阿毘達磨集異門足論》,卻沒有。以上,是彼此的有無不定。次第方面,如《中阿含經》,《長阿含經》,《大毘婆沙論》,《瑜伽論》,都是以空,無願,無相為次第[4];而南傳的《相應部》,《長部》,《增支部》,都以空、無相、無願為次第[5]。這樣的次第先後不定,彼此的有無不定,可以推定為:這雖是佛教界所共傳的,而成立稍遲,受到了部派的影響。但到底為了什麼,三三昧中,略去無所有而增入無願呢?這可能,無所有已成為無所有處,與空相通的意義,漸漸的被忽略了。同時,佛法的要義,是如實知無常,苦,無我我所——空;厭,離欲,滅而得解脫。對於世間的有為諸行——苦,厭離而不願後有,是修解脫道者應有的心境。這所以無願取代無所有的地位吧!還有,空,無所有,無相——三三昧,究竟是重於空離一切煩惱的,有為法的正觀。但在佛法開展中,對超越一切的涅槃,也增加了注意。如《中阿含經》(二一一)《大拘絺羅經》(大正一.七九二中)說:
「有二因二緣,住無想定。云何為二?一者,不念一切相;二者,念無想界。是謂二因二緣住無想定」。
《中部》與此經相當的,是《有明大經》[6],無想定是無相心定的異譯。所說的無相,有二方面:一是不作意一切相的無相,一是超越一切相的無相界——涅槃。修無相三昧的,要不作意一切相,又要作意於無相。如佛《化詵陀迦旃延經》,本來只是不依一切相——無一切相,而依此經演化所成的,無想以外,又要有想。有想的是:「此寂靜,此殊妙,謂一切行寂止,一切依定棄,愛盡,離貪,滅盡,涅槃」;「有滅涅槃」[7]。這樣,空是重於無常、無我的世間;無相是離相以外,更表示出世的涅槃;無願是厭離世間,向於寂滅的涅槃:空,無願,無相——三三昧,三解脫門,就這樣的成立了。
三觸,也是與空,無所有(或無願),無相有關的。《中部》的《有明小經》說:「從想受滅([A83]saññavedayita-nirodha)起比丘,觸三觸(tayo-phassā):空觸,無相觸,無願觸」[8]。《中阿含經》與之相當的;這樣說:「從滅盡定起時,觸三觸。云何為三?一者、不移動觸;二者、無所有觸;三者、無相觸」[9]。《大毘婆沙論》與《瑜伽論》,也是這樣說的[10]。三三昧與三觸,當然意義不同,但名目相通,是顯然可見的。試列表對比如下:
三三昧 三 觸 ┌──┴──┐ ┌──┴──┐ 古說 新說 《[A84]中阿含經》《中部》 空 空 不動 空 無所有 無願 無所有 無相 無相 無相 無相 無願
空,從觀慧得名的;不動,不為苦樂等所動,是從定得名的。不動與無所有、無相為一聚,使我們想到了《中部》的《善星經》,《不動利益經》——漢譯名《淨不動道經》[11]。這兩部經所說不動(āṇañja);不動以後,是無所有處(ākiñcaññāyatana),非想非非想處(nevasaññānāsaññāyatana)——漢譯無想處(即無相心處)。這與不動、無所有、無相——三觸的次第,是完全符合的。在《淨不動道經》中,不動,無所有,無相,都是依慧而立定名的。淨不動道的,如不能依慧得解脫,就生在「不動」。不動是在欲、色以上的。依《大空經》說:得四增上心(四禪),修內空、外空、內外空,不動,以「不移動」為目標[12]。所以,不動是依第四禪而向解脫的空三昧;不得解脫而生於不動,就是一般所說的第四禪。三觸是與此有關的,論師有多種解說,其中,「有說:空是不動觸,無願是無所有觸,無相是無相觸」[13]。這是約觀慧所作合理的解說。不動與第四禪有關,更引《中阿含經》(二一一)《大拘絺羅經》說(大正一.七九二上——中)為證:
「四因四緣生不移動定,云何為四?若比丘離欲離惡不善之法,(乃)至得第四禪成就遊。……三因三緣生無所有定,云何為三?若比丘度一切色想,(乃)至得無所有處成就遊。……二因二緣生無想定,云何為二?一者、不念一切想;二者、念無想界」。
從初禪到四禪的修習(四)因緣,得不(移)動定。從度一切色想(空無邊處),到無所有的修習(三)因緣,得無所有處定。依二因緣得無想定——無相心定;不得解脫的,成非想非非想處定。如約定境說三觸,那就是第四禪,無所有處定,及無想定。
再說三法印。《雜阿含經》卷一〇(大正二.七一上、六六下)說:
「無常想者,能建立無我想。聖弟子住無我想,心離我慢,順得涅槃」。
「一切行無常,一切法無我,涅槃寂滅」。
《雜阿含經》雖集成三句,但沒有稱之為法印。集為一聚而名為三法印的,出於《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14]。上文所說,稱為聖法印的空,無所有,無相——三三昧,重於道的實踐,表示了出世聖慧的特相,是約觀慧方面說的。能導向解脫涅槃的觀慧,是正知見,如實的通達諦理,而與諦理相契合的。這樣,從所觀、所證方面說,足以表示佛法諦理的,也不妨名為法印了。佛說法,有知與行(也可說知是行的一分)。如實知「無常故苦,無常苦故無我我所」;或說:「無常,苦,空,無我」。即知而行的,如《雜阿含經》說:「正觀(觀,應作見)者則生厭離,厭離者喜貪盡,喜貪盡者說心解脫」;「如是觀者,厭於色,厭受、想、行、識,厭故不樂,不樂故得解脫」;「於色(等)生厭,離欲,滅盡,不起諸漏,心正解脫」;「是名如實知。輸屢那!如是於色、受、想、行、識生厭,離欲,解脫」[15]。在聖道的修行中,一再說:「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16]。《大毘婆沙論》引經而解說:「依厭離染,依離染解脫,依解脫涅槃」[17]。從經論的一再宣說,可見知而後能行;修行的重要層次,主要為:厭離(nibbidā),離欲(virāga),滅(nirodha),解脫(vimutti)。無常,苦,無我(空),當然也可說是法印,但從知而行而證的佛法全體來說,無常等是偏於現實世間的正觀,而沒有說到理想——解脫涅槃的實現。這樣,諸行無常與厭離,諸法無我與離欲染,涅槃寂靜與滅盡、解脫,固然是相互對應的,而諸行無常與諸法無我,是現實的諦理,涅槃寂靜是理想的證得。這樣的三法印,表徵著全部佛法的特色。
