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廣五蘊論講記
這部論是《大乘廣五蘊論》,「五蘊」這個名詞,在佛教多得是,像《阿含經》、《心經》等許多地方都看得到。小乘佛法以來,各部各派對「五蘊」都有解釋的,現在這個地方的《五蘊論》,是「唯識法相」這一派的大乘佛法的講法。當然,其中稍稍有一些不同的地方,不過大部分都是差不多的。
這本來是世親菩薩的一部論,叫《大乘五蘊論》。但這部論太簡單了一點,世親菩薩有個弟子叫安慧,就依著世親菩薩這一部《大乘五蘊論》,稍微增加幾句、補充幾句,有的地方加個解釋,使意義更明顯一點,大家可以容易瞭解一點。這樣子,安慧菩薩就造了這一部《大乘廣五蘊論》,上面加個「廣」字。這部論和我們普通的注解不太相同,它自己成為一部論,與《大乘五蘊論》本質是一樣的,稍微講得詳細一點。這是唐朝時候地婆訶羅印度三藏翻譯的。
第一章 五蘊
佛說五蘊,謂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
第一節 色蘊
云何色蘊?謂四大種及大種所造色。
「色蘊」,原則上講,大體上和我們現在講的「物質」差不多,不過稍稍有一點不同。這當中分為兩大類:一類叫能造色(能造的色),就是「四大種」;一類叫「所造色」,就是其他依四大種而所造的色。
第一項 四大種(地、水、火、風)
云何四大種?謂地界、水界、火界、風界。此復云何?謂地,堅性;水,濕性;火,煖性;風,輕性。界者,能持自性、所造色故。
什麼叫做「四大種」呢?就是「地界、水界、火界、風界」,普通叫地、水、火、風四大。為什麼叫「大」呢?普遍得很,無處不在,只要是物質,就有它。那個地方有物質,那個地方就有四大;離開四大,沒有其他的物質了,所以叫「大」。這個「界」字,有一種「特性」、「特殊性質」的意思,而可以做為「原因」、「因緣」的意義。所以,像唯識宗裡面,這個「界」字也可以解釋成「種子」,不過這個地方不必解釋為種子。因為依地、水、火、風能夠造所造色,因此四大叫做「界」。「四大種」的「種」,不是「種類」,也可說是「種類」;也是有一個「因」的意思,就同我們世界上的「種」,依那個種可以發生什麼東西,所以四大也叫做「四大種」、「能造」。換一句話,地、水、火、風是物質之中的一種最基本的因素。佛教講物質,分析到當中最基本的因素,也就是叫做地、水、火、風這四類。所以,這地、水、火、風,不是我們看到的地,也不是我們喝的水這些,是物質當中最微細的一種基本因素,一切物質要依它而有的,所以叫做四大、四界,也叫四大種。在佛法之中,地、水、火、風四種是平等的。
「此復云何?」佛法所講的四大,不是我們平常世界上所講的地、水、火、風,那麼為什麼要叫它地、水、火、風呢?因為佛法所講的四大,還是依我們普通地、水、火、風的意義去引申出來的。
「謂地,是堅性;水,是濕性;火,是煖性;風,是輕性。」從我們世間法來講,這個道理也可以講得通。比方桌子,很堅固,東西就放得上去了;像水、空中,東西一放,它就掉下來了。東西可以放上去,是因為桌子有一種「堅」的特性,以我們現在的物質來說,就叫「固體」。從普通的固體,去瞭解到物質當中的基本因素有一種「堅」的特性,這就是「地界」。「堅性」的「性」,是「特性」,一種特殊的性質。如果沒有這個特性,怎麼知道它有呢?所以凡是有的,有這個法,就有它的特性,要用它的特性證明有這一種法存在。因為物質之中有一種「堅性」,所以我們知道物質最基本因素當中有一種叫做「地界」。
那麼,下面都可以通了。水,是濕性,表面我們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叫做「液體」。這流動的液體之中,它有一種「濕」的性質,可以把很多東西凝聚起來。好像一堆沙土,沒有水的話,它散開來的;拿點水拌一拌的話,就會凝聚起來。我們看到的水是流動的,流動是它的形態,它的特性是一種「濕」的性質。樹木、花草之類的植物,遇到水份,就會得到它這種濕的特性的潤濕。所以,物質之中有一種基本的因素是濕性,這就是「水界」。火的性質叫做「煖性」,有溫度,有一種熱的性質。這在現在科學上的講法,叫做「能」。風,是輕性,會流動的。我們普通叫做「氣體」,比方氫氣、氦氣、空氣、氧氣這許多,佛法裡的名字就叫做「風」。所以,地是固體,水就是液體,火就是熱能,風是一種氣體。
這個地方就簡單這樣講,要是深一層講的話,地是「堅」為性,所以能夠擔當、任持。就是有一種固體的形態出現,東西可以撐住了的,那叫做地的作用。因為水的濕性,所以有一種凝聚作用,物質就不是一粒一粒各管各的,就凝聚了。所以,水的濕性是凝聚的作用。煖性的作用,它能夠熟變。拿我們人來講,我們吃了東西進去,會消化,中國醫生向來都是叫做一種熱力;假使說不太消化,中國醫生就說「胃寒」。現在世界上的科學家,用火把東西的成分分化,溫度一百度,它就起了變化,一千度、一萬度的話,到最後,連金剛鑽都化了。煖性它能夠起一種消化、分化的作用。風是一種輕動體,我們人所以能夠動,就是靠這個風。我們的血液循環、排泄,如果沒有風,怎麼能夠循環、排泄?我們的汗毛、身體裡面也都是通的,假使不通,人早就沒有了。
所以,物質的基本因素叫地、水、火、風,是從世界上我們眼睛面前看到的地、水、火、風,理解、推究到頂細頂細的物質,到最後,有地、水、火、風這四種因素,這不是用眼睛能夠看到的。因為有地的因素,所以物質有堅固性的現象。因為有水性,才有凝聚現起的現象。因為有煖性,所以有分化、熟變的現象。因為有風性,所以能夠動,沒有風就不能動了。這是佛教向來所講的,是古代物理學最基本的一種物質因素。佛法說這樣的許多事,都不是我們眼睛面前的,它講到裡面的一種很微細的東西——地、水、火、風。
「界者,能持自性、所造色故。」「自性」,就是「特性」。「能持自性」,就是它能夠永遠不變的持有這種特性。這個「持」,就有一種一直這樣、一直這樣的意思。堅有堅的特性,這個特性它能夠一直保持下來,假如這個特性變化了的話,那就不能叫「地」了。「所造色」,就是四大界所執持,能夠依它而起的色。所以,「界」包含了兩種意義:一種是「能持自性」是「界」意,就是它的特性;一種是「因素」的意思,所造色(其他的色法)依它而起。
第二項 四大所造色
云何四大所造色?謂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色、聲、香、味及觸一分,無表色等。造者,因義。根者,最勝自在義、主義、增上義,是為根義。所言主義,與誰為主?謂即眼根與眼識為主,生眼識故;如是乃至身根與身識為主,生身識故。
色蘊有兩種,「四大種」、「四大種所造色」。四大種講過了,「云何四大所造色?」四大所造色的內容,普通來講有十一類,就是眼、耳、鼻、舌、身這五根,色、聲、香、味、觸這五塵,還有「無表色等」這一類。
我們普通講色、聲、香、味、觸都是所造色,其實不是的。觸當中有兩分:一分是「所造色」,一分是「四大」。因為四大是能造色,這個地方是講所造色,要把四大拿開,所以剩下來的是觸的一分,稱為「觸一分」。這個「一分」,是除了四大之外的其他的觸。假使講觸的全體,四大也是觸,一共合起來,有十五類。
「無表色等」,下面講的有無表色、三摩地所生色。
「造者,因義。」「造」是「因」的意思。「因」有很多的意思,所謂因義的長養,都是一種增上因,就是說要有四大才能夠有所造色,沒有四大就沒有所造色,所造色要依四大而有。其實,四大是四大,所造色是所造色,所以叫做「所造」,是「因」的意思,因四大而有的。舉一個例子來說,比方一塊布,紗就是因,這個因與果不同,因是因,果是果,是依紗而有布,並不是紗就是布。國家也是這樣,行政院長發表了,通過、成立了。行政院長下面再推舉某人當外交部長,某人做什麼,這許多都要依行政院長而產生的,依他而有的。如果沒有行政院長,下面就不可能產生了。「所造」、「能造」的這個「造」字,也就是這樣的一種「因」。不要以為把地、水、火、風配合起來,就變成眼根、變成耳根了,不是的。地、水、火、風是四種特殊的因素,眼根有眼根的特性,耳根有耳根的特性,它們是依四大而有的,所以四大叫做「能造」。法相不能望文生義,望不了的,要修的。佛法是要學的,不像看小說那麼容易。
「根者,最勝自在義、主義、增上義」,這個「根」字,梵文裡用三個意義來解釋。主要的意義,在我們認識世界、知道各式各樣的一切活動當中,「根」是非常重要的。我們平常講身上的是「根」,而外面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碰到的、想到的,叫做「境」,還有心理的作用、心理活動,叫做「識」。我們的認識是依這三個,如果我們的眼睛有了一點毛病,外面是什麼就看不到,青、黃、赤、白也看不出來了,那麼眼識也生不起來了。
整個認識當中,我們總覺得心的作用很重要,但如果沒有眼、耳、鼻、舌、身的話,心從那裡去認識?世界是什麼,全部不曉得了。像我們有眼睛的,我們能看到東西,現在發明了望遠鏡,還能看到銀河。有的動物沒有眼睛的,你說牠能不能知道?不要說銀河,東西擺在面前,牠也不曉得,青、黃、赤、白,牠也不曉得。為什麼?牠沒有「根」。「根」沒有,「識」也不能發生,心理活動受限制了。所以,「根」在這裡面具有一種重要的地位、重要的意義,這叫「最勝自在」——最殊勝的、自在的。「主義」,這個「主」是「為主」的意思,在我們的認識當中起主要作用。「增上義」,增上的,給它一種力量,有一種強有力的力量,能夠影響其他的,叫「增上」。
「所言主義,與誰為主?謂即眼根與眼識為主,生眼識故;如是乃至身根與身識為主,生身識故。」為什麼根是「主」的意思呢?比方眼根,先有眼根,能夠生出眼識,眼根就是給眼識為主;有身根故,能夠生身識,所以叫做「主」。
比方「識」要怎麼樣才能夠生起來?根、境和合生識,裡面要有根,外面要有境界,兩個和合,生起「識」來了。那為什麼叫「眼識」,不叫「色識」呢?為什麼叫「耳識」,不叫「聲識」呢?為什麼依「根」得名,不從「境」得名呢?因為根有特殊的力量,境一直都是這樣在那裡,我們很容易能夠緣取到的。換一句話,外面的境很普遍,很容易得到這個緣,而根這個緣特別重要。在我們人的身心活動當中,根特別重要,所以佛法之中,都是依「根」為名的,叫做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照道理講,緣取到色、聲、香、味、觸、法,那就叫色識、聲識、香識……,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可是我們平常都不這樣講,就是因為這個「根」有特殊的主要作用。特別是眼、耳、鼻、舌、身,對於物質世界的瞭解上有特殊作用,缺少那一個,這一部分就全部不能瞭解。我們人,樣樣都有。有許多,牛、羊、馬也都有。但是,魚或者田裡的螺螄、小生命,就不見得眼、耳、鼻、舌、身都有的。有的在地下過活的眾生,牠沒得眼根的,牠不生眼根就沒有眼識。也有沒得耳朵的,很多昆蟲就是靠觸覺的,不一定有眼、耳、鼻、舌。我們人,眼、耳、鼻、舌、身最發達,所以人最聰明,知識最高。「根」非常的重要,所以叫「最勝自在」、「主」、「增上」。佛法中的「根」字,約這個意義講。
講法相,每個名字有它的定義。雖然不一定這樣講,但是,凡是論的話,它都是確定定義,一看就知道是那一派的定義。那麼究竟那一個講得比較好?你自己去抉擇了。假使籠里籠統地圓融無礙,這在論書是沒有的。籠里籠統,那講的什麼呢?什麼都不能講,論的方法就是科學化的方法。
甲 五根
云何眼根?謂以色為境,淨色為性,謂於眼中一分淨色,如淨醍醐。此性有故,眼識得生,無即不生。
什麼叫做「眼根」呢?眼根的境界叫做「色」,這個「色」和五蘊裡色蘊的「色」不同。色蘊的「色」等於物質差不多,眼根以色為境的「色」,是青、黃、赤、白這一類眼睛看得到的東西。眼根的性質,就是「清淨的色」,有一種清淨的物質。佛法講眼根,不是普通我們世俗法講的眼睛,講耳根,不是一般說的耳朵,是講在我們這個普通眼睛當中的一分清淨的色,一種清淨的物質。「如淨醍醐」,比喻好像醍醐一樣。醍醐這東西,在我們這裡其實是一種油質。在佛經裡講,印度人用牛奶提煉,叫做酪、叫做生酥、叫做熟酥,熟酥再煉,就煉成醍醐。熟酥就已經變成浮在水面上的油了,而最乾淨最乾淨,裡面一點點雜質都沒有的油質,是第一營養的營養品,叫淨醍醐。所以,清淨色用清淨醍醐來作譬喻,就是這個意思。清淨的醍醐,形容我們眼睛當中有一分清淨的色。因此,拿我們現在科學來瞭解的話,等於我們眼睛裡面能見的視覺神經。這個東西,我們是看不到的,所以叫做清淨色,是物質當中一種很微細很微細、很清淨的物質,就在我們的瞳孔裡面,這個才是真正的眼根。像耳根,耳根在裡面的耳膜,這才是真正的耳根。
「此性有故」,要這一個清淨的色有了,眼識才能夠生;沒有,就不能生。我們生了眼睛,就會看嗎?靠不住的。青光眼,看起來好好的眼睛,他什麼也看不到,因為裡面的視覺神經壞掉了,名字不同,實際上就是清淨色壞掉了。眼根的清淨色,就是視覺神經;耳根的清淨色,就是聽覺神經。這東西一沒有了,眼識就不發了。耳朵還是在,但變成聾子,聽不到了。有的鼻子聞不到香氣,有的舌頭嚐不到滋味,甜、苦、酸、辣不曉得,都是裡面出毛病了。有的人,餓了也不曉得,冷、熱也不曉得,痛也不曉得。外面看來,還是一樣的,身體還是一個身體,可是他裡面的觸覺神經壞了,麻木不仁。不過,眼根、耳根等可以全部壞,但是身根不能全部壞,全部壞就死了。
云何耳根?謂以聲為境,淨色為性,謂於耳中一分淨色。此性有故,耳識得生,無即不生。
云何鼻根?謂以香為境,淨色為性,謂於鼻中一分淨色。此性有故,鼻識得生,無即不生。
云何舌根?謂以味為境,淨色為性,謂於舌上周遍淨色。有說:此於舌上,有少不遍,如一毛端。此性有故,舌識得生,無即不生。
云何身根?謂以觸為境,淨色為性,謂於身中周遍淨色。此性有故,身識得生,無即不生。
下面,耳根以聲為境,鼻根以香為境,舌根以味為境,身根以觸為境,道理都是一樣的。其中,舌根裡面稍稍不同一點。
「云何舌根?謂以味為境,淨色為性,謂於舌上周遍淨色。」這是唯識講的話,說在舌頭上面,這個性質是滿滿遍布的,不管那個地方,碰上去都能嚐得到滋味的,所以叫做「周遍淨色」,加「周遍」二個字,在舌頭上面遍滿了的。但是有的說,這個「有說」,是指印度的一種醫學家。古代印度的醫學家有的說在我們的「舌上,有少不遍,如一毛端」。說我們舌頭上面有一點點地方沒有舌根,多大呢?像一個毛的尖尖般很小很小的地方。這個地方碰上去,它不知道甜、酸、苦、辣的。當時印度的醫學家有這種話,佛法普通都是說遍滿的。
現在普通都講修行,其實佛法不單單講修行。要修身、修戒、修心、修慧,一定要對我們的身心活動有一種瞭解。清楚在我們身心活動的時候,什麼地方出問題?心理活動有些什麼壞份子、壞東西?瞭解有些什麼好的因素,我們去修、去發展它的話,就可以修道。如果不講修行,那沒得談的;一要講修行,對這許多不瞭解,自己也不曉得這個心念好不好,沒有判別的力量,以為滿好的東西,實際上是有害的。這些是解釋我們心理、身體上的活動有些什麼問題,好與不好,分得清清楚楚。所以,講修行,都在我們的身心活動當中。像《遺教經》裡講「守護六根」的話,因為這個「根」太重要了。根,不只不能失去它,如果不能照顧它的話,對色、聲、香、味、觸等一切法上的許多煩惱就又起來了。
其實,瞭解這許多意義,將來看到其他的經典,意義更加明白,才瞭解真正修行、真正心要得定的時候,許許多多的事情。假如那個時候忘記了這些,就不容易瞭解了。
乙 五境
一 色
云何色?謂眼之境,顯色、形色,及表色等。顯色有四種,謂青、黃、赤、白。形色,謂長、短等。
這個地方的「色」,是眼睛所見的境界,和上面色蘊的色不同,色蘊的色包括的範圍較廣。這個眼睛所見的色,佛法大概分成三類,叫顯色、形色、表色。
「顯色」,就是青、黃、赤、白,彩色很鮮,很清楚的,很明顯的一種色。我們普通講起來,都是青、黃、赤、白、黑,這上面沒有「黑」,佛法裡都講青黃赤白。現在科學家慢慢研究,講起來一樣,黑不是顏色,我們看不到顏色就叫做黑。所以古人講的佛法的道理,和現在科學家講的話差不多。黑,不是眼睛所看到的;眼睛看不到,什麼也看不出來,叫做黑。一到晚上,什麼也看不到了,就是黑黑的。如果以現在講,青、黃、赤這三種是顏色,塗了顏色以後,一轉轉得很快,就變成一片白色,白色就是青、黃、赤的混合色。這四種是顯色,沒有黑的。
第二種叫「形色」,是我們眼睛所看得到的形態。這個地方說「謂長、短等」,長的、短的,高的、低的,方的、圓的,正的、歪的,這許多都是眼睛看得到的,但並不是青黃赤白的顏色,它是一種形態,所以在佛法裡面叫做「形色」。
第三類「表色」,論在這裡沒有解釋,不過和下面會講到的「無表色」有關,先簡單稍作說明。這個地方的表色,指的是眼睛看得出來的身體上的活動。「表」的意思很廣,不單是身表色,還有語業也是「表」。換句話說,就是我們身體的行動、口裡的語言聲音,且這個動是由我們內心的意志所發動,表示一種善、惡、無記的,不是自然而然動的。假使我們眼睛有時候無意識的跳動,那不是,那是一種生理的形態,與心無關的。若是像舉手、走路這一類的活動,有心的意識在裡面,就叫做「表色」。表色是由心的意識表現在身、語這二方面的,如果是風吹、水流這一種的動,不是表色。與心無關的東西,是一種形態,那是一種形色。
二 聲
云何聲?謂耳之境,執受大種因聲、非執受大種因聲、俱大種因聲。諸心、心法,是能執受;蠢動之類,是所執受。執受大種因聲者,如手相擊、語言等聲。非執受大種因聲者,如風林、駛水等聲。俱大種因聲者,如手擊鼓等聲。
聲音,是耳根所聽到的,所以是耳根的境界。聲音分為三大類:一類叫做「執受大種因聲」,一類叫做「非執受大種因聲」,一類叫「俱大種因聲」。
「執受大種」,大種就是四大,四大有內四大、外四大。外面的山、水、大地這一切物質,叫做外四大;在我們身內的四大,是內四大,內四大就叫做「執受大種」。「執受」,就是執著它而能夠生起一種感受的,所以是我們身體上的一種東西。換句話說,在我們身體上發出來的聲音,就叫做「執受大種因聲」——以執受大種為因而生起的聲音。那麼,聲音從那裡來的呢?一定是有兩個東西碰一碰,不碰,就不會有聲音的。如果這兩個東西都是在我們身體上的,如兩手,因兩手相擊所發出的拍手聲,這叫「執受大種因聲」,是以執受四大為因所發出的聲音。
「諸心、心法,是能執受;蠢動之類,是所執受。」這裡只解釋「執受」,「非執受」就不解釋了。「諸心、心法」,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這六識叫做「心」。這個「心法」,很多地方翻做「心所法」,這部論叫做「心法」,就是心裡所有的各式各樣複雜的心理活動。比方貪、瞋、癡,這種叫「心法」;或者是比方說好的也有,信心、慚愧心,這叫「心法」。這個「心」和「心所法」,叫做「執受」,它能夠執受我們這個生理,能夠使我們的生理成為一個活的人。我們人假如沒有心、心所法的話,變成死人了,沒有感覺了。換一句話,因為有心、心所法執受它,所以我們生理上是有感覺的,身體是活的。
心心所法是能夠執受的,執受什麼呢?「蠢動之類」,通俗的說,就是活的。這個活,不是草、木的活,而是蟲、螞蟻,或者是我們人、狗、牛、馬這許多活的眾生,這就叫「蠢動之類」;換言之,「蠢動之類」也就是有情眾生。我們這個身體是有執受的,就是有心心所法執受它,所以叫做活的、有感受的。沒有心心所法的話,碰上去也不知道痛,什麼也不曉得了。
「執受大種因聲者,如手相擊、語言等聲。」比方講話,還是要嘴巴裡面的牙齒、舌頭等,所以是身體上發出來的聲音。換一句話,有情眾生身體上所發出來的聲音,就是「執受大種因聲」。
「非執受大種因聲」,就是沒有心心所法的,「如風林、駛水等聲」。風吹到樹上去,嘩——嘩嘩,樹林裡發出聲音來了,這種是因風吹樹林而發出的聲音。水慢慢地流,聽不到聲音,一流快的話,嘩嘩嘩嘩,就有聲音了。風吹樹林、水流得很快的這種聲音,叫做「非執受大種因聲」,也就是外世界存在的物質所發出的聲音。
「俱大種因聲」,是前兩個合起來。「如手擊鼓等聲」,好像我們的手去敲鼓一樣,手打到鼓上,手是執受的,鼓是非執受的,兩個一碰就發出聲音。又如手在桌子上一拍,砰!這就是「俱大種因聲」。聲音不出於這三類,這三類的聲音不太同的。
三 香
云何香?謂鼻之境,好香、惡香、平等香。好香者,謂與鼻合時,於蘊相續,有所順益。惡香者,謂與鼻合時,於蘊相續,有所違損。平等香者,謂與鼻合時,無所損益。
「香」,是我們鼻子的境界,聞得到的東西。它又分三類:一種叫「好香」,一種叫「惡香」,一種叫「平等香」。平等香就是也不好也不壞,平平的。不過,這個地方的解釋很特別,並不是我們聞到香氣好就叫好香,或者臭的就不好,佛法裡不是這個解釋。
「好香」,是「與鼻合時」,就是鼻子同香氣碰到,聞到這個香氣的時候,「於蘊相續,有所順益」。「蘊」是五蘊,換一句話,就是我們這個身心。五蘊身心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它是不斷地不斷地剎那變化,不斷生滅,不斷相續下去的。「於蘊相續」,就是對於我們這個身心。所以,聞到香氣的時候,對於我們這個身心有所順益,很合於我們這個身心的需要,有好處的,這個香就叫「好香」。舉個例子來講,有病的時候,如果說用氧氣筒吸一吸氧氣,身體就好得多了,這個就叫「好香」,對身體有利益的。聞了對身體有利益的,是好香,這很多的。比方有的人身體很疲倦,一聞到這個香氣,頭腦都清醒了,身心就振作了,精神就好了。
有的我們聞起來好得很,聞了,糟糕啊,有毒的!或者空氣污染、毒氣、汽車排放出的煙、臭氣之類的,有的時候瓦斯中毒,這許多東西,對我們的身體有壞處,就叫「惡香」。所以說「惡香者,謂與鼻合時」,當我們鼻子聞到它的時候,「於蘊相續」,對於我們這個五蘊相續,「有所違損」,弄得不好,使你不得相續。聞到臭氣、毒氣之類的,有的一聞就昏過去了,弄得命都沒有了。這就是於蘊相續,有所違害、有所損害,這就是「惡香」。「平等香」,與鼻子合的時候,無所損、無所益。
現在講的,不是我們普通聞起來舒服不舒服、好不好聞。有很多花聞不得,一聞,弄得不好會受害的。對我們這個身心有利的,甚至於幫助我們可以生活下去、延續下去的,這個香才是真正的好香。聞了以後,對我們身體有所損害的,叫做惡香。聞了無所謂,也沒有好處也沒有壞處,叫平等香。香就分成三類。佛法許多名詞很特別,和我們普通想的並不是同一回事。
四 味
云何味?謂舌之境,甘、醋、鹹、辛、苦、淡等。
「味」,就是我們舌頭上所嚐到的滋味。和我們中國人講的一樣,我們叫六味,甘就是甜,醋就是酸,鹹,辛就是辣,苦、淡等。甜、酸、苦、辣、鹹、淡,就是六味。
五 觸
云何觸一分?謂身之境,除大種。謂滑性、澀性,重性、輕性,冷、飢、渴等。滑謂細軟。澀謂[A1]麁強。重謂可稱,輕謂反是。煖欲為冷;觸是冷因,此即於因立其果稱;如說諸佛出世樂、演說正法樂、眾僧和合樂、同修精進樂,精進勤苦,雖是樂因,即說為樂,此亦如是。欲食為飢,欲飲為渴,說亦如是。已說七種造觸,及前四大,十一種等。
這個地方講「觸」,有一個「觸一分」。原來「觸」當中包括兩類:一叫「能造觸」,一叫「所造觸」。能造觸就是四大,所造觸就是這裡所謂「身之境」。這裡把大種除開,單以「所造觸」來講,所以叫「觸一分」。
剩下這一分觸,這裡說到七種。這許多名字其實都是經裡來的,像《阿含經》裡,都有甜、酸、苦、辣這許多名字的。佛講到「色」的時候,有這許多,論師把它分類歸納起來;講聲音,有不同的歸納。講「觸」,事實上不只這幾個,應該還有很多,現在是講七種,「謂滑性、澀性,重性、輕性,冷、飢、渴等」。
「滑」是細軟。摸上去滑滑的,它一定是很細膩。很細膩、很圓滑的,我們碰到了,就感覺到這個滑。「澀」就是[A2]麁強。「[A3]麁」就是粗粗的,「強」就是硬硬的。碰上去,沒有光滑,粗糙得很,叫做「澀」。假使用刀刮桌子,我們的手摸,感覺到高低不平,不光滑,這就是「澀」。滋味也有澀,但這個地方不是講滋味,是講感覺到粗粗糙糙的。
「重謂可稱,輕謂反是。」「可稱」,是可以稱的,稱得出份量來的。「輕」,沒有份量就是輕。
這種地方,佛法很難懂;現在所講的,都是講物質。我們所見到的物質是粗的,佛法裡面所講的物質,不是我們所認識的物質,是講從我們所看到的裡面,去瞭解它裡面的一種最微細的物質因素。這一種微細的物質因素,小乘就叫「微塵」,就是物質小到不能再小的,眼睛看不到的,要幾個微塵和合起來才看得到,頂小頂小的物質。和從前西洋古代所講的原子(不是現在所講的原子)一樣,是小到不能再小的那個一點點的物質因素。
物質這麼多,要講的話那就不得了了。因此,佛法說一切物質都是經過我們五根所認識得到的,所以不出於五大類:眼睛所見到的,是色;耳朵所聽到的,是聲;鼻子所聞到的,是香;舌頭所嚐到的,是味;身體所觸到的,是觸。
以佛法來講,比方我們看到一大片青的顏色,把它慢慢慢慢地分析,分析到一點一點頂微細的,裡面有青的成份。它是種種青色,望過去才會一大片。我們現在看到的,那是一種假想、假色,都不是我們現在要講的,現在要講的是裡面那個一點一點的東西。不過,現在科學上不是這樣講,現在科學家說根本沒有顏色。但以佛法來講,如果它沒有色,它就不可能使我們有色的感覺,所以,分析到最後的時候,就有色存在的。這個「色」分析起來,不外乎青黃赤白、長短方圓。長短方圓,就是色也有長色、也有短色,有方色、有圓色,合起來才會有圓的形態、有方的形態等。所以從根本微細的色上來講,就有種種不同的色。真正講,色裡面是無量無邊、形形色色的東西。
各式各樣無量無邊的物質混合起來的東西,我們碰到,有一種滑的感覺的,是因為它裡面有一種頂細頂細的色——所觸的法,叫做「滑」。現在講法相,不講唯識。這裡講觸,這個滑,不是我們身上感覺到滑,而是有這個法,有一種「滑」的東西在那裡,「滑」是身體所接觸到的一種色。「滑」本身就是我們人身體所觸到的,如果物質裡面沒有「滑」的因素,我們就碰不到「滑」,只覺得粗粗糙糙的。我們碰到了,感覺到「滑」,就知道它裡面有「滑」的因素,有「滑」的色在那裡。所以,這個「滑」是色,並不是說「我感到滑的」、「我感覺到粗的」。一感覺,那不對了,變成心理因素了,不是講物質了。現在講的是「色」,是我感到那個東西是滑的,有「滑」的因素在裡面;我碰上去是粗的,裡面有個「粗」的東西。不要把「滑」、「粗」變成心理上的感覺因素,那就錯了,這不是佛法的意義。佛法這裡是講色,講物質上有這種「滑」、「澀」。
「重」、「輕」,這好懂,總是外面的東西是可稱的。「冷」、「飢」、「渴」這三個,表面看起來都在心境上講的,實際上都是法裡面有冷的色、有飢的色、有渴的色。
「煖欲為冷;觸是冷因,此即於因立其果稱。」感覺要得到煖和,這就是一個冷的感覺,「煖欲為冷」。但是,現在這個「冷」,不是這個意義;其實,冷的感覺是一個結果,「觸是冷因」。「煖」是「大」——火大,「冷」是一種物質因素。這個東西摸上去,裡面有一個因素使我們感覺到「要煖和」——冷,裡面的物質因素就叫做「冷」。「觸是冷因,此即於因立其果稱。」這個物質因素是「因」,我們碰到它,使我們感覺到冷,這個感覺到的冷是「果」。物質因素本來是因,它引起我們冷的感覺,就在這個「因」上立「果」的名稱,就叫它做「冷」。本來,「冷」是我們心裡的感覺,物質之所以叫做「冷」,在佛法裡就叫做「因的果稱」。根本是因,但是名字用果的名字,因立果的名稱。所以,這個聽起來好像是果的「冷」,實際上是指它的因——引起冷的感覺的物質因素。舉個例子來講,比如上餐館用餐,「吃了什麼?」「今天吃了三百塊錢。」「三百塊錢」怎麼吃呢?吃的是飯菜,怎麼吃三百塊錢呢?這是因為用三百塊錢買東西,我們吃了東西,就說「吃三百塊錢」,這個也是「因的果稱」。我們世間的語言就是這樣子方便講的,有的在因上講果的名字,有的在果上講因的名字。所以,「冷」本來是心理上的一種感覺,但是,現在是約使我們感到「冷」的那個東西叫做「冷」。
「諸佛出世樂、演說正法樂、眾僧和合樂、同修精進樂,精進勤苦,雖是樂因,即說為樂,此亦如是。」這個偈子是讚歎三寶,讚歎出家人共同修學,共同修行好快活。「諸佛出世」是樂,「演說正法」也是樂,「眾僧和合」也是樂,「同修精進樂」,大家共同修行,精進努力,也是樂。其實,精進不一定樂,精進修行的時候,有時候會感到苦的,疲倦啊,努力啊,怎麼叫做樂呢?精進一定樂嗎?那是因為修了精進可以斷除煩惱,可以得解脫,可以了生死。精進可以得到樂,所以我們就把精進叫做樂,「同修精進樂」,這個就是「因的果稱」。精進是個因,其實精進修行不一定樂,很艱苦的,它是因為將來可以得到究竟解脫的樂,我們就說「同修精進樂」,就說精進是樂。這是個比喻,是「因的果稱」的比喻。
「精進勤苦」,因為精進是樂的因,所以就叫它做樂。「此亦如是」,這個地方講冷,觸是冷的因,我們就叫觸到的那個東西做「冷」。
「欲食為飢,欲飲為渴,說亦如是。」想要吃,叫做飢。想要吃是心理因素,為什麼心裡會有要吃的感覺呢?就因為我們生理上、物質上起了變化,使我們產生一個要吃的感覺,我們就叫它做「飢」了,餓了。飢餓是我們感覺到的,但是現在所講的「飢」,也不是講我們感覺的飢,是講生理上起變化,使我們感覺飢的那個物質因素。所以,這個「飢」也是觸。「渴」也是這樣,口乾要喝水,我們叫「渴」。口渴是我感覺到的,現在這個「渴」,是生理上、物質上引起我們要喝水的那個物質因素,「渴」也是個觸。這「飢」、「渴」,都是「因的果稱」。
「已說七種造觸,及前四大,十一種等。」觸分兩種:能造觸——四大,所造觸有七種。已經說了七種所造的觸,就是滑、澀、重、輕、冷、飢、渴,與前面的「四大」,合起來是十一種。
丙 無表色
云何無表色等?謂有表業、三摩地所生無見無對色等。有表業者,謂身、語表,此通善、不善、無記性。所生色者,謂即從彼善、不善表所生之色。此不可顯示,故名無表。三摩地所生色者,謂四靜慮所生色等。此無表色是所造性,名善律儀、不善律儀等,亦名業,亦名種子。
上面講色蘊的四大所造色:眼、耳、鼻、舌、身,色、聲、香、味、觸一分,無表色等。這個「無表色等」,不單單是一個無表色,還有其他東西的。「云何無表色等?謂有表業、三摩地所生無見無對色等。」這個地方說了兩類,一類叫有表業所生無見無對色——無表色,一類叫三摩地所生無見無對色——定境色,這是從修定的境界中所生出來的色。其實還有其他的,這個地方沒有說。
我們一般物質的色法可分為兩類,一種叫有見,一種叫無見。青黃赤白等我們眼睛看得到的,叫有見色。耳朵聽到的聲音,鼻子聞到的香氣,舌頭嚐到的甜酸苦辣,身體所碰到的軟硬,這一類都叫做無見色,是我們眼睛看不到的。不要以為物質一定看得到,比方聲音,波動到這裡我們才會聽到,否則聽不到也看不到。
另外又可分為兩類,叫有對色和無對色。這個「對」,是「對礙」,兩個碰到了以後,它就發生一種障礙。比方從這邊出聲音,遠的那邊聽不到,因為空氣慢慢慢慢障礙了,力量減輕了,到那邊就聽不到了。要是沒有障礙的話,喊一聲,全部都聽到了。聲音碰到牆壁,還可以過去一點,不過不是完全過去,減少了,在那邊聽起來聲音就變輕了。香氣也是有對的,碰到牆壁,香氣就過不去了,碰到障礙了。滋味、身體的感覺,更加的明顯,碰到了,就有障礙。眼睛所見到的東西,也是有質礙的。照道理講,一般的物質都是有對的;但是,佛教認為物質裡也有一種無對的,也就是沒有質礙的物質。
一 有表業所生色
「有表業所生無見無對色」,這是從「有表業」來的,要講「無表色」,就要從「有表業」講起。佛法講的業有兩種,一種是人家從外面看得到的業,叫有表業,這種業剎那過去了,產生一種力量,潛藏在我們身體[A4]裡面了,成為無表業。假如以唯識來講的話,那就藏在阿賴耶識[A5]裡面了。這個業是看不到,也沒有障礙的,它是從善惡的表業所引起的一種色,叫無表色。有表業就是我們所造的業,這個業要在身體、語言(文字)的活動上表現出來。身體、語言的活動,都表示我們內心的一種活動,與我們的心理因素有關的。身體的活動,人家看得到;講話,人家聽得到,這就是身表業、語表業。
身表業、語表業通三性,有的是善的,有的是不善的,有的是無記性。拿身體來講,禮佛,或者別人跌倒了趕快把他扶起來,這個身表業是善的,代表心是好心。假使說打人,當然這個身體上的活動就是不善的。語表業也是這樣的,講好話是善的;罵人、妄語、兩舌、惡口,是不善的。還有無記的,假使這個留聲機,現在叫它收音機,它把話重覆一遍,它根本沒有善惡的意義在那[A6]裡,它講好話,也不是善的,講壞話,也不是惡的,它沒有善惡的關係在那[A7]裡,善惡是我們內心的表示。比方說我們平常身體動一動,手搖一搖,眼睛眨一眨,這種身體上的活動,無所謂好壞。講話也是這樣,看到人,「你來了。」這種無所謂善不善,佛法裡給它一個名字,叫做「無記」。這個無記當中有兩種,叫有覆無記、無覆無記。純粹的無覆無記,根本沒有業;有覆無記,心裡還是有一點不清淨。所以,我們身體上和語言上所表示出的活動,有善、不善、無記三類。
但是,現在講的有表業所生的無表色就不同了,「所生色者,謂即從彼善、不善表所生之色」。「無記」沒有了,是從善、不善表所生的色。我們身、語善的活動,就產生無表善業;不善的身、語表業,就引起一種不善的無表業。不管內心是善的、是惡的,表現出來的善、惡業才會招感到一種業力,無記的身、語表業,不生無表色的。所以,真正要講「業」,主要只分兩類,就是善的、惡的,那要感報的。善感善報,惡感惡報,只有兩類。比方我們眨眨眼睛,搖搖手,睡覺時翻個身之類的,這是不引發無表業,不生無表色的。
比方我打你一下,人人都看到了,我們的法律就是根據這人證、物證來講的。所以國家的法律有漏洞的,有很多人做了壞事,找不到證據就算了,就沒有辦法了,可以躲起來,躲個幾十年,不算數了,法律就沒效用了。這樣子,做惡的也可以想辦法,有辦法可以躲的。佛法所講的善、惡,沒得好躲的,比方我打一下,當下就引發這種無表的業。無表業是從表業直接引起的,所以,做個好的動作,就有一個好的業;不好的動作,就有不好的業。佛法講因果,就是重在無表的業,雖然看不到,但佛法對這個是很肯定的,業力就是存在這裡面。講業,是佛教[A8]裡面重要的一個部分,因為業感生死啊!做了,當下就留下力量在裡面,叫做業力。中國人有一套通俗的講法,他說有一個俱生[A9]神跟在身邊一樣,你有什麼,就給你記在帳上,寫在簿子。其實用不著簿子的,有無表業在那[A10]裡。因為是從身體活動的身色、語色這種有表業所產生的,是從色法所引起的,所以也叫做「色」。「此不可顯示,故名無表。」這種色不像其他的色可以顯示出來,是我們眼睛看不到的,所以叫無表色。
二 三摩地所生色
「三摩地所生色者,謂四靜慮所生色等。」「三摩地」就是「等持」,心能平等持境,中國話叫做「定」。講定,普通說四禪八定,但因為其中的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屬無色界,無色界根本沒有色,所以沒有定境色;而四禪屬於色界,定境色決定屬於四禪,因此這裡單單指四禪所生的色。四禪也叫四靜慮,所以這個地方叫「四靜慮所生色」。
佛法裡面很多修觀的方法,八解脫、八勝處、十遍處等。修行的人靜坐修觀,比方修不淨觀,成就了的話,定力所顯現出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一個屍首,青瘀膿爛的東西也看到了。修不淨觀一旦成就了以後,可以擴大,不單是房子裡,可以一望無際全是死屍膿爛的。又如念觀音菩薩,先看觀音菩薩是什麼樣的,看清楚了,心裡就想這個樣子的觀音菩薩。如果心裡東想西想,妄想紛飛,那是沒用的。要心裡慢慢慢慢靜下來以後,漸漸漸漸引起這個印象來,一個觀音菩薩的印象就顯現了。起初,這個印象闇闇的,好像有一個觀音菩薩的像一樣。因為眼睛在動,看到的那個像也是動的。等心真正靜下來,我們的眼睛是不動的,看這個像就是不動的。慢慢慢慢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看到了觀音菩薩的身體、手、腳。定慢慢加深的話,所看到的觀音菩薩還可以放光,可以講話。那麼,這真的是觀音菩薩嗎?不是的,這在唯識宗裡叫做「唯心所現」,這就是「定境色」。你說是假的,不是假的,佛法裡說真正有這種色,而且這種色法是沒有質礙的。有的人不曉得,以為是看到的人發神經、幻想,不知這和幻想完全不同的。為什麼呢?因為觀音菩薩觀成就了以後,下次心一定,觀音菩薩像現前了。下一次,再心一定,觀音菩薩的像又現前,一模一樣的。假使說現在修觀音菩薩像成就了,但阿彌陀佛來了,這不對的,有出入了。並不是阿彌陀佛大,來了很好,錯啊!