空等三三昧,與無常等三法印的關係,如下:
從空,無所有,無相,著重於正觀的三三昧,演化為空,無願,無相的三三昧,只是著重於出世道的出發於厭離,終於不願後有生死的相續而解脫。在聖道中,依無常(苦)而引發的厭離(無願),是有重要意義的。施護異譯的《佛說法印經》,對離慢知見清淨部分,解說為:「識蘊既空,無所造作,是名無作(無願的異譯)解脫門。……如是名為聖法印,即是三解脫門」[18]。三法印與三解脫門合一,雖是晚期所譯,文義有了變化,但重視無常、無願,不失原始佛教的本意。
[A85]十 勝解觀與真實觀
四禪、八定、九次第定等一切定法,原本只是四禪(cattāri-jhānāni),其餘是由觀想而成立的。四禪在佛法中的重要性,上文已引經說明。從經文所說的四禪異名,也可以了解四禪的特勝,如《瑜伽師地論》卷一一(大正三〇.三三一上)說:
「是諸靜慮名差別者,或名增上心,謂由心清淨增上力正審慮故。或名樂住,謂於此中受極樂故,所以者何?依諸靜慮,領受喜樂、安樂、捨樂、身心樂故。又得定者,於諸靜慮,數數入出,領受現法安樂住故。……或復名為彼分涅槃,亦得說名差別涅槃。由諸煩惱一分斷故,非決定故,名彼分涅槃;非究竟涅槃故,名差別涅槃」。
比丘們依四禪得漏盡,解脫,是經中所常見的。如經說五安穩住([A86]pañca-phāsurihārā),也就是四禪及漏盡[1]。上面說到,《善星經》與《不動利益經》(漢譯名《淨不動道經》),都以不動(āṇañja),無所有(ākiñcañña),無相(animitta)為次第。第四禪名不動,在不動與無所有中間,為什麼沒有空無邊處(ākāsānañcāyatana)、識無邊處(viññāṇañcāyatana)呢?原來,不動,無所有,無相,是如實觀的三昧,而空無邊處與識無邊處,是世俗假想觀的三昧。這二類觀想的分別,如《大毘婆沙論》說:「有三種作意,謂自相作意,共相作意,勝解作意。……勝解作意者,如不淨觀,持息念,(四)無量,(八)解脫,(八)勝處,(十)遍處等」[2]。《瑜伽師地論》說:「勝解作意者,謂修靜慮者,隨其所欲,於諸事相增益作意。真實作意者,謂以自相,共相及真如相,如理思惟諸法作意」[3]。依此可以知道:自相作意([A87]svalakṣaṇa-manasikāra),共相作意(sāmānya-lakṣaṇa-manaskāra),真如作意([A88]tathatā-manasikāra),是一切法真實事理的作意;勝解作意(adhimokṣa-manaskāra)是假想觀,於事是有所增益的。如不淨觀(asubha-bhāvanā),想青瘀或膿爛等,觀自身及到處的尸身,青瘀或膿爛,這是與事實不符的。是誇張的想像所成的定境,所以說是「增益」。佛法中的八解脫(aṣṭau-vimokṣāḥ),八勝處([A89]aṣṭāv-abhibhv-āyatanāni),十遍處(daśa-kṛtsnâyatanāni),都是勝解作意。彼此的相互關係,對列如下:
八勝處 │十遍處 │八解脫 ─────────┼─────┼─────── 內有色想觀外色少┐│ │ ├┼─────┼內有色想觀外色 內有色想觀外色多┘│ │ │ │ 內無色想觀外色少┐│ │ ├┼─────┼內無色想觀外色 內無色想觀外色多┘│ │ │地遍處 │ │水遍處 │ │火遍處 │ │風遍處 │ 內無色想觀外色青─┤青遍處┐ │ 內無色想觀外色黃─┤黃遍處├─┼淨解脫身作證 內無色想觀外色赤─┤赤遍處│ │ 內無色想觀外色白─┤白遍處┘ │ │空遍處──┼空無邊處 │識遍處──┼識無邊處 │ │無所有處 │ │非想非非想處 │ │想受滅身作證
解脫,遍處(不淨念在內),勝處,這三類定法,相通而又有所不同;都出發於色的觀想,在不同的宏傳中,發展成三類不同的定法。古人將這三類,總集起來,解說為淺深的次第[4]。勝處的前四勝處,與解脫的前二解脫相當,是不淨觀。勝處的後四勝處,與第三解脫的「淨解脫身作證」相當,是淨觀(subha-bhāvanā);遍處的前八遍處,也是淨觀。青、黃、赤、白,是所造色;所造色依於能造的四大——地、水、火、風,所以有前四遍處。前三解脫,前八遍處,八勝處,都是依色界禪定,緣欲界色為境的,都是勝解的假想觀。十遍處中,在地、水、火、風(及依四大而有的青、黃、赤、白)遍處以上,有(虛)空遍處(ākāsa-kasiṇa),識遍處([A90]viññāṇakasiṇa),這不是地、水、火、風、虛空、識——六界([A91]chadhātuya)嗎?六界是說明眾生自體所有的特質,構成眾生自體的因素。四大是色法,血肉等身體;虛空是鼻孔、咽喉、毛孔等空[A92]隙,可見可觸,是有局限性的;識是自身的心理作用。眾生自體,只是這六界的綜[A93]合;如沒有識界,那就是外在的器世界了。古代的修行者,觀色法的不淨(對治貪欲),進而觀色法的清淨,就是前三解脫,前八遍處,八勝處。或超越色相,觀虛空相,勝解為遍一切處,如不能依之發慧得解脫,生在虛空無邊處。或進一步的觀識相,假想為遍一切處(後代所說的「心包太虛」,「心遍十方」,都由此定境而來),不能解脫的,生在識無邊處。無色界(arūpa-dhātu)的前二天(及定),依此修得的定境而來。