這種色是因修定所成就的,只有我在心裡看到,並不是我眼睛看到的。比方修水觀(水遍處),觀相成功了以後,見到的都是水,一片汪洋,別人看不到的。自己的那個境界,單單是自己見到,別人看不到的,所以叫「無見無對」。不過要是他有神通,他叫你看,你就可以看到。當然,真正想學佛的人講修行的話,就相信有這一回事,但是這一回事並不能了生死。不過,這可以訓練心的一種堅定的力量,將來修起智慧,觀照起來,就可以發生重大力量,因為定的方法都是鍛鍊心的。
「此無表色是所造性,名善律儀、不善律儀等,亦名業,亦名種子。」下面對無表色又加了一點解說。無表色是四大所造的,名為善律儀或者不善律儀,也叫做業或種子。善律儀、不善律儀,都是約無表色講的。「善律儀」,普通受戒的時候,戒師講:要發戒體,得戒!得個什麼戒?就是得這種東西,就是受戒時得到清淨的戒體,內心清淨誠懇,激發出一種力量來,這種力量叫做善律儀。假使馬馬虎虎在那裡,也不曉得幹什麼,大家說要拜就拜,說磕頭就磕頭,心裡也沒有這麼回事情,沒發生什麼作用,不起善的力量,我們叫做不得戒。戒體,那就是律儀。
「不善律儀」,這不是普通做的壞事情,是不善事業,是他要在這世界上謀生,決定去學一種職業,這個職業是終身的。比方有些學著殺豬,專門以殺生為職業,或者是開妓院做生意,諸如此類,把殺、盜、淫等當做職業,一直做下去。他靠這個來生活,向來做慣了,半途不做沒有飯吃,沒有辦法的,所以一般做了就一直做下去。普通講起來也是和戒差不多的,他得到了這個東西,叫他不做的話,那不容易,這一輩子永久靠殺、盜、淫過生活的,這種就叫做不善律儀。並不是今天和人家出去捉了一次魚就是不善律儀,這個只是惡業,不是不善律儀。不善律儀是要終身為職的,做了以後,一個一個做下去的,所以,這也叫做業。
佛法講業,業就是這個東西,無表色我們普通也就叫做「業」。「亦名種子」,這是唯識家講的,其實就是阿賴耶識[A11]裡的業種子。種子很多,這是將來要感果報的業種子。
第三項 小結(三種色)
如是諸色,略為三種:一者,可見有對。二者,不可見有對。三者,不可見無對。是中,可見有對者,謂顯色等;不可見有對者,謂眼根等;不可見無對者,謂無表色等。
現在綜合起來,把色分為三類。一種叫「可見有對」,它解釋說是「顯色等」,就是色境。見也見得到,而且有對礙的。我們看的時候,有個手來障礙的話,就看不到了。有些還可以碰壞的,青、紅等顏色,可以碰壞的,叫「對」。有見有對,是顯色等。「不可見有對者,謂眼根等」,這裡面包括眼、耳、鼻、舌、身,聲、香、味、觸,這都是「不可見有對」;其實,地、水、火、風也包括在裡面。比方說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這是清淨微妙的色,眼睛看不到的。聲、香、味、觸,這一類東西也是眼睛看不到的。在佛法裡講,天眼看得到這一類東西,但是現在不講天眼,只講我們普通的眼睛。現在文明進步了,科學發明了以後,拿顯微鏡看得到,那是另外一回事情。我們普通的眼睛看不到的,所以「不可見」,但是「有對」,它可以碰得壞的。香氣可以阻擋的,那邊臭起來,窗子一關就聞不到了,障礙了,有對。眼根、耳根都可以打得壞、碰得壞的,所以叫「不可見」,但是「有對」。第三種叫「不可見無對」,就是「無表色等」。有表業所生色、三摩地所生色,都是看也看不到,而且沒有障礙,接觸不到的。有障礙的話,不但外面可以障礙它,它也可以障礙別的。
第二節 受蘊
云何受蘊?受有三種,謂樂受、苦受、不苦不樂受。樂受者,謂此滅時,有和合欲。苦受者,謂此生時,有乖離欲。不苦不樂受者,謂無二欲。無二欲者,謂無和合及乖離欲。受,謂識之領納。
受蘊,「受有三種」,「樂受、苦受、不苦不樂受」。一種是樂,一種是苦,還有一種不苦不樂——無所謂苦、無所謂樂的。
「樂受者,謂此滅時,有和合欲。」以現在來講,樂受是一種情緒,一種快樂。假使說這個要失掉了,要沒有了的時候,他希望還是有,希望不要離開,表明這個就是「樂」的。假使說它這個東西生起來的時候,感覺討厭,頂好不要,「有乖離欲」,希望分離、別離,這個就是「苦」了。碰到了苦痛的話,總希望不要苦、沒有這個苦。「無二欲」,也不希望有,也不希望沒有,也沒有和合欲,也沒有乖離欲,這就是平等的不苦不樂受。這就是對三種受的一種定義、解說。
這裡講三種受,稍微說得詳細一點的,有五種受。比方說從我們這個身體的生理,直接引起的一種不舒服、不好的,叫「苦受」。有一種與生理無關,存在我們心裡,感覺到憂慮、愁悶,心理上苦苦惱惱的這一套東西,這個叫做「憂受」。這也是苦的一種,不過,這一種和生理上的接觸沒有關係,完全是心理的問題。快樂也有這兩種,由生理直接影響來的,比方吃到好東西,心理上起了很好的感覺的話,這個叫做「樂受」。有一種與生理沒有關係,心理上感覺很舒服、很好,叫「喜受」。佛法把身、心都分出來,不同的。「捨受」,身、心就沒有什麼分別。
快樂不快樂?我們時常講一個譬喻。到八月半看月亮,有的人看了:「好啊!今天晚上月色好啊!」興高[A12]采烈地,晚上還吃東西。可是,有的人看了,就在那裡淌眼淚了,想家。看到的月亮是一樣的,它引起的,純粹是心理問題了,跟眼睛的接觸沒有關係。
現在人用功,很多都以拜就是用功,唱念就是用功,是這樣的用功。真正的用功,是要在這種境界上去對治的。我們整天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接觸外面的境界,心裡意根想種種過去、現在、未來的,東想西想的。我們在那個時候,或者很快樂、很歡喜,或者很苦惱、很憂愁,或者無所謂,這是一定的,我們整天就在這種生活當中。比方我們看到花,好看。好看,眼睛看到了,心裡就引起一種歡喜的樂受。因這個樂受,對它更歡喜,慢慢地發生問題。怎麼樣呢?最好我也去買一枝。有的人假使看到外面有的話,就把它折了拿回去,就發生動作了。我們一個人整天整晚做事情,都不外乎這許多。看到,有所感受到了以後,身體上就活動,和這個完全有密切關係的。人就是顛顛倒倒的,看到有點快樂的話,就想要。有的人像著了迷的樣子,覺得好得不得了,其實,究竟好到多少也不曉得。有的人如果不歡喜的話,就生瞋恨心;報紙上看到殺來殺去的,都是從他心裡一種憂苦的情緒引發出來的。所以,真正學佛法的,就是在這種境界上用功。好,當然是好的;樂受,很好。吃這個東西,感到很好;或者是聞到這個香味,很好;或者是身體接觸到,很好;或者是這個事情做得很順利,很好。但是,不因此去貪著,一貪著,問題就來了,要不生貪念心。遇到憂、苦,知道這不太好,恐怕還有什麼問題來,也不生起厭惡、瞋恨這些心。就是在這個地方用功,這就不會做壞了。心裡保持一種很平靜的心,要修定、要做什麼的,都很容易。一天到晚心理上浮浮的,這要怎麼修?根本說不上的,真正的修行是要在這個地方用功的。心裡整天歡喜、快樂、苦惱、憂慮,這個就叫苦。你看他在快樂,其實都在苦惱,心理上種種煩躁不堪。要瞭解受蘊在我們的心理活動當中是很重要的,所以佛說五蘊特別立個受蘊,真正要修行,這是重要不過的事情。特別是修定,修定的人是慢慢慢慢地離苦、離憂、離樂、離喜,而後是最平靜的捨受,到最後連受都不起了,叫滅受想定。
「受,謂識之領納。」識,這個地方就籠統解釋為「心」。這個心(識)去「領納」境界,境界是什麼樣子,我們去領納、去接受這個境界。現在一般人歡喜用「感受」這個名詞,感受就是這個受。我們接觸境界的時候,對境界生起一種感受,好的受、不好的受,苦、樂、憂、喜、捨,這許多就叫「受」。
第三節 想蘊
云何想蘊?謂能增勝取諸境相。增勝取者,謂勝力能取;如大力者,說名勝力。
「想」,簡單講就是「取相」。比方眼睛見到一個東西的時候,物質的眼根見到了,心裡就起了個影相,現在的心理學叫做印象。看到紅的,就籠統有紅的印象,甚至慢慢慢慢地,有好的、不好的,什麼樣子它都有印象。在認識境界的時候有境相,看到這個東西,是什麼樣子的印象;聽到這個聲音,對聲音的印象。眼睛看的,身體碰到的,耳朵聽到的,鼻子嗅到的,舌頭嚐到的,心裡想到的,都是境界,就去取。比方東西在這裡,本來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時候,就取到它的相,像照相機一樣,把這個相取下來,在我心裡就有了個印象。這個取相的作用,佛法就叫做想。佛法的想,不是東想西想的「想」,是取相的一種作用。如果我們現在來講,就是一種認識作用的開始,最初的一個印象,如同我們見到人有第一眼的印象一樣。
「謂能增勝取諸境相」,「增勝取」,它是一種很強的力量能夠取,好像有大力的人有勝力能取。「想」就是一種很強而有力的取相力量,在我們普通的認識作用上,能夠有一個認識作用的開始。如果講心理學之類的,這是非常重要的,有了印象,慢慢成為概念,慢慢成為名字、語言,慢慢可以交通……。我們現在的文化等,都是從取相這個基礎表達出來的。
在修行上,想也是很重要,很多修行的方法叫「想」,比方說不淨觀就是不淨想,青瘀想、膿爛想,到最後是骨想、空想。要學不淨觀,去看看死人是什麼樣,取它的相。取它的相以後,修到這個相現前,這就是不淨觀。所以,不淨觀叫想——不淨想。清淨的也可以想,地、水、火、風遍的起頭也都是從「想」開始。「想」對於我們,是正確或錯誤認識世界的一種根源;在修行方面,也能修種種的「想」。當然,單單修「想」還不能了生死,這是假想觀,不過,在修行上有時候對修定很有作用的。修定,佛法可有兩種定:一種叫有想定,一種叫無想定。起初修的初禪、二禪、三禪、四禪,乃至於一直到無所有定,都叫有想定,都有「想」。有想的,就有一個印象。再到上面去,就叫無想定,沒有「想」的。三果聖者到阿羅漢、佛,是滅受想定,受、想都滅了,這是最高的境界。
其實,受、想都是一種心理作用,因其在我們平常對境界的認識上也好,在修行上也好,都有些特殊的重要意義,所以佛特別講受蘊、想蘊。
第四節 行蘊
云何行蘊?謂除受、想諸餘心法,及心不相應行。
這是總說。論師所講的,同佛經裡所講的,有時候也有一點差別的。經裡講到「行蘊」,重要的是意志作用。你要去做這樣,要去做那樣,起貪、起瞋,或者是去做好事情,去做什麼的,心裡的一種力量發動去做,這種都是叫思心所,都是屬於行蘊。後來在佛法之中,另外發現有一類也是「行」,但是不是心法,不是一種心理作用,所以變成二種:一種叫做「相應行」,一種叫「不相應行」。
佛法裡「行」這個名字,範圍很大的,意義可大可小。最廣的意義就是一切有為法,現象界的一切都叫做「行」,這是最廣義的,比如「諸行無常」,就是這個「行」的意思。但是,這個地方的「行」,範圍縮小一點。在一切有為法當中,把色蘊、受蘊、想蘊、識蘊四個除掉,剩下來的一切,都是叫做「行蘊」。
普通解釋「行」的含義,有兩種:一種是「造作」,一種是「流動」。流動,就表示一種變化,生滅變化的,有變遷的。造作,就是心理上發動了,可以去做這樣、做那樣的,所以叫「造作」。
行蘊,在《大乘廣五蘊論》裡叫做「心法」,但是其他地方也叫做「心所法」。這個「心法」,就是我們心裡所有的種種心理作用;所以,依心而起的心裡所有的種種作用,很多論裡面叫做「心所法」,現在簡單一點,就叫它做「心法」。這個心法(心所有法),叫做「相應」。什麼是相應呢?比方我們心裡起一念心,這一念心起來,我們不曉得,還以為這一念心就是一念,就是一個心。其實不是,心裡面非常複雜,這一念有很多的心理活動、心理作用,它們與這個心同在裡面。因此,一念之間心與心所彼此的活動,我們講像合作一樣,這就是「相應」。比如現在注意看這個東西,心裡起一個「想去瞭解它」的念時,這一念心裡面也有很多複雜的作用,不是單單一個。心、心所,各式各樣的心理作用,或者是六個、七個、八個、十個,這樣幾十個都在這上面,這種心與心所法彼此之間的關係,就叫做相應。所以,相應行就是指心所法。
另外有一類也是行,也是「遷流」、「造作」,也是一種有為法,但是它與心不相應,和心並不一定是同一回事,而且不一定在心法上,在色法上也有。舉個例子,比方說「名字」,什麼東西都有名字,桌子、板凳等物質有名字,我們人也有名字,我們心裡很微細的作用也有名字。現在科學家研究到太空裡面,研究許多看不到的什麼子、什麼子,它都有一個名字。有為法上都有名字,但是,名字並不和心一樣,我們這個心生起的時候,「名字」不會跟著心同起,名歸名,不相干的,所以叫做「不相應」。講個通俗的譬喻,比如一家人家,家裡有好幾個人,有弟兄、姊妹、夫婦、小孩,上面還有父母。一家人同一個時候大家都在這裡,現在要搬一張桌子,有兩個人,或者是弟兄也好、姊妹也好,兩個人搬一張桌子。他們這兩個人合作在那裡做,旁邊的人不是外人,但他們沒有參加這件事情,好像這個樣子。
所以,行蘊有兩大類:一類是與心相應的,一類與心是不相應的。雖然受和想也是心法,但受蘊、想蘊已經另外分開了,所以與心相應的一類當中,「除」了「受、想」以外,其他的一切心所法,就叫做相應行。另外一類,叫心不相應行,大概是十四種。
第一項 心相應行(除受、想之心所法)
云何餘心法?謂與心相應諸行。觸、作意、思;欲、勝解、念、三摩地、慧;信、慚、愧、無貪、無瞋、無癡、精進、輕安、不放逸、捨、不害;貪、瞋、慢、無明、見、疑;無慚、無愧;昏沈、掉舉、不信、懈怠、放逸、失念、散亂、不正知;惡作、睡眠、尋、伺。是諸心法,五是遍行,此遍一切善、不善、無記心,故名遍行。五是別境,此五一一於差別境展轉決定,性不相離,是中有一,必有一切。十一為善。六為煩惱。餘是隨煩惱。四為不定,此不定四,非正、隨煩惱,以通善及無記性故。觸等,體性及業,應當解釋。
「云何餘心法?謂與心相應諸行。」「餘心法」,就是受、想以外,其他與心相應的種種心所法。這都是屬於行蘊所攝,與心相應的。「觸、作意、思;欲、勝解、念、三摩地、慧;信、慚、愧、無貪、無瞋、無癡、精進、輕安、不放逸、捨、不害;貪、瞋、慢、無明、見、疑;無慚、無愧;昏沈、掉舉、不信、懈怠、放逸、失念、散亂、不正知;惡作、睡眠、尋、伺」,這許多,都是心所法,都包括在裡面。
和唯識宗一樣,這各式各樣的心所法約分為幾類。「是諸心法,五是遍行」,在心所法當中,有五個叫做「遍行心所」,就是受、想、觸、作意、思。「此遍一切善、不善、無記心,故名遍行。」心裡起善心,也有這五個;心裡起不善的心,這五個也在那裡;或是起非善非不善的無記,這五個也在那裡。換一句話說,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這個心不起來便罷,一起來,這五個決定跟住著的,共同合作的。我們的心理活動決定有這五個,這五個遍在我們一切的心理作用,所以這五個叫遍行心所。
「五是別境,此五一一於差別境展轉決定,性不相離,是中有一,必有一切。」第二種有五個,就是欲、勝解、念、三摩地、慧,這五個叫做別境心所。這五個別境是別別境界,各各有種種不同的境界。在不同的境界上面,這五個「一一於差別境」,「一一」,就是隨便那一個,對於差別的境界,「展轉決定,性不相離」。
這裡,應該要先瞭解境界有分成不同的境界。比如五別境當中有一個「念」,「念」的境界叫「曾習境」,是曾經經過了的境界。念是記念、憶念的意思。過去的,想起來了,所以這個境界決定是曾經經歷過的境界。比方我沒有看過收音機,也沒有聽過人家講收音機,第一次看到時,這個不是「曾習境」。從來沒有經驗過的,那個時候決定就沒有「念」。凡是曾經經驗過的,我再去記念它的話,那就有「念」了。再如「勝解」,「勝解」的境界叫「決定境」。這個問題決定如此,假使疑疑惑惑的,那就不是。比如研究討論問題,或者看這個人是什麼人,如果想不起來,叫不出來,好像認識,這種疑疑惑惑的,就不是勝解境。「勝解」是決定、肯定如此。所以,境界有種種不同的境界,比方說以念為主的曾習的境界,以勝解為主的決定的境界。按照此論的意思來講,五個別境心所在不同的境界上,「展轉決定,性不相離」。有了一個,就有五個,這五個好像是好朋友一樣,搭了檔的。彼此當中,你有的時候,我也有,我與你沒有離開;我有的時候,你也是同我在一塊,也沒有離開。所以,「是中有一,必有一切」,這五個當中,有其中任一個,就有五個。這是《大乘廣五蘊論》講的,《成唯識論》講的稍稍有點不同。本來像小乘一切有部,這五個也一定都有的,但唯識宗講這五個不一定都有。
境界,有種種不同的境界,比方曾習境、決定境等。但是也有很多是我們向來沒有見過、沒有知道過的,又不是曾習境,也不是決定境,都不是的,那這時這五個就都沒有了。假使有的話,這五個是搭檔的,決定有一個就有五個。所以,和上面的「遍行」有一點不同。不管什麼心上,都有五個「遍行」;「別境心所」,有的境界上有,有的境界上沒有,有的時候五個一起來。
「十一為善」,信、慚、愧、無貪、無瞋、無癡、精進、輕安、不放逸、捨、不害,這十一個叫善心所。如果心理上有這種心所起來的話,我們這個心就是善心。善,就是對於我們自己、對於別人,都有好處,都有利益。如果傷害別人,對自己也沒有好處的,這個就是不善。善與不善,就是這樣分別的,當然,主要是對人有沒有好處。不障礙別人,對人有好處的,這個就是善的,有時候吃一點虧,還是善的。
「六為煩惱」,貪、瞋、慢、無明、見、疑這六個,佛法的名字叫「根本煩惱」,是煩惱當中最根本的,當然是不好的,是一種不善心所。「煩惱」,就是「煩動惱亂」。假使是一種善心所,我們的心裡一定很愉快、很安定的。所以中國人也有一句話叫「為善最樂」,真正心理上起善心、做好事的時候,心裡非常寧靜、非常安定、非常平安的。「煩惱」就不對了,或者是所做的事情不合正理,不合正確的見解,是一種顛顛倒倒、錯誤的思想;或者是表現出對人的種種不正當的行為。內心裡面這種心理,都叫「煩惱」,如果心裡有了這一套東西的話,就會煩動惱亂;動了,不會舒服,不會好的。不像善心所一樣,心理上清淨、安定、寧靜。有的人煩惱到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一肚子的煩惱。心裡這許多活動,就是煩惱。情緒不好,總是覺得這樣不對、那樣不對,就是煩惱太重了。我們學佛的人,要知道這個道理,這是不正常的。
「餘是隨煩惱」,像無慚、無愧,昏沈、掉舉、不信、懈怠、放逸、失念、散亂、不正知,這個都叫「隨煩惱」。「隨煩惱」的「隨」字,等於枝末的、小一點的,不是根本的。不過不要看它小一點,就以為沒有什麼,小的也滿厲害的。要學佛法,假使有了昏沈、掉舉、不信、懈怠、放逸、失念、散亂、不正知這許多的話,都不容易進步的,都是障礙修行的。
「四為不定」,這個「四」是惡作、睡眠、尋、伺。「此不定四,非正、隨煩惱,以通善及無記性故。」其實,這四個不是根本煩惱——正煩惱,也不是隨煩惱。這四個不一定是煩惱,也可以是善的,也可以是不善的,也可以是無記,所以叫做「不定」。比方「惡作」,是做了事情之後,心裡有一種懊悔,這就是「惡作」。假使有個很苦的窮人來要錢,給了他錢以後,「哎!方才真是冤冤枉枉的,何必給他呢?」這就不好了。明明是好的事情,你悔了,這就不好。假如說是方才說錯了一句話,做錯了一件事,「哎!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呢?我這個人糊里糊塗,很不應該!」這個就是好的。所以,「惡作」是一種悔,懊悔的悔,這裡面有好的、有壞的。諸心所中,善的就是善心所,不善的就是煩惱心所,這四個通善、不善、無記,是不定心所。其實,講起來前面十個也是通善、不善、無記的。五個遍行心所,什麼地方都有它,當然是通善、不善、無記的;不過它是「遍行」,有特殊的意義。這四個不太有的,在特殊情形之下才起來的。
「觸等,體性及業,應當解釋。」總說一句,諸心法當中,從「觸」到「伺」的五遍行、五別境、十一善、六根本煩惱,其他隨煩惱、四不定心所,下面一個一個解釋。「體性及業,應當解釋」,凡是講心所法,都要講「體性」及「業」。我們怎麼知道有這個心所呢?因為它有它的特性,我們才知道有這一種心理作用。另一方面,因為它有這種作用,它的這種特性就對我們心理上有特殊的意義。
學佛講這些做什麼呢?講修行、修心,要瞭解心裡的許多問題,真正修行的時候這才能夠認識,知道在自己心裡面的是什麼,好的要發展,不好的要去除。知道某一種心所,有什麼作用,這許多都是講修行,否則知道這些做什麼用呢?修行時心靜下來了以後,要從它的性質和作用這兩方面去瞭解這心理上的事。所以,下面解釋每一個心所,都是說以什麼為「性」,以什麼為「業」。
「性」,它是本身的。它自身是什麼,它這個樣子是什麼東西,它這個性質是什麼性質的,這個,我們就叫它「性」——體性。這個「業」,不是我們造業做善業、做惡業的業,這個業是一種「作用」,是對其他起的作用,會影響其他的。我們要從特性(性質)、作用這兩方面去瞭解,這才可以知道這心所它是好的、是壞的,是應該要發展的,還是要除掉的。如此,修學佛法才能有一種正見,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否則有很多不知道的。不是好的,把它當成好的;有的其實並不壞,我們也不曉得。這部論把經裡講的心理的作用、活動等等,講得很清楚、很詳細,這跟現在的心理學也有一點相關。
甲 五遍行心所(受、想、觸、作意、思)
一 觸
云何觸?謂三和合分別為性。三和,謂眼、色、識如是等,此諸和合,心、心法生,故名為觸。與受所依為業。
行蘊,一種是心相應的行蘊,一種是心不相應的行蘊。心相應的行蘊,叫做心法(心所法),前面的「受」、「想」也是心所法,現在從「觸」講起。
「云何觸?謂三和合分別為性。」這就是講體性,以三和合的分別為體性。「三和,謂眼、色、識如是等,此諸和合,心、心法生,故名為觸。」這是解釋上面的「三和合分別為性」。下面「與受所依為業」,這是講它的作用。
在佛法裡面,講「二和生識」、「三和合觸」。什麼叫「三和」呢?我們的認識,比方拿眼識來講,一方面是我們的生理作用——眼根,一方面眼根也要有對象,就是眼所對的色,才可以起心理作用,叫眼識。以眼而起的識,就是眼識。在佛法之中,每每在十八界裡面講眼、色各各有它特殊的不同的法。講起來,「色」是在外境,「眼根」在身上,「眼識」依眼而引起,不能說它在什麼地方,這三個各管各的。外面的境界,一直都在那個地方,我們現在跟它發生關係,根、境、識三個碰到,就發生心理作用。我們的心理作用要這三個合起來發生的,所以就叫根、境、識「三和合」。「眼、色、識」,這是以眼做譬喻舉例,眼根見色境,起眼識。下面說「如是等」,其實就是眼根、色境、眼識,耳根、聲境、耳識,鼻根、香境、鼻識,……。凡是六識要生起來,都要根、境、識三個和合,根、境、識三個和合的時候,就有心理作用。
後來,佛法裡面有很多的辯論。有的人覺得:這三個和合,是心理認識活動最初的開始,叫「觸」。這就變成「三和生觸」了,根、境、識三個和合起來生觸。不過,有一派的主張不太同,說是這三個要和合的時候,有一種心理的作用,使這三個發生關係。也就是觸能夠使根、境、識這三種發生關連,因為根、境、識發生關連,能夠生起分別來,所以這一種心理作用叫做「觸」。
「觸」也是一種心所法(心理活動),它以分別為體性,這是從根、境、識三和合而有的一種分別作用。所以佛法講的心心所的活動之中,這個「觸」非常的重要,是真正心理開始活動。根、境、識和合,心心法發生,有了心理作用,心心所剎那現前了,這個叫做觸。觸就是三和合的時候,使心心所發生的一種力量。
我們的根有六根,所對的有六種境界——色、聲、香、味、觸、法,識也有六種——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所以觸也有六種——眼識相應觸、耳識相應觸、鼻識相應觸、舌識相應觸、身識相應觸、意識相應觸。在《阿含經》裡面,六根又叫六處,也可叫六觸處。以六根與境、識和合所發生的「觸」,其實是一個觸,不過以在眼、耳、鼻、舌、身、意之不同,而說為六種,所以說「眼、色、識如是等」。
「與受所依為業」,「觸」有什麼特別用處呢?「受」是依「觸」而起,有了「觸」,就有「受」。所以,「觸」是「與受所依為業」,就是為受之所依。「受」依「觸」而生起,這是「觸」的作用。舉個例子來講,比方說生起一個苦的感受,或者歡喜、快樂的感受,這個受怎麼會生起的呢?就是我們的根、境、識三和觸的時候,有一種「觸」,「觸」裡面就分三類,叫「合意觸」、「不合意觸」、「非合意非不合意觸」,這是很微細的。合意觸,就是觸的時候,好像合自己的意思,很如意,那就歡喜、快樂,喜受、樂受就起來了。不合意觸,觸心所起來的時候,不如自己意的,就起一種苦、憂。
佛法本來都是講修行的,受要依觸而起,一受以後,下面的問題就來了。苦受,把自己弄得苦苦惱惱的,有的就生起厭惡、討厭、可恨,瞋恨心就來了,接下來就以瞋恨心破壞。假使是很好、很合意的,就要起貪心了。世界上的五欲之樂,很合意,感到快樂、喜樂,下面就貪了,問題都來了。我們的生死就在這許多問題裡面,所以要講觸、講受,是有這些道理的。佛法本來就是講實際修持上的,說不要貪,照道理要在「不要貪」之前,在苦、樂上就要下功夫。假使遇到許多快樂的,知道這靠不住,不是永久的,不要貪!有這個觀念,就慢慢慢慢可以不貪了。甚至於在觸的時候就有智慧的話,叫明相應觸,觸、智慧同時俱起,那就是真正聖者。修行到證果的時候,他一開始一碰到的時候,就有智慧在那裡,就瞭解到苦還是苦,樂還是樂。他苦也不生厭惡、不生瞋恨,樂也不生貪愛,煩惱就沒有了。這樣講,就有用了,講修行就有用處了,否則只解釋個名相,不曉得做什麼用。
我們人生的一切問題,就是從「認識」開始,最初的「認識」就是「觸」,「觸」以後就是「受」。六處緣觸,觸緣受,受緣愛……,十二緣起裡面就是講觸、講受這許多事情。真正的講,有許多,修行的人自己慢慢慢慢地學,自己慢慢地去體驗,才會瞭解到。不過,慢慢地想,這個道理可以懂得到的。佛法不可思議啊!這是我們現現實實可以瞭解到的東西。
二 作意
云何作意?謂令心發悟為性。令心、心法現前警動,是憶念義。任持攀緣心為業。
「令心、心法現前警動,是憶念義」,這是解釋「令心發悟為性」的。境界很多,世俗人以為我有聽到,我有看到,我有聞到,實際上,佛法講不是這樣的。我們這個心快得很,剎那剎那在變化。看的時候,就不能聽;起眼識,就沒有耳識;等到耳識來了的話,就沒有眼識,這和我們一般人的瞭解不太相同的。我們以為好像同一個時候什麼都看到、聽到,剎那剎那的變化我們並不覺得,好像是同一個時候,其實都是前前後後的。因此,我們要去知道境界的時候,要有一種力量把心引到那上面去。或者是我今天要知道什麼東西,特別注意,這個心一直向那邊去。或者是雖然在講課,外面放炮砰砰碰碰的,太響了,境界太強,心就會引到那邊去。或者是心的力量注意到那邊,誘引到那邊去。這時候,有一種心理作用,能夠激發我們的心到種種境界上面去,使心注意到那邊去,這就叫「作意」。
「作意」這名字,佛法裡非常多,我們通俗的名字用「注意」。中國人的《禮記.大學》講:「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比方說正在講課的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有什麼東西經過,其實並不是沒有看見,外面轟轟轟的,並不是沒有聽到,可是心在講課的時候,好像不曉得一樣。所以說「作意」等於「注意」一樣,但這不是專注一心。
作意是「令心發悟為性」,「發」就是警動的意義,「發悟」就是激發這個心,引去那個境界,使心發悟,這是作意的體性。下面加以解釋,「令心、心法現前警動,是憶念義。」「警」字的意義,就是「警覺」一樣,一下子心裡警覺。這個地方的「憶念」,並不是想從前、想什麼的,而是和「念」心所的意義差不多,就是繫縛在境界上、繫念到境界上的意思。警覺、激發我們的心繫念到境界上面去。不過,《百法明門論》在解釋上稍稍有點不同。
「任持攀緣心為業。」「持」,能夠執持的意義。「任持」,我們普通說任持有擔當的意義。這個「攀緣」,佛法裡應該叫做「所緣」,心去瞭解這個境界,這一種作用叫做「所緣」。這個「緣」,在心理方面叫做「能緣」,能夠去緣慮的,能夠去瞭解的,境界就是所緣。佛法裡有能緣、所緣這許多名字。一個心,不管什麼心,不管怎麼樣子,心到境界上去的,就是叫做「緣」,這個地方叫做「攀緣」。這個攀緣和我們普通講的攀緣不同,其實就是去緣境界的意思。「任持攀緣」,它有一種力量,能夠支持這個心去攀緣境界,這就是它的作用。
受、想、觸、作意,下面還有一個思心所,這五個叫做遍行心所。我們的心理不起作用就罷,要起作用,這幾個是決定有的,沒有就不能成立。沒有「觸」,心所不能活動;如果沒有一個力量去支持心到境界上的話,那也不會發生,所以一定有觸,一定有作意心所。
三 思
云何思?謂於功德、過失及以俱非,令心造作;意業為性。此性若有,識攀緣用即現在前,猶如磁石引鐵令動。能推善、不善、無記心為業。
「思」心所,簡單的講,就是心理作用中的一種意志作用。比方說有一個人說我一句話,讚歎也好,或者說壞話也好,一聽到了以後,我要主動的怎麼去反應呢?「受」,好像都是外面的,被動的作用多;現在是要從內心之中反應,採取行動對付外面的境界,這主要是思心所的作用。
論說這思心所有三類境界:一種是「功德」,就是善的、好的事情;一種是「過失」,就是不好的、壞的;「及以俱非」,也不算好也不算壞,平平常常的。比方人家讚歎我,這就是功德;說我的壞話,那就是過失;假使他平常閒聊幾句,這就是俱非境界。其實不一定要講話,看到、聽到,各式各樣的境界一樣都有這三類。「令心造作」,這個思心所,使我們的心去這麼做,就是對於外面境界採取應付的方法。內心受到外面的影響以後,現在是從內心發展到外面,「令心造作」,就是我們內心意業的活動。
「意業為性」,業就是「造作」的意義。我們平常講有三種業:身業、口業、意業,身業、口業完全是意業在發動的。比方說有個人當面罵我一聲,我聽到了以後,心裡馬上就做出反應,我也要罵你一句,這就發動口業了,這口業是經過內心的決定採取行動而發動的。內心裡面對於外面來的境界,決定怎麼樣子應付,最後採取行動。採取行動,也就是腳動、手動、張嘴巴講話,身、口起業了,這是內心對於三類境界的活動。使心去造作,採取行動去怎麼做,這一個心理作用就叫做思心所,也就是「意業」。假使思心所是和善的合作,那就是善的意業;假使思心所是和不善的合作,那就是不善的意業。所以在《阿含經》裡面,講「行蘊」,主要的就是這個「思」心所。
「此性若有,識攀緣用即現在前,猶如磁石引鐵令動」,思心所一有的話,心攀緣的作用,也就是識緣慮境界的作用立刻現前,因為這五個是遍行的。好像「磁石引鐵令動」,這比喻如鐵在這裡,磁石一拉的話,鐵就來了。現在它也會引,會推動心,使心怎麼採取行動去做。
「能推善、不善、無記心為業」,能夠推動善心造善業,能夠推動不善心造不善業,或者能推無記心造無記業,這就是思心所的作用。在造業來講,思心所最重要了。身業、語業、意業,意業就是以思心所為體,沒有意業,身、口不會造業。
下面是五種別境心所:欲、勝解、念、三摩地、慧。
乙 五別境心所
一 欲
云何欲?謂於可愛樂事,希望為性。愛樂事者,所謂可愛見、聞等事。是願樂希求之義。能與精進所依為業。
欲,其實也有好有壞,不過不管好不好,就是和「希望」、「欲望」差不多。普通佛法裡講欲望是很不好的東西,事實上,我們想要成佛,也要有欲,想要了生死,也要有欲,所謂「欲為一切法本」,欲對好的、壞的,都是很重要的東西。現在這個地方單單以希望得到好的方面來講,不好的方面,它是放在「貪」來講。
「欲」就是對於「可愛樂事」,可愛的、好的,心想要得到的東西,「希望為性」,起希望、起欲了,希望得到。「愛樂事者,所謂可愛見、聞等事。」看到的,很可愛;聽到的,很可愛,比如很好聽的聲音;或者是嗅到很好的香氣,嚐到很好的滋味。這些,不外乎六塵境界上好的事情。「可愛見、聞等事」,為什麼加個「等」呢?因為我們普通說「見聞覺知」,從眼而來的叫「見」,從耳而來的叫「聞」,鼻嗅、舌嚐、身觸這三種叫做「覺」,意識所「知」,不外乎這些事情。對於可愛的境界,愛見、愛聞、愛覺、愛知。「願樂希求」,在這種事情上願求,希望得到,願樂,這是解釋欲的體性。
真正講起來,一切都要靠「欲」而有的。比方說「欲望」,當然平常來說是不好的,可是,好的也叫欲望。現在講的是好的欲望,好的欲望「能與精進所依為業」;精進,依欲才能夠得到。有了「欲」,可以引起精進,精進是依「欲」而起的,所以佛法裡向來講「信為欲依,欲為勤(精進)依」。有了信心,就有希望;有了希望,就有精進。
表面上講起來,「精進」和世界上講「積極」、「努力」的意思差不多,可是,實際上是不同的。世界上做壞事也很努力的,做種種怪名堂、做惡事,也是積極得很,以佛法來講,這不叫「精進」。佛法講的「精進」,是限制於為善、向上的,向上、為善的努力,才叫「精進」。
舉個例子,比方很多人聽《阿彌陀經》,「啊!講得好,講得好!」但他沒有念佛,他沒有想要往生西方,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呢?就是他沒有希望,他沒有要求。他沒有想要往生極樂,他就不會精進去念佛了。再進一步來講,他沒有信心,儘管他說「講得好啊!阿彌陀佛好啊!」其實,好不是這麼一回事情。如果對佛法有深刻瞭解,起了信心的時候,比方說慢慢的瞭解「了生死」這個道理,瞭解這是真正究竟、徹底解脫。算來算去,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再好的了,那就會希望,希望要去得到它,希望去解脫。那麼,怎麼解脫呢?希望就成功了嗎?發發願嗎?那沒有用的,要實行的。所以,真正有了希望心,自然而然要去求解脫、去做,這有一定關係的。有信仰,就有欲,就有希望。如果一個人生活得苦苦惱惱的,自己又無希望的話,不管他有沒有跑廟子,總是這個人沒得信心,沒有信仰了。如果有了信仰,他的心裡就著實了。有了立即的辦法,有了希望,有了理想,有了目的了,那就要努力去做去。所以如果沒有真正發精進,沒有好好地做的話,那就證明是沒有什麼希望。當然,不曉得,也可以沒有希望;或者是稍微知道一點,也不會有希望。真正有了深刻的瞭解了,起了真正的信心,那就決定有希望、有欲,就有精進。
我們中國人講信仰怪得很,有的人跑來說:「我的祖宗、祖父、母親從前都是信佛的。」好像他自己也是信佛的,其實這與你有什麼關係?信仰是自己的事情!有的人說:「哎呀!我是很信,不過我現在還有很多事情,將來再過幾年吧!」這就說明了他就是沒有信心,他現在沒有希望,他沒有要求。再舉個例子,假使說這人有了很嚴重的病,聽說只有那個大夫專門治這個病,可以有辦法能治好。他如果對這個大夫真正起了信心,他就一定馬上要去找這個大夫去,不會不找。為什麼呢?否則命沒有了。
所以,佛法說為什麼能夠有精進?因為對佛法所講的這個目的、這個理想,有了要求,有了希望。比方講念佛往生,就是對往生極樂世界有要求——我要去!只有這個好,那一定要念。假使他說好,但他不念,心裡還是沒有記得這回事,那他就沒有希望,他就沒有欲,沒有願。儘管在那裡發願,「願生西方淨土中」這麼唱,那沒有用的。願就是欲,有了願,就有欲。佛法其實不是專門講許多道理的,法相、名相講得好,這沒有用的,要瞭解這個道理,慢慢去想、去體會。
「欲」也不全部都是好的,假使和愛、和貪連起來的話,就是愛欲、貪欲,那就麻煩了,在世間上就求名、求利,就拼命地幹。這種,雖然終究也有發生力量,也是拼命去做,但在佛法來講,這不叫「精進」,走的路歪掉了。佛法是向上、向善的,所以不要把精進解釋成「積極」、「努力」,那就不對了,這是向上、向善這一方面的。
二 勝解
云何勝解?謂於決定境,如所了知,印可為性。決定境者,謂於五蘊等,如日親說: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陽炎、行如芭蕉、識如幻境,如是決定;或如諸法所住自相,謂即如是而生決定。言決定者,即印持義。餘無引轉為業。此增勝故,餘所不能引。
我們對於佛法有一種心,有一種瞭解,但是,單單是瞭解,並不是「勝解」。「勝解」是一種確定無疑的理解,確定無疑,所以叫做「決定境」。對於這個道理、這個事實決定如此,有一種深刻的理解。「如所了知」,如他所瞭解到的這個道理、這個事情。「印可為性」,就是認可,確定如此。有一種決定的境界,自己去認識,確實如此,一定如此,決定這樣,對的,這叫「印可」。
「勝解」,在佛法裡也有許多,但是這個地方講的「勝解」,就是我們普通講的一種「深刻的認識」。深刻到什麼程度呢?那是別人勸你,叫你不要相信,叫你不要承認,也沒用,拉都拉不走的。勝解為因,願樂為果,所以佛法講信仰從「勝解」來的。深刻的認識,確定如此,發生信仰心。有了信心,就要起欲,就要求了,要實現、要做了。這裡都是講好的,壞的叫邪勝解,不在這裡面。
什麼叫做「決定境」呢?下面舉一個例子,說明佛弟子的決定境界是什麼。「於五蘊等」,就是對於五蘊、十二處、十八界這許多的一切法上。「如日親說」,「日親」就是佛。印度有好多種族,其中有一族叫日族,有一族叫月族,因為傳說釋迦牟尼佛的釋迦族是屬於日族的系統,所以釋尊被稱為「日親」,就是日族的親族。因此,「如日親說」,就是「如如來說」,這是佛說的。下面這幾句話,在《雜阿含經》裡面佛講五蘊的地方有的。「色如聚沫」,堆積起來的水沫、泡沫,這叫聚沫,大概就像肥皂泡一樣。在有些地方,夏天下大雨時,嘩嘩嘩嘩,上面的水沖下來,沖啊沖啊沖,結果水溝裡面起了一大堆浮沫、水泡泡,看起來一大堆,同肥皂泡一樣。這一大堆的東西,都是空氣。「色」——物質,我們看得很實實在在的,其實像聚沫一樣。「受如水泡」,天上下起雨來,有時候雨下大了,叭嚓叭嚓,滴下來一個大泡。上面滴下個雨來,下面就是一個水泡,這水泡都是一下子就沒有了,很快很快一下子就過去了。受蘊就好像水泡一樣。「想如陽炎」,想蘊比喻如「陽炎」。一到春天,我們遠遠的向很長很長的一條路望去,水蒸氣向上升,上面太陽照下來,一定要有這個環境配合起來才看得到的。遠遠望去,一汪水,跑到那裡看看,什麼也看不到。因為經過太陽照,水氣一遇到風的話,望過去,這汪水是浮動的,所以陽炎就好像湖在動的樣子。陽炎,有的翻做「鹿愛」。鹿嘴巴渴了,牠看到了它,和我們人一樣以為是看到水,牠跑過去想吃,跑到那裡,什麼都沒有。「行如芭蕉」,芭蕉,粗粗的一根,柱子一樣的,一層一層剝下來,剝到裡面,裡面什麼也沒有,中間是空心的,這叫「行如芭蕉」。「識如幻境」,識好像幻境一樣。幻境,中國人叫變戲法,西洋人叫魔術。我們看他拿個手巾一紮,紮出一隻小老鼠一樣,兩個耳朵翹起來,不知他是怎麼辦到的,還嘰嘰叫、蹦蹦跳,活像老鼠一樣。諸如此類,我們就叫這是幻境,都是假相,都不是這回事。佛說五蘊「如是決定」,就是學佛法、要修行的人,對色、受、想、行、識,要深刻瞭解它是無常、虛妄、不實在的。表面上好像這樣,實際上不是這回事。
「或如諸法所住自相,謂即如是而生決定」,這是論裡面的話,經上沒有的。或者像一切諸法所住的自相,比方說色法有地、水、火、風,地是堅性,地有地的決定性,這是它的自相,和其他的不同;一一法都有一一法的特性(一一法的自相)。這個「自相」,講中觀,那就空掉了;一切法自相皆空,就是要空掉這個自相。但是現在講法相,不是這樣講。受有受的自相,想有想的自相,一一法都有一一法的特性,不會相互干涉的。或者對五蘊如幻如化的決定,或者對一切諸法所住的自相,「謂即如是而生決定」。色是變[A13]礙為性,地是堅性,或者觸有觸的性,作意有作意的性,都在講性,每一個都有性。怎麼知道有性?都以相而顯,就知道有性——自相,這個就是決定。所以,佛法講的起勝解,或者是對事相的一種決定的瞭解,或者是對無常、苦、空、無我這一類的瞭解,是在這上面所說的決定。這是真正信仰佛法的,並不是單單知道了什麼是四大、四大所造色,懂得了,這種勝解沒有多大用處的。
「言決定者,即印持義。」印可、堅持,這個「持」是堅持、把持不放,所以叫「餘無引轉為業」,其他的,沒有能夠把它拉得過去的。假使真正信佛了的話,那是從「勝解」而來的。有了勝解而信,別人怎麼說,他也不會再去信外道了。真正的勝解,拉不走的。「此增勝故,餘所不能引。」因為勝解的力量很強,所以不是其他所拉得走。不管其他的用多大的威脅、利誘,講什麼道理,也不理睬的。這才是真正有信心,有勝解,有信仰了。
三 念
云何念?謂於慣習事,心不忘失,明記為性。慣習事者,謂曾所習行。與不散亂所依為業。
「念」,是一種心所作用,對於從前經歷過的事情能夠記得,平常叫做憶念、回憶。我們從前做過的什麼事,一想就記得了,怎麼能夠記得呢?念的力量。念心所力量夠的話,心理上能夠重新現起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就是記憶。如果念的力量很差的話,就想不出來了。假使沒有念的話,那就忘記了。所以,這個地方說「於慣習事」,這就是別境心所「念」的境界。這個「慣習」,不一定說什麼習慣的,而是過去所曾經經歷過的,說過的、聽過的、想過的、做過的,都是一種慣習的事情。心不會忘失,能夠「明記為性」,明明白白的記得,這是「念」的體性。
「慣習事者,謂曾所習行」,慣習事就是曾經所習的。習,學習、聽、做等,都包括在裡面,曾經習過的。所以上面這講法,和我們普通說的記憶力完全一樣,記憶力就是一種念。拿現在科學來講的話,我們不曉得看過、聽過、做過多少,很多很多都藏在裡面,這個念好像能夠將從前的把它找出來,一想就現前。所以,有這種念的力量,才能把無量無邊的過去發現出來,這在現在來講,是記性。如果沒有這個念的力量,和念違反的話,叫忘念——忘記了,沒有念。
念在人平常的生活上是很重要的,否則,不管你學什麼東西、教什麼東西,到了那個時候都忘記了。在佛法上,講修行,這個念也是非常重要的。講修行,主要是戒、定、慧。曾經受持過的戒,要隨時記得,不記得就容易糊里糊塗的做了。真正念力強的人,到了那個時候,馬上就發現問題不對,這個做不得的,犯戒的。知道做不得的,就是有念的力量。如果沒有的話,那從前受了戒,也根本忘記了。特別是修定和修慧,更加要有「念」。所以下面這一句話,它講念的作用,就是重在定。「與不散亂所依為業」,心不會散亂,就是心集中,精神集中,心能夠寧靜下來。修定要得定,以佛法來說,要「念」,不會念就不會得定。
有些中國的修行人說:「我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這個人沒有定跟慧,只有無記性,迷迷糊糊的。佛法講修行,定及慧都要「念」,因為念了以後,心才不會散亂,心才能集中起來。我們現在講念佛,都是口上唸,其實念佛是心裡念佛,念到心不散亂,念佛就是心不散亂。《阿彌陀經》裡就是這樣講的,「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亂。」為什麼一心不亂?念佛啊,因為念啊!現在的人念佛,念是在念,念來念去就是這樣。念了幾十年了,你問他:「跟從前有什麼不同?」「只要念,念了就能夠往生。」所以,現在的人念佛的多,證念佛三昧的人少。念佛就是心專門記得這個佛,心就集中起來,一直在這個佛上面。這個「念」,是繫念,就在這境界上面不放。慢慢、慢慢、慢慢,心就靜下來了,心就不散亂了,否則東想西想的。有的人一面講話一面念佛,一面念佛一面「你要做什麼?」「今天晚上到那裡?」這個樣子在嘴巴裡唸,這個,佛法的名字實際上不叫念佛,是嘴巴裡「稱名」。真正的念是自己的心裡念,這是心所法。因為念不在心裡念,所以盡是形式,很難得到真正的功德。
佛法之中講修定、修慧,什麼都叫念,念佛、念法、念僧,《阿彌陀經》裡面看到的都是念佛、念法、念僧。其實,念戒、念施、念天,乃至念無常等,都是念。修數息觀,名字叫安那般那念——出入息念,氣吸進去,心也跟著進去,氣呼出來,心也跟著出來,這也是念。不淨觀,也是念。修慈心,叫慈念。佛法裡面都叫念,不念,那怎麼得定?一切定都是依念而生,沒有念,不能得定;不能得定,怎麼會有智慧呢?佛法之中講修定,這個「念」非常重要。
這個心,就是我們平常能夠憶念的力量,但是現在不是憶念想從前,而是拉來念現在的這個境界。念,也是要記憶的,比如說念佛三十二相相好,從前的人就是一個佛像一直看,記得了,坐下來就想,就念這個佛的相。比方修不淨觀,就先到有死人的地方去看,看了、記了,清清楚楚,這樣子慢慢慢慢不斷的念,就會成就。
現在修行的人很多,都在修行,但真正佛法之中重要的修行意義都失掉了。我們的精神如果散亂,東想西想的,就妄想紛飛;即便不打妄想,也是天上也想,地上也想。這個樣子,佛法的比喻好像是一盞風在吹的燈,就會搖,就照不亮了。或者像動的水一樣,是混的,把水裡面的齷齪都氾起來了,這個水就照不出來了。所以要定下來,如果沒有風,燈火定下來,光明就增加了。水如果定下來了,水就可以照出東西來。
所以,佛法重「念」,念就是抓住一個,不能夠今天念這個,明天念那個,那永久學不會的。修這個法門就念這個,念這個就一直貫徹下去,久而久之成熟了才有用。運動也是這樣,今天打這個拳,明天打那個拳,變來變去,打有什麼用?打這個就一直打,如果換了又換,就打得跌跌撞撞的。練字,練什麼體就練什麼體,練好了,才練其他的。今天寫寫這個體,明天寫寫那個體,這學也學不會的。所以,要集中,這叫「念」。這個念,在佛法當中,對修定很重要。
四 三摩地
云何三摩地?謂於所觀事,心一境性。所觀事者,謂五蘊等,及無常、苦、空、無我等。心一境者,是專注義。與智所依為業。由心定故,如實了知。
「三摩地」是梵語,其實我們平常就是講「定」,不過,這個「定」字不能完整表示三摩地的意思。三摩地,照印度話翻譯起來叫「等持」,「等」是平等,「持」就是保持這種平衡的狀態。
我們經常講,沒有用過功,不曉得我們這個心;如果真正用功修行的時候,也就知道了。怎麼樣呢?如果心緊張一點,好像它就向上跳起來了,就引起「掉舉」,就散了,東想西想,向外發展了。如果心的力量好像放鬆不用力一樣,心就向下低下去了,就迷迷糊糊,弄得不好就會打瞌睡,昏沈、睡眠都來了。講修行,我們這個心要修得怎麼樣呢?有兩個根本條件:一個,心保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再者,要保持這個心不是東想西想的,那就是「等持」了。如果心高了的話,心就散了,東想西想;如果不注意,它就萎縮一樣的,迷迷糊糊,也不清楚、不明了了。所以,又要明明了了,又要精神集中,很安靜、安定的。定,淺淺深深的,可說不完,但是凡是定,基本原則就是這樣,所以叫做「等持」,叫「三摩地」,或者叫「三昧」。翻譯不同,說的是一樣的。
中國人不曉得「三昧」是怎麼回事情,到了中國,作詩,詩中有三昧,他得到了作詩的三昧,真是笑話一樣。佛法的意義,「三昧」是修行的時候心裡平衡,不高不低,精神集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這怎麼來的呢?因為「念」而來的,因為念得到「三摩地」。
「三摩地」,也是一種心所法,「謂於所觀事,心一境性」,就是對於所觀的事,心定在一個境界上。我們這個心都有境界,現在這個心就在這一個境界上,前念後念,念念一直就是在這個境界上。「心一境性」,就是「定」的意義。心處於一境,什麼境呢?叫做「所觀事」——所觀察的事。觀,不是我們看起來閉著眼睛坐在那裡叫觀。這個地方,有的人不瞭解,心想:怎麼觀呢?要修定怎麼要觀呢?修定怎麼不觀呢!我們說數息觀、不淨觀,這些都是觀,觀可以得定。它是要對所觀察的境界,有一種一心不動的觀察。
那麼,佛法上說所觀的是什麼呢?不是東想西想的,「所觀事者,謂五蘊等,及無常、苦、空、無我等。」「五蘊等」,因為佛說的法門,或者是講五蘊;或者是講六處,內六處、外六處,叫十二處;或者內六處、外六處,再加六識,叫十八界。蘊、處、界、十二緣起、四諦,這許多都是佛所說的法門,這是一類所觀的事。另外,是「無常、苦、空、無我等」。
先解釋兩個名詞,一個叫「自相」,一個叫「共相」。「共相」,就是一個普遍的理性。我們講無常,這本書也是無常的,現在好好的,將來總是要壞的,總是無常的、變動的。桌子、一朵花、一枝草、一點水,乃至我們一個人的生命,一切有為法都是無常的。這無常不是你的、我的,一切有為法上都有這無常的體性,這個叫做共相,就是一種普遍性的理則。什麼叫「自相」呢?比方說五蘊中的色又分四大、四大所造色。四大是地、水、火、風,地不是水,水不是火,火不是風。地就是地,它的特性與其他無關的,不能說水也有地,或者是受、想、行、識也有地,那就不對了,沒有的。地是堅性,堅性就在地上,此外沒有,這就叫「自相」。所以,「自相」是個別的、特殊的特性,「共相」為一種普遍性的東西。
佛說法,一方面要使我們瞭解自相,如五蘊、十二處、十八界這些事情,乃至於我們常識當中的一一法。如心理上的心所法,這是定,這叫慧,這叫念……,這一個一個都是自相(也就是自性)。另一方面,在這一一法上,佛說無常、苦、空、無我,無常、苦、空、無我就是「共相」。
講諸行無常,一切有為法都是無常的,像《金剛經》上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A14]上面講五蘊,「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陽炎、行如芭蕉、識如幻境」。這都包含一種虛無不實、無常的意義在裡面,所以,五蘊法、諸行是無常的。
我們知道有地水火風四大、眼耳鼻舌身等四大所造色,又怎麼樣呢?好像沒有什麼用的,這個佛法學了做什麼呢?真正講來,學佛法的人,一方面要瞭解世間上是什麼事,另一方面要瞭解世間上的一一法是怎麼一回事情——無常、苦、空、無我,這才真正是學佛法的重要內涵。
「苦」的意義,有二種。一種是苦受、樂受、不苦不樂受中苦受的苦。但假使只是這樣子來講,不能說都是苦的,快樂的事情也多得很。有苦痛,有快樂,有的也無所謂苦痛、無所謂快樂。但另外一種,就是深一層的講法。比方受到各式各樣的苦痛,當然是苦,這叫「苦苦」。我們現在很快活、歡喜,身體健康,有錢,生得漂亮,家裡面很和諧,升官發財……,世界上好事情多得很,快樂的、歡喜的,說不完。也不能否認有快樂,否認有快樂,叫世界相違。假如講的道理和世界上都相反了,這個道理還講得通嗎?那個接受?誰信呢?不錯,我們承認快樂,好得很。但你再看,這是不永久的,慢慢慢慢要變的。那一個身體很健康的,永久保持他的健康?年紀輕的健康,到老了,一百歲的有一百個動不來的,那時候還有什麼健康的?樣子長得好看的,到了老的時候,滿臉皺紋。面孔本來白的,老了,都變皺、變黑了。那一個做事做到很高的,不垮下來的?最後到死的時候,還有什麼東西呢?什麼都過去了,沒有一樣可以永久保有快樂,沒有這回事情,等到起變化的時候,那就苦惱了。假使人要死的時候,身邊還有幾千萬塊錢沒有用,也沒什麼辦法,反而愈想愈捨不得。假使他身邊少幾個錢、沒有什麼人,也就平平,還沒有那麼苦惱。得到了又失掉,是最苦惱的,比沒有得到的還要苦惱。所以,眾生啊!不要只說快樂,快樂背後就是苦惱,苦就跟在後面,離不開的,沒有說有了快樂而沒有苦的。那麼,如果平平穩穩的,像修定修到非想非非想天,那時候也無所謂快樂、無所謂苦,只剩捨受。這雖然是很平靜,但是他也是在變化——無常。其實,諸行無常,就是「行苦」;樂變化的時候,就叫「壞苦」。現實人生世界的一切,沒有不苦的。普通的人,只看到快活的事情,歡喜啊,去爭啊,其實背後都跟著是苦惱,所以說世界都是苦。「諸受皆苦」,是從這個意義上去講的。有漏法都是苦,像我們這個身體就是有漏法,到了時候,它總要老,總要病,病起來身體上總有許多苦惱,一定要來的。酸、痛、發燒,怎麼不苦?這是免不了的事情,有漏法一定是苦的。
「空」與「無我」,講起來更難懂了,佛法和外道的差別就在這個地方。外道都有一個「我」,好像基督教講上帝給人一個靈,人死了以後,這個靈就到地獄,或者是升天堂。印度的名字叫做「我」,不單是我,「人」、「眾生」、「壽者」等,都是「我」的別名,有十六種。這個「我」是個永遠不變的東西,人死了以後,「我」就再到後世,以後還永遠存在,一般宗教都是這樣講。而佛法之中,不過是講到前生,或者是講三世,沒有這個「我」。佛法講的,意義很廣,現在簡要的說,就是沒有這個「我」。
「我」是什麼意義?就是「主宰」的意思。「主」,自己做得主;「宰」,就是支配,要這樣就這樣,要那樣就那樣,很自由。但是,有沒有這個東西?有沒有這一種絕對的自由呢?你可以做得主,你可以控制一切嗎?不可能,沒有這個東西。佛時常在經裡面講,我們總覺得「我要這樣,我要那樣」,這就表示做不得主,假使做得了主,這樣就是這樣,還有什麼「我要這樣,我要那樣」?因為做不得主,才會想「我想要這樣,我想要那樣」。「我想要這樣,我想要那樣」,這個就是做不得主。世界上的眾生都想有個「我」在裡面,事實上沒有這個主體,這種能夠控制一切的東西是不存在的。誰都要講自由、爭自由,想要控制別人。做起事情來,夫妻兩個人的話,太太總想要先生聽自己的話,先生也喜歡太太聽他的,這個很普遍,幾乎家家都是這樣子,弄得不好就鬧彆扭,世間就是這個樣子的。可是,想要這樣就這樣,這是做不到的,世間沒有這回事情,所以就失掉了「我」的意義。「我」的意義不存在,也就沒有這個實在的「我」。
佛法裡面有一個問答——我們死了以後如何呢?在普通通俗的佛教都是這樣講:前生做了什麼功德,現在有什麼好的福報;前生做了惡業,現在就會苦。或者是現在這樣,將來要入地獄的,要墮落的;現在這樣,將來才可以生人、生天上。好像裡面有一個東西在那裡,死了就跑到天上、跑地獄去了。好像有個東西跑進跑出,父母和合,他跑來了,叫投胎,平常世界上的人大多都這樣子想。佛法承認前生、後世的因果關係不斷地延續下來,前面好,影響到後面也好;前面不好,也影響到後面不好。生死輪迴的因果就是這個樣子,但是以佛法來講,這當中沒有一種主體的東西——無我。「無我」這個道理很深,這是佛法和外道最不同的地方。
當然,照大乘佛法講起來,「無我」是「我空」的意義,但是現在是在法相之中,不這樣講。「空」、「無我」,就是「無我」、「無我所」的意思。我所,比方這隻手是我的,我的手,這手是屬於我的,即使不曉得「我」究竟是什麼,手總是我的。這個東西關係到我的,我看到、聽到;或者世界上有主權的,比方這塊地我買的,這個錢是我的,都是「我所」,都是我所有的東西。有了「我」,就有「我所」,這兩個是離不開的;現在這裡就用「空」與「無我」,來表示「無我」、「無我所」。一切法是無我,一切法空,不但有為法是無我,無為法也是無我,涅槃也不是我。所以,「無常」和「苦」,都是在有為法上講的;「苦」是在有漏法上講的;「空」與「無我」是遍於一切法的,一切法空,一切法無我。這些,都叫做「共相」——一切法遍通的理性,佛弟子就是要懂得這個東西。