四禪名為不動(āneñja, ānejja, āṇañja)。《中阿含經》的《大空經》中,內空(adhyātma-śūnyatā),外空([A94]bahirdhā-śūnyatā),內外空([A95]adhyātma-bahirdhā-śūnyatā),與不動並列。內空、外空、內外空,是從根、境、識的相關中,空於五欲;不動是觀五陰無常、無我,內離我慢。不動修習成就,就是空住(suññatā-vihāra)的成就。如著空而不得解脫,就稱四禪為不動。《善星經》,《不動利益經》等說:不動,無所有,無相為次第,是諦理的如實觀。如有著而不得解脫的,生在(四禪),無所有處,無想處——非想非非想處(更進而立滅受想定)。在四禪與無所有處間,本沒有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的。由於十遍處的修得,依六界的次第進修,而在四禪與無所有處間,結合空無邊處,識無邊處,而成四禪、四無色定——八等至;更加滅受想定,成九次第等至(定)。總列如下:
種種想:四禪 :十遍處 :八勝處 :八解脫 :九次第定 ───:───────────:───────────:──────────:─────── 欲 : : : : : ┌:初禪┐: ┌:內有色想觀外色少┬──:內有色想觀外色解脫─:初禪 │: ├:──────┤:內有色想觀外色多┘ : ╳: │:二禪┘: │:內無色想觀外色少┬──:內無色想觀外色解脫─:二禪 色─┤: : └:內無色想觀外色多┘ : : │:三禪─:───────:───────────:──────────:三禪 │: ┌:地水火風遍處 : : : 不動┴:四禪┴:青黃赤白遍處─:內無色想觀青黃等(四)─淨解脫───────:四禪 : 空遍處 :────────────空無邊處解脫────:空無邊處定 : 識遍處 :────────────識無邊處解脫────:識無邊處定 無所有:────────────────────────無所有處解脫────:無所有處定 無相 :───────────┬────────────非想非非想處解脫──:非想非非想處定 : └────────────滅受想解脫─────:滅受想定
佛法的解脫道,是依止四禪,發真實慧,離欲而得解脫的。真實慧依於如實觀:「無常故苦,無常苦故無我」;「無我無我所」——空,是一貫的不二的正觀。能離一切煩惱,離一切相,契入超越的寂滅。依於觀慧的加行不同,名為空,名為無所有,名為無相。如止觀相應而實慧成就,依觀慧立名,名為空(性)心三昧(suññatā-cetosamādhi),無所有心三昧([A96]ākiñcaññāceto-samādhi),無相心三昧(animitta-cetosamādhi)。心三昧,或名心解脫(cetovimutti)。雖因加行不同而立此三名,而空於一切煩惱,是一致的。其實,加行也有共通處,如《空大經》說:「不作意一切相,內空成就住」[5]。《不動利益經》說:「空於我及我所,是第二無所有處道」[6]。空與無相,無所有與空,不是明顯的相通嗎!所以能得解脫的真實慧,雖有不同名稱,到底都不過是空慧的異名。
勝解的假想觀,是不能得究竟解脫的,但也有對治煩惱,斷除(部分)煩惱,增強心力的作用,所以釋尊應用某些方便來教導弟子。假想觀中,主要是不淨觀,如青瘀想,膿爛想,骨想等。障礙出家弟子的猛利煩惱,是淫欲愛,為了對治貪淫,佛開示不淨觀法門。不淨,與無常、苦、無我相聯合,成為四念處([A97]carrāro sati-paṭṭhānā)。四念處中,觀身不淨是應該先修習的。假想不淨觀,引起了副作用,由於厭患情緒的深切,有些比丘自殺,或自願為人所殺,這是經、律一致記載的[7]。改善不淨觀的修習,一方面,佛又開示入出息念法門;一方面,由不淨觀而轉出淨觀。如八解脫的第三解脫,八勝處的後四勝處,十遍處的前八遍處,都是淨觀。不淨觀與淨觀,都是緣色法的,假想的勝解所成。
與不淨觀、淨觀有關的,可以提到幾則經文。一、《雜阿含經》卷一七(大正二.一一六下)說:
「世尊告諸比丘:有光界,淨界,無量空入處界,無量識入處界,無所有入處界,非想非非想入處界,有滅界」。
「彼光界者,緣闇故可知。淨界,緣不淨故可知」[8]。
經中立七種界(dhātu),在虛空無邊處以前,有光界(ābhā-dhātu)、淨界(subha-dhātu)。光界與淨界,與第二禪名光天,第三禪名淨天的次第相合。禪天的名稱,是與此有關的。依修觀成就來說,光是觀心中的光明相現前,如勝解而能見白骨流光,就能由不淨而轉淨觀,觀地、水、火、風、青、黃、赤、白等。光與淨,都依勝解觀而成就。淨觀的內容,如地等清淨,是清淨的國土相;青等清淨,通於器界或眾生的淨色相。勝解淨相,在定中現見清淨身、土,漸漸引發了理想中的清淨土、清淨身說。