「為什麼要出家?」「看破了。」怎麼看破法呢?什麼叫看破呢?像苦,要從世間上深刻地去看、去認識,在佛法之中透徹瞭解到自己的身心沒有永久的安樂可得,那麼才能夠超出一切苦的災難。所以,佛法之中很重視這個「苦」的。但是有一部分人:「苦啊!苦啊!」有的苦得沒有意思,就馬馬虎虎混日子了,這就不對了。知道「苦」的話,那就真正要打開這個苦、衝破這個苦,所以要修學佛法。
「五蘊等」,就是一切法的自相;諸法、一一法,是「事」。「無常、苦、空、無我等」,是「理」。佛弟子要觀察什麼呢?或是觀察這個事,或是觀察這個理,不外乎這兩類。要了生死,就要瞭解到無常、苦、空、無我,非通達這個真理不可。單單知道五蘊、十二處、十八界,還是沒有用的,這是在事相上,沒有用的。所以,這個叫所觀的事(所觀的境界)——「五蘊等,及無常、苦、空、無我等」。
「心一境者,是專注義」,所謂「心一境」,就是專注的意義。念念在這個地方,剎那、剎那、剎那,念念在這個地方,不到別的地方去。好像水滴下來一樣,滴滴都在這個地方,不散開來,那麼就是「定」。
「與智所依為業」,依這個定而可以發起智慧,所以,定是智慧所依。佛法之中,有些事情講不完,只是先簡要的說。比方普通說依念可以得定,但實際上,得了定不一定能夠發智慧的。外道都會修定,但無論外道怎麼修定、修得怎麼高,不會開智慧,就不能了生死。所以佛法真正講了生死,重要的是在這個智慧。「由心定故,如實了知」,因為心定,能夠引發如實了知。智慧的意義叫「如實了知」,我們人都知道許多事情,那一個沒有了知?但是,要「如實了知」,加「如實」兩個字,換一句話,就是瞭解真諦。有真實的理解,這才是真正的智慧,才是般若。
五 慧
云何慧?謂即於彼,擇法為性。或如理所引,或不如理所引,或俱非所引。即於彼者,謂所觀事。擇法者,謂於諸法自相、共相,由慧簡擇,得決定故。如理所引者,謂佛弟子。不如理所引者,謂諸外道。俱非所引,謂餘眾生。斷疑為業。慧能簡擇,於諸法中得決定故。
印度話「般若」,翻譯成中國話就是「慧」。「云何慧?謂即於彼,擇法為性。」這地方以「擇法」來解釋智慧,所以,智慧的特性就是「擇法」。七菩提分中也有一個叫擇法覺支,擇法覺支就是般若,就是智慧。什麼叫「即於彼」?下面解釋「即於彼者,謂所觀事。」上面講「三摩地」的地方講了「所觀事者」,在所觀事上,就叫「即於彼」,就是定所觀的那個事情。
「擇法」的「擇」字,佛法的名字叫「抉擇」,通俗的話叫挑選、選擇。比方對這世界上我們所瞭解的事,加以分別抉擇:是這樣,不是那樣;這是錯誤的,那是合理的。不合理的、不對的,當然不要了。又比方上面講「無常、苦、空、無我」,不是單單說知道無常了就好,這不成的。要去觀察為什麼是無常?用什麼知道它一定是無常?到底是不是無常?要在事上去觀察、分別,確定「無常」,把錯誤的「常」否決掉,這就是抉擇。「擇法」,就是對法觀察、抉擇。
那麼,擇什麼法呢?「謂於諸法自相、共相,由慧簡擇,得決定故。」「簡擇」的「簡」,我們普通叫「簡別」,也就是分別是這樣、不是那樣。佛法裡面很多用這個「簡」字,或者叫「料簡」,翻譯的文章很多用「料簡」。「簡」和「擇」的意義是相近的。
「謂於諸法自相、共相,由慧簡擇,得決定故。」就是對於一切諸法的自相、共相,由智慧來簡擇而得到決定。自相,就是「五蘊等」——色受想行識之類。共相,就是「無常、苦、空、無我等」。對於諸法的自相、共相簡擇,得到決定,這個就是「慧」的體性。無常、苦、空、無我這普遍的理性,要從實際的事相當中去瞭解。比方佛講五蘊,有其講五蘊的意義,就是教導我們去觀察我們心理活動的需求、取向,如何採取行動,知道有個心識為領導統一的,瞭解我們身心內在是這樣活動的。比方講六處法門,知道我們的一切認識都從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所瞭解的境界來的,我們所謂這樣那樣、那樣這樣,種種知道的、種種知識、種種道理,都離不開這六根、六塵、六境。我們就是不能夠正確瞭解無常、苦、空、無我,在境界上起種種煩惱,造種種業,結果流轉生死。所以,在這具體的身心活動當中,去瞭解是什麼樣的活動發生,瞭解這些都是無常、苦、空、無我,才能夠離煩惱,得到解脫。這就是般若,就是慧,沒有慧不能了生死,也就是這個道理。
我們講慧,都是講好的,都是講佛教講的「如實了知」的慧。其實「慧」這個名字,也是世間上的普通名字。佛法裡的名字,都是印度人古有的名字,不過佛法給它特殊的意義、特殊的解釋。這個般若——慧的意義,當然也有正確的、有不正確的。現在世界上講的這許多道理,你說他沒有智慧嗎?聰明得很,但是有正確的、有不正確的。所以下面就說「慧」是通正確、不正確、俱非三方面,叫「如理所引」、「不如理所引」、「俱非所引」。
「如理」,也就是合理。道理是這樣,就照這個樣子的理講,和這個理完全相合的,這叫「如理」。佛法講智慧從聞、思、修生起,觀察的時候,佛法的名字叫思惟——如理的思惟、合理的思惟,從合理的思惟引起般若,這是正確的智慧。「如理所引者,謂佛弟子。」這裡的佛弟子,不是像現在一般所說的,而是像佛在世時的那些大弟子,初果、二果、三果、四果聖者之類的。因為他們都是以如理思惟,才真正瞭解無常、苦、空、無我的真理,引起般若智慧,得到如實知的,所以這一種叫「如理所引」的智慧。
「不如理所引者,謂諸外道。」外道各有他們的道理,世界上的各種宗教都有道理的,但是以佛法來說,這種理是不如理的,與真理不相應的。他們雖然有一套智慧,但這是從不如理所引生的智慧。
還有一種「俱非所引」的,是其他普通眾生的智慧,也不是合理的,也無所謂不合理。因為這裡講的合理、不合理,是要講合不合無常、苦、空、無我這一類的理,並不是單單一般說「你看到的我沒有看到」這許多不相關的。這是普通眾生的知見,這就叫俱非所引。俱非所引的慧,「謂餘眾生」,就是平常眾生,不是外道,不是宗教的。
「斷疑為業」,能夠有如理所引的般若智慧,就能夠斷除疑惑。對於世界的真理有絕對正確的瞭解,對於佛、法、僧三寶,對於苦、集、滅、道四諦的道理,就沒有疑惑了,因為般若有斷疑的作用。
為什麼能夠斷疑呢?「慧能簡擇,於諸法中得決定故。」因為慧能夠簡擇,於諸法當中得到一種決定的智慧,當然沒有疑惑了。假使還是「是不是這樣子?」「到底有沒有?」「恐怕不成吧!」這樣的話,表示他還有疑心。既然有疑,他就沒得真正的信心,沒有真正的智慧,糊里糊塗的。真正有信心、有智慧,決定如此,沒有疑惑的。所以,小乘證初果的時候斷三種煩惱(結)——我見、疑、戒禁取,這三種煩惱當中有一種就是「疑」,一定要斷疑。《阿含經》形容開悟為「見法、得法、知法、入法,度諸疑惑」[A15]。「度諸疑惑」,無疑了,比方對於生死、輪迴的道理,對於自己將來怎麼樣,他都有絕對的信心,毫無疑惑了。所以,有智慧的人沒有疑,疑疑惑惑的,表示還沒得信心,沒得真正智慧。
念、定、慧這三種心所,普通人的心裡也有的。我們人人都有念,就是我們的記憶力。世間上也有定,世間上的定是四禪八定,還是在生死當中。普通人也有慧,不過這個慧或者是不如理所引的慧,或者是俱非所引的慧,這種是世間上的智慧。在佛法方面,普通以念得定,以定發慧,這三個有一種因果關係。八正道裡,前面有正見,後面有正念、正定。七覺支裡,有念覺支、擇法覺支、定覺支。戒、定、慧,叫三學。念和定黏得頂緊,在佛法之中講修行的話,就是利用念、定,才能引發出真正的智慧,所以念、定、慧之中,慧還是最重要的。
丙 十一善心所
一 信
云何信?謂於業、果、諸諦、寶等,深正符順,心淨為性。於業者,謂福、非福、不動業。於果者,謂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果。於諦者,謂苦、集、滅、道諦。於寶者,謂佛、法、僧寶。於如是業、果等,極相符順,亦名清淨及希求義。與欲所依為業。
我們佛法之中,總是要離惡行善。這離惡行善,主要是離心裡面的惡念,起善念。什麼叫做善念?內心裡有十一個善心所法,第一個是「信」,這對學習佛法而言,當然是最重要的。
「云何信?謂於業、果、諸諦、寶等,深正符順,心淨為性。」我們普通人有信仰的名稱,但內心真正的信心還是差一點,真正的「信」,是一種心理的活動,是內心的一種作用。信,不是隨便信,「我相信你講的話一定不錯的」,信「一加一等於二」,這都不是佛教裡講的信。上面這句總標,就說明了佛法裡「信」的對象,大分為業、果、諦、寶等四類,是對這些事情知道,生起信心。
第一個,我們要信「業」,業分三種:一種叫福業,一種叫非福業,一種叫不動業。「福業」,就是一種善的行為,比方布施、幫人忙、慈悲、做種種好事、善心等,假使這種善業能令生在人間或天上的,這就叫做「福業」。不過,能夠生在天上,這個天也只到欲界為止。欲界有六天:四天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樂天、他化自在天。生人間,雖然我們有很多苦惱,其實生人間是善業所生,沒得善業,是生不到人間的。不過,雖然是善業感到我們這個人間的報體,但是還有許多不太好的業,所以有的一生下來的環境有種種的不理想。原則上講,生人間並不壞,是善業所感的。
「非福業」,就是罪業、惡業。將來要墮落地獄、畜生、餓鬼的這種惡趣業,就叫非福業。佛法向來講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兩舌、不惡口、不綺語、不貪、不瞋、不邪見等十善業,這十種善業和布施這種,平常就說是人天善業、福業。那麼,非福業當然就是殺、盜、淫、妄、……這許多事情,是不善業、墮落的業。不過,這當然是簡單的說法,真正細細講起來,不是這樣。畜生、餓鬼當中還有一點福業的,只是他感到地獄、畜生、餓鬼這個報的,決定是惡業。業的內容很多,現在是簡略大要的講:善業,生在人間、天上,這個天上是六欲天,叫福業。墮地獄、畜生、餓鬼三惡趣的,叫非福業。
還有一個叫「不動業」,這一定要修定。得到了初禪定,可以生初禪天;得二禪定,生二禪天……;得到非想非非想定,生到非想非非想天。修這一種四禪八定的定力,能夠感生到色界天、無色界天,沒有定力,不能上去。依禪定的力量能夠生到色界、無色界天,因為色界、無色界有不動的意思(特別是四禪以上),所以叫做不動業。比方說初禪,初禪就要離欲、離惡不善法(五蓋),內心清淨不動,才能得初禪。所以廣義來說,色界、無色界的禪定都是不動的。不過,這種定不能了生死的,還是在生死裡面。
信仰的對象,第一種是業。佛弟子要信業,簡單地講其實就是要信因果——善因善果,惡因惡報。不過,講信因果,範圍廣,也可以說是信業果,有業有報。假使一個佛弟子信些神神怪怪的,真正的善惡業果,反而有點懷疑「真的啊?」那就表示他心裡沒得信心。真正的信心,沒得懷疑的,有了信,就沒有懷疑。
第二種叫「果」,這個果是四果,要信有四果聖者。修行證聖的,就有初果須陀洹、二果斯陀含、三果阿那含、四果阿羅漢,這是了生死的人。證悟真理、斷煩惱,決定了生死了,但還有七番生死,這一種已經是聖人了,這叫初果須陀洹。假使只剩下一番生死,叫做二果。假使再生上去以後,不會回來欲界了,這叫三果,叫「不還」。究竟徹底解脫生死,再也不會有生死了,這叫阿羅漢果。
有的人覺得「能不能了生死?」「真的啊?」那這就有懷疑了。上面的信業是相信有業、報;這裡的信果,是相信有凡、聖。不要拿我們凡夫的想法去想,以為人就是這個樣子,怎麼會成聖呢?什麼叫聖人?真的會了生死嗎?假使心裡對普通的凡夫經過修行能夠解脫生死成為聖人這一種信仰,沒有信心的話,那是不成的。當然,沒有這種信心,也不會相信有僧寶,因為真正的僧寶就是四果聖者。
第三,「於諦者」,就是要相信苦諦、集諦、滅諦、道諦這四諦的道理、原則。簡單講,像我們人的生死,像我們這個五蘊身,就是「苦諦」。所以,八苦的最後一種叫做「五取蘊苦」,我們這個有漏的生死身,本質就是苦。「苦」,並不一定是一天到晚苦啊痛的,偶而歡喜、快樂,有錢、有勢,家庭幸福,好得很,歡喜得很;但是不成的,世間法不徹底的,沒有一個永久性的。不管現在怎麼好,最後還是要壞的,沒有永恆的。生到非想非非想天,將來還是要墮落下來的。所以,要瞭解這個生死界、世間法是不徹底的,這才是「苦」的真正意義。比方我們這個世間,不論家庭、社會、國家,或者天下大事,稍微好一點是有的,但永不得徹底解決,永久是問題,這是佛法的一個根本的肯定。
這個肯定了以後,就研究原因,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叫「集諦」。真正講起來,集諦就是「愛」。這個愛,不單單是指男女淫欲的愛,男女的愛只是其中一種,這個愛是愛自己,對一切自己所關係到的東西,永久抓住不肯放。「放下!放下!」太不容易做到,到了要緊關頭,誰也不肯放。這個愛的意義非常廣泛,是繫縛生死最重要的力量,好的放不下,不好的也放不下,黏住了一樣。所以,什麼是苦?「五取蘊苦」。我們這個身體叫「五取蘊」,這個「取」就是煩惱,十二因緣裡叫「愛緣取」,有了愛,就取,抓得緊緊的,這就是生死不得解脫的根源所在。
找不到問題在那裡,那沒有辦法解決;已經知道問題在什麼地方,瞭解了生死根源在那裡,那就可以解決了。所以,為什麼我們眾生生死輪迴不能解決呢?知道原因在這個地方,用方法來解決它就成了。因此,第三個叫「滅諦」。我們中國人都說要消業障,其實初期佛法裡不說消業障。不是要解決這個業,而是重在煩惱的解決,煩惱解決了,業就根本解決了。煩惱當中,愛很重要,我愛、我見,特別加個「我」字在裡面。煩惱可以滅,可以解決,煩惱滅,就是滅諦了,能夠解決生死。所以經裡形容滅諦,很多就說貪瞋癡滅、貪瞋癡空,或者是愛滅無餘。
儘管後來大乘佛法裡說:本來是清淨的,本來不生不滅的,本來沒有的。可是我們眾生煩惱重重,本來清淨有什麼用呢?非得要用一種方法去修行、達到,才能解決,這就是「道諦」。道,最主要就是八正道、戒定慧、四諦的道理。四諦它有兩重因果,從生死出發的苦,知道苦的原因——集;苦的集(原因)滅了,證得滅諦,要證滅諦,一定要修道,沒有說不修就成道的。大乘佛法講理可以講到「無修無證」,那是講理的,事實上還是要去做。不做,從來沒有這回事。
第四種是「寶」,最主要是三寶——佛寶、法寶、僧寶。四諦、十二緣起、八正道的理,就是「法寶」,特別是滅諦的理是最根本的。修行正法、體悟正法,究竟圓滿的,叫做佛。佛是得無上正等正覺的,叫做「佛寶」。慢慢慢慢在四諦各法門依法修行、證悟諦理的人,已經進了門,證了聖了,但還沒有究竟,還要前進、前進、前進,到究竟解脫,到阿羅漢,這叫「僧寶」。佛是證悟了法,開導我們,教導我們;僧寶是修行證悟、可以領導我們的人,所以值得恭敬。我們現在講對出家人要恭敬,出家人是僧寶,這叫做住持僧寶,因為假使有聖人的話,也是在出家人裡面。嚴格的講,真正要夠得上「寶」的資格,那就要四向四果(四雙八輩)的聖者。
佛法講信,不是信仰別的什麼靈感的東西,而是信業、果、諦、寶等。這些就是信仰的對象,信仰這些才能真正了生死的。
怎麼樣才叫做信呢?「深正符順,心淨為性」。比方拿四諦的道理來講,對苦、集、滅、道這四諦的理,要「深」刻、「正」確的理解,不是迷迷糊糊迷信一樣的。假使自己的心意很「符」合、相「順」,不相違反,這時候,心裡真正的信心就發生了,心就清淨了,「心淨為性」。在經上講,這種信心真正生起的時候,煩惱都退開了,心理上當下就清淨、安定。但這還不是成聖人,這是真正初步的信心發了。佛法中講信三寶、信四諦、信業、信果,是這樣的一個信。
所以,學佛的人,無論在家、出家,第一要有「信」。因為有信心,就會有一種成就,有一種受用。真正有信心的人,相信這個對象,決定不會錯,好像有把握一樣,內心就很安定。當然,這時候還沒有做,還沒有走,沒有達到,可是,絕對有這麼一種信心。所以,下面說「亦名清淨及希求義」,有了這個信心,一定會發生一種要求,要去達到它、得到它,這才表示有信心了。比方知道了苦、集、滅、道四諦的道理以後,自己就生起想要了生死、非要了生死不可的這一個希求出來。信了三寶以後,非要修這個法、達到這個目的不可。有這個信心,發生這種心理的動機,這就表示有了信心了。
所以我時常說比喻,假使一個人生一種怪病,病得不得了,一般醫生沒有辦法醫。聽說什麼地方有一個醫生,他能醫這個病,曾經有治好過的例子。這個病人如果對這個醫生有信心的話,他一定要去找他。假使問:「你信嗎?」「我信。」「你去找他嗎?」「算了。」這就表示沒有信心。「唉呀!我很信,不過我現在很忙,過幾年我再來。」這個有問題了。怎麼有了信心,還要過幾年再來呢?這就表示他沒有信心。真正講佛法的道理,和普通好像不同的。信心是深刻瞭解,正確把握,決定如此;這條光明的路看到了,我非這樣走不可,這才是信心。所以,心理上是清淨,而且有希求、有要求的。這在《成唯識論》講得非常清楚。
我們中國人,很多人的信,他不知道信什麼東西。他信靈感,信「靈得很」;再不然的話,這個也信、那個也信,這個也去拜、那個也去拜。你問他信什麼?其實他什麼都不信。凡是什麼都信的人,就表示他什麼都不信。不講佛法,講政治也是這樣,三民主義也信,什麼主義也信,樣樣信。你說他信不信?當然他不信的。從前我們中國革命的時候,一信仰,要去革命,拋頭顱,灑熱血,奉獻生命都敢。為什麼?他對這個有信心啊!世界上的事情尚且這樣,而這只是對信稍稍有一點的世間信心。佛法的信心,是清淨的,這在修學佛法當中是最重要的。《華嚴經》云:「信為道元功德母」[A16],信心是一切修行、一切功德的根本,沒有這,都只是在外面轉圈圈。這和普通「我相信、我相信」的相信是不同的,所以佛法要信的是業、果、諦、寶,對於這些,非常符合相順,心裡清淨,發生要求要去做。「信為欲依,欲為勤依」,有了信心就有欲、有希望了,這叫「正法欲」;有了這個希望,就一定會精進,努力去做了。當然,凡夫修行的過程當中,免不了偶然一下子忘了,但這個事情一定就是要有推動的力量。這是真正純就宗教來講的。
「與欲所依為業」,有了信心就有欲,所以「與欲所依」是信的作用。這個「欲」,不是淫欲的欲,是一種希望、要求。當然,講起來人的欲望無邊,要求這樣、要求那樣,都是要求;可是,沒有要求,還成嗎?壞的要求,當然愈搞愈壞;好事情,要有要求啊!在佛法的名字,這就叫做「正法欲」。所謂出家人的出離心,所謂菩提心裡面,這個欲的成份都是最重要的。就是真正的皈依三寶,也有欲、有願在那裡面,沒有的話,那皈依就不成了。我們眾生向來在生死流轉當中,好像永遠向生死這邊追逐,找不到一條解決的路。現在既然發現了,就要轉迷向悟,向光明這一邊來。所以經論裡講「欲為諸法本」,欲是一切法的根本,這是以信心起的正法欲,有了這個欲以後,就要起精進心。
二 慚
云何慚?謂自增上及法增上,於所作罪羞恥為性。罪謂過失,智者所厭患故。羞恥者,謂不作眾罪。防息惡行所依為業。
我們中國人普通都說「慚愧!慚愧!」「慚愧」這兩個字,是可以分開來用的。在佛法裡面,慚歸慚,愧歸愧,雖然體性差不多,作用也差不多,但慚和愧是兩種不同的心所法。首先講「慚」,「謂自增上及法增上,於所作罪羞恥為性」,對於所作的罪,心理上生起一種羞恥,難為情,不好意思。這個罪,當然是惡心所做的,比方說殺、盜、淫、妄之類的,總是一種不如法、不合法的壞事情,對於這許多不好的事情,生起羞恥心來了。最怕是壞事儘管做,無所謂,那就沒有辦法了。做錯事,心裡不好意思,難為情,這個當然還不是真正的改好,不過,會對所做的不好的事情,生起一種羞恥的心,心裡就有慚愧心起來了。那麼,為什麼生起不好意思來呢?因為「自增上」、「法增上」。一種是以自己的增上力量,一種是以法的力量,生起羞恥的心理來,這種羞恥心理叫做「慚」。
什麼叫「自增上」呢?比方自己覺得:也想要好好的像個人,怎麼做這種事情呢?一個人應該是正正當當、堂堂皇皇的,見到人能夠受人稱讚,要好好的、像樣才成!自己覺得自己應該要這樣子才對。做這些事情,將來誰也瞧不起,家裡人也弄得不好,事情也搞得很壞,要是受國家法律制裁,那就更不得了了,所以尊重自己。這在我們世間上說,就是一種自尊心的力量。一個人要尊重自己,這不是憍慢貢高,一個人應該不要使自己不成樣。對自己有一種自尊心,從自尊心引發起一種對壞事情的羞恥心來。我不能做,自己要像樣,要像個人。出家的話,應該要好好的、清清淨淨的做個出家人,好好修行。這個事,決定不能做,否則對不住自己,這樣,就叫做「自增上」。
一種叫「法增上」,就是對於真理,比方佛法,這個法是這個樣子的,自己不應該做不好的事情,應該這樣子才對,從這個法引發一種力量,激發我們的內心,啟發一種力量出來,這種力量叫做「法增上」。換一句話,上面說的自尊心是尊重自己,現在講的是尊重真理(凡是好的理論、法則),特別是像佛法。
慚、愧,是通於世間法的,世間上好的道德、正義,應該尊重,不能違反。假使天天喊要守法、尊重法律,要法治的國家,但自己去做不好的事情,這更不應該。法律說不可以的,我不能做,這就是「法增上」。假使說儘管法律訂定,仍走法律漏洞,照樣做,管他的!這種人,那有什麼辦法?這種無慚、無恥的,沒有辦法!中國人尊重法律的觀念太差,能夠尊重法還是好的。所以,從尊重自己,尊重世出世間的正法,而對所做的罪生起一種羞恥心,這一種心理作用,叫做「慚」。
「罪謂過失,智者所厭患故。」罪,就是過失。我們所做的行為、所說的語言,無論是在世間上犯罪也好,在佛法之中犯罪也好,凡是有不好的,為佛、聖人等智者所厭患的,就是過失,過失就是罪惡。假使國家訂的法律,或者明智的人覺得應該要這樣,不這樣的話要取締,那麼如果我們去做了,當然是見不得人的,為智者所厭患的。
「羞恥者,謂不作眾罪。」有了羞恥心,那就不敢,不會去做了,不好意思做,不能做。所以,佛法之中,每每對於好好持戒的、有善心的人,說他是有慚有愧;對犯戒的、做壞事的,說他無慚無愧,就是這個道理。因為有了「慚」,他就不會去做不好的事情。不好意思的,怎麼好去做呢?
「防息惡行所依為業」,依慚的心,能夠「防息惡行」。慚能夠防止、止息身口上惡的行為,要犯的時候,能防備著,使他不犯,使他不起惡業,這就是依慚心而來的。所以,有了慚心,就不會做種種壞的事情;假使要做壞,那就是沒有慚心。
三 愧
云何愧?謂他增上,於所作罪羞恥為性。他增上者,謂怖畏責罰及議論等。所有罪失,羞恥於他。業如慚說。
「愧」和「慚」是一樣的,只是差別在這個「他增上」。前面說慚是從自增上、法增上而引發的,現在這個「愧」是從「他增上」而引發的。
「他增上」也叫「世間增上」,相當於現在說的「輿論」。這種社會輿論的力量很強,是社會上一般共同的講法,或者是大家都覺得應該要怎麼樣做,不這樣做就是不好的。假使社會上有個觀念,覺得出家人不應該去看電影,那成為出家人後,要到戲院門口買票,這個人也望望我,那個人也望望我,這不對勁,趕快回去。這就是輿論,是個很好的力量。最怕社會上一些複雜的輿論,這個可以,那個不可以,亂七八糟,搞亂了。假使社會輿論很統一的話,那就對禁止做惡這方面有很大的力量。因為愧心也是通於世間法的,所以出家人當然對於一般世間輿論覺得是不可以的,或者是在佛教的出家人之間覺得是不可以的輿論,因為感覺到外面一種力量的壓制,使他覺得假如我去做了的話,大家都看我不起,人人都說我不對了。不要做!不要做!他就生起這種心。因為有「他增上」,對於所作罪羞恥為性。「於所作罪羞恥為性」,慚和愧是一樣的,但是,「慚」是從自增上、法增上而來的心所法,「愧」是從他增上(世間增上)而來的心所法。所以,有慚、有愧這兩種心所法共包括三種增上:自增上、法增上、他增上。
「他增上者,謂怖畏責罰及議論等」,就是怕責罰,怕人家議論。比方法律上有明訂不可以的,大家都曉得不可以。有許多法律上並沒有明訂,而是一種社會風俗習慣養成的,大家都曉得不應該的,輿論公認為不可以的,假使犯了的話,要怕人家講閒話了。「議論」,這不是別的議論,就是背後要論你,說你的不對。「責罰」,現在都是講法律,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古代的法律是很簡單,但社會習慣(中國叫做「耳語」)的話,責罰很重很重。犯了某種情形的話,人人得而誅之,這個也可以打他,那個也可以罵他,從前是這樣的。現在慢慢慢慢法律的範圍愈來愈廣了,輿論不過說說而已,別人也不能對他怎樣,在從前古代不是這樣的,所以這個地方講可以責罰。「他增上」是社會上可以責罰的,不是法律的。當然,比方說父親、母親可以責罰你的,我們現在還可以包涵的,老師也可以責罰你的,這個都不是在法律範圍之內。你做了不好的,當然有關的人說你、罵你、責罰你。所以,這種外面好的社會風俗習慣的輿論力量,引起我們對於壞的事情生起一種羞恥心,這就是「愧心」。
「所有罪失,羞恥於他」,假使有了過失的話,就見不得別人了。自增上、法增上是對自己不住、對真理不住。出家人的話,對佛法不住、對自己受持的戒不住。他增上,是對人的。「業如慚說」,也是「防息惡行」。愧的作用和慚一樣,可以防止、止息惡行。
我們普通都說你有慚愧心、你沒有慚愧心,慢慢的,瞭解佛法所說的慚愧的意義以後,作用很大的。人就是要有慚愧心,最怕沒有慚愧心,也不怕人說話,無所謂,那就沒有辦法了。有的人被國家的法律抓起來,「抓起來,我住幾天,還不是又出來了!」這種人,有什麼辦法?這種都是世間法中無慚無愧的。出家人的話,現在我們佛教裡僧團沒有什麼約束的力量,都要靠自己。否則的話,明明是他不對、不像樣了,「你用不著管我!」他還照樣。對這種人,最沒有辦法的,無慚無愧!人家說了,稍微有一點難為情,有點不好意思,這還是好的。這個心,把它長養、擴大的話,就是他增上。以後怕人家說的話,就好好的做個好人。不尊重自己,不尊重他人,不尊重真理,對世間法不尊重國家法律之類的,這種人非墮落不可。
學佛法的人,當然除了世間的法還要出世的,必定要有慚、愧,這二個非常重要。所以,這雖然講的是名相,其實都是真正講修行、講佛法的話,實際上都是對我們真正修行有密切關係的。並不是講個法相、講個名字,「我懂了。」懂了,沒有用!信、慚、愧,自己要反省,檢點自己,反省自己,依著佛法去做。
四 無貪
云何無貪?謂貪對治;令深厭患,無著為性。謂於諸有及有資具染著為貪;彼之對治,說為無貪,此即有及有資具無染著義。遍知生死諸過失故,名為厭患。惡行不起所依為業。
無貪、無瞋、無癡,這叫做三善根,是一切善法中最重要的,離不開它的。「無貪」這個善心所,不要解釋錯了,以為是「沒有貪」,不是這個意思,「沒有貪」是消極的,望文生義是錯的。「謂貪對治」,它能夠對治「貪」。有一種力量、作用,使貪心所不起來,可以壓制貪心所,甚至於慢慢慢慢使貪心所漸漸沒了,這才叫「無貪」心所,並不是「沒有貪」。假使單單說沒有貪的話,起煩惱有的時候也是沒有貪心所的,所以,單單說沒有貪是不對的。貪心所要起來時,無貪心所起來壓制它,慢慢慢慢使貪心所漸漸減少。對貪心所對治、對症下藥的,這個叫做「無貪」。下面的「無瞋」、「無癡」也是這樣,「無瞋」是「瞋」的對治,「無癡」是「癡」的對治,不要說「沒有瞋」、「沒有癡」,那就錯了。
無貪心所,「令深厭患,無著為性」。使我們能夠對生死起一種深深的厭離心、過患心,瞭解就算是現在快樂,將來還是有憂患、有過失的,這叫做「厭患」。對於生死能夠深深的厭患,不再貪著在生死上,這個就叫無貪。無貪的意義比較深一點,不是單單說沒有貪就是了。所以,佛法講生死的重點就是因為愛著——愛著生死,無貪正是對治這個愛著——貪愛。要觀世間生死是可厭患的、有過失的,如果能夠對治貪愛,那麼自然而然就生厭離心,不喜歡它了。有無貪心所,才能夠不執著生死,種種的榮華富貴、名利、五欲等,自然而然不會執著,生厭患,「無著為性」。我們普通講「不執著,不執著」,沒有這個,那能不執著的!