二、《中阿含經》(七三)《天經》(大正一.五四〇中——下)說:
「我為智見極明淨故,便在遠離獨住,心無放逸,修行精勤,……即得光明,便見形色;及與彼天共同集會,共相慰勞,有所論說,有所答對;亦知彼天如是姓,如是字,如是生;亦知彼天如是食,如是受苦樂;亦知彼天如是長壽,如是久住,如是命盡;亦知彼天作如是如是業已,死此生彼;亦知彼天(屬)彼彼天中;亦知彼天上,我曾生(其)中,未曾生(其)中也」。
此經,巴利藏編入《增支部.八集》(成立可能遲一些),下接勝處與解脫[9]。得殊勝知見,是修定四大目的之一。本經的精勤修行,共分八個層次。先勝解光明相,如光相成就,能於光明中現見色相,色相是(清淨的)天色相。光明相現前,現見清淨天色相,與解脫、勝處的淨觀成就相當。進一步,與諸天集會,互相問答。這樣的定境,使我們想起了,《般舟三昧經》的阿彌陀佛([A98]Amitābhabuddha)現前,佛與修行者問答(不但見色相,還聽見聲音)。無著(Asaṅga)修彌勒(Maitreya)法,上升兜率天([A99]Tuṣita),見彌勒菩薩,受《瑜伽師地論》。密宗的修習成就,本尊現前,也能有所開示。原則是一樣的,只是修行者信仰對象不同而已[10]。依《般舟三昧經》說:所見的不是真實佛,是自己的定心所現[11]。《攝大乘論本》說:「諸瑜伽師於一物,種種勝解各不同,種種所見皆得成,故知所取唯有識」[12]。勝解的假想觀,多釆多姿,在佛教的演進中,急劇的神教化,也助成了唯心思想的高揚。
三、《中阿含經》的《有勝天經》,《中部》作《阿那律經》[13]。《有勝天經》說:「有三種天:光天,淨光天,遍淨光天」[14]。這三天,「因人心勝如(如是不如,勝如即優劣)故,修便有精麤;因修有精麤故,得(至天)人則有勝如」。不但有差別,每一天的天人,也有勝妙與不如的。所以有差別,是由於因中的修行,有精麤不同。以光天來說,因中「意解作光明想成就遊(成就遊,異譯作具足住),心作光明想極盛」。然由於勝解的光明想,有大有小,所以「光天集在一處,雖身有異而光不異」。如各「各散去時,其身既異,光明亦異」。淨光天的差別,是因中「意解淨光天遍滿成就遊」,如不再修習,生在淨光天中,就「不得極寂靜,亦不得盡壽訖」。如「數修數習」,生天時就能「得極寂靜,亦得盡壽」。遍淨光天生在一處,也是有差別的,那是雖同樣的「意解遍淨光天遍滿成就遊」,如「不極止睡眠,不善息調(調,是掉舉的舊譯)悔」,那就「彼生(天)已,光不極淨」,如「極止睡眠,善息調悔」,「彼生(天)已,光極明淨」。《有勝天經》的三天,《阿那律經》作四天:少光天(Parittābha-deva),無量光天(Appamāṇābha-deva),雜染光天([A100]Saṅkiliṭṭhābhā-deva),清淨光天(Parisuddhabhā-deva)。少光天與無量光天,與《有勝天經》光天的二類相當。雜染光天與清淨光天,與《有勝天經》中,清淨光天的「光不極淨」,「光極明淨」二類相當。三天或四天,不外乎光與淨,與七界的光界、淨界相當。其實,清淨(色相)是不能離光明的[15]。
成就四禪而不得解脫的,感得四禪天的果報。四禪諸天的名字,也是漸次成立的。經中常見的「天、魔、梵」:魔(māra)以下有種種天,如超出魔界,就名為梵天([A101]Brahmā),這是適合於印度教的。佛教中,欲界以魔天(他化自在天)為最高,如出魔界,也就是離欲界的禪天,所以初禪天就名為梵天。佛弟子修勝解觀,依光明相而現起,所以緣色法而修勝解的,不外乎光明相與清淨色相。修此而感報的,也就是光天與淨天,作為二禪天、三禪天的名字。由於光明相等有優劣,所以又分每一禪天為三天(或二天)。但在初期聖典中,四禪天的名字,是梵天,或梵眾天([A102]Brahmakayika);光音天([A103]Ābhāsvāra);遍淨天(Subhakiṇhā);廣果天(Vehapphala)。第四禪只是廣果天,這一名稱,可能初期以此為最高處,定或依慧得解脫,第四禪是廣大果吧!佛教假想觀及如實觀的發達,對於上二界諸天的安立,是有直接關係的。
校注
[0003001] 詳見拙作《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九)〈原始集成之相應教〉。 [0003002] 《雜阿含經》卷二九(大正二.二〇六上)。 [0003003] 《相應部》(四)〈惡魔相應〉(南傳一二.一八一——一八二)。《雜阿含經》卷三九(大正二.二八五中)。 [0003004] 參閱早島鏡正《初期佛教與社會生活》(二五三)。 [0004005] 《長阿含經》(一五)《阿㝹夷經》(大正一.六九中)。 [0004006] 《長部》(二三)《弊宿經》(南傳七.四〇六——四〇八)。《中阿含經》(七一)《蜱肆王經》(大正一.五三二上)。 [0004007] 《長阿含經》(一五)《阿㝹夷經》(大正一.六九中)。 [0004008] 《雜阿含經》卷三九(大正二.二八五中)。又卷四四(大正二.三一八中)。 [0005009] 《中部》(一五一)《乞食清淨經》(南傳一一下.四二六)。 [0005010] 《瑜伽師地論》卷九〇(大正三〇.八一二中)。 [0005011] 《赤銅鍱律.小品》(南傳四.四五四)。《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三〇(大正二二.