要知道「無貪」,就要知道「貪」。「謂於諸有及有資具染著為貪」,對於「有」及「有的資具」起染著,這才叫做貪。這個「有」,不是有沒有的有,這個「有」就是三界生死,就是我們自己這個身心;這兩個「有」,梵文也不相同。人死了以後到來生去,中間有一個階段,我們普通叫「中陰身」,佛法裡面叫「中有」,可見「有」字就是指生死流轉的身心自體。所以,三界的生死叫「三有」——欲有、色有、無色有。
「有的資具」,我們不管生在什麼地方,生在這個世間、地獄、畜生、餓鬼、天上,都要有些依它而能存在的東西,這個叫「資具」。「具」,好像東西一樣。資,就是依賴它。以此而生,叫資生。我們吃的東西,叫資糧。比方以人來講,我們生在這個世間,要穿、要吃、要住,行路要坐車子,有病要吃藥,這些都是資具。山河大地、草木叢林,也是我們所依止的,叫器世界。所以,講切身的話,就是我們生活、生存所依賴的資具;講寬一點的,就是五欲。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香,嚐到的滋味,身體所接觸到的,好的、合意的,我們要它的,沒有就怕的這許多東西,都是我們的資具。換一句話,就是我們生在這個世間,要依賴它的一種身外之物的物質,這叫做「有的資具」。
貪有兩個方面的貪,一個是愛著我們自己的身心,對「有」的愛,叫「自我愛」;一個是對外面五欲生活方面的愛,叫「資具愛」。可是我們普通人講貪的,他不曉得,對錢的方面馬虎一點,就說這個人在金錢方面沒有什麼貪心。甚至他外面穿的、吃的,可以穿得破破爛爛,吃得隨隨便便,也不要好看的,不要好聽的。但是,不單單沒有外面這個貪心就好,沒有用的,樣樣不要,你還是在貪。貪什麼呢?貪自己。這個可就不容易放下了,這叫「愛莫過於己」,頂愛的就是自己這個身心。我們真正講起來,小孩子還不曉得,年紀大了以後,一天到晚都為照顧自己在忙。所以,外面的五欲能夠減少還容易,不容易的是真正的對自己的身心不貪著。這個「無貪」的範圍很廣,不是單單不貪名、不貪利,不是單單這樣。
所以,對「諸有」——三有、「有的資具」——生死資具這兩方面的染著,叫做「貪」。我們每每對外面的五欲物質生一種貪著,好像離不開一樣;假使有也好、沒有也好,完全沒有關係的話,那就表示心對它沒有什麼貪染。再者,我們對自己的身體,那是照顧得好得很,這就是染著自己的身心。向來說「觀生死如冤家」,或「三界如火宅」,這許多話都是表示我們生死的本質,可是我們卻要貪著它,如果能不貪著,大家了生死了。
「彼之對治,說為無貪」,無貪就是對治這兩方面,不但知道外面世界上的五欲之樂、名利、榮華富貴、各式各樣沒有意義的要厭患,更要知道我們這個生死輪迴的身心就不是好東西,漸漸對治,最後去掉我見、我愛,得到解脫。對種種的「有」及「有的資具」染著,叫貪;「此即於有及有資具,無染著義」,能對治貪染「有」及「有的資具」的心理作用,這叫做「無貪」。
上面有「令深厭患」這句話,「遍知生死諸過失故,名為厭患」。「遍知」,好像一切都通達了,也可以說完全知。我們一切的苦都是因為在生死流轉之中升沈,永不解脫。所以,徹底、透徹的認識生死流轉之中種種的過失、過患,才能夠對治對生死滋生的貪愛。
「惡行不起所依為業」,有了無貪心所的話,惡行就不會引起了,這是「無貪」的作用。惡行,就是不好的、不正當的行為——身惡行、語惡行、意惡行。拿十不善來講,身的惡行就是殺、盜、淫,口的惡行就是妄語、兩舌、惡口、綺語,意的惡行就是貪、瞋、邪見。無貪能夠對治這許多事情,使它不會生起。
我們之所以會起身、口、意的種種不善,就是因為我們對自身、對外面東西的愛染引起了種種的問題。你要愛染,我也想要愛染,彼此之間、人事之間的問題就大了,一切的衝突、苦惱都來了。我們之所以做出種種不正當的行為出來,要對付別人、損害別人,就是因為「我要」。在《阿含經》,在原始佛法裡面,這個「無貪」特別重要。
五 無瞋
云何無瞋?謂瞋對治;以慈為性。謂於眾生不損害義。業如無貪說。
「無瞋」,就是「瞋」的對治,和無貪的講法一樣。瞋,主要就是對於不合意、不滿的境界,生起一種不好的、要對付他的心。各式各樣的怨、恨、暴力,都是從瞋引起來的。
我們平常講:貪、瞋的性質很不同。貪,毛病很深很深,好像是黏住了,丟都丟不掉,不容易解決,染著生死。但是,在我們這個世間上講,在某一個範圍之內,好像不一定是壞的,不一定罪惡很重。比方在家人的夫妻,互相貪愛,在世間上講起來還不錯。比方自己有幾個錢,這錢捨不得用,不一定去做壞事情,愛著自己的錢,這是我的,我愛它們,對世界上也沒有什麼太壞的。有的人稍微貪名,好好的去做,也可以合法,可以成名的。貪利,這個世間上做生意的那一個不貪利?要生活嘛!當然,像經濟犯罪是要不得的。在普通範圍之內,貪並不是很嚴重的過失,若是過了份,那就引起種種惡行。
瞋,就不同了,一來就是壞的,沒有好的,一來就有問題。對付別人,擺個面孔給人看看顏色,看到就討厭,鼓起面孔來,眼睛瞪著,講話聲音響一點,都是一種瞋的表現。內心有了瞋的話,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再進一步的話,一下子衝突起來,用種種的方法去對付別人,要人家的命。很多很多的罪惡都是由瞋裡面生出來,所以瞋過失很重,可是瞋容易解決、容易對治。在《成佛之道》裡有「瞋重貪過深」[A17],講瞋心過失很重,貪心的過失很深很深,就是這個意義。在佛法上講,瞋是專門屬於欲界的,色界、無色界沒有瞋心。如果修定得到初禪,就可以無瞋,不過沒有斷。不能了生死的話,將來退回來生到欲界,還是有。
「瞋」的對治,「以慈為性」。無瞋,實際上就是慈心。我們佛法裡講慈悲,就是慈的心,就是無瞋的心,因為這個慈心可以對治瞋心。
印度婆羅門教所信仰最高的神是梵天,他們很重視慈心,認為是生梵天的一個重要原因。基督教最高的是耶和華,他提倡愛。實際上兩者是差不多,到了比較高一點的階段,決定有慈、有愛。一到初禪天,就沒有瞋心,梵天就叫初禪天。世界上這些宗教,不管叫梵天也好,叫耶和華也好,以佛法的觀點來看,差不多都是在這個地方,所以他們都提倡慈心、愛心等。這並不是不好,但佛法對愛、對生死解決了,他們是不解決的。真正佛法所著重的,是要斷這個愛跟這個貪。
無瞋就是慈心,這在世間上是一個很高貴的道德。中國孔老夫子講「仁」,墨子講「愛」,都是差不多,都是對於人的一種廣泛的同情、慈愛。真正有這個心的話,瞋心就可以對治了。
「謂於眾生不損害義」,不損害眾生,這就是慈心。前面講對付別人,使人家得到不利的,這個是瞋;對眾生不損害,就是慈心。當然,能夠幫個忙更好,即使起初不認識,也不損害眾生。
「業如無貪說」,一樣,「惡行不起所依為業」。佛法講種種惡行都是貪、瞋、癡所引起的,有了瞋心,要起種種惡業。有了無瞋,因此惡行就不起,所以,「惡行不起」就是無瞋的作用。
六 無癡
云何無癡?謂癡對治;如實正行為性。如實者,略謂四聖諦,廣謂十二緣起。於彼加行,是正知義。業亦如無貪說。
癡,又叫無明、愚癡。「無癡」並不是說「沒有癡」,是一種對治癡的力量。怎麼能夠對治癡呢?「如實正行」。真正如實正確的知道、起行,所以能對治愚癡的無知——無明。
「如」,它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沒有別的樣子。「如實」,就是如這個真理,如這個真實的意義。真正的意義是這樣,能夠真正這樣子的去瞭解它,就叫「如實知」,不是用一個主觀的解說,看了瞭解,但與它不相應。它的真理是這樣,真的義理是這樣,就能夠照著它真的意義去瞭解。這個「如」,就是這樣這樣,沒有別樣的,簡單來講,就是苦、集、滅、道四諦。因為苦、集、滅、道四諦是聖者所通達的,聖者所如實知的,所以叫做四聖諦。我們不要以為苦聖諦就是苦,那我還是苦,我也是苦諦。經裡常講「凡夫有苦無諦」,凡夫苦,但沒有「諦」,因為他不能如實知道。聖者如實知道苦是什麼樣子的苦,怎麼徹底瞭解,所以,才叫「四聖諦」。廣一點講,就是十二緣起: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處,六處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病死憂悲惱苦。
我們中國人把四諦、十二緣起看成兩回事,其實是一樣的。比方說「無明緣行,行緣識……,生緣老病死憂悲惱苦,如是如是純大苦聚集。」這個就是苦集。「無明滅則行滅,行滅則識滅……,乃至生老病死憂悲惱苦滅,如是如是純大苦聚滅。」這就是苦集滅,我們簡單講「滅」諦,其實叫「苦集滅」。「苦」、「苦集」、「苦集滅」,能夠如實知道,如實通達,這個就是「道」。所以,四諦和十二緣起並不是不相關的事情,瞭解四諦就包含瞭解緣起。不過,說明從苦到集當中生死流轉的這個道理,十二緣起說得詳細,所以說「廣謂十二緣起」,簡單一點的就是四諦。簡單,所以叫「略」。
經論上講「無明」,無明是不知道、不明白。但是,佛法講的,並不是要我們明白許多世界上的學問,如天文、地理、電子、原子這一類,不是要瞭解這一套。現在所講的無明、愚癡,是對於生死輪迴及能夠涅槃解脫這個道理不瞭解,也就是把它局限在不知苦、不知集、不知滅、不知道;不知無明緣行……,到生老病死;不知道無明滅則行滅……,到生老病死滅。再講多一點的話,就是不知因、不知業、不知果、不知善、不知惡,扼要的講就是不知四諦,不知十二緣起。
佛法主要是要解脫生死,講什麼都是以這個為主題,所以,這個能夠如實知了以後,其他事情不瞭解,一樣成聖人。如果這個不如實知,不能修行得道,那其他的學問再大,也永久是生死輪迴。對這個問題要一切瞭解,徹底知道,而不要以為佛法要樣樣知道,樣樣精通,學問大。學問大一點,是去教化眾生,幫助他一點,但佛法的核心問題不是這回事,學問再大也沒有用。主要就是如實知四諦、知十二緣起這個道理,也就是知道生死流轉,知道如何得到解脫,真正如實的知道這些道理,這就是「無癡」。有了「無癡」對治無明,無明就滅了,無明滅則行滅,……,就生老病死滅,就解脫了。
「於彼加行,是正知義。」所謂「正知」,就是如實正知,如其實相而能去瞭解、起行,這個就叫「正知」。
「業亦如無貪說」,同樣的,有了癡,那就要起害心;無癡,惡心就不起了。所以,經上每每講到因貪、瞋、癡犯惡做重罪而墮落了的。不好的心所很多,其中貪、瞋、癡這三個很重要,佛法裡的名字叫做「三不善根」,而無貪、無瞋、無癡,叫做「三善根」。當然,我們普通眾生多多少少也有無貪、無瞋、無癡,相信有因、有果,有善、有惡,這就是世間上的無癡,但這還不能真正解脫,真正解脫的無癡,那就有智慧,不起惡業了。
七 精進
云何精進?謂懈怠對治;善品現前,勤勇為性。謂若被甲、若加行、若無怯弱、若不退轉、若無喜足,是如此義。圓滿成就善法為業。
「懈怠」是一種煩惱心所,拖拖拉拉,打不起精神。嘴巴說要做要做,但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一天推一天,不能夠挺起力量努力前進,這就是懈怠相。所以,能夠對治這個懈怠,發起一種向上、向善的努力,就叫做「精進」心所。
我們普通說消極、積極,精進也是積極,不過和世間上講的積極不同。世間上有的人在積極做惡,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拼命在那裡做,這是不對的。佛法講精進,是向上為善的一種努力,向惡走或不想為善的話,佛法叫放逸、懈怠。精進能夠對治懈怠,所以是「懈怠對治」。
「善品現前,勤勇為性。」比方說慚、愧、信、無貪、無瞋、無癡、輕安、不放逸、捨等,這許多都是善品。凡是善心所「善品現前」的時候,一種會推動他努力的、勇猛的去做身善業、口善業的心理作用,叫做精進。所以,精進心有兩點:一點是善的,無論是內心的善心,或者是表現出來的善的行為,這就叫做善品。再者,善心所起來的時候,有一種強有力的力量推動它努力向善去做。不過,精進也不是拼命的。佛法講的,決定了以後就努力前進,一點一點前進,不會停留下來,不會退下的。從前小的時候都聽過烏龜同兔子賽跑的故事,兔子跑得快,牠看看,烏龜趕不上,就在半路上睡覺了。烏龜爬得慢,牠盡力爬、盡力爬。結果等兔子睜開眼睛一看,糟糕了,烏龜已經到達目的地了。你看烏龜慢,牠是精進的,所以精進並不是跳起來拼命蠻幹,而是決定了以後,一直一直努力前進。我們佛教徒有很多不懂的,發道心,今天要拜多少拜,幾點鐘起來,晚上不睡覺,拼命到幾天再好好睡覺。這是精進嗎?精進是要天天如此,一直前進,貫徹始終。
下面拿打仗做譬喻,分成五個階段,有五句話來形容精進。「謂若被甲、若加行、若無怯弱、若不退轉、若無喜足」,這才叫精進。從前要去戰爭的時候,都要盔甲,頭上戴盔,身上穿甲,箭戟之類的可能射不進來,這叫被甲。這個「被」字,就是「披在身上」的「披」字一樣的。比方要出發去打仗,先準備好,甲披好,刀槍磨鋒利,弓箭預備好,這個階段叫「被甲」。緊接著叫「加行」,加行就前進了。或者是要行軍,或者是夜裡向敵人進攻,要前進。發現敵人的話,不要怕;如果發現敵人就怕,那這場仗就決定不要打了,一定失敗的。打仗是講士氣的,怕的話,那還能打仗嗎?不怕,叫「無怯弱」。真正打仗了,甚至於受了傷,受傷還是不退,非取得勝利不可,這叫「不退轉」。打仗沒有到達最後勝利是靠不住的,不要以為今天勝利就歡喜了,那糟糕了,將來非失敗不可。打仗是要到最後消滅敵人,敵人投降那才成功了,所以不能夠得少為足,「無喜足」。稍微打一點勝仗就歡喜了,這不算是精進的。
我們學佛法,應該要向佛法方面,向種種的善行,向戒、定、慧真正的精進。這裡拿打仗來譬喻精進,就表示學佛法並不容易,和打仗一樣的,不好好精進的話,那都會失敗的。既然要學佛法,就好好學佛法,目的是要來解脫生死的,以這為目的,現在就要進入準備。準備一點資糧,修一點普通的善行,這許多事情,等於出發之前的準備。學佛法講修行,先要對修行有一個瞭解。要持戒,戒是什麼樣子?是那些事情要做?修定,定是怎麼修法的?在沒有修之前,要瞭解、準備,這如同「被甲」。被甲以後,那要進行了,無論持戒也好、修定也好、修觀也好,真的修了,這個就是「加行」了。真正的加行,都要精進。修行的時候,有障礙要來了,有些人持戒遇到很多的外緣要來破壞,要使其犯戒,這種外緣來了,就是敵人,看到敵人了。比方修定的人,有的見到很可怕的相,有的看到很好的相,那要「無怯弱」,不要怕。看到什麼可怕的,連魔王也不怕,禪宗講的「佛來佛斬,魔來魔斬」,就是無怯弱。相現起來就現起來,不怕!在修行過程當中,有時候稍稍遇到一點障礙、阻止、挫折的時候,就像打仗有時說不定被人砍一刀之類的一樣。一下子犯了小戒了,那就懺悔,不怕,還是要持戒。修定時,稍稍有點不對,有了挫折,還是「不退轉」。修持當中,有時候可能遇到一些境界發生的。接著,持戒持得很好;修定得到了未到定,得到了初禪,達到了初果目標了;修智慧,聞所成慧、思所成慧,到修所成慧,能夠觀察得很純熟了,「無喜足」,不要因此歡喜!以為修得很好了,了不得了,那不成。還沒有達到目的,一歡喜的話,說不定就退下來,又失敗了。有的人稍微修修定,人家說:「某人修行好啊!見到了佛。」「某人見到了菩薩。」講學問的,講慧學的,其實也沒開悟,不過稍微懂得一點佛法的道理,講給人家聽。「講得好啊!深通佛法。」這麼一來,就有信徒來了。「這個人智慧高啊!」「這個人修行好啊!」「他會放光啊!」這個也磕頭,那個也拜,信徒一大堆。好了,名、利、錢,樣樣來了,很多很多人就在這個地方垮掉了。無論講修行的也好,講慧、講研究學問的也好,都有問題的,所以這沒用的。這個時候,遇到問題,見敵人來了,不要怕,要克服。真正受到了創傷,比方犯了小戒的話,馬上懺悔;定的話,那要調理;有的是真遇到環境不好,要離開。不要在名、利、供養之間,一天到晚搞不了,這還能進步嗎?最後,得道了,勝利了,達到究竟了生死的目標,如禪宗講的「大休息地」,圓滿了,才可以休息。
所以,精進是從初出發一貫前進,像打仗一樣,不容易的事情。佛用打仗來做譬喻,形容精進在修行過程當中可能的事情,一步一步升一步,叫五種精進:被甲精進、加行精進、無怯弱精進、不退轉精進、無喜足精進。
那麼它有什麼作用呢?「圓滿成就善法為業」,有了精進,善法可以圓滿成就。比方戒、定、慧,究竟圓滿成就,就達到解脫生死的目標。這就是精進的作用,沒有精進,不成。所以佛說精進、不放逸這些,是修行當中非常重要的,沒有這些,隨便做幾天,做什麼東西,那都不會成的。在我們學佛法的人來講,時間很寶貴。一年一年總是要來的,大家在忙碌當中,每一天還是應該不要忘記,或者對自己,或者對佛法、為佛教,總要有一點點利益才好。
八 輕安
實際上,我們這個欲界世界沒有「輕安」這一種善心所,一定要修行,比方修定得到初禪、二禪、三禪、四禪禪定的時候,內心才會生起輕安。很多人靜坐得好像很舒服,好像坐得很輕安,這是世俗的,不是真正的輕安。真正的「輕安」是一種色界的善法,能夠對治「[A20]麁重」,是要得定才能夠得到的。
什麼叫[A21]麁重呢?說個譬喻,比方有一個人,挑了一擔很重的東西在外面走,天下著雨,身上穿的衣裳都濕了。這個人挑著幾乎挑不起的重擔,一件濕衣裳也在身上,重擔子也在身上,一步一步向前跑。那時候,可以說是從內心到身體的渾身不舒服,[A22]麁重有點像這種譬喻。假使到達目的地了,把擔子一放,把濕衣裳一脫,那個時候,感覺又輕鬆、又自在、又舒服,輕安有一點像這個樣子。再舉一個經上每每講到輕安的譬喻:一個人很辛苦、很疲勞,他去洗澡,人浸到有溫熱的水的浴缸或澡盆裡面去的時候,解除疲勞,渾身舒服的樣子。
輕安也是一樣,並不是「沒有[A23]麁重」,不是向來壓得很[A24]麁很重,渾身不舒服,放下就好了。輕安有一種力量,發生的時候,能夠對治[A25]麁重,使我們身心的種種障礙、種種苦惱,一切都可以消失。輕安和快樂的「樂」不同,它是身心上的一種輕鬆、自在、舒服;不單是內心的,因為心理的關係,恐怕每一個細胞都很舒服的。這是我們這個世界沒有的,我們這個世界最快樂的,仍比不上輕安。所以,有的人修定得到了輕安的時候,在他看來,世間上的東西一點意義都沒有了,沒有比輕安好的。輕安的反面叫做[A26]麁重,如同渾身的重擔壓在身上,使我們很不舒服的一種力量。輕安一起的話,能夠對治這個[A27]麁重,就克制了、沒有了,身心得到輕鬆、自在。前面很多佛法裡講的心理上的作用,是我們這個世界上有的,可能可以體驗,這個「輕安」我們體驗不到的,要修行得禪定才能體驗得到。
「身心調暢」,「暢」,舒暢,身、心都很調和。有一點不調和,就鬧彆扭了,就不舒服了。身心調暢,這是形容輕安。輕安雖是一種心所法,但佛法講起來,經上每每說「身輕安、心輕安」[A28],因為心理的輕安,身體上也得到一種從來沒有得到的輕鬆、自在。我們講修定,現在一般世間上沒有什麼人修定,想要修定的人,就要相信真正得到定的時候有這一種的境,才會有一種堅定的信心,才能夠不貪求世界上的五欲之樂,在身心內發動、引發這個身心內在的安祥。佛法講:第三禪輕安的樂,達到一切世界樂之最高峰。所以經上形容樂的時候,每每譬喻說「如第三禪樂」[A29],因為第三禪的輕安是最高的。
「堪能為性」,「堪」就是能夠,「能」就是負擔。比如我們做事情,能夠擔負責任,負擔這個工作,「堪能」就是能夠擔任精進修行向前的一種能力。否則,每每修行的人總感覺到身心好像不夠力的樣子,好像修起來很艱苦,身體怎麼不太好之類的。如果輕安一發的時候,身心都充滿力量一樣,那個精進、勇猛,非比尋常。所以,佛法說「身輕安、心輕安」,「身精進、心精進」,身心都精進,充滿了能力、能量,這叫「堪能為性」,能夠擔任修行,精進修善、修定、修慧種種。
我們普通發心修行的人,修行修行,都想要修,但有的人修一修不修了。為什麼呢?因為修來修去,修得好像很辛苦的樣子,沒得到什麼東西,於是就放下了。如果修行真正能夠有所領會,不但不辛苦,而且充滿了力量,精進、勇猛、輕鬆、自在,到那個時候,想叫你不修行,你也不肯。所以輕安的作用在修行上,不過,這是要修定才能得到。
「謂能棄捨十不善行,除障為業」,它的作用,就是能夠棄捨十種不善行。一切不善的,佛法把它歸納為十類不善行:殺、盜、淫、妄語、兩舌、惡口、綺語、貪、瞋、邪見。當然,我們也不是天天在做這十種不善,而是我們人都可能做這些不善行。這十種不善行,都是欲界法,都是欲界行。因為輕安引發的時候,決定得色界法,所以欲界十不善行就捨掉了,自然而然不會做,不會再起這種不善行。像這十種不善業之類的,都是障礙我們修行,障礙我們向善、向解脫的。輕安可以除掉這種種煩惱障礙,這就是輕安的作用,這叫「除障為業」。下面「由此力故,除一切障,轉捨[A30]麁重」,這就是上面這句話的意思。「由此力故」,有輕安的力量,能夠「除一切障」。「轉捨[A31]麁重」,本來有[A32]麁重的,能夠捨掉這個[A33]麁重,從[A34]麁重轉到輕安。這個輕安心所,要自己修行去經驗的,否則我們就是在欲界,這個欲界世界沒有輕安。
當然,這個輕安還不會了生死,還是定法,可是已經好得不得了。佛法之中,修行有兩條路,不過現在我們講佛法的,很少人知道這種名字,叫「苦速通行」、「苦遲通行」,「樂速通行」、「樂遲通行」[A35]。如果不能得到定,就算修證得到究竟解脫,能夠斷煩惱、了生死,證了阿羅漢果,生起病來還是一樣種種的苦。一種是樂行,就是能夠得到根本定引發了輕安,這才是修行過程之中的聰明路。一般人總覺得修行苦,不曉得修行還是有一條快樂的路走。是修行還沒得到輕安,假如得到的話,叫你不修行,你決定不肯;拿世間上什麼東西跟你換,你也不要。不過,如果不發智慧,那即便怎麼輕安自在,還是一樣的生死,並不能了生死。
九 不放逸
云何不放逸?謂放逸對治;依止無貪乃至精進,捨諸不善,修彼對治諸善法故。謂貪、瞋、癡及以懈怠,名為放逸;對治彼故,是不放逸。謂依無貪、無瞋、無癡、精進四法,對治不善法,修習善法故。世、出世間正行所依為業。
這個「不放逸」心所,是對治「放逸」的,所以先解釋放逸。「放逸」這兩個字,用中國話來講也可以講的,好像一隻被栓起來的狗或貓,一把牠放掉了,牠到處亂跑,說不定把田裡的菜、麥弄壞了,說不定把家裡什麼東西打壞了。「逸」就是跑了去了,所以這個形容叫「放逸」。我們普通人的心都是放逸的,都是在外面世間境界上跑,看到這樣、看到那樣。心在外面跑的話,種種不好的、不善的事情都會做,這一種心亂跑亂闖,自己沒有把握,自己做不得主的,跑了、做了壞事,有的自己都不曉得。
這個放逸的心所法,下面就解釋說「謂貪、瞋、癡及以懈怠,名為放逸」,在這個地方來講,它是沒有實體的,就是貪、瞋、癡、懈怠。分開來講,貪是對境界起貪心,瞋恨心是瞋,癡是愚癡、懞懞懂懂的,懈怠是疲疲沓沓、懶拖拖的,什麼好事都不想做,一點精神都打不起來做好的事。假使講他,他也懂得的。「好、好,我明天做。」「我現在家裡事情多,我過幾年,我一定要做。」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過幾年再做。佛法上講起來,這都是懈怠,真正好的事情,應該馬上去做。趕緊做都來不及了,那裡好推呢?推三推四的,這種都是懈怠心理。
有了貪、瞋、癡、懈怠,合起來就是放逸心。起貪、起瞋、起癡、懈怠,不想為善,不想好好地做事,只想到壞的貪、瞋、癡上,這個人就是放逸。反之,「捨諸不善,修彼對治諸善法故」,能夠捨棄種種的不善法,能夠修對治種種不善法的善法。比方「無貪」是對治貪的,「無瞋」是對治瞋,「無癡」是對治癡,「精進」是對治懈怠的。「謂貪、瞋、癡及以懈怠,名為放逸;對治彼故,是不放逸。」能夠對治放逸的,就是不放逸,就是「無貪、無瞋、無癡、精進」,這四種能夠離惡行善的心所的綜合活動。
經上講一切善法皆以不放逸為本,不放逸重要得很。佛能夠修行成佛,也是要靠這不放逸的心。假使一個人隨隨便便的,明明知道好的,也不想做,也沒有積極心做,對壞的事情也隨隨便便的,那什麼好的事情也做不成。真正行善,是要打起一番精神來的。「世、出世間正行所依為業」,無論是世間上的好事情,或者是佛法中出世間的好事情,比方八正道、發菩提心、修菩薩行,乃至種種,都是依不放逸而起。不放逸是世、出世間的正行所依,如果沒有不放逸,世、出世間的正行不可能成就,所以說一切善法皆以不放逸為本。
十 捨
云何捨?謂依如是無貪、無瞋乃至精進,獲得心平等性、心正直性、心無功用性。又復由此,離諸雜染法,安住清淨法。謂依無貪、無瞋、無癡,精進性故,或時遠離昏沈、掉舉諸過失故,初得心平等。或時任運無勉勵故,次得心正直。或時遠離諸雜染故,最後獲得心無功用。業如不放逸說。
佛法裡面「捨」字的意義很多,布施也叫「捨」——施捨。受蘊(受心所)中一種平衡、中庸性的感受——捨受,有的經上叫不苦不樂受,也叫「捨」。這一種在受蘊當中的「捨」,我們平常叫「受捨」。現在這裡講的「捨」,平常講的時候,都加個「行」字,叫「行捨」,因為這是五蘊當中行蘊的「捨」。行蘊當中有相應行、不相應行,這是相應行當中的一種善心所,為了要和其他的分別,這個「捨」叫做「行捨」。佛法有的時候很難,同一個梵文字,用在不同的地方,要看這個字在什麼地方,它在講什麼事,才瞭解它的意義。中國字也一樣,一個字用在不同的地方,意義不同的。文字都是這樣,這是免不了的。
依「無貪」心所、「無瞋」心所,「乃至精進」,這當中就包括「無癡」。上面講不放逸,也是這四個,可見善法當中,這四個非常重要。這個「捨」,就是依無貪、無瞋、無癡、精進心所修行,而能夠「獲得心平等性、心正直性、心無功用性」的一種心所。
我們平常的心是不平等的,不過這並不是說對你好、對他差一點這種,而是我們這個心不是向上,就是向下。向上,就是心提起來,各方面東想西想的。向下,心就沒有力量、就低下來,心萎縮了,迷迷糊糊的,昏沈、睡覺。對這個事情、那個事情,這個是怎樣、那個是怎樣,這是好、那是壞,都有分別,心裡有這許許多多的,就是心不平等。那麼,反過來的話,心就平等了,這叫「平等性」。
第二個叫「正直性」。經上講我們這個心像蛇一樣,彎彎曲曲的,除非你把牠放到竹筒裡面,牠彎不起來,就直了,否則的話,牠永久是彎來彎去。人的心就是這樣,彎彎曲曲。不彎曲,就是正直性。
第三種叫「無功用性」,這是佛法裡的特殊名詞。「功用」,就是要用一點力,我們這個心都有功用的。比方講話,一面講的時候,一面在想怎樣講,這都是要加一點力才能講出來的。比方修行,要這樣修行、那樣修行,都是要用力的。現在這是自然而然的,不要用力它就是這個樣子。當然,這個「捨」不一定講修行,在我們世界上,普通人也可以有的。但是,因為這在修行上特別容易表現出來,所以,我們講修行的人修到最高的階段,叫無功用住,都是約修行來講。自然而然能夠行,自然而然能夠這樣,心理上不用去注意它、控制它,都不要了,習慣成自然一樣,叫「無功用」。
「又復由此,離諸雜染法,安住清淨法。」一切不清淨的法,佛法叫做「雜染法」。行捨起來的時候,心離開一切不清淨的法,住在「清淨法」上,這是「捨」的一種體性。
下面,還是依修定、修心的意義,來解釋上面講的心平等性、心正直性、心無功用性。這三個也可以說是同時而有,但是約作用來講是有深淺的。心平等性,淺一點;心正直性,深一點;心無功用性,更深了,真正的成就了。下面就解釋這三種心來說明「捨」的意義。
「謂依無貪、無瞋、無癡、精進性故」,還是依這四種發展的。「或時遠離昏沈、掉舉諸過失故,初得心平等。」修行的人依無貪、無瞋、無癡、精進去修行,有時候達到了遠離昏沈、掉舉種種過失的境界。昏沈,不一定要打瞌睡,心裡想不清楚、迷迷糊糊的,也是昏沈。有些不懂得的人,以為自己定修得好得很,坐上去迷迷糊糊的,一下子過了很久了,以為定力很好,其實是進入昏沈。和昏沈相反的,就是掉舉,心向上,像猴子一樣一跳一跳、東拉西抓的。我們這個心,不是向外攀緣這樣、那樣,就是迷迷糊糊。要叫心不要昏沈、不要掉舉,平平正正的,很不容易。
我們普通講修定,得到定叫「三摩地」,中國人普通都叫「三昧」。不過,中國人對「三昧」這兩個字也不懂的。畫畫的人,畫也有三昧;作詩的人,詩也有三昧;都是胡說八道,和佛法的意義完全不同的。佛法講「三昧」就是「等持」,平等持心,心保持一個很均衡、平等的心態,不高不低。這是慢慢慢慢修行達到的,這就是心平等性,能夠修到這樣,是初步。這裡說「或時」,還不能夠保持一直一直都是這樣,修到一段時期,偶然出現這麼一個心理上不昏沈、不掉舉的境界,那個時候就叫做心平等性,有捨心了。昏沈、掉舉在修行上都是過失,離開了昏沈、掉舉,最初得到心的一種平等性,就是「初得心平等」。
「或時任運無勉勵故,次得心正直。」修啊修,愈修愈好,愈修愈純熟,慢慢慢慢,有時候進一步可以「任運無勉勵」。任運,就是自然而然的意思。由它自己,它自己就會如此的,不要去加一點作用,不要去勉勵它要這樣、要那樣,不要了,自然而然任運了,這個樣子就得到心裡的正直性。
本來,不要勉勵,自然而然任運的正直性,也就是無功用的意思。不過,這個地方是約修定的過程、階段來講,它還是「或時」。如果能夠再進一步,能夠遠離一切雜染,最後就得到「心無功用」。
平常我們拿騎馬來比喻修行。騎在馬上,馬向左邊的時候,要把牠拉向右邊;牠的頭要向右了,你要把牠拉向左邊;慢慢拉,拉到牠的頭向當中了,那就平等了,就由牠去向前。放手了,不要拉了,好像就不要勉勵牠了,自然而然向前走去了。不過,普通的馬都要拉來拉去,時常走走又要變了,但是我們修行的人不能這樣子。起初,這個心不是昏沈就是掉舉,不是掉舉就是昏沈,慢慢慢慢達到不昏不掉,平等而住的平等心,這是第一個階段。有了平等心之後,還要用力保持它的;慢慢慢慢達到了不要用力,它自然而然,如禪宗講的「驀直去」,一直向前去就好了,到這個階段,就是正直性。修到定最成熟的時候,真正不要功用了,你要靜坐的時候,一坐就入定了,那是真正的無功用。起初得到平等,還要勉勵;現在不要勉勵,它自然而然可以達到這個程度了。真正的能達到,能成就了,不要功用,一下子就能達到了,這就是得到捨心。
我看到過一個例子。有一個出家人,他出家前本來是犯罪關在監牢裡。他們泰國信佛教,派有大德法師進去佈教,在監牢裡說法。這個人他聽法師們講修定相關的,他就照著修,他是真的修成功了。他們國家尊重佛法,後來向政府說到他已經修到這樣子,他不會做壞事了,政府就把他放出來。放出來,他就出家了。我們民國四十六年去泰國的時候,他出來表演,他向他的老師頂禮,回來坐下來,一坐下來就入定了。怎麼樣呢?旁邊的人把他的手拉起來,他的手起來就不動,他都不酸的。假使我們人有知覺,手怎麼能夠長久這樣?把他的手拉這樣,就這樣一直下去,他就能夠達到這種程度。因為真正的定了的話,心都在內,外面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於我們的運動神經、器官、作用之類的,都減到最低程度,不會酸的。如果我們手舉成那樣成不成?有人能維持多少時間?一下子就不行了,手會酸、會彎的。
佛法講修到四禪時「捨、念清淨」,不是有一個捨嗎?三禪裡面也有行捨,都有一個捨。本來在我們平常善心所發的時候,也有平等心偶然現前,也可以叫做「捨」,不過現在都是以修行過程之中的捨心所講的。佛法說修行,並不是形式上要怎麼做,是要實際上內心有進步,有一種經驗,一種體驗,才會真正得到法喜充滿,禪悅為樂,這也才有人肯去修行。假使就是說說的話,那個修行呢?
「業如不放逸說」,捨心所的作用和不放逸一樣,就是依捨而能夠成就世、出世間的正行。不但是修定,真正要發智慧、開悟、了生死、成菩薩、成佛,都要有這個捨,沒有這個捨都不可能成的。這個作用與不放逸相同,所以說「業如不放逸說」。
十一 不害
云何不害?謂害對治;以悲為性。謂由悲故,不害群生,是無瞋分。不損惱為業。
這個心所法的名字很特別,叫「不害」,它能夠對治「害」。害是什麼呢?簡單說,比方我要害你、要你的命、損傷你、壓迫你種種,都是「害」。「以悲為性」,它的體性就是我們佛法裡面所謂慈悲的這個悲心。有了悲心,怎麼還會去害人呢?決定是沒有害的。「謂由悲故,不害群生。」群生,是一切眾生,不但是人,一切有情之類都包括在內。因為內心有悲心,所以不會去害眾生。「是無瞋分」,以心所法來講,「無瞋」的範圍大,這是屬於「無瞋」的一部分。
「不害」,有不得了的大作用!有個故事,實際上大家還有人知道的。在抗戰之前,印度有一個偉大的人叫甘地。不是最近被殺的甘地,是從前的甘地,老甘地。甘地這個人又矮小又瘦,相片裡看起來是貌不驚人的。印度那個時候是英國的殖民地,被英國人統治。英國人講什麼博愛、人道、平等、法治,盡是好聽的話,其實對印度人的殘酷、剝削太厲害了。可是,英國人有兵、有大砲,有許多新式武器,印度人沒有能力跟他們鬥,就是要造反也沒有辦法。那有什麼辦法呢?甘地他就發展出一種抵抗,他這種抵抗,我們從前中國人把它翻譯叫做「非武力反抗」。他就叫人反抗英國人,但是也不要罵,也不要衝動去鬥,殺人更是做不得的事情。那麼怎麼樣呢?英國人銷售的東西,我不要;英國人好吃的東西,我不吃。甘地平常自己紡紗織布,布織得不像樣,寧可穿自己的,他就這樣來號召大家少買英國人的東西。用「不合作」來對付英國人,英國人要請人,一天多少錢,我不要,寧可過苦生活,我不要做你的高級職員賺你的錢。英國人還是講法律的,沒有犯什麼法,不能抓起來就要你的命。英國人對他沒有辦法,把他抓起來關三天,還是放出去。他帶人去宣傳,英國人說是非法集會、非法遊行,抓起來。你抓,我就來,也不反抗。甘地今天抓進去、明天放出去,不知道被抓了多少次。可就是這一個辦法,把英國人搞得是頭昏腦脹,就是沒他辦法。結果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外面的局勢也不對了,英國人就返回英國,讓印度獨立了。所以現在人家講近代的聖者、近代的偉人,就是有名的甘地。
佛法裡面有很多名字,現在人家不曉得。甘地這一套「非武力反抗」,梵文裡就是「不害」,我們中國人不曉得所謂的「非武力」就是「不害」兩個字。不害的意思,實際上就是非暴力的,心裡是和諧、和平,沒有狂暴行為,或者是非要對付人家、傷害別人不可。他所提倡的就是不害,你想他這個不害精神有多大力量啊!我們佛教徒不曉得,看了「不害」,讀一讀就過去了,沒用處。這種作用,舉這個事情就可以曉得了。這種善的力量,它不狂暴,不傷害人的。他只是跟你講道理:人與人之間應該平等,不能這樣子欺負別人。他這樣講,可以發生這麼大的作用,這就是真正的「不害」。所以下面說「不損惱為業」,不損害別人,不惱亂別人,以「不損惱」為作用,這就是不害心所。
佛法講善心所,主要就是這十一個。特別在修行當中,這都是最重要的,那一個有貪、有瞋、有癡的人會修行的?現在人不講這一套,專門講身體上怎麼練,要這樣那樣的,這沒有用。佛法都是要對治種種不清淨的心理,在內心引發清淨的心理作用,所以佛法才能講到真正的世間善法、出世間善法——了生死、得解脫種種。如果修行有了經驗的時候,那才瞭解到真正的佛法,並不是說我修行,死了以後到那裡去,而是現生就會經驗到佛法的真正意義。
丁 六根本煩惱心所
一 貪
云何貪?謂於五取蘊染愛、耽著為性。謂此纏縛,輪迴三界。生苦為業。由愛力故,生五取蘊。
下面要講「煩惱」,不過,這和一般人講的煩惱不同。一般人有一點事情忙起來,囉哩囉嗦的,就說是煩惱,其實這種不是煩惱。煩惱不是外面的,是心理上一種不良的、壞的心理作用,好像人裡面的壞人一樣。為什麼叫「煩惱」呢?因為有了它以後,我們的心理上就煩了,苦苦惱惱的;自己苦惱,別人也苦惱,所以叫做煩惱——煩動、惱亂。
一個學佛的人真正修行得好,了生死、解脫自在了,就是因為沒有煩惱了,自然而然的心理上沒有動亂,就不苦了。佛法要講這許多煩惱心所,就是要使我們知道這些是不好的,要怎麼樣減少,慢慢慢慢讓它不要起來,最後要把它連根拔除,再也沒有了。學佛的人就是要達到斷煩惱這個目的,所以要知道煩惱,否則心裡的煩惱打那裡來,自己也不曉得,還以為好得很呢!