一九三下)。《四分律》卷五四(大正二二.九七〇下)。《十誦律》卷六〇(大正二三.四五三上)。 [0005012] 「愛念染著」,《中部》(一五一)《乞食清淨經》作:「心欲或貪或恚或癡或瞋」(南傳一一下.四二六——四二八)。 [0006013] 《經集》(四)〈義品〉(南傳二四.三二七)。《佛說義足經》卷上(大正四.一八〇中)。 [0006014] 《相應部》(二二)〈蘊相應〉(南傳一四.一六——一七)。《雜阿含經》卷二〇(大正二.一四四下)。 [0006015] 《經集》(五)〈彼岸道品〉(南傳二四.四二五)。 [0007016] 《相應部》(三五)〈六處相應〉(南傳一五.八三——八四)。《雜阿含經》卷九說:「危脆敗壞,是名世間」(大正二.五六中)。 [0007017] 《相應部》(四一)〈質多相應〉(南傳一五.四五〇——四五三)。《雜阿含經》卷二一(大正二.一四九下——一五〇上)。 [0007018] 《相應部》(四三)〈無為相應〉(南傳一六上.七七)。《雜阿含經》卷三一(大正二.二二四中)。 [0008019] 《相應部》(二〇)〈譬喻相應〉(南傳一三.三九五)。又(五五)〈預流相應〉(南傳一六下.三一九)。 [0008020] 《中阿含經》(九七)《大因經》(大正一.五七八中)。《長阿含經》(一三)《大緣方便經》,《長部》(一五)《大緣經》,大同。 [0008021] 《相應部》(六)〈梵天相應〉(南傳一二.二三四)。《中部》(二六)《聖求經》(南傳九.三〇一)。 [0008022] 《雜阿含經》卷一二(大正二.八三下)。又卷四七說:「如來所說修多羅,甚深,明照,空相應隨順緣起法」(大正二.三四五中)。 [0011001] 唯有分別論者,於三十七道品外,加四聖種,立四十一道品,見《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九六(大正二七.四九九上)。 [0011002] 《長部》(一六)《大般涅槃經》(南傳七.一〇三)。《長阿含經》(二)《遊行經》(大正一.一七中)。 [0011003] 《雜阿含經》卷二一(大正二.一四八下——一四九上)。《增支部.四集》(南傳一八.三四二——三四四)。 [0011004] 《論事》(南傳五八.三九七——三九九)。 [0012005] 《增支部.四集》(南傳一八.二七六)。《雜阿含經》卷二一(大正二.一四六下——一四七上)。 [0012006]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三四(大正二七.六九三中)。 [0013007] 《相應部》(四五)〈道相應〉(南傳一六上.一五三——一五四)。《中部》(一四一)《諦分別經》(南傳一一下.三五五)。 [0013008] 《雜阿含經》卷二七(大正二.一九三上)。 [0013009] 《相應部》(四八)〈根相應〉(南傳一六下.一〇)。《雜阿含經》卷二六(大正二.一八三中、一八四上)。 [0013010] 《雜阿含經》卷二六(大正二.一八五下、一八八上、一八八下)。《增支部.五集》(南傳一九.一五——一六)。 [0013011] 《相應部》(三六)〈受相應〉(南傳一五.三三六——三三七)。 [0014012] 《相應部》(一二)〈因緣相應〉(南傳一三.四二);又〈諦相應〉(南傳一六下.三六〇)。《雜阿含經》卷八(大正二.五五中)。 [0014013] 《雜阿含經》卷二六(大正二.一八三中)。《相應部》(四八)〈根相應〉(南傳一六下.五七)。 [0014014] 《雜阿含經》卷九(大正二.六〇下)。 [0015015] 《雜阿含經》卷一四(大正二.九三下)。《相應部》(一二)〈因緣相應〉(南傳一三.五五)。 [0015016] 《雜阿含經》卷二(大正二.一二下)。 [0016017] 《相應部》(五六)〈諦相應〉(南傳一六下.三四一)。《瑜伽師地論》卷九五(大正三〇.八四三中)。 [0016018] 遍知,是知而能斷的,所以古立「智遍知」、「斷遍知」——二遍知。 [0017019] 無我我所,《雜阿含經》每作三句:非是我,非異我,非相在(如色在我中,我在色中)。《相應部》也作三句:非我所,非我,非我的我。 [0017020] 如《雜阿含經》卷一〇(大正二.六五中)。 [0017021] 《相應部》(二二)〈蘊相應〉(南傳一四.二六二)。 [0017022] 《中部》(六四)《摩羅迦大經》(南傳一〇.二三七——二三八);《增支部.四集》(南傳一八.二二六)等。 [0018023] 拙作《妙雲集》(一一)《性空學探源》(三三)。 [0020001] 《相應部》(四一)〈質多相應〉(南傳一五.四五〇——四五二)。參閱注(4)。 [0021002] 《中部》(四三)《有明大經》,與《中阿含經》(二一一)《大拘絺羅經》相當,但《中含》沒有這部分問答。 [0021003] 《瑜伽師地論》卷八七說:「當知此中極鄙穢義,是所有義」(大正三〇.七九二上)。 [0022004]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〇五說:「大德瞿達多!當知貪欲、瞋恚、愚癡是相,有不動心解脫,是最勝無相」(大正二七.五四二上)。