煩惱之中,有六個叫做「根本煩惱」,就是貪、瞋、癡、慢、疑、見六個。見當中又包含了五種見在裡面,所以或者叫做「十種根本煩惱」,是煩惱之中最根本的。第一個講「貪」心所,對於「五取蘊染愛、耽著」,這就是貪的特性。
五取蘊,就是五蘊——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不過,這個「五取蘊」和「五蘊」又不太同的。什麼叫做「五取蘊」?什麼叫「五蘊」呢?比方一個阿羅漢,阿羅漢有眼、耳、鼻、舌、身,當然有色蘊;阿羅漢有苦、樂、捨受,也有受蘊;阿羅漢也有想蘊;阿羅漢有善心所,也有行蘊。但是,阿羅漢的五蘊就叫「五蘊」,而我們生死眾生的五蘊要加個字在那裡,叫「五取蘊」。取,就是保住了,我們世間上叫佔有,或者是牢牢的執著。把它拿過來,屬於我的一樣,叫「取」。我們眾生這個五蘊,是從「取」而生的,沒有離開「取」的。我們現在有了這個五取蘊,又要起煩惱,又要造業,將來又要生五取蘊身心,「取」和「五蘊」相應,所以名字叫「五取蘊」。生死眾生在沒有證得阿羅漢果以前,就是連初果、二果、三果聖者也都還有五取蘊的,除非是證得阿羅漢果了,那就叫「五蘊」,不叫「五取蘊」了。所以,我們眾生的身心,就是五取蘊。
不要以為專門貪好看好吃、貪錢、要名要利的叫貪,不是的,最重要的還是對我們自己這個五取蘊的一種貪著,所以形容貪是「染愛、耽著為性」。染,就好像這塊布,雪雪白白的,染了以後,黏住了,弄都弄不掉一樣的,牢得很。我們對自己的五取蘊,牢牢的愛著它,丟不開,不容易捨掉的,所以叫做「染愛」。「耽著」,也是屬於一種愛的作用,就是抓在這個上面不放的意思,和我們平常的「執著」不太相同。當然,普通講的貪也是貪,但現在講的這個貪,不是普通講的貪,這個地方講的貪稍微深一點,所以說是對於五取蘊染愛、耽著為性。
比方人,我們如果分開來講,外面也有貪,色、聲、香、味、觸微妙的五欲,錢、名、利,特別是男女的性欲,這都是一種愛。但是,這種愛還容易丟,最丟不開的就是對自己的染著,這是最根本的煩惱,所以經上講「愛莫過於己」,貪愛最重要的就是自己這個身心。真正沒辦法的話,我們中國人有叫「壯士斷腕」,手上如果中了毒,砍掉它也不怕,也不要緊。為什麼呢?把手砍斷了,雖然是痛得不得了,但他保住命了,主要的還是自己保命要緊,這還是染愛。雖然世間上有自殺的,實際上,如果要去跳水自殺,有的人他眼睛閉起來跳,有的人把衣裳包著頭跳,這是什麼道理呢?我們家鄉的水,不像溪谷一樣,是一種湖泊,旁邊用石頭砌的階梯一階一階,這個地方可以洗衣裳做什麼的,一直砌到下面。水乾了的話,可以下去;假使水滿了,就在上面。有一個人不要命,非要自殺,他一階一階跑下去,旁邊的人看了就知道這個人不會死。為什麼呢?他跑到水深到不舒服了的時候,他就停了,不跑下去了。上吊自殺,要用張凳子,把繩子掛高一點,掛起來以後,再用腳把凳子踢掉。這張凳子如果不踢掉,死不了的。要上吊的人一試,一難過的話,用腳踏住了凳子,繩子就鬆了。其實,自殺都是感情用事,蠻幹、拼了,如果慢慢來的話,馬上就又有對自我的染著,捨不得了。
那一個不愛自己的身心,經上講我們最寶貝的就是這個身體,天天給它穿、給它吃,怕它冷、怕它熱,一天到晚照顧它;在家的女眾的話,一天到晚還要化妝。可是,不管你怎麼照顧它、天天叫它吃好的,到了那個時候,它不講交情,還是走了。所以,我們說是最無情的,可是人處處都要愛著它。眾生就是這個貪愛為根本,生死輪迴,所以說「謂此纏縛,輪迴三界」,由於這個貪愛是纏、是縛,好像拿個繩子把我們纏起來綁住了一樣,跑也跑不掉的。在生死當中,或者修善行生天,或者做不好的墮落,或者再做人,起啊落啊、起啊落啊,仍是永久在三界之中不能出去。只要有了這個貪愛,決定不能出去。所以,講四諦法門,說生死的原因是愛,就是這個貪愛。這個地方用「貪」字,其實就是「愛」,所以上面說「染愛」。
「貪」的作用是什麼呢?能夠「生苦」。這個生苦的意思,並不是說我苦惱得很的苦,而是生起我們這個身心來了。前生因為有這個貪的關係而造業,這一種業將來生果報,這叫「生苦為業」。這個「苦」是「煩惱、業、苦」的苦果,就是指我們的身心自體,所以下面說「由愛力故,生五取蘊」,這就是「生苦為業」的解說。上面說「貪」,這個地方用「愛」字,一樣的。由於愛的力量,生起我們這個五取蘊,人死了以後,下一個又生起來了。現在是五取蘊,將來死掉以後,再生,還是五取蘊。五取蘊死了,下次還是五取蘊,所以叫「生苦為業」。這個「愛」和「取」差不多的,也可以分開來講,「愛緣取」,其實取的內容和愛相接近。所以佛法平常講了生死、斷煩惱,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斷愛」。這個「斷愛」,不單單是對外面的事情看破一點,真正要對自己的身心瞭解,真正要去懂「無我」,才能夠徹底解脫生死。
這個貪不好,不是個好東西;雖然說不是好東西,但毛病不太重。生死的根源是它,可是並不是有了貪就一定壞,一定不得了了,那不一定的。比方說有些人好名,貪點名,可是他要怎麼樣才有名呢?那要好好的努力,所以他還是可以因此而好好去做事。比方有的人想要錢,當然也是個貪。怎麼讓錢來呢?好好的、正正當當的去求。雖然說貪愛是生死根本,但是它本身並不是一個有了就非墮地獄不可的心所。當然,有很多人貪得過了份,貪得甚至於害人,那問題就大了。貪可以不害人的,在限度之內,貪不一定害人的,但是不好。所以我在《成佛之道》裡說「瞋重貪過深」[A36],這個貪愛的過很深很深,不過不像瞋恨心一樣,瞋恨心不得了,發起來的話一定是壞得不得了的。貪是煩惱當中非常重要的一種,我們差不多離不開它,特別是耽愛自己,這是最根本的,沒有辦法離開的。
二 瞋
云何瞋?謂於群生損害為性。住不安隱及惡行所依為業。不安隱者,謂損害他,自住苦故。
第二個煩惱叫做「瞋」,上面講過無貪、無瞋,無瞋就是對治「瞋」。「群生」就是眾生,不單是人,其他的動物都可以包括進去。「瞋」就是對於眾生「損害為性」,要傷害他。這裡面包含很多,發脾氣、怨他、恨他、把他看成敵人,這一切都包括在瞋心這個範圍裡面的。另外還有個相對於「不害」的「害」心所,就是暴力,都是包含在瞋心的大範圍之內,所以這個「瞋」是對眾生「損害為性」。
這個瞋心毛病很大,大概我們世界上的人很多也都知道的。脾氣燥、脾氣大,一來就是;或者是稍微有一點怎樣,這個心永久放不下,永久記住了要害他。像這種心,我們世界上的人也知道這個不好的,因為這樣一來,人與人之間問題就多了。這世界上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從這個地方出來,乃至於國家與國家之間互相殘殺,民族與民族之間互相仇恨,都是這一種瞋心發展出來的。這個東西發展出來的話,有時罪惡無邊,嚴重得不得了,所以說叫「住不安隱及惡行所依為業」。
這個「惡行」,就是身體上的惡行——殺、盜、淫,口的惡行——妄語、兩舌之類,意——內心的惡行,種種惡行都是依瞋心而起,所以說瞋心為惡行之所依。這個地方說「住不安隱」,其實這個「隱」字,古代就是個「穩」字,這兩個字是通用的,「不安隱」就是「不安穩」。如果有了瞋心,就安住在不安穩當中。什麼叫「不安隱」呢?「謂損害他,自住苦故」,有了瞋心,要去害人。要害人,說他的壞話,也是的;怎麼樣的破壞他,也是的;用種種方法,甚至要他的命,都是的。要去損害別人的時候,自己快樂嗎?「自住苦故」,實際上,自他均苦,要去害人,自己也是在苦惱當中。我們舉個例子來講,現在非法的事情很多,有人開車撞人,或者要人的錢,砍了幾刀就跑掉的。這些人,你說他歡喜不歡喜?快樂不快樂?有的人苦得說不出來。怎麼呢?政府要抓他,那他就要逃,東躲西躲,晚上睡覺都睡不好。那裡還能睡覺啊?睡不住了,怕啊!等到把他捉住了以後,才能安安心心睡覺了。所以,不要以為害人是好的、快活的,害了別人,自己更加苦,愈是害人害得厲害的話,自己愈是苦惱。這叫做「住不安隱」,損害別人,自己住在苦惱的當中。
所以依佛法來講,瞋心叫自他俱苦、自惱惱他。去害人、惱亂別人,自己也苦惱,決定不會說這樣子自己就快活了、享福了,好了、舒服了,沒有這回事。不要說別的,對付某個人,害過他以後,自己心裡上始終有一種心,恐怕他將來要報復。我對付他,恐怕他要對付我,心裡始終就有這麼一種怕的心在那裡面,一定的道理。這個瞋心是極嚴重的一種惡行,弄到自他俱苦。像我們這個世界,共產黨主張鬥爭,就是根本提倡瞋恨,弄得只有苦惱。你被他害得苦惱,他自己就快活嗎?永久都在苦。所以,像中國儒家講仁,佛教講慈悲,這種善心、不瞋,才能夠對治瞋心。
三 慢
云何慢?慢有七種,謂慢、過慢、過過慢、我慢、增上慢、卑慢、邪慢。云何慢?謂於劣計己勝,或於等計己等,如是心高舉為性。云何過慢?謂於等計己勝,或於勝計己等,如是心高舉為性。云何過過慢?謂於勝計己勝,如是心高舉為性。云何我慢?謂於五取蘊,隨計為我或為我所,如是心高舉為性。云何增上慢?謂未得增上殊勝所證之法,謂我已得,如是心高舉為性。增上殊勝所證法者,謂諸聖果及三摩地、三摩[A37]鉢底等。於彼未得,謂我已得,而自矜倨。云何卑慢?謂於多分殊勝,計己少分下劣,如是心高舉為性。云何邪慢?謂實無德,計己有德,如是心高舉為性。不生敬重所依為業。謂於尊者及有德者,而起倨傲,不生崇重。
這個「慢」裡面還分七類,有七種的慢。我們普通都是「憍慢」連起來說的,其實,佛法裡講的「憍」和「慢」是不同的。好像自己比人好,有一種高傲、要勝過別人的心理,這就是慢心。這個慢有各式各樣的慢,有淺淺深深不同程度的慢,所以經上分成七種慢。
第一種的就單單一個「慢」字。「云何慢?謂於劣計己勝,或於等計己等,如是心高舉為性。」這裡面有「勝」、「等」、「劣」三個字,比他好的、勝過他的,叫做勝;不如他的、不及他的,叫做劣;半斤八兩、大家一樣的,叫等。比方我們講氣力,假使我的氣力比你大,我就是勝。我不及你的,我就是劣。大家氣力一樣的,就是等。不一定講氣力,講學問也好,講修行也好,不管講什麼,不是好,就是不如,或者一樣,總有分成這三類。這個慢,就是從這三類當中產生的。
「於劣計己勝」,不如我的,我曉得我比你好;或者是同我一樣的,我知道你會我也會。雖然照道理講起來是這樣子的,可是心裡起慢心,內心的想法是「你不如我」、「我比你好」,或者「你會,我還不是也會。」這一種就叫做一個字的「慢」。在我們這個世界上講起來,這個還是好的,下面這兩種慢,那就差了。
「云何過慢?謂於等計己勝,或於勝計己等,如是心高舉為性。」「於等計己勝」,明明兩個是一樣的,你有我也有,你會我也會,你好我也好,可是卻說我比你好,不肯承認兩個是一樣的,心想我比你高明一點、要好一點。或者「於勝計己等」,明明他比我好,卻說我們差不多,還是心理上生起高傲的心,這個都是「慢」。「心高舉」,內心覺得比對方好像強一點的樣子,這個問題嚴重了。上面的「慢」,照道理講自己是比對方好,現在不是,明明是一樣的,自己卻說自己好;明明是別人好,卻說兩人差不多。這個就差一點了,下面一個還要差。
第三種,「云何過過慢?謂於勝計己勝,如是心高舉為性。」明明別人比自己好,卻說自己比對方好,這簡直不像話了,這樣的心理上的高傲,叫做「過過慢」。
這三類,都是在等、劣、勝這三方面分的,其實就是一種慢心,不過看這個慢在什麼情況之下生起來就是。總是以為別人不如自己,內心產生一種高傲心。
第四種叫我慢,「云何我慢?謂於五取蘊,隨計為我或為我所,如是心高舉為性。」真正「慢」的最根本,就是這個「我」。我們口頭上說「我」,究竟「我」是什麼?實際上就是我們這個身心自體——五取蘊。在這個「五取蘊」上「隨計為我或為我所」。這個「隨」是不一定的,色、受、想、行、識,可能執著色是我,或者是受是我,或者是想是我、行是我、識是我,這就叫做「隨計為我」,隨便執著一種是我。「或為我所」,或者是色是我所,或者是受是我所,在五蘊之中,隨便執著一種是我所。
「我」與「我所」有什麼不同呢?「我」是主體,佛教說不會死、不會變化的,叫做「我」。屬於「我」的,就叫「我所」。比方我們一個普通人,再平常的人他也覺得眼睛、耳朵、鼻子、手、腳就是「我」。慢慢慢慢想起來的時候,有一天覺得這手還不是真正的「我」。為什麼呢?因為「我」是沒有變化的,而我們這個身體是有變化的。甚至於假如這隻手砍掉一點的話,「我」應該少了一塊,但自己看看,覺得「我」還是一樣,可見這個手不是「我」。這樣子一層一層的研究進去,變成覺得手是「我所」。到最後,有一種外道覺得另外有一個東西叫做「我」,我們中國人說的「靈魂」就和它是一樣的。將來我們的身體死了,眼睛也不會見了,耳朵也不會聽了,心理上受也不會受了、想也不會想了、分別也不會分別了,受、想、行、識都沒了,還有一個東西跑走了,這個「我」到別的地方去了。像這種見解,五種蘊都變成我所了,都是我的,屬於我的。因為印度當時外道很多,所以呈現各式各樣的執著。有的執著五蘊就是我,或者五蘊當中有一個蘊是我;有的覺得「我」是在五蘊之外,五蘊是屬於我所有的,我的手、我的眼睛是我的。如果問問看他們:「我的」跟「我」是什麼?其實都不曉得。
這一種因「我」而生起的「慢」,我們普通叫自尊心,就是好像自己比別人好一點的觀念。所以,如果私下對某人說:「某人!你不對,你錯了,你……。」他還勉強接受;假使很多人在,「某人!你……。」他放不下,面子問題,這就是傷害他的自尊心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這一種自己好像比人好、自己要尊重自己的心理,這就是我慢,不為什麼,就是為了「我」。有時候這個「我」也不壞,比如一個人想要頂天立地,想要做一番好事,這世間上很多好事情也要這個「我」來做的。可是有了「我」以後,總是我與別人之間的關係就沒有辦法協調,種種衝突也就隨之引生起來。所以,這如果超過了範圍,就成了一種很嚴重的問題。這個是我慢,真正佛法之中講這些,其實就是一個慢,它分成許多講我慢。
「云何增上慢?謂未得增上殊勝所證之法,謂我已得,如是心高舉為性。增上殊勝所證法者,謂諸聖果及三摩地、三摩[A38]鉢底等。於彼未得,謂我已得,而自矜倨。」「增上」兩個字,本來是個好名字,指的就是「殊勝所證之法」,也就是指「諸聖果及三摩地、三摩[A39]鉢底等」。比方初果、二果、三果、四果,阿羅漢、緣覺、佛,這一種聖果,當然是好事情,很殊勝、很增上的。「增上」是個很強而有力的一種名字,好像比其他的都好一樣。增上殊勝,這是聖人所證到的法。因為能證得,才能夠得聖果,所以,這個聖果是增上殊勝所證之法。另外,是修行所得到的一種定法。「三摩地」,解釋成中國話叫「等持」。我們上面說到心不高不低、不向外散、不向內萎縮,心能夠平等的,這個叫三摩地。「三摩[A40]鉢底」翻譯起來叫「等至」,因為平等心,心能夠到達「等」這個境界,有種種的功德現起。換一句話,三摩地、三摩[A41]鉢底就是「定」。我們上面講「輕安」,也稍稍講到了真正初得到定的時候,定當中發生種種的功德。初禪、二禪、三禪、四禪,乃至得了四禪的,還可以發神通之類的,這種種的殊勝功德,都是從定當中引發的。所以,「三摩地、三摩[A42]鉢底等」也是增上殊勝所證之法。這個「等」,是指包含神通這許多都在裡面。
根本沒有得到這一種的增上,這種好的法,自以為我已經得到了,這個叫「增上慢」。根本不是聖人,自己覺得我證果了,我已經初果了,已經是二果了;根本沒有得定,自己以為是得了定了;沒有神通,自以為得了神通了,這叫增上慢。增上慢的人,有時候會對人說自己怎麼怎麼樣了,他也不是騙人,而是因為他自己糊里糊塗,以為自己懂了、自己會了,真正自以為是得到了。實際上沒有得到,可是他自以為是真的得到,不是騙人的。騙人的,下面還有,那就更壞了。這個「增上慢」不是欺騙,他自以為已經得到了,以為懂了,甚至自以為是聖人了。比方有的人在修行的時候,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一點什麼,「哦!佛來了!」事實上真正的佛也沒看到。來了、見了,好像自己了不得了,糊里糊塗看到佛來了,其實不是這回事情。不過,這種人都還是修行的人,就是不懂得真正的事,不懂得真正的佛法,不曉得理解真正的問題,稍稍有一點,就自以為比人家高多了。「你們這些人不曉得修行」,「你們大家又沒有得到神通」;他瞧人不起,自以為了不得,這種就是增上慢。所以,「於彼未得」,對於這許多增上殊勝的證法,沒有得到,而自以為已經得到了,心就高舉了,自己「矜倨」。「矜」、「倨」,都是形容覺得自己比人家好。講起來,現在增上慢也不容易啊!
「云何卑慢?謂於多分殊勝,計己少分下劣,如是心高舉為性。」他也承認自己不如人,不如人怎麼還要慢呢?這很平常,我們平常也很多。比方學校的考試,別人考得好,自己考得差一點;或者答覆問題,別人一百分、九十分,自己只有五十分、六十分,自己曉得不如人家,可是,「有什麼了不起,好一點又怎麼樣!」不服人還是不服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及人,他還是「有什麼了不起」,自己還是高傲。「慢」多得很,「謂於多分殊勝,計己少分下劣」,明明別人家殊勝,比他好得很多很多,他覺得自己只差一點點,自己少分的下劣。這差一點,有什麼關係,什麼了不得!這樣子,心就高舉了,這就叫做「卑慢」。
第七種慢,最不好。「云何邪慢?謂實無德,計己有德,如是心高舉為性。」這個「德」,就是「功德」,或者是「道德」,其實就像上面講的聖果、修持戒定慧的種種功德。他實際上根本沒有德,明明知道自己沒有,可是裝個樣子出來,讓人看看自己有,這種人壞透了。有的人專門騙人,有的人欺騙人晚上看到什麼菩薩來了,看到什麼東西,實際上沒有這回事情,他心裡明明知道沒有這回事,但他說有。既然說有,你們都不會,那我比你們好得多了,就這麼樣子。自己沒有真正的戒行,心裡也知道,可是說自己怎麼有戒行。自己沒有定,自己知道,還要說我這個定修得怎麼樣。沒有神通,說有神通,什麼神類、鬼類,看到什麼、看到怎樣、聽到什麼。假使根本沒有這回事,而他這麼說,這是欺騙、妄語。這種慢心,叫做「邪慢」,這是最壞的。
慢,都是以心高舉為性,雖然有七種的慢,不過它的作用都是一樣。自己內心傲慢,怎麼會尊敬別人、推重別人呢?所以「不生敬重所依為業」。心裡對其他真正有道、有德、有修行、有功德的聖人,不生敬重心,就是因為慢的關係,慢有這一種作用。下面就解說這句話,「謂於尊者及有德者,而起倨傲,不生崇重。」尊者,就是聖者。有德者,就是雖然沒有證到聖果,也是有戒或者已經有定的真正修行的人。對於這些人,自己起高傲心,不生尊重的心,都是從慢而來的。這完全不成,非墮落不可。
四 無明
云何無明?謂於業、果、諦、寶,無智為性。此有二種,一者俱生,二者分別。又欲界貪、瞋及以無明,為三不善根,謂貪不善根、瞋不善根、癡不善根;此復俱生、不俱生、分別所起。俱生者,謂禽獸等;不俱生者,謂貪相應等;分別者,謂諸見相應。與虛妄決定、疑煩惱所依為業。
這個無明其實就是癡,也可以叫做愚癡,與上面的「無癡」相對。明就是智慧,「無明」,不要照字面上講「沒有明」、「沒有智慧」。不是單單沒有智慧,它還有一種力量障礙智慧,這種錯誤的心理,與智慧相反。
我們說無明,並不是講不懂得太空科學等這許多世間學問,而是對「業、果、諦、寶」這四種事情沒有智慧、不瞭解。「業」,善業、惡業,善因、善果這些。「果」,一方面是善業善果、惡業惡果的果,一方面就是講初果、二果、三果、四果聖者的果。「諦」是四諦,苦、集、滅、道,這叫做真理。「寶」就是佛寶、法寶、僧寶這三寶。對這許多不知道,顛顛倒倒的,沒有理解,叫「無智為性」。
下面另外講到許多,這是經上沒有的,是論分別出來的話。「此有二種,一者俱生,二者分別。」這個「無明」有兩種,一種叫「俱生無明」,一種叫「分別無明」。「俱生」,與生俱來,生來就有的。我們一生出來,有生命自然就有的,換一句話,是一種本能的、先天的。中國人講先天的,帶著來的,與生俱來的,不要學的,教都不要教的,自然會有的,這叫俱生。「分別」,這是簡單的話,應該叫「分別起」,這種無明是從分別所生起的,這我們人類頂多了。我們人,好也就好在分別,壞也就壞在分別。像普通的魚、蟲、蜘蛛、蜈蚣這些動物,也都是眾生,牠們也有無明,但牠們的無明是與生俱來的無知,叫「俱生」。我們人也是生來就有這一種無知,可是,我們又多了許多「分別起」。人太聰明了,因為從古代老祖先傳下來很多經驗,我們人有一種高度的知識、文化。雖然未必能夠真正的理解到對象的究竟真理,但是東想西想、東研究西研究的,分別出、研究出和真理相違反的許多主張、許多道理,這一種就叫做分別所起、分別生。愈聰明,這些分別生得愈多。
佛在世間的時候,很多人就講這些道理,比方我們這個世界究竟是有邊還是無邊?也就是世界是有限的還是無限的?當然,有的說有邊,有的說無邊,有的說也有邊也無邊,有的說非有邊非無邊。另外,對我們這個人也有一種研究的。死了以後,這個「我」到後世去嗎?還是死了以後就沒有到後世去呢?還是有到後世去的、有不到後世去的?或者非去非不去?像這一類的,叫做「分別起」。比方我們籠里籠統說「我」,這一種都是自然而然的。假使慢慢地研究起來,又覺得這個不是我,受才是真正的我,想才是真正的我。像這樣子研究出來的話,這種的執著,就是分別所起,就是分別所生的。換一句話,一種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是依我們人類的知識分別,而與真正的道理不合,這一類就叫做「分別無明」。我們講「我見」,也有這樣的「俱生我見」、「分別我見」,這許多下面都有講。所以,講煩惱也就有兩類,一類叫俱生的煩惱,比方愛是俱生的,生來就有的,不用教,不用學的,自然會。有許多不一定是俱生的,是到了現生慢慢慢慢產生的。
「又欲界貪、瞋及以無明,為三不善根,謂貪不善根、瞋不善根、癡不善根。」佛法裡有一個名字叫做「三不善根」,就是貪、瞋、癡(無明),是一切不善的根本,但是,這是以我們這個欲界世界講的。以佛法來講,欲界頂高高到他化自在天,有貪、瞋、癡這三種不善根;到了色界,就不能這樣講,因為色界天沒有瞋。所以,瞋恨雖然很嚴重,其實很容易解決,到了色界天就沒有瞋恨。欲界眾生所有種種的煩惱,有六種是根本煩惱。再比較起來的話,經裡好像每每把煩惱分類包括在這三大類之中一樣,所以欲界的貪、瞋、癡叫做三種不善根。欲界中一切不善的心,都是從貪、瞋、癡這三種引發起來的,依此而有的。
「此復俱生、不俱生、分別所起。俱生者,謂禽獸等;不俱生者,謂貪相應等;分別者,謂諸見相應。」現在把貪、瞋、癡分成三類,一種叫俱生,一種叫不俱生,一種叫分別所起。
俱生,或者叫與生俱來的,一切眾生所通有的,最廣泛的,所以「俱生者,謂禽獸等」。換一句話,連禽獸乃至一個小小的小動物都有的,一切眾生都有的,這就叫「俱生」。在我們中國人講,「禽」好像是飛的鳥,「獸」是生四隻腳的,其實這個地方「禽獸等」的意思,是包括了蟲、魚等一切動物,甚至地獄、畜生、餓鬼都包括在裡面。什麼叫「不俱生」呢?「謂貪相應等」。這句話怎麼講?原來貪和瞋兩個是相反的,有貪的時候,就沒有瞋;有瞋的時候,就沒有貪。所以,如果現在起來的心與貪相應,有貪心、有愛心的時候,就沒有瞋心;假使瞋心起來的時候,貪也不會有,這一類叫做「不俱生」。什麼是「分別所起」呢?「謂諸見相應」。前面講分別所起是聰明、知識高,一研究,這樣那樣,與種種主張、種種見(下面講有五種見)相應的,這叫「分別所起」。
世界有邊無邊,這種都是「見」,與見相應的貪、瞋、癡,就是「分別所起」。一切眾生所共有的,叫做「俱生」。假使沒有分別,像我們普通人一樣,沒有特別去研究,貪心起來的時候沒有瞋心,瞋心起來沒有貪心,自然而然會有的,這一種就叫做「不俱生」。貪、瞋、癡分成這三類。
「與虛妄決定、疑煩惱所依為業。」無明起什麼作用呢?無明是無知,無知引起兩類情形。一類,虛妄決定。「是這樣!」其實是糊里糊塗的決定,錯誤的決定,虛妄的決定,因為他無知,沒有正確的理解。這大部份就是「見」,「見」都是一種虛妄決定。另一類,「這樣嗎?那樣嗎?」「這樣也不是、那樣也不是,究竟是什麼?」心裡疑疑惑惑的,心裡不定,這也是從無知而來的。所以這裡面分兩類,依這個「無明」的關係,有一種作用,或者使人引起一種不合真理的錯誤決定,以為如此、一定如此,那就錯了;一種是疑煩惱依此而來。所以,可以說見、疑煩惱都是依無明而起的。
五 見
云何見?見有五種,謂薩迦耶見、邊執見、邪見、見取、戒取。
佛法裡平常講煩惱,是講我們種種不良的心理作用。煩惱很多,上面已經講了貪、瞋、癡、慢四種,現在第五種叫見。佛教裡時常說某人邪知邪見,就是說他的見解根本錯誤,顛倒的、不合真理的。那麼究竟什麼叫做邪知邪見呢?「云何見?見有五種,謂薩迦耶見、邊執見、邪見、見取、戒取。」這個「見」,本來也有好有壞,好的,我們叫正知正見,就是智慧;現在這裡所講的見,都是不好的、不清淨的、錯誤的。見分為五類,有五種見,第一種叫薩迦耶見。
云何薩迦耶見?謂於五取蘊,隨執為我或為我所,染慧為性。薩,謂敗壞義。迦耶,謂和合、積聚義。即於此中見一、見常,異蘊有我、蘊為我所等。何故復如是說?謂薩者破常想,迦耶破一想,無常、積集,是中無我及我所故。染慧者,謂煩惱俱。一切見品所依為業。
「薩迦耶」是印度話,「迦耶」就是「身」的意思,佛教裡面法身、化身、報身的「身」,都是「迦耶」。前面加個「薩」,這個地方是「破壞」、「敗壞」的意思,也有著「有」的意思。「見」,並不是看見,是一種很深刻的認識,覺得一定是如此的,有一種見解,有一種主見、意見。所以,薩迦耶見翻成中國文字,叫做「有身見」,或者翻做「破壞身見」。「薩迦耶」就是我們這個身心,普通叫做「有生命的」,不一定是人,狗、牛、馬等畜生也好,總是一個一個有生命的。世俗來講,像我們人的身體,裡面實際上是皮、肉、筋、脈、心、肝、脾、肺、腎、腦等很多東西合起來成為一個的,這就是「薩迦耶」。我們可以解說為是我們每一個人的自己,這本來沒有什麼錯,我們每個人各人都有各人的自己,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所以薩迦耶見有的也翻成「有己身見」。
我們普通都說「我」,「我」是什麼東西呢?這一研究,問題就來了。我們普通的人「謂於五取蘊,隨執為我或為我所」。因為依佛法來講,我們這個身心可以分成五大類,叫五蘊。經裡時常講五蘊、五蘊皆空,這五類就是色、受、想、行、識。色,就是物質的,像我們身體的血、肉這一類東西。感到苦、樂,一種情感方面的感覺,叫受。我們看到什麼就能夠有個印象,形成一個概念,以後慢慢地,這個是什麼、那個是什麼,這一種心理作用,就是想。現在這裡講的種種心理的作用,就叫做行。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依佛法講,我們這個人就是五蘊,五蘊和合成為眾生。可是,我們普通人不這樣想,眾生就是眾生,他心裡想的這個「我」,好像有一個東西一樣。普通你要是去問他,他這個也是「我」、那個也是「我」,什麼都是「我」,心裡想的,當然是「我」。
有的人想一想,不對啊!假使有人缺一隻手,他是不是這個「我」就缺了一塊呢?沒有,他不覺得「我」缺了一個東西,「我」還是個「我」。所以,有的人把身體看成「我」,有的人覺得身體有新陳代謝,時常在變化的,這個不是「我」。那麼什麼是「我」呢?我們能夠知道苦、知道樂的這個受,就是「我」。有的覺得這個也不一定,比方我們睡覺睡得昏昏沉沉,什麼也不曉得,那個時候也不曉得苦、樂,到底有沒有「我」在那裡?這樣子慢慢地推,有的人就執著「受」是我,有的人就執著「想」是我,有的就執著「思心所」這一種意志作用叫做「我」,有的人覺得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叫做心裡的「我」,眾生就是這樣想。
照道理講,我們世俗法稱呼「你」、「我」,也可以,不是說沒有我。不過,研究起來,在印度人的想法,他想到「我」的時候,「我」有一種永恆不變的意義;我們通俗平常人,大概都是這樣想。我現在在人間,等到死了的時候,生到天上去了,或者還是做人。心裡想有一個東西跑到天上去了,或者有個東西墮到地獄裡去,或者生到畜生道去,好像有一個東西在那裡跑來跑去一樣的,這就是叫「我見」。以佛大覺大徹大悟的智慧觀察,沒有「我」這一個東西。我們生死輪迴,生死輪迴卻沒有這個東西,眾生就是在五取蘊上隨執為我。什麼叫「隨執為我」呢?隨便執著一個,色是我、受是我、想是我、行是我、識是我,這叫「隨執」,隨便執著一個為「我」。其他的呢?其他的叫做「我所」,就是我所有的。我們普通講「我的手」,這隻手是我的手,「我的」就是「我所」,屬於我的。我們人有了「我」,一定有「我所」這個觀念起來,或者是把受——苦、樂等的感覺叫做「我所」,或者是把想做為「我所」。
印度當時的外道很多很多,這各式各樣的推究、種種的執著,佛法的名字就叫它做「薩迦耶見」,就是在我們這個「薩迦耶」——我們這個身體上起種種執著。其實,「我」、「我見」種種執著都從我們身心上起來的,這個世間上各式各樣的宗教,很多都有這一套觀念。比方基督教覺得我們人本來是個肉體,因為有個靈,我們成了個活人;將來死了,靈又升天去了或者墮地獄了,他還有一個東西跑來跑去。我們普通世俗上的信仰也是這樣的,中國人說有個「靈魂」生死輪迴。靈魂是什麼樣呢?你也沒有看到過,我也沒有看到過,總覺得死了,好像靈魂出竅了,靈魂怎麼樣了,到那裡去了,有這一種想法。真正講佛法,這種想法不對。生死輪迴是生死輪迴,我們有了煩惱就造業,這個業的力量就感果報,一生一生一生連起來,當中沒有一個不變的東西。
我曾經說過一個譬喻,比方說有一所很久很久的國民小學,一直就叫做某某國民小學。可是,真正的問問看,不對的。校長,一個一個的都變了,完全變掉了。老師,現在也不是從前的了。學生,更加都不是了,來的來,去的去。甚至於從前這個學校的校舍也不見了、壞了,有的也換了個地方去建,但還是個大家都知道的什麼國小。地方也變了、校長也變了、老師也變了、學生也變了,什麼都變了,還是這個學校。像我們中國一樣,幾千年來,中國還是中國,大家都知道中國,它前前後後有因果關係,但是什麼都變了。什麼都變了,還是因果相續,有生死、有輪迴、有業報。所以,佛法這個道理很深的,假使通俗的,還有一個東西跑來跑去,好像很好懂,其實,世界上沒有這個東西。所以,眾生對於五取蘊隨便執著當中的一種蘊,這個是「我」,其他的就是「我所」。這裡面分起來可分成二十種「我」、「我所」,現在也不去分它,知道這個就叫「薩迦耶見」。