《論》說的瞿達多,即牛達多,與《相應部》相同,反而與《雜阿含經》不合。 [0022005] 《中阿含經》(一六九)《拘樓瘦無諍經》(大正一.七〇三下)。《中部》(一三九)《無諍分別經》,但說:「善男子須菩提行無諍道」(南傳一一下.三三二)。 [0024001]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八二(大正二七.四二三上)。 [0024002] 《中阿含經》(六一)《牛糞喻經》(大正一.四九六中)。又(一三八)《福經》(大正一.六四五下)。《增支部.七集》(南傳二〇.三四〇)。《增壹阿含經》(一〇)〈護心品〉(大正二.五六五中——下)。 [0024003] 《中阿含經》(八)《七日經》(大正一.四二九中——下)。又(一三〇)《教曇彌經》(大正一.六一九下)。《增支部.六集》(南傳二〇.一二三)。又〈七集〉(南傳二〇.三五八)。 [0025004] 《增支部.九集》(南傳二二上.六五)。 [0025005] 《雜阿含經》卷四七(大正二.三四四中——三四五上)。《相應部》(二〇)〈譬喻相應〉(南傳一三.三九〇——三九三)。 [0025006] 《增支部.八集》(南傳二一.二——三)。 [0025007] 《增支部.一一集》(南傳二二下.三二二——三二三)。《增壹阿含經》(四九)〈放牛品〉(大正二.八〇六上)。 [0025008] 《大智度論》卷二〇(大正二五.二一一中)。 [0025009]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八三(大正二七.四二七上)。 [0026010] 《中阿含經》(五六)《彌醯經》(大正一.四九二上)。又(五七)《即為比丘說經》(大正一.四九二中)。《增支部.九集》(南傳二二上.四、一一——一二)。 [0026011] 《中部》(六二)《教誡羅睺羅大經》(南傳一〇.二一九——二二〇)。 [0026012] 《成實論》卷一二說:「慈心差別為悲、喜,……能令此三平等,故名為捨」(大正三二.三三六中——下)。 [0026013] 《中阿含經》(二七)《梵志陀然經》(大正一.四五八中)。《中部》(九七)《陀然經》(南傳一一上.二五六)。 [0026014] 《中阿含經》(六八)《大善見王經》(大正一.五一八上——下)。《長部》(一七)《大善見王經》(南傳七.一八四——一九七)。《長阿含經》(二)《遊行經》(大正一.二三下——二四上)。 [0026015] 《相應部》(四六)〈覺支相應〉(南傳一六上.三三九——三四〇)。《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八三(大正二七.四二七下)。 [0029001] 《中部》(一〇五)《善星經》(南傳一一上.三三一——三三三)。 [0029002] 《中部》(一〇六)《不動利益經》(南傳一一上.三四〇——三四六)。《中阿含經》(七五)《淨不動道經》(大正一.五四二中——五四三中)。 [0030003] 《中阿含經》(七五)《淨不動道經》原譯本作「於此得入不動」(大正一.五四二下),今依上下文義及《中部》改。 [0030004] 《中部》(一〇六)《不動利益經》(南傳一一上.三四五)。 [0030005] 《中阿含經》(七五)《淨不動道經》(大正一.五四三上)。 [0030006] 《雜阿含經》卷二一(大正二.一五〇下)。《中阿含經》(二一一)《大拘絺羅經》(大正一.七九二上)。《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五三(大正二七.七八一中)。 [0031007] 《中阿含經》(七五)《淨不動道經》(大正一.五四二下)。 [0031008] 《中阿含經》(七五)《淨不動道經》(大正一.五四二下)。 [0031009]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八四(大正二七.四三三中)。 [0036001] 《雜阿含經》卷二〇(大正二.一四六中)。 [0036002] 《雜阿含經》卷二〇(大正二.一四六上)。 [0036003] 《增支部.九集》(南傳二二上.一二五——一二六)。 [0036004] 《雜阿含經》卷二一(大正二.一四九下)。《相應部》(四一)〈質多相應〉(南傳一五.四五一)。 [0036005] 《相應部》(八)〈婆耆沙長老相應〉(南傳一二.三二五)。 [0036006] 《瑜伽師地論》卷一七(大正三〇.三七二中——下)。 [0036007]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〇四(大正二七.五四一中——下)。 [0037008] 《增支部.六集》(南傳二〇.二〇——二一)。《阿毘達磨集異門足論》卷一五(大正二六.四三一上)。 [0037009] 《增支部.六集》(南傳二〇.一五六——一五七)。《中阿含經》(八二)《支離彌梨經》(大正一.五五九上)。 [0037010] 《增支部.九集》(南傳二二上.一二七)。 [0038011] 《增支部.九集》(南傳二二上.一一二——一二四)。 [0038012] 《中阿含經》(七五)《淨不動道經》(大正一.五四三上)。