「染慧為性」,薩迦耶見其實也是一種智慧,但是這種智慧是顛倒、錯誤、不清淨的智慧,所以叫做「染慧」。染,就是不清淨的意思。我們學佛的人要有正知正見,叫「正見」,就是一種清淨的智慧。這個地方的「見」,都是一種雜染的、不清淨的。下面就解說「薩迦耶」的意思。
「薩,謂敗壞義。迦耶,謂和合、積聚義。即於此中見一、見常,異蘊有我、蘊為我所等。何故復如是說?謂薩者破常想,迦耶破一想,無常、積集,是中無我及我所故。」這個「薩迦耶」的「薩」,在印度話就是「敗壞」的意思,要變壞的。我們有什麼不會變壞的?我們的身體,一天到晚都在變;我們的心理活動,也一直一直一直都在變。照佛說,剎那剎那都在變,一切都在變,前心與後心,馬上不曉得變到那裡去了。這就是一種「敗壞」義,敗壞就是變壞的意思。「迦耶」,是「和合」、「積聚」的意思。佛說我們這個身體是五蘊和合,種種因素積聚起來的,都是無常變化的東西,一切都在變化中,所以叫做「薩迦耶」。
可是,怎麼會稱為「薩迦耶見」呢?「即於此中,見一、見常」。有的人覺得前身、後身之間,有一個前前後後是一樣的、沒有變化的東西,那麼這個就是「一」、是「常」,我們普通的人都有這一種觀念。我們年紀大、老了,有時候想到老了將來總是最後一天要過去的。年輕人活活蹦蹦的,腦筋裡不太懂得什麼叫做要死,他想一想,想不通的,也許自己也不大相信會這樣的,很多人不會想到這個事情。不但如此,我們向來講「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們人普通都不會到一百歲的,可是,一直都在打將來的主意。不但是年輕人,我們到了老來,身體到這個樣子了,還是一樣的,忘記了,我們人就是有這種執著。因錯誤的想法,想到前生、後世之間,我們有不變的一個東西,這就叫做「薩迦耶見」。
「異蘊有我、蘊為我所等。」印度有一種唯物論者,他覺得「我」就是這個身體,死了就完了,這叫做「即蘊是我」,五蘊就是「我」。這在佛法裡叫做斷見,也是錯的,我們的前生、後世有因果關係的。一般相信宗教的人,大概都是有常見,想到前生、後生都是一樣的。但是,有的人慢慢研究,覺得我這個身體要變化的,我這個情感苦啊樂啊,也在變化,我的思想也在變化,我的心理作用也在變化,天天在變化,小孩子的時候和現在都差得很遠了,那個是「我」呢?因此,他就想出來,在這個五蘊之外還有一個「我」,印度有這種的主張。其實,我們中國古代也有一種叫「靈身別體」,身和精神完全是兩個東西。這種覺得離開了我們這個五蘊身之外,另外還有一個「我」的觀念,叫「異蘊有我」。「蘊為我所等」,蘊就屬於我的,我的身體、我的思想、我的感受、我的想法,都是我的。至於那個「我」是什麼?「我」跑出五蘊之外去了。
佛法之中,稱我們這個身體叫做「薩迦耶」,「何故復如是說?」為什麼要這樣子講?「謂薩者破常想,迦耶破一想。」「薩」是敗壞的意思,既然是敗壞,就不是常住了,不是永久不變的東西,就不會「常」了,所以佛法說「無常」。「迦耶」是和合、積聚,既是和合、積聚,那就不是一個東西了。《金剛經》叫「一合相」,種種合起來像一個,其實不是一樣東西,是和合起來像一個,所以迦耶可以破一。既然是「薩迦耶」,「無常、積集,是中無我及我所故」。又是無常的,又是積聚的,又是色、受、想、行、識的一個和合,所以,這裡面沒有像我們普通人、像外道所想的有個「我」及「我所」。執著「我」及「我所」,就是「薩迦耶見」。佛法說「無我」,要破我執,無「我」、無「我所」的話,就是正見了。
薩迦耶見是「染慧為性」,是一種不清淨的智慧,現在說「染慧者,謂煩惱俱」。「俱」就是同時而有的,薩迦耶見一定和其他的種種煩惱同一時候活動,或者有貪,或者有瞋,或者有癡,有其他各式各樣煩惱俱。因為和其他的煩惱混合起來同時而有,這種智慧是不清淨的智慧、錯誤的智慧,所以叫做染慧。
薩迦耶見的作用,是「一切見品所依為業」。「品」就是「類」,一類一類的類。「一切見品」就是一切各式各樣的見,這都是依薩迦耶見為根本的。所以,佛講修行,講了生死,根本就在這個地方。因為有了薩迦耶見以後,各式各樣的見都跟著來了,薩迦耶見是一切錯誤見解的根本。假使把薩迦耶見破了,那就可以了生死、得解脫了。初果聖者所斷的煩惱當中,第一個就是薩迦耶見,他破除了最根本的一個生死煩惱。所以,要無我,首先要破這個薩迦耶見。
云何邊執見?謂薩迦耶見增上力故,即於所取,或執為常、或執為斷,染慧為性。常邊者,謂執我自在,為遍、常等。斷邊者,謂執有作者、丈夫等,彼死已不復生,如瓶既破,更無盛用。障中道、出離為業。
薩迦耶見為一切見所依止,依薩迦耶見所引起的,還有四種見。「邊執見」,或者我們普通叫做「邊見」。佛法的名字,「邊」是不好的,佛法講「中」——中道。正確的,叫「中」;不正確的,都是「邊」。弄到邊上去了,兩方面的,佛法的名字叫做「二邊」,拿現在的話來講,就是兩種極端的思想。邊執見很多,比方執著是「一」,執著是「異」,執著是「常」,執著是「斷」,我們簡單說,這都是叫做「邊執見」,落在二邊不見中道的。
「增上」,就是一種強有力的作用。「邊執見」就是依薩迦耶見為根本而起,以「薩迦耶見」的「增上力」,對於薩迦耶見所取的五取蘊,或者執著是「常」,或者執著是「斷」,這都是「染慧為性」,都是一種不清淨的智慧。
像唯物論者,認為死了就完了,我們這個身體、精神活動,等到一死,一切都沒有了。這一種,佛法的名字叫「斷見」。假使說我們現在有一個「我」,將來我死了,不論「我」到那裡去,這個「我」還是這樣子,前面和後面一模一樣,沒有變化的,這個叫「常見」。普通主要是說常見、斷見,其實,常見一般都是在五蘊之外說一個「我」,叫「異」;假使執著五蘊就是「我」的話,叫「一」,就變成斷見,不能夠建立因果,不能夠說明生死輪迴的道理。下面舉很多例子,不過,這許多普通人都不太瞭解的,很多都是印度外道的思想。
「常邊者,謂執我自在,為遍、常等。斷邊者,謂執有作者、丈夫等,彼死已不復生,如瓶既破,更無盛用。」這是解說常、斷的意思。「自在」,也是「我」的一種別名。在印度有一些外道,最普遍的是現在叫印度教的,都執著一個「我」。這個「我」,印度話叫「阿特曼」,就是「自在」,以我們現在的話,叫做「自由」。自由好像很不壞,不是的,它是指「絕對自由」,這個世界上那有這個東西?世界一切都有種種關係相互影響的,沒有「絕對自由」這個東西。可是,他們覺得有這個「我」,這個「我」是絕對自由的,叫「自在」。「我」在空間來講,無所不在,叫做「遍」。以時間上講,前後一樣,叫做「常」。這一種就是執常見,都是印度外道的。如果研究印度哲學、印度宗教的話,這一種是最多的。
「斷邊者」,落在斷這一邊的,執著有一個「作者」,或者執著有一個叫「丈夫」的。這個丈夫,也是「人」的一種別名。「作者」,就是能做事的,做善、做惡,做這樣、做那樣的,好像有一個「我」會做的。叫做作者,或者叫做丈夫(有的地方叫做「士夫」),也就是有一個主體的「我」的樣子。這似乎和上面的「我」差不多,可是它的意思完全不同。這個「作者」及「丈夫等」,「彼死已不復生」,死了以後,從此就解決了,再也沒有了,一死就完了。「如瓶既破,更無盛用」,好像瓶,瓶一砸了,就沒有用了,不能放水了,「更無盛用」。這個「盛」字,就是容受的意思,可以放東西的。瓶破了以後,再也不能夠放水了,所以好像是瓶破了,不能容受東西,就沒有「盛」的作用了。
「障中道、出離為業」,這就不能解脫了。假使執著常、執著斷,那就是二邊的錯誤知見。二邊違反中道、障礙中道,既然不是中道,就不是正路,那就不能出離生死。所以,能夠障礙中道,障礙出離生死,這就是邊執見的作用。
云何邪見?謂謗因果,或謗作用,或壞善事,染慧為性。謗因者,因謂業、煩惱性,合有五支:煩惱有三種,謂無明、愛、取;業有二種,謂行及有。有者,謂依阿賴耶識諸業種子,此亦名業;如世尊說:阿難!若業能與未來果,彼亦名有。如是等,此謗名為謗因。謗果者,果有七支,謂識、名色、六處、觸、受、生、老死,此謗為謗果。或復謗無善行、惡行,名為謗因;謗無善行、惡行果報,名為謗果。謗無此世他世、無父無母、無化生眾生,此謗為謗作用,謂從此世往他世作用、種子任持作用、結生相續作用等。謗無世間阿羅漢等,為壞善事。斷善根為業;不善根堅固所依為業;又生不善、不生善為業。
「邪見」有廣義、有狹義。假使以廣義來講,一切不正確的見,都可以叫邪見。假使以佛法之中特殊的意思來講,「邪見」是專門指五種見當中的一種,所以就具有「謗因果」、「謗作用」、「壞善事」這三個條件。
「謗因果」,這個地方講的因果,就是我們佛法裡面叫做業報、業果之類的。以佛法來講,前生到今生,今生到後世,都有一種因果的關係;因為有一種因果的關係,生死輪迴會延續不斷。像唯物論者,認為死了就完了,既沒有因,也沒有果。沒有因果,我們說他是不相信因果的,這樣就是謗因謗果。我們普通人不相信因果的也很多,所以都是落在邪見裡面。下面解說「謗因果」、「謗作用」、「壞善事」三類。
「謗因者,因謂業、煩惱性,合有五支。」因果,佛法之中總分三類,叫煩惱、業、果。比方我們心理上所起種種貪、瞋、癡、慢、見、疑,各式各樣不良的心理作用,叫「煩惱」。我們一起了煩惱,就造「業」了,造的善業、惡業都是。有了煩惱、業以後,那就要感果報了,就是「果」。像我們人,這個五蘊和合身心就是「果」,就是前生有能夠感「人」的業,現在得到人的果報。所以這個地方所講的因果,不是普通的因果,是指三世因果。
「因謂業、煩惱性。」三世因果當中,凡是屬於業、屬於煩惱的,叫做「因」,因為這是要感果報的。「合有五支」,這話怎麼講呢?佛法說明生死輪迴,有十二緣起,中國人或者叫十二因緣。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處,六處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等,一共十二支,這就是生死輪迴過程最詳細的說明。以因果分配這十二支,因(業和煩惱)合起來有五支。十二因緣當中,無明、愛、取這三種屬於煩惱,行、有這二種屬於業。比方我們說無明緣行,無明是煩惱,行是業。比如說愛緣取,愛是煩惱,取也是煩惱。取緣有,有是業。「無明」、「愛」、「取」這三種煩惱,以及「行」和「有」二種業,合起來有五種(五支),這五支叫做因。如果毀謗、不承認煩惱和業,說沒有無明,沒有愛,沒有取,沒有行,沒有有,不信造業,善業、惡業等,那就叫「謗因」。
「有者,謂依阿賴耶識諸業種子,此亦名業;如世尊說:阿難!若業能與未來果,彼亦名有。」因為這個「有」字不太好懂,所以特別引經來說明。這部論是屬於唯識家的論,所以說「有」就是我們八識當中阿賴耶識裡面的業種子。我們說造業,就是因為做了善、惡事情。我們做善業,比方救人、放生、布施、守戒種種好的事情,就有一種力量留下來,形成一種善業的種子保留在阿賴耶識裡面。做了惡的事業、行為,比方殺生、偷盜、邪淫、妄語、欺騙這許多,就留下一種印象、一種力量,形成一種惡業的種子藏在阿賴耶識裡面。因為「有」就是「阿賴耶識」裡面的「業種子」,所以普通也叫做「業」。為什麼業亦名「有」呢?引用經典,「如世尊說」,「世尊」就是世界所尊的佛。佛跟阿難講:阿難!假使業能夠給與未來的果報,這就叫做「有」。所以約業能夠招感未來果報的意義上來講,業就叫做「有」。
「如是等,此謗名為謗因。」上面講的三種煩惱、兩種業都是因,如果否定這許多事情,不承認有煩惱、業,那就叫做「謗因」。
「謗果者,果有七支,謂識、名色、六處、觸、受、生、老死,此謗為謗果。」毀謗十二緣起裡面這七種的,叫做謗果。「識」,就是六識。「名色」,五蘊當中的色,就是「色」;受、想、行、識就叫做「名」。「六處」,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觸」,就是六根觸對境界的時候引起的認識,是一種觸心所。「受」,就是苦、樂這一類的受。「生」,佛法裡面講的,和我們中國人平常講的不同。拿我們人來講,中國人講母親懷胎十月,十月滿足了,孩子生出來了,這叫做「生」。佛法不是這樣講,佛法講在十月之前,父親、母親交合,男精女血一結合,一個新生命的開始,這叫「生」。所以假使拿這個來算的話,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生命的開始,我們人都要大幾個月了。如此,問題就很多了。比方現在我們講墮胎,把胎墮下來,其實等於殺了個生喔!雖然還沒生出來,說不定裡面眼睛、耳朵、鼻子也還看不出來,叫「胎」,可是他已經是個生命了。宗教大概都是這種觀念,天主教也都這樣,並不是生出來才是一個新生命的生。以佛法來講,新的生命是從父母交合、三事和合那個時候開始,這叫「結生」。這個「生」,是這樣的生。「老死」,什麼叫老?這句話很難講。到底幾歲叫做老?也不是這樣說的。一個人生出來以後,慢慢慢慢不斷地變化,老的樣子就愈來愈顯出來了。普通人都是生長發育,到了少壯以後,開始慢慢慢慢地,什麼地方都漸漸退化了。外面的頭髮白了,眼睛有問題了,耳朵聽不清了,那都是表現出來的樣子,其實就是身心退化了。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講,生理上、心理上開始退化了,就是「老」。那麼老到最後,像以我們人來講的話,最後一念,呼吸斷了,熱氣沒有了,心理活動全部都停止了,那個時候就叫「死」。這七種都是果,就是煩惱、業所生的果。換一句話,如果是不相信三世因果,不相信十二因緣,就叫做謗因,就叫謗果。
不過,謗因、謗果,還有另一個意思。「或復謗無善行、惡行,名為謗因;謗無善行、惡行果報,名為謗果。」或者單單以業、果來講,不相信善行、惡行,毀謗我們的行為沒有什麼善的、惡的,也沒有什麼道德、不道德,這一種謗沒有善行、惡行,就是謗因。否認善行、惡行的果報,毀謗沒有善行、惡行的果報,這就叫謗果。所以,謗因、謗果有兩種解說意義。
「謗無此世他世、無父無母、無化生眾生,此謗為謗作用」。這裡面分成幾類:「此世他世」,就是前生、後世;「父、母」;「化生眾生」,就是佛教裡講的中陰身,這個地方就叫「化生」。為什麼叫「謗作用」呢?「謂從此世往他世作用」,眾生雖然沒有我、我所,可是有從前生到後世這個作用,假使說不相信有前生、後世,那就是毀謗這一個作用。「種子任持作用」,實際上,普通人都很少毀謗這個的。為什麼呢?人是父母和合所生的,沒有父沒有母,怎麼能夠生我呢?我那裡來呢?不過,古代有的比較愚蠢的人,他不瞭解的話,他說人要生自然會生的。甚至於有的也許是糊里糊塗,不曉得父親是什麼人,只曉得母親,他無所謂父親不父親,不承認有什麼父親不父親,古代就有這種情形的。像這一種,叫毀謗「種子任持作用」。因為人從煩惱、業而感這個果報,就是要有父母的交合,而且母親要懷胎,我們的生命才能夠存在,才可以延續下來。父母的精血就是「種子」。「任持」就是父母和合、母親的懷胎,保持這個生命延續下來。假使說無父無母的話,那就是毀謗種子任持作用。「結生相續作用等」,沒有化生眾生,那就是沒有中陰身了。約空間講,比方我們在這個地方死了,生到美國去。在這個地方死,在美國生出來,中間怎麼連起來呢?有中陰身的話,我們死了,中間就有一個叫中陰身的化生起來,相續到那裡去。約時間也可以這樣說,比方某年某月死了,過了十天、八天,或者是二十天、三十天,在一個什麼地方出生,這個當中,時間上又連不起來了。有化生眾生中陰身的話,前後就延續下來了。父母和合,一個新生命的開始,就是「結生」,那怎麼會從「死」而能夠去結生呢?如果沒有中陰身這個化生眾生,這個連續不能成立,那就是毀謗「結生相續作用」。
第三種是謗無善事,就是「謗無世間阿羅漢等,為壞善事」。有的人就拿自己來想,人就是人,怎麼樣都是個人,怎麼樣還是這個樣子的。想想,不太相信有聖人,不相信有究竟了生死的人——阿羅漢。佛也是阿羅漢,究竟了生死的,就叫阿羅漢。有很多的人認為人就是個人,他不信有什麼了生死的聖人,完全以自己的這一種境界,以為一切都是這樣的,怎麼會成佛、有出世聖人呢?否定這一種真正修善所得到的出世善事的果報,這叫「壞善事」。
所以,謗因果、謗作用、謗善事,這才是我們現在講的邪見。在佛教裡面,其實是不會真正起這種邪見的,這大概都是屬於不信宗教的人。
「斷善根為業;不善根堅固所依為業;又生不善、不生善為業。」這一種邪見,有「斷善根」的作用。我們人即使現在煩惱,去做壞事,他裡面善的根(我們中國人說「良心」)還在的。假使像這種邪知邪見的人,他可以達到完[A43]全沒有善根的階段,所以說「斷善根為業」。「不善根堅固所依為業」,上面講三善根就是無貪、無瞋、無癡,貪、瞋、癡就是三種不善根,不善根更堅強,不容易破壞,都是由邪見而來的。有了邪見,能夠斷善根,這個不善根的力量更強。「又生不善、不生善為業」,壞的事情、壞的業、煩惱之類的,一切依此而生,好的事情不會生。斷了善根,沒有善根了,不會起善業了,那還會生善呢?這就是邪見的作用。
普通,薩迦耶見為根本而執斷、執常,但最壞的是邪見。我時常講迷信比不信的好。迷信雖然也是錯的,可是,迷信的人他還可以生善、向上做好事,就是這種邪見的,他根本不相信什麼善、惡。甚至有叫懷疑論的,道德,他也不太信、破壞了;前生、後世,也不承認;好的、壞的,也不承認;只要我想這麼做,合我的意也就是對的。那就不得了了,這世界大亂了,所以邪見是最壞的。但是,都是有了薩迦耶見,就可能會發生這種邪見,不信的時候就是邪見。現在這個時代,邪見的人很多很多,特別是知識界,愈有知識的,很多人不信,所以這個世間愈來愈混亂。
云何見取?謂於三見及所依蘊,隨計為最、為上、為勝、為極,染慧為性。三見者,謂薩迦耶、邊執、邪見。所依蘊者,即彼諸見所依之蘊。業如邪見說。
第四種,這個很好懂,「見取」就是依三種見及見所依的蘊,隨計執著為最好最好的。三種見,就是上面講的三種——薩迦耶見、邊執見、邪見。「所依蘊」,佛法說一切見都是依五蘊而生的,離開了蘊,沒有地方講的,所以有「執蘊是我」、「異蘊是我」、斷見、常見這許多見。「計」就是執著的意思,對於上面這三種見及見所依的蘊,隨意起一種執著,執著這個是最好的。「為最、為上、為勝、為極」,都是形容詞,意義都差不多的,執著這個道理是頂好頂好、頂高頂高、頂偉大頂偉大的。這一套的觀念,就叫做「見取」。所以,印度當時各種宗教外道互相爭論,說「這個是對的,你那個是錯的」,佛法叫「此是實,餘者妄語」——這個才是真實的,其他都是虛妄的,講的都不對。爭得來、爭得去,吵得來、吵得去,拿現在來講,這叫思想問題。古代都是以宗教方面來講,執著我們的身心是常、是斷,執著有我,或者毀謗真理。
所以,佛法向來說,世間上爭來爭去地爭,有兩個重要問題。一個叫「愛」,因為貪愛,就要爭了。一個人想要這個,另一個人也要,那就好了,爭不停了,爭名、爭利;國家的話,爭地盤。爭來爭去地爭,都是貪——我要、都要。第二種爭,叫「見」。「我這個主張最對」,「我這個見解是最徹底」,「你這許多都錯了」,這都是思想的問題。像我們現在這個世界到了這樣子混亂,以後不知道過什麼日子,我們這樣糊里糊塗的在那裡過!問題在那裡?就是思想問題。政治上的,每一個都說「只有我這個才能救世界」,「我這個才有辦法」,假使只有他這一個,也好了。不,你有一個,他也有一個,他還有一個,沒可想了。在政治上,政治也爭不完;在宗教上,宗教裡面爭不完;執著自己的見解,以為我這個見解是最好最好的,最究竟最究竟的,別人的都不對,生氣了,這個叫「見取」。像這一種爭,佛法裡有名的例子,如這個世界是常住的?世界是無常的?有邊的?無邊的?人死後去?死後不去?亦去亦不去?非去非不去?我們這個生命和我們的身體是一?生命和身體是異?像這種問題,釋迦牟尼佛叫「無記」,不加以答覆。這一種無知,愈講只有愈吵、愈鬧,是永不解決的問題。
佛法所講的,只說切身現實、人人可能的,對一切人都有利益的。一方面不障礙別人,使人人能得到好處;一方面使自己身心清淨,慢慢得到解脫。佛只說這個,所以我們才覺得佛是偉大的、是好的。假使佛法也是一天到晚「你這個好、我這個好」,和人家爭來爭去的話,佛法本身根本就包含了一種執著。沒有執著,何必爭呢?釋迦牟尼佛不與人爭的,原始佛教裡叫無諍法門——不諍。不諍,並不是沒有是非,是非用行動表現出來,人家自然會信仰你或不信仰你。並不是你爭了,人家就信你了,你這個道理就行得通了;而是你做了,人家看,瞭解這是有好處的,這是對的。所以,當時很多向來學外道的,見到釋迦牟尼佛的時候,釋迦牟尼佛很簡單的開示,他們一反省,咦!有好處,對自己的身心的的確確有好處的,他們自然地就信佛了。
見取,就是對於上面這三種見執著,認為只有這個頂好頂好,排斥其他的一切。比方像基督教就是這個樣子,不信的人要墮地獄,信了的人可以升天堂。你這個人好不好,他不管你的,你再好,你不信他,還是要墮地獄的。佛法不這樣講,你不信佛法,你這個人做得好,還是個好人啊!不信佛法的人也有好人啊!佛法是這樣講的,這就寬容、合理了。共產黨也是這樣,你不聽我的話,那就非要清算你不可的。西方這一種更加多了,這種見取深得不得了。從前的天主教,你違反他的思想的話,不管你是思想家,不管你是什麼科學家,都拿起火來燒的。自以為我這個是對的,你不能夠說我有一點點不對,你非跟著我來不可,聽我這個話才對的。這個世界,不得了!佛反對這個見取,不贊成這個見取,所以用在否定的地方,就用沉默來答覆人家,並不是沒有是非。這裡面,並不是大家都錯的,有的時候也多少有一點好處的,可是你說非這樣不可,那就糟糕了,就是在這個地方變壞了,這就是「見取」。
「染慧為性」,這也是不清淨的、錯誤的、迷妄的一種知識、智慧,不是佛法裡真正的智慧。「三見」,就是薩迦耶見、邊執見、邪見。「所依蘊」就是諸見所依的蘊。「業如邪見說」,上面講的,邪見的作用能夠斷諸善法,斷善根,使不好的生起來。見取也是這樣,好的事情,只有破壞,使人的善心、善行愈來愈差;壞的心、惡的業,愈來愈增長。如同共產黨講鬥爭,一天到晚鬥,你鬥我、我鬥你的,慢慢慢慢地,造成了人的思想一天到晚都是在對付人的。這樣的一套腦筋,你說可怕不可怕!
云何戒禁取?謂於戒、禁及所依蘊,隨計為清淨、為解脫、為出離,染慧為性。戒者,謂以惡見為先,離七種惡。禁者,謂牛、狗等禁,及自拔髮、執三支杖、僧佉定慧等,此非解脫之因;又計大自在或計世主,及入水、火等,此非生天之因;如是等,彼計為因。所依蘊者,謂即戒、禁所依之蘊。清淨者,謂即說此無間方便以為清淨;解脫者,謂即以此解脫煩惱;出離者,謂即以此出離生死;是如此義。能與無果唐勞、疲苦所依為業。無果唐勞者,謂此不能獲出苦義。
第五種「戒禁取」,就是對於「戒」、「禁」及「所依蘊」這三種,隨便執著那一種是清淨、是解脫、是出離的。「戒禁取」裡面的「戒」,「謂以惡見為先,離七種惡」。佛教裡講戒,主要就是身、語七種善行。在這當中,前面的身是不殺、不盜、不淫,後面是不妄語、不兩舌、不惡口、不綺語四種。佛法裡這七種是這樣,外道裡面也有很多看起來持戒持得好得很的,也有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兩舌、不惡口、不綺語的,但是,他的出發點和目的與佛法不同。他們是以惡見為先,從一種錯誤的見(邪見、顛倒的見)出發的;他因為要達成他的理想——達成錯誤的目的,所以要這樣子持戒去做。
如果要持守戒,行為好不是單單看表面,要問為什麼要這樣做?動機何在?假使動機錯誤的話,那就不對了。比方說一個人做好事情,就要問問:「你為什麼?」「生意不好。」生意不好,想這樣子做能夠發財,那他這是邪見,這又不對了。本來離七種惡是好事情,可是他是以錯誤顛倒的見解、邪知邪見為出發來持戒。
「禁者,謂牛、狗等禁,及自拔髮、執三支杖、僧佉定慧等。」這些都是外道的怪名堂,其實我們普通也叫「戒」,叫持牛戒、持狗戒。持牛戒、持狗戒的,不吃牛肉、不吃狗肉,還不睡覺。有的人還要學牛的樣子、學狗的樣子,以為這樣子可以生天。印度就有這一種事情,中國好像還沒有這許多。「自拔髮」、「執三支杖」,也都是外道。「自拔髮」,自己把頭髮拔得乾乾淨淨的、血淋淋的。或者手裡拿著「三支杖」——一支杖上面有三個牙叉,這是他們的規矩。我們出家人也有的,從前有的出家人拿方便鏟,目的就是在路上看到死了什麼東西,就把它就近埋了;有石頭,就把它撥撥開,路好通行,這種都是帶點好意的。他們拿著三支杖,這是他們外道的規矩,出去要拿這個杖,不知道有什麼好處,他們講起來總有很多好處。「僧佉定慧等」,僧佉,是一種外道,我們普通翻做「數論」。佛法之中,印度外道有一種叫勝論,一種叫數論。這一種數論外道他們也修定,他們也講他們的智慧,像這一類的,這是外道的定、慧。其實,印度外道這種禁還很多,也有人每天到恆河裡洗三次澡,以為這樣子三業就清淨了。佛法經論裡面,講到許多外道怪模怪樣的行為。從前在我們中國,還有一個外道,他每天要到糞缸裡去洗個澡,不曉得有什麼好處?這許多怪模怪樣的事情,總是要升天啊、成仙的。說迷信,這比迷信還怪,他覺得好得很。有的人不吃煙火食,煮了、燒過的東西不吃,要吃生的。這都是怪事,佛法裡沒有這許多事情。印度外道有的不穿衣裳,耆那教裡有不穿衣裳的一派,他覺得應該這樣子,我們生下來就沒有穿,他死了也不用穿,這樣子他叫做合理。這些都是外道各式各樣古怪的制度,都包括在「禁」裡面。
這個「戒」,雖然是由不正當的知見所形成,還算比較合理的行為,表面看起來也是好事情。這個「禁」,就包括許多古里古怪的事情在裡面。像我們中國有很多的忌諱,到什麼時候不准做什麼,許多各式各樣古怪的事情,其實這些都包括在這裡面。這種戒、這種禁,不能夠得解脫的,不是解脫的因,可是他覺得這個是解脫的因,以為這樣子才能得到解脫。
還有執著「大自在」天,或者執著「世主」,或者「入水」、入「火等,此非生天之因」,可是他以為這個是生天之因。大自在,印度外道所信仰的一個最高的神,叫摩醯首羅,有的翻做「濕婆」,翻譯不同,一樣的,就是這個大自在天。信仰大自在天,印度現在還是很興盛,裡面有一派叫遍行外道,他們搞男女問題,以為從男男女女的和合裡面也可以生天得清淨解脫。有的人到過印度的,恐怕還不懂,假使在印度的公園或什麼地方,看到有一根不高、柱子一樣的一個東西豎在那裡,就跑過去當凳子坐,那就錯了,鬧笑話了。這個是大自在天的象徵,象徵生殖器的,在他們看來,這個神聖得不得了。印度的外道很怪很怪,有很多的怪事情。佛教後來慢慢有點變了,變得跟他們一個樣子。涉水的,就是方才講的,一天洗三次澡,那叫涉水。還有涉火的,到火裡去燒死,以為燒死就解脫了、生天了。
我們中國從前佛教裡面也有許多怪事情,很不合理的事情。如普陀山有一個地方叫潮音洞,從前觀音菩薩在這裡面示現,看得到觀音菩薩。後來到普陀山燒香的人,都會到那邊看看,希望看到觀音菩薩。有很多人到這個地方跳下去,就死了,這一個高山的崖谷,他們叫「捨身崖」。這樣子,不曉得是要生天還是了生死?這是什麼想法,我也不懂得。後來旁邊立個「禁止捨身」的牌子在那裡,不准捨身。佛教徒有許多也是迷迷糊糊的,不懂起來也是弄成這個樣子。也有用火來燒自己火化的,如同這個地方的入火(自殺)。他這樣子就了生死了嗎?宗教裡,不但普通很多相信靈感、相信什麼神神秘秘的,也有像印度這許多怪模怪樣的,這一類的宗教行為,佛教都叫它做「禁」,這都不是生天之因。「如是等,彼計為因」,這許多,他可是執著為因的。「所依蘊者」,就是戒、禁所依的這個五蘊身。
戒禁取,上面說「隨計為清淨」,「取」就是他自以為這一種事能夠得到清淨。所以,「清淨者,謂即說此無間方便以為清淨」。「無間」,當中沒有空掉的,在時間上,我們說「馬上」、「立刻」。就是說這樣子去做,以這一種無間的方便,馬上就可以得到清淨了。「解脫者,謂即以此解脫煩惱」,就是說以這一種的方法,也可以解脫煩惱。「出離者,謂即以此出離生死;是如此義」,就是因這種戒、禁,可以出離生死。這一種的,佛法叫戒禁取。
這種戒禁取能夠「與無果唐勞、疲苦所依為業」。「唐勞」這個「唐」字,是文言文,現在很少用了,就是「空」的意思。「唐勞」,就是徒然的、毫無意義的一種疲勞。弄得辛辛苦苦,自己苦痛得很,仍是沒有結果的。唐勞、疲苦,都依戒禁取引起的。所以,「無果唐勞者,謂此不能獲出苦義」,這是沒有結果的,因為這不能夠得清淨、不能得解脫、不能得出離,徒然的。你跑到印度去看,印度教徒一天到晚虔誠得不得了,比我們中國的佛教徒不知虔誠多少,他以為這樣子能夠得到解脫。
廣義的講,上面這五種都是不正確的邪知邪見。修行第一關得到初果須陀洹果,要斷三種見——薩迦耶見、疑、戒禁取。換一句話,證初果聖果,決定要離薩迦耶見,決定要離戒禁取,沒有疑惑。斷薩迦耶見,就是從此離了我見,再不會執著我見。斷戒禁取,就是從此不會再無知、愚癡、迷信地跟著人家去做這些戒禁取的事情。
現在佛教裡面,也有很多一般人看了以為修行好得不得了,實際上是屬於戒禁取所生的方法。真正純正的佛教,不應該這麼做的,這一種是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清淨、出離的。我從前在普陀佛頂山上的藏經閣看藏經,後山有一個人,也是佛頂山上的子孫,後來他不住在寺廟裡,住在外面的一個山洞。他說:「釋迦牟尼佛修六年苦行,我也要修六年苦行!」可是他不懂釋迦牟尼佛並不是靠六年修苦行而成佛的,是捨了苦行才成佛的。他怎麼修苦行呢?他就走到後山去,住在一個山洞裡面,也不到常住裡頭吃飯了,隨便吃草地上的草也好。後來,旁邊有種田的鄉下農夫看到了,就給他一點蘿蔔啊菜啊什麼的,他不煮就吃。不得了了,瀉肚子瀉得一塌糊塗,臉孔發青,瘦得像鬼一樣。過了三個多月,慢慢慢慢好起來了,後來身體還是滿健康。不過,這有什麼稀奇的?只是我們的身體一下子不適應。其實,從前沒有發明火之前,我們的老祖宗都是吃生的。吃生的有什麼關係?吃生的有什麼稀奇?牛還不是吃生的!羊還不是吃生的!有很多事情,想想,怪得很。這樣子苦行用功,不懂!真正的佛法那有這許多。世界上很多很多怪事情,印度到處都有這許多迷惘的行為,中國也有。這就代表愚癡,都是一種不清淨的聰明、智慧——染慧,希望達成他錯誤的目的,慢慢慢慢產生這許多古里古怪的事情。一個地方一個樣子,不一定的。
六 疑
云何疑?謂於諦、寶等為有為無,猶預為性。不生善法所依為業。
疑是根本煩惱中的第六個,這個地方有定義的。比方遠遠望去,看不清楚是什麼人、什麼東西,這種疑惑,沒有關係,這對生死了不了沒有關係。佛法裡講的「疑」,與上面講信仰的心理——「信」有關係的。信,就要對業、果、諦、寶起信心,信業、信聖人有聖果、信四諦、信三寶,疑它恰恰相反。比方說講善、講業果,有道德的懷疑論者,他就疑善、惡到底有沒有?做了善事真的能夠得到好的果報嗎?他也不一定是反對,他有一點不曉得到底有還是沒有,但這可不得了,問題大了。四諦,四諦的理究竟是對或不對呢?他疑疑惑惑的。講佛、法、僧三寶,他就疑三寶到底是不是究竟、清淨?是不是真正的功德呢?所以,平常我們的知識不清楚,不懂的很多,我們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沒有弄清楚,許多這一類的疑疑惑惑,這個都沒有關係。現在講的這個疑,是「謂於諦、寶等為有為無」的疑惑。