《中部》(一〇六)《不動利益經》,「無想」作「非想非非想處」。 [0039013] 《相應部》(四〇)〈目犍連相應〉(南傳一五.四〇五——四一四)。 [0039014] 《相應部》(二八)〈舍利弗相應〉(南傳一四.三八〇——三八五)。 [0039015]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三六(大正二四.三八七中)。《長部》(一六)《大般涅槃經》(南傳七.六八)。 [0040016] 《中阿含經》(二一〇)《法樂比丘尼經》(大正一.七八九上)。又(二一一)《大拘絺羅經》(大正一.七九一下——七九二上)。 [0040017] 《中阿含經》(二二)《成就戒經》(大正一.四四九下)。《增支部.五集》(南傳一九.二六八——二六九)。 [0040018] 《長部》(一五)《大緣經》(南傳七.二二——二四)。《長阿含經》(一三)《大緣方便經》(大正一.六二中)。《中阿含經》(九七)《大因經》(大正一.五八二上)。 [0040019] 《中阿含經》(二一〇)《法樂比丘尼經》(大正一.七八九上)。又(二一一)《大拘絺羅經》(大正一.七九二上)。 [0040020] 《長部》(三三)《等誦經》(南傳八.三四三——三四四)。《長阿含經》(九)《眾集經》(大正一.五二中——下)。《增支部.九集》(南傳二二上.七七——七八)。《增壹阿含經.九眾生居品》(大正二.七六四下——七六五上)。 [0040021] 《長部》(二四)《波梨經》(南傳八.四三)。《長阿含經》(一五)《阿㝹夷經》(大正一.六九下)。 [0041022] 《相應部》(二二)〈蘊相應〉(南傳一四.一五〇)。 [0042023] 《別譯雜阿含經》卷八(大正二.四三一上)。 [0042024] 《雜阿含經》卷一二(大正二.八五下)。又卷一〇(大正二.七二中)。 [0042025] 《增支部.十一集》(南傳二二下.二九一)。 [0042026] 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二七八——二八四)。 [0043027]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四〇(大正二七.二〇九下)。又卷一〇五(大正二七.五四一下)。 [0043028] 《增支部.七集》(南傳二〇.三二六——三二八)。 [0043029]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四〇(大正二七.二〇九中)。 [0047001] 《雜阿含經》卷九(大正二.五七中)。 [0047002] 《中阿含經》(一九〇)《小空經》(大正一.七三七上——下)。《中部》(一二一)《空小經》(南傳一一下.一一九——一二七)。 [0047003] 「漏盡、無漏、無為心解脫」,《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〇五,引經作:「能速盡諸漏,證得無漏,無加行解脫」(大正二七.五四三上)。 [0047004] 《瑜伽師地論》卷三六(大正三〇.四八八下——四八九上)。又卷九〇(大正三〇.八一二下)。 [0048005] 「疲勞」,《中部》(一二一)《空小經》作「患惱」(daratha)。《瑜伽師地論》卷九〇,解說為:「麁重,不寂靜住,及熾然等」(大正三〇.八一二下)。 [0049006] 《瑜伽師地論》卷九〇(大正三〇.八一二下——八一三上)。 [0050007]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〇四(大正二七.五四一中)。 [0050008] 《中阿含經》(一九一)《大空經》(大正一.七三八上——七四〇下)。《中部》(一二二)《空大經》(南傳一一下.一二七——一三九)。 [0050009] 《中部》(一二二)《空大經》作:「心不勇躍,不欣喜,不定住,不解脫」(南傳一一下.一三〇)。 [0051010] 《瑜伽師地論》卷九〇(大正三〇.八一三上——中)。 [0051011] 參照《雜阿含經》卷一三,作:「眼見可愛,可樂,可念,可意,長養欲之色」(大正二.八九中)。 [0052012] 《雜阿含經》卷九(大正二.五七中)。 [0053013] 《中部》(一五一)《乞食清淨經》(南傳一一下.四二六——四三二)。 [0054014] 《中阿含經》(一九〇)《小空經》(大正一.七三七上——下)。《中部》(一二一)《空小經》(南傳一一下.一二〇以下)。 [0055015] 《大乘入楞伽經》卷二(大正一六.五九九上)。 [0057001] 《雜阿含經》卷三(大正二.二〇上——中)。 [0057002] 《佛說聖法印經》(大正二.五〇〇上——中)。 [0057003] 《佛說法印經》(大正二.五〇〇中——下)。 [0058004] 《瑜伽師地論》卷八七(大正三〇.七九二上)。 [0058005]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〇四(大正二七.五四一下)。《瑜伽師地論》卷八七(大正三〇.七九二上)。 [0060001] 《中阿含經》(二一一)《大拘絺羅經》(大正一.七九二上)。 [0060002] 《相應部》(四三)〈無為相應〉(南傳一六上.七九)。 [0061003] 《長部》(三三)《等誦經》(南傳八.二九八)。《長阿含經》(九)《眾集經》(大正一.五〇中)。 [0061004] 《中阿含經》(二一一)《大拘絺羅經》(大正一.七九二上)。《長阿含經》(九)《眾集經》(大正一.五〇中)。《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〇四(大正二七.五三八上)。《瑜伽師地論》卷一二(大正三〇.三三七上——下)。 [0061005] 《長部》(三三)《等誦經》(南傳八.二九八)。《相應部》(四三)〈無為相應〉(南傳一六上,七九)。《增支部.三集》(南傳一七.四九五)。 [0061006] 《中部》(四三)《有明大經》(南傳一〇.一九)。 [0062007] 《增支部.十一集》(南傳二二下.二九一)。又〈十集〉(南傳二二上.二〇九——二一〇)。 [0062008] 《中部》(四四)《有明小經》(南傳一〇.二七)。 [0062009] 《中阿含經》(二一一)《大拘絺羅經》(大正一.七九二上)。然依《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五三,是《法樂比丘尼經》,與《中部》說相合(大正二七.七八一中)。 [0062010]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五三(大正二七.七八一中)。《瑜伽師地論》卷一二(大正三〇.三四一上)。 [0063011] 《中部》(一〇五)《善星經》(南傳一一上.三三一——三三二)。《中部》(一〇六)《不動利益經》(南傳一一上.三四一——三四三)。《中阿含經》(七五)《淨不動道經》(大正一.五四二中——五四三上)。 [0063012] 《中阿含經》(一九一)《大空經》(大正一.七三八中——七三九上)。 [0063013]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五三(大正二七.七八一中)。 [0064014]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九(大正二三.六七〇下)。 [0064015] 《雜阿含經》卷一(大正二.一上、二上、六上、六中)。 [0064016] 如《雜阿含經》卷二七(大正二.一九五中——下)。 [0064017]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二八(大正二七.一四五下)。 [0065018] 《佛說法印經》(大正二.五〇〇下)。 [0068001] 《增支部.五集》(南傳一九.一六五)。 [0068002]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一一(大正二七.五三上)。 [0068003] 《瑜伽師地論》卷一一(大正三〇.三三二下)。 [0070004]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八五(大正二七.四四二中)。 [0073005] 《中部》(一二二)《空大經》(南傳一一下.一二九)。《中阿含經》(一九一)《大空經》作:「度一切色想,行於外空」(大正一.七三八中)。 [0073006] 《中部》(一〇六)《不動利益經》(南傳一一上.三四三)。《中阿含經》(七五)《淨不動道經》(大正一.五四二下)。 [0073007] 《雜阿含經》卷二九(大正二.二〇七中——二〇八上)。《相應部》(五四)〈入出息相應〉(南傳一六下.一九三——一九六)。各部廣律四波羅夷的殺戒,都載有此一因緣。 [0074008] 《相應部》(一四)〈界相應〉(南傳一三.二二二——二二三)。 [0075009] 《增支部.八集》(南傳二一.二四一——二四九)。 [0075010] 參閱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八四七——八四八)。 [0075011] 《般舟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下——九〇六上)。 [0075012] 《攝大乘論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七中)。 [0075013] 《中阿含經》(七九)《有勝天經》(大正一.五四九中——五五〇下)。《中部》(一二七)《阿那律經》(南傳一一下.一七九——一九〇)。 [0075014] 三天說,又見《中阿含經》(七八)《梵天請佛經》(大正一.五四八上)。 [0076015] 光明想的修習,應用極廣,如睡時作光明想,或解說光明為「法光明」。【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38 冊 No. 36 空之探究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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