證初果的聖者要斷三種見,疑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對四諦的真理、三寶的功德等決定有信心,沒有疑惑,佛法叫「四正信」——於佛無疑、於法無疑、於僧無疑、對戒無疑,這個程度就是要證初果了。假使還有這一類的疑,決定不能了生死。
「猶預為性」,是有嗎?是無嗎?疑疑惑惑的,叫「猶預」。「不生善法所依為業」,這個樣子,善法就沒有辦法生長了。要起信心了以後,決定向清淨的路上前進。修種種善行,修戒、修定、修慧,都要以這個沒有疑惑起信心才能前進。有了疑,信心就沒有辦法生起,所以就障礙善法生長。
七 小結(俱生、分別起)
諸煩惱中,後三見及疑唯分別起,餘通俱生及分別起。
下面是將上述的煩惱分成兩類。「諸煩惱中」,就是前面這六種根本煩惱,也就是十種煩惱中。後面的邪見、見取、戒禁取三種見及疑,「唯分別起」,都是從分別所起的。也就是因為我們人聰明,慢慢的研究,東想西想、東說西說,所分別出來才有的。「餘通俱生及分別起」,其他的貪、瞋、癡、慢、薩迦耶見、邊執見,有的是與生俱來就有的,有的是從分別所起的。分成兩類,這個是唯識宗的思想。
下面的「隨煩惱」,就是依根本煩惱而起的,也可以叫做小煩惱。不要看它叫小煩惱,問題很大。隨煩惱又分成三類,現在講最小的,有十種。
戊 十小隨煩惱心所
一 忿
云何忿?謂依現前不饒益事,心憤為性。能與暴惡、執持鞭杖所依為業。
這種煩惱叫「忿」,其實都是瞋恨、瞋恚、瞋心而起的。「依現前不饒益事」,比方現在有個事情,別人當面對自己說些好像不太合適、沒有什麼利益的話。自己心理上就憤發了,就氣不過了,當下臉孔就變色、鼓起來了,當面就生氣了,這一種叫做「忿」。
「能與暴惡、執持鞭杖所依為業」,能夠引起暴惡,向對方施加暴行、暴力。「執持鞭杖」,以現在的話就是用刀、用槍,隨便什麼東西都可以,要打、要殺,什麼都可以引起來。
這個「忿」是衝動的,一句話或者一件事情,當面有一點不合自己的意,使自己好像不饒益,對自己沒有好處,心理上就憤發起來,立刻行暴,打啦、殺啦。現在這個時代怪,有許多太保、流氓,你向他看一眼,他馬上就:「看我!」這種都是忿。忿看得出來的,臉孔都變了,弄得不好,就對付。兩個吵一架還是頂好頂好的,弄得不好就動手打架,這叫忿。
二 恨
云何恨?謂忿為先,結怨不捨為性。能與不忍所依為業。
我們普通講「忿恨」,「忿」、「恨」好像差不多,其實心理作用不同。恨,「謂忿為先」,先是忿,因為當面有個什麼事情引起心裡忿,心裡先氣了。以忿為先之後,有人勸「好啦,好啦,過去了。」可是,過去是過去了,「結怨不捨為性」,心裡上結了一個怨一樣,永久不捨掉,沒有放棄。永久記著過去那個事情,永久記著某人對我這樣,永遠放在心裡,這一種叫「恨」,懷恨在心。有很多人雖然是吵一架,過了就忘了。下次見到,「嘿,你來了。」還是很好啊!這種直心人,還好。最怕的是心裡稍微有一點不舒服的話,永久記住你,這種人最麻煩。這種小煩惱最嚴重不過,很多很多的反應都是這樣來的。
恨,能夠「與不忍所依為業」。你從前那一次對我不住,心裡忿不過,恨了以後,好像是這口氣忍不下來了,不能忍耐。下次碰到機會的話,馬上就拿出來,就要報復你、對付你了,這種叫做「與不忍所依為業」。
三 覆
云何覆?謂於過失隱藏為性。謂藏隱罪故,他正教誨時,不能發露,是癡之分。能與追悔、不安隱住所依為業。
這個「覆」,在我們佛法裡講,很壞。為什麼?我們佛法講受戒、持戒,但是一個持戒的人,能夠一生一點都沒有錯的嗎?不容易做到。當然,根本的戒是不能犯的,普通其他各式各樣的錯誤都免不了的。換一句話說,輕的戒都免不了犯的,犯了戒,或者輕一點,或者重一點。佛法的制度,真正重的,那當然趕出去了,其他或輕或重的,要自己簡擇,承認自己不對了、做錯了。我犯了,犯了就要去懺悔。現在的人懺悔的辦法,是到菩薩面前拜,到佛面前去磕頭,佛法裡講的不是這樣。是我對不住某人了,我就要向這個某人去承認錯誤;我對這件事情做錯了,對三寶對不住了,就要在大眾面前說出來懺悔。
怎麼叫懺悔呢?要說!把自己的錯處說出來,我怎麼不對了,我承認錯誤了。拿現在的話叫「坦白」,佛法的名字叫「發露」。這個,我們現在中國人都不成,難為情!這多難為情啊!而且犯了戒,有的時候說出來不太好聽的話,那簡直見不得人啊!佛就說:你犯戒的時候都不會難為情,怎麼叫你懺悔,你反而會難為情呢?可是,我們現在中國人沒有這種懺悔制度,都是難為情!難為情就怎麼樣?放在心裡,這就叫「覆」。那糟糕了,這個罪是永不清淨。比方你有一隻夜壺,晚上小便、大便,痾得臭臭的。你把這個夜壺覆起來,或者沒有覆起來,而是從上面把它蒙起來。過了一個月、兩個月,打開來的話,不得了了,更臭了。那麼,頂好的辦法是什麼呢?把穢物倒掉,把夜壺仰天,太陽曬曬,空氣流通,過幾天氣息就沒有了。我們犯了錯以後,就是要說,所以佛法裡的老規矩,要說。懺悔的「悔」字,梵文原意就是「說」。「懺」的意思就是「請你原諒,我錯了,請你原諒。」怎麼原諒?那麼要說啊!這個就叫「不覆」——沒有覆藏心。你放在心裡,這個心叫「覆」。
覆是很不好的心理,愈搞愈壞,罪惡就會愈來愈深。所以,「謂於過失隱藏為性」,自己犯了過失以後,隱藏起來,不要使人家知道。怕人知道,留在心裡又不舒服,就到佛菩薩面前去叩幾個頭,這種辦法其實是沒有用的。因為凡是這種人,他隱藏了罪,為的是不要給別人知道的,但是你說真正能不知道嗎?天下沒有這個事喔!有很多都是自己以為天衣無縫,什麼人都不曉得,結果人家還是知道了。等到人家知道了,佛教的規矩那就要出來說你的;在大眾的面前:「某人,我要舉你的罪哦!」「舉」,就是把你的罪說出來。你不能說:「我的事不要你管!」那這個簡直是違反出家人的規矩了。應該說:「請大德慈悲,我不知道,由得你說。」那麼,他就要說了:你怎麼怎麼……。假使這個人是隱覆的,這個時候他心裡是又難過又氣。可惡!你非要把我說出來不可嗎?所以是「他正教誨時,不能發露」。別人真正要教誨、教導,使他懺悔得清淨的時候,他不肯發露、不承認。「我沒有,我不知道。」那這種人有什麼辦法,在佛法的戒律裡來講,這個人他沒有救的。輕的罪,埋了,永遠是愈來愈重。
所以,佛法這個道理,和現在我們中國佛教的想法完全不同,有了錯誤,應該說出來求懺悔。在求懺悔了,佛法說「有罪當懺悔,懺悔即清淨」,有了罪就要懺悔,懺悔就清淨了,以後人家就不准說了。不能「哎喲!你從前怎麼樣怎麼樣……。」誰說了這個話,誰就犯戒了,出家人的規矩是這樣子。他有錯誤,既然已經經過懺悔了,過去了,他已經清淨了,不能再說的。那一個算陳年老帳,翻舊帳的話,這個人很壞的,不可以。這是佛教的制度,這許多是戒律的問題,否則這戒律做什麼?怎麼能夠用呢?這才能用啊!不覆藏,懺悔清淨了多好啊!要是把罪悶在那裡,怕人知道,愈來愈搞愈壞,你說笨不笨?愚癡透了。他就是要面子,怕人知道。這個覆是一種「癡之分」,屬於愚癡的一分,是一種愚癡相。
「能與追悔、不安隱住所依為業。」我們中國人向來有一句話,叫「良心不安」。有的人做了很壞的壞事以後,晚上睡覺睡到半夜,有的時候會感覺到不好過,生起對不住什麼人、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這種心,我們中國人叫良心不安,佛法的名字叫做「追悔」。當初我為什麼要這樣子做呢?追悔自己這個錯誤不能懺悔,永久這個罪業積在內心。我們這個心是這樣的,懺悔,好像把我們的心洗乾淨了;不發露、不懺悔,這個罪永久在心裡,有時候想起來,懊悔了。生起懊悔心,叫良心不安,叫「不安隱住」,苦苦惱惱的,心裡極難過。
有很多人做了一件錯誤的事以後,這事一生都時常在心裡。當然,一個小的錯的事情,輕微的罪,過了他就自己也忘記了。重要的事情、重的罪放在心裡的話,就會良心不安,以後會引起追悔,「哎,錯了!」這個「悔」,不是懺悔的悔,是懊悔。即使自己心裡一直「哎!哎!哎!」有什麼用呢?沒有用的。弄得苦苦惱惱的,不安穩住,這個就是從覆引起來的作用。
四 惱
云何惱?謂發暴惡言,陵犯為性。忿、恨為先,心起損害。暴惡言者,謂切害、[A44]麁獷。能與憂苦、不安隱住所依為業,又能發生非福為業、起惡名稱為業。
第四個,惱心所,是「忿、恨為先,心起損害」。或者現在起了忿怒,或者過去有了一種怨恨,以這個忿、恨為先,引起一種要損害對方的心理。這一種心理,表現在外面的是「謂發暴惡言,陵犯為性」。「發暴惡言」,發起一種很粗暴的、很不好聽的、很壞的話,我們普通講就是罵人啊這些。「暴惡言」,「謂切害、[A45]麁獷」兩類。「切害」,話說出來像刀一樣的刺,很兇、很多狠毒的話。不管說什麼話,都是很傷人的話,我們平常也有說這話像刀一樣的刺人,使你的心理上難過。各方面的話,都是說不好的話,傷害對方,這一種話叫做「切害」。一種是「[A46]麁獷」,[A47]麁獷就是一種漫罵,毫無理性的大吵大鬧的,比如很粗惡、很暴惡的話。「陵犯為性」,等於侵犯他、侵陵他,損害對方。這一種的心理作用,叫做「惱」。如果是單單放在心裡生生氣,還是「忿」;假使過了,永久不忘,就是「恨」;當下就發出脾氣、罵人等,這個心理更強化了,叫「惱」。
惱的作用,「能與憂苦、不安隱住所依為業」。以惱引發說這個話,使對方心理上憂苦,心理上不得安穩,「隱」就是「穩」字。其實,自己也可能因為說很暴惡、[A48]麁獷的話損害對方以後,引起自己心理上很不舒服、很難過的。有的人也是這樣,一下子衝動,罵也罵了,壞話說也說了,後來想想覺得還是不對。這一種,很不是滋味的,一方面使人憂苦、不安穩,一方面使自己憂苦、不安穩,都是依「惱」而引起的。這個「惱」還有很多問題,「又能發生非福為業」,或者還可以發生一種非福。「非福」,就是罪惡的、有罪的。因為惱,他可以採取行動,或者是身體上行為的行動,或者單單是語言方面,發生一種罪行。比方惡口罵人的話,這是一種不好的話,這也有罪惡,是非法的行為。我們現在國家法律也是這樣,你如果無緣無故罵人的話,他可以控告你的。事實上這是傷人的,是不應該的事情。可以「起惡名稱為業」,還可以引起惡名稱這一種不好的結果。人家知道了,聽到了,都怕。「哎呀!某人,這個人壞得很,嘴巴也壞,脾氣壞透了。」慢慢慢慢大家都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一個人,這就是「惡名稱」。這種「惱」的心理可以起這三種的業。其實這種很容易懂的,我們平日時常也多半可以看到,我們自己有時不留心,也會有這一種不良的心理活動,造成種種不好的行為。
五 嫉
云何嫉?謂於他盛事,心妒為性。為名利故,於他盛事不堪忍耐,妒忌心生。自住憂苦所依為業。
第五種叫「嫉」,就是嫉妒。人的脾氣很怪!人家好,我們應該生快樂、隨喜心;他有錢,我們也生隨喜心;他現在生意做得不錯,他有名譽,我們也應該生隨喜心;他學問好,我們也應該生個隨喜心;他修行修得好,我們都應該生隨喜心。人家有好的事情,我們應該生好的心,可是我們人不是這樣。見到人家發財有錢的時候,心理上就嫉妒;假使這個人有名了,就嫉妒他;假使說這個人學問好,自己心裡生起嫉妒。自己做得更好就好了嘛,可是他不這樣想,就好像這麼一來的話,別人在自己上面了,就放不下了。無論是名、利、錢,做事的,不管是那一界,政界乃至學界,這個社會上這種情形都非常的普遍,甚至做好事都這樣。比方別人辦個慈善事業,自己也辦個慈善事業,別人慈善事業辦得好,自己心裡就難過了。怪得很啊,眾生顛倒是這樣的!所以,「謂於他盛事」,對於他盛的事情,這個盛事包括很多的,或者財產很豐裕,或者名譽很高,或者官做得很大,或者他家裡的兒孫好,各式各樣。總之,對於別人的好事情——盛事,心裡嫉妒,這個就是叫做「嫉」。
那麼為什麼要嫉呢?無非是為名、為利,所以對於別人盛的時候,「不堪忍耐,妒忌心生」,心理上忍不下來,妒忌心就生起來。我們普通有一句話叫做「不耐他榮」,人家榮華,人家好,自己心理上受不了,這個妒忌心是這樣子來的。我們應該要說:「好,頂好我比他更好!」這也是合理的。可是,要更好,要有一個更好的正當辦法,如果不想正當的辦法,就是討厭別人,這是一種很壞的心理作用。
這個嫉心有什麼作用呢?「自住憂苦所依為業」,結果自己心理上在那裡苦,妒忌人家,實際上自己心裡起種種的憂苦。為什麼?不及人嘛!不耐他榮,心理上引起很重的憂苦,都是依妒嫉心而生的。這許多,實際上都是普通一般人很容易看得到的事情。
六 慳
云何慳?謂施相違,心吝為性。謂於財等生吝惜故,不能惠施,如是為慳。心偏執著利養眾具,是貪之分。與無厭足所依為業。無厭足者,由慳吝故,非所用物,猶恆積聚。
布施,自己有的東西可以給人。自己有了,捨不得給人,捨不得布施,所以叫「施相違」,與布施恰恰相違反。「於財等」,就是對於金錢種種,因為心理上「生吝惜」,所以不能夠布施,這個就叫做「慳」。
「心偏執著利養眾具,是貪之分」,他心理上偏在執著利養以及利養的工具。什麼叫利養呢?我們普通佛法有一個名字,叫「名聞利養」,利,是經濟方面的。經濟方面的東西可以養我們身體的,穿的、吃的、用的種種,可以滋養我們,能維持我們生活,維持我們生命的,叫做「利養」。要得到利養,也要有種種的工具。比方說我們吃東西,我們吃了這個東西才真正利了、養了。吃東西,食物要用東西煮,要用東西放,各式各樣的器具,就是「眾具」——利養的眾具。比方住的、穿的、吃的、往來,關於衣食行住這許多方面的事情,簡單的說就是經濟,通俗的話就是錢;當然,實際上不一定是錢,總之是經濟方面的。捨不得,對於這些經濟工具捨不得,所以是「貪之分」,是屬於貪的一分。
嚴格上講,這個慳吝心實際上就是貪心,這種慳吝心一發展起來,「無厭足所依為業」。好像沒有滿足的,愈多愈好,永久不夠。平常我們人沒有錢的時候,心量很小,拿我們現在比方來講,假使有個三十萬塊、五十萬塊,就夠了。等到真正有了三十萬、五十萬,心又變了,希望有一百萬了。有了這個心的話,實際上沒有標準的,愈來愈多、愈來愈多,還是不夠,永久是不夠的。所以我們普通叫做「欲望無窮」,也就是這個意思。這「無厭足」,就是心沒有滿足的,「夠了、夠了」,「不要了、不要了」,他沒有這個心的,愈多愈好。假使說真正要用的,當然少了是不成的。已經太多太多、沒有用處的,他還是不夠,所以講「無厭足者,由慳吝故,非所用物,猶恆積聚」。用不到的東西,他還是永遠保持在那裡,也是愈積愈多、愈積愈多,東西愈多愈好。做什麼用呢?事實上沒有用!沒有用,還是這樣,愈多愈好。
這種故事很多很多。有一個人有很多黃金,放在罈子埋在牆邊地下。外面看不到,可是他總是每天經過看一下,每天跑過去看一下,天天跑到那裡看。後來被人家發現了,懷疑這個人怪啊!每天到這裡看一看,什麼道理啊?有人把它一挖,哦!就挖了拿走了。第二天他來,看到了,不得了了,這個過不了了。有個人就問他:「你這些東西用不用啊?」「不用,用不到。錢還多得很,這個是永久用不到的東西。」「我就幫你想個辦法,你還是用這缸,放些磚頭在裡面,還是埋在那裡,你就當它是黃金就好了。」這是笑話,人是這樣子的!還有,我們有時在報紙上會看到的,中國人也有,外國人也有。一位美國的老太太,平常從來好像是乞丐一樣,她到死了以後,搜出多少萬美金出來。這樣子,那平常何必要那樣呢?捨不得!有這個慳吝,實際上講就是沒有福報。自己也捨不得吃,也捨不得給家裡的人吃,不但不肯做好事,連自己都是很慳吝,這種人,積聚愈多愈好。你慢慢去看,將來會碰得到這種人的。假使真正為了需要吃、需要什麼東西而捨不得,這個也很普通。給了別人,自己明天沒得吃了,普通人都捨不得。但慳吝成性的人,他內心是愈多愈好,捨不得的。
七 誑
云何誑?謂矯妄於他,詐現不實功德為性,是貪之分。能與邪命所依為業。
這一個叫「誑」心所,「誑」這個字大家注意了,和我們平常用的不同。我們平常用的誑,是「欺誑」——騙騙。這一種誑,騙當然也是騙,可它這個騙不太同,「矯妄於他」,換一句話,就是對於別人矯妄。什麼叫「矯妄」呢?「妄」是不實在的,虛妄的。「矯」是裝腔作勢,做出一個假樣子出來。「詐現不實功德為性」,故意表現出不實在的功德,他本來沒有功德的,做出一個有功德的樣子出來。
這種大多是指出家人講的,這種心理出家人最多了。當然,在家人也可以有這一種,他表現得不同一點,沒有學問的裝成有學問的樣子,沒有錢的裝出一個有錢的闊佬的樣子,諸如此類的,都是「誑」。出家人則是根本沒有修行,他要裝出個老修行的樣子來。沒有持戒,可以像很持戒的樣子。根本沒有修定,沒有得定,裝得好像使人家瞭解說這個人的定力好深,功夫好高。不開悟的,使人家覺得好像他是開悟的。他也沒有說我開悟了、我得的定很深,他也不這麼說,他做出一種表現出來,使人家覺得他是這樣的人,所以說這個騙,騙得很高明,換一句話,都是裝腔作勢的。
一個出家人為什麼這樣做呢?說破了,無非為了一點名,為了一點利。人家要稱讚他:喔!某人了不得啊!老修行啊!定力好啊!開悟啊!知道前生啊!知道後世啊!不得了!這樣,不但有名,供養就來了,那麼就有利了。目的無非這一套,不是這樣,何必如此。這一種,對出家人來講,是最壞的、極重極重的煩惱。
所以說「詐現不實功德為性」,虛詐表現,沒有功德表現好像有功德,這叫做「誑」,也是貪的一分。「能與邪命所依為業」,當然是「邪命」。「邪命」這個「命」,在佛法當中就是經濟生活,「邪命」就是不正當的經濟生活。
穿的、吃的、住的之類的東西,我們現在都要講錢,其實是東西。這些,來要來得合法,用要用得正當,那就是「正命」;用不正當的方法弄得來,那就是叫「邪命」。像現在這種經濟犯罪,就是叫「邪命」。有的人,要騙錢的時候修房子;人家看看,「有辦法,他生意做得很好。」實際上他不是這回事情,也是矯,也是誑。誑的一類,社會上多得很。出家人之所以要表現,不是功德,那為了邪命啊!也是為了得到利養,讓別人多供養一點,不正當的來路,這種也是很普通的。邪命很多都是從「誑」來的,矯詐、虛妄表現出一種使人家覺得是如此的樣子,他還不一定向人家說。
八 諂
云何諂?謂矯設方便,隱己過惡,心曲為性。謂於名利有所計著,是貪、癡分。障正教誨為業。復由有罪,不自如實發露歸懺,不任教授。
這個「諂」和上面的「覆」很有一點關係。一個人犯了過失以後,隱藏在心裡面,就是「覆」。「諂」是一個人犯了錯誤以後,「矯設方便,隱己過惡,心曲為性」。另外弄出一個方法出來,表現出來,把自己的過失隱埋起來,這個心就是歪曲了,不是正直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本來是犯就犯,不犯就不犯。犯了,依法懺悔就解決,但他不能這樣,他犯了以後,一定要另外掩飾,我們普通說掩飾,就是矯設。「矯設方便」,就是掩飾自己,怕人知道,怕別人說,表現得好像沒有犯錯,自己好好的,這樣子把犯的錯誤隱藏在裡面,這一種心是歪曲不直的。佛法講質直,這個樣子一來,在佛法之中,沒有辦法的。經上說比喻,好像要從樹林裡把一根樹木拖出來一樣,直的話,一拖就出來了;彎彎曲曲的話,到處都掛住了,就不容易出來。真正要修行、要解脫,這種諂曲的心很不容易的,這是一種重的煩惱。
為什麼要這樣子呢?「謂於名利有所計著」。假使把自己的錯誤、過失說出來,使人家發現、知道了以後,名也沒有了,利也失掉了。為了執著名利,所以就諂曲,掩飾自己的過失,這種心理叫做「諂」,所以說「是貪、癡分」。一方面他有貪心,貪這個名利;一方面是愚癡,用正當的方法可以解決的,他不。這樣子,過失愈來愈重,所以「障正教誨為業」。有了諂心,對於佛法之中正當的教導、教誨,就障礙了。這個教誨是什麼呢?一個人有了錯誤,別人說:「某人!你這個事情不可以啊,要懺悔。」或者覺得你還沒有一定犯什麼大錯,「這個不得了,你這樣下去,不對的喔!」人家好好的教導你、開示你,這種諂的心不受教誨,不但不承認,還用個方法來掩飾,好像做得很好一樣。不受教誨,和上面的覆一樣,不肯懺悔。覆,純粹是對自己;諂,是對外的。
「復由有罪,不自如實發露歸懺,不任教授。」另外,因為他有了罪,不肯老老實實的發露、歸依懺悔,所以不任教授。這一種人成了一種不能教化的人,就用不著教了。其實,這和上面的「覆」非常之相關的。
這許多,很多都是在宗教方面講的,說佛法裡面出家人在修行上要怎樣怎樣。其實,瞭解這個原則,就是一般在家人,還是很多很多這種同樣的東西,都是不好的心理。
九 憍
云何憍?謂於盛事染著、倨傲,能盡為性。盛事者,謂有漏盛事。染著、倨傲者,謂於染愛悅豫、矜持,是貪之分。能盡者,謂此能盡諸善根故。
前面曾經講過,我們普通「憍」和「慢」合起來講「憍慢」,但是佛法之中,「慢」和「憍」分開來講,是兩種不同的心理活動。「憍」是「謂於盛事」,對於一種好的事情,比方說身體健康,或者學問好,或者在政府做事情職位很高,或者比方說生得很漂亮,什麼都可以。盛年年紀輕,身體健康,樣子生得好看,只要自己有一種長處,他就針對自己這個好的事情,生起一種染著、倨傲,這就叫做「憍」。「慢」是和人家比較之下才發生的,「憍」不用和別人家比,自然而然就對自己好的事情產生的。佛法裡講到「族性憍」,像印度,生在婆羅門階級,他就憍了。「我是婆羅門,你是賤族。」等於他是貴族,他就會憍了。
「盛事者,謂有漏盛事。」有漏的盛事,就是我們世間法裡面這些好的事情。有名、有利,有福、有祿、有壽,諸如此類的,都是一種盛事。
「染著、倨傲者,謂於染愛悅豫、矜持,是貪之分。」對於自己這一點有漏的盛事,自己生起一種貪念,覺得很好。換一句話,對自己這個好事情,自己很欣賞自己,就是「矜持」,也就是「倨傲」的意思,生起驕傲的心。「悅豫」,就是對這個事情,心理上很舒服,很歡喜的一種境界。所以這是屬於貪的一分,還是一種貪。
上面說「能盡為性」,憍能夠使自己的種種善根、種種功德,慢慢慢慢消失。因為有了憍,慢慢慢慢的不容易再向上了,只有慢慢向下。所以說「能盡諸善根故」,善根就是無貪、無瞋、無癡三種善根。
十 害
云何害?謂於眾生損惱為性,是瞋之分。損惱者,謂加鞭杖等。即此所依為業。
這個「害」,和上面的「惱」表面看起來差不多。「惱」表現在語言方面的多,罵、吵、暴躁之類的;「害」嚴重一點,要損害眾生,使對方苦惱,這是屬於一種瞋心。上面講到一個「不害」心所,非暴力的,叫不害;那麼這個「害」就是一種暴力。暴力,用手也好,用刀、用槍,用什麼也好,都是採取一種損害眾生的行動,所以叫損惱。「損惱者,謂加鞭杖等。」古代沒有槍、炸彈,用鞭、杖打人,這一類的,拿現在來講就是一種暴力,都是從「害」來的。「即此所依為業」,這個「加鞭杖等」,就是依害心而起的作用。
這十個,不是根本煩惱,在我們的煩惱當中,佛法的名字叫小隨煩惱。這十個,有了其中一個,差不多就沒有第二個,是各別起行的。在我們欲界這個世界來講,普通壞的就是這個小隨煩惱,可是卻說是「小」的。因為佛法的觀念是這樣,真正嚴重的,都是很潛伏的,看起來好像很微細的,但卻是一種根本的;表現出來很大很大的,反而是枝末的。所以,這樣子就知道,其實普通犯罪做惡的,就是這許多叫「小隨煩惱」的。不要說小隨煩惱好像是小的,就以為沒有什麼關係,那就錯了,做種種壞事情,犯很多重罪的,差不多都是這些小煩惱。所以,修行要斷煩惱,要離煩惱,就先要離這種小煩惱。千萬不要看它叫小隨煩惱,是「小」的,好像很輕微的,不是的,傷害起來很嚴重,發生的問題更大更大。當然,我們一個人的事情還小,如果是慢慢的發展成團體對團體、國家對國家的時候,很多不得了的慘絕人寰的事情,都是這些心所產生出來的。我們不要輕視小隨煩惱,以為「小」字就沒有什麼不安心,其實這是最裡面最裡面的。我們中國人向來有一句笑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當」。換一句話,比方說政府的話,真正上面的大官、總統,很好辦;愈到下面,愈下層愈小的,其實問題是最嚴重的,這是一樣的道理。我們欲界世界眾生這許多煩惱,色界天差不多都不太有的。不過,色界眾生仍然是生死眾生,還是有煩惱的,這許多煩惱就是根本煩惱。
己 二中隨煩惱心所(無慚、無愧)
云何無慚?謂所作罪不自羞恥為性。一切煩惱及隨煩惱助伴為業。
云何無愧?謂所作罪不羞他為性。業如無慚說。
下面兩個,叫做「中隨煩惱」,一個是「無慚」,一個是「無愧」。上面講的善心所之中,有一個叫「慚」心所,一個叫「愧」心所,我們說這個人很有慚愧,有慚愧心是很好的。這一種慚愧心就是有羞恥心,對不好的事情,覺得不可以做,不好意思的,難為情的,做不得的。羞恥心有兩方面的,由自增上、法增上生起來的羞恥心,就叫做慚;由他增上引起來的,叫做愧。現在這個無慚、無愧,也是一樣。
「謂所作罪不自羞恥為性」,他不知道尊重自己,不知道尊重真理,不知道尊重道德,沒有羞恥心,這個叫做「無慚」。下面說「不羞他為性」,就是不管社會上批評,不管人家背後指指點點的,說你的不對,都不管,不顧外面的輿論,不生羞恥心,這就叫做「無愧」。無慚、無愧,就是對於罪惡不生羞恥心,不知道羞恥。以佛法來講,人與畜生,就是慚愧心這一點不同。人知道慚愧、羞恥、難為情、不好意思,懂得這個道理;畜生不懂的,畜生不曉得這個觀念。所以,我們人慢慢的覺得,我這行動這個樣子,不好意思,人家要批評的,或者覺得這樣子不對的。他自己裡面生起一種知道羞恥、知道不好、做不得的心。這在我們佛法來講,是人與畜生的差別所在。如果沒有羞恥心,人與禽獸一樣,因為禽獸都是沒有羞恥心的。
兩個都是「一切煩惱及隨煩惱助伴為業」,一切煩惱、隨煩惱起來的時候,它都是幫助的,換一句話,都搭檔的,都有它的份。一切不好的心理活動,都有無慚、無愧在那裡;有慚、有愧,這個人就不會了。所以起各式各樣的煩惱及隨煩惱,這個無慚、無愧都在裡面,同時而有的,好像朋友一樣的,搭檔一樣的。
庚 八大隨煩惱心所
一 昏沈
云何昏沈?謂心不調暢,無所堪任,蒙昧為性,是癡之分。與一切煩惱及隨煩惱所依為業。
下面有八個,在我們普通看起來很淺,沒有什麼,不一定生什麼大問題,好像不太嚴重,但是,在煩惱來講,叫大隨煩惱。比較微細的反而大了,就這個道理。
第一個是「昏沈」,比方我們一個人的身體太疲倦了,晚上沒有睡好,這個人就會昏沈;或者很想睡的時候,就有一種昏沈相。特別在修行的時候,修定也好,修慧也好,念佛也好,如果昏沈相來的話,都不成,都不能修,修不好。所以說是「心不調暢」,因為這個心好像沒有調理得好,它「無所堪任」,就沒有擔當,沒有能力了。「蒙昧為性」,我們叫迷迷糊糊的,不太清楚、恍恍惚惚、迷迷糊糊的一種心理狀態,就叫昏沈。
我們平常想要睡覺的時候,或者太辛苦、很疲倦了,有一點昏沈,這情形很多,並沒有什麼壞的。但是,有了昏沈以後,定、慧這兩種就沒有辦法;真正有定、有慧的話,決定沒有這個昏沈相。所以昏沈是大隨煩惱所攝,是癡的一分,有一點愚癡,迷迷糊糊的。「與一切煩惱及隨煩惱所依為業」,一切煩惱、一切隨煩惱,都依昏沈而引起的。沒有真正的定、慧,沒有正確的生起知見來的話,那麼煩惱、隨煩惱都可以在不知不覺中發生。
昏沈有很多,我們要睡覺的時候,迷迷糊糊的,那是誰都曉得的。那個時候,壞事也不會做了,要去睡覺了。另外有一種很輕的昏沈,有的人不曉得,說是得定。在那裡靜坐,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兩個鐘頭過去了,有的一下子三個鐘頭過去了。我們不曉得,都說他定好,一下子兩個鐘頭、三個鐘頭,其實,他在很輕的昏沈裡面。我們中國的禪宗稱沈滯叫無記心,其實真正佛法的名字,不叫無記心,是一種輕微的昏沈。在靜坐當中,他不明了,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兩個鐘頭過去了,以為是很好,不曉得是在輕微的昏沈當中。真正的定,是明白的,很清楚的。從前,台北有一位居士,他時常靜坐修定。後來他發現搭公車的時候,坐著也好,手裡拿書也好,等到發現都已經過了站。這是什麼道理?不要以為他定功好得不得了,是昏沈相。昏沈起了,你真正要做個什麼事情,就迷迷糊糊了。
二 掉舉
云何掉舉?謂隨憶念喜樂等事,心不寂靜為性。應知憶念先所遊戲、歡笑等事,心不寂靜,是貪之分。障奢摩他為業。
和昏沈相對的,「掉舉」其實是一種向高、向外散的心,真正靜坐修定的時候,它就要想到旁邊去。修定的心要平等,內心是不高不低平衡的。掉舉它向高,昏沈是向下,這兩種都是障定的。事實上,昏沈不但障定,也障慧。「舉」,高舉,心向上舉。比方說真正修定的時候,不管修那一種定,心都要在一個地方,繫念一處。它高舉,向旁邊散開來,想到別的上去,這個就是掉舉心。所以說這個掉舉「隨憶念喜樂等事」,它就想不到念現在應該要念的,它反而憶念到歡喜的事情上去,「心不寂靜」。
要曉得「憶念先所遊戲、歡笑等事」,這是舉個例子,不是一定有這個事情。他可以想到什麼地方去玩的事情,那個時候玩得很快活的,或者有什麼歡喜的事情,這是舉個例子。我們人這種覺得很好的、很快活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如果是一個不怎麼好的,這個心不會一直掉舉起來的,所以都說「先所遊戲、歡笑等事」。他的心就不定,靜不下來,這也是屬於貪的一分。
「障奢摩他為業」,「奢摩他」就是定,我們翻做止觀的「止」。分開來講的話,掉舉是障止的,有了掉舉,心就不能定下來,修止就障礙了;昏沈是障慧的,迷迷糊糊的話,還有什麼智慧呢?實際上講起來,真正要修定、得定,這兩種都是障礙,因為定心也是明白的,如果昏沈重的話,定也不成就。所以,平常的時候,這兩種還不一定覺得有什麼大壞處。比方像我們現在想一想上次到那裡去遊山,那裡風景很好,這麼想一想,心當然都散到外面去,但也不一定有什麼大壞處。可是,等到真正要修行的時候,要修定、從定發慧,那掉舉及昏沈都是障礙。所以,現在講的不是一般性的,很多都是講用功修行的許多問題。
三 不信
云何不信?謂信所治;於業、果等不正信順,心不清淨為性。能與懈怠所依為業。
「不信」也是一種心所法,它是有範圍的。就是對於「業、果等」,比方善業、惡業,善報、惡報,因果業報的事情;對於果,初果、二果、三果、四果聖者;「等」就是佛、法、僧三寶,四諦、緣起這許多佛法的道理。這個「不信」和上面講過的「信」完全相反的,一對照就知道了。信,是對於業、果、諦、寶的信。現在這個「不信」,「謂信所治」,信所對治的,有了信,就可以將這個不信壓下去。所以,對於業、果等「不正信順」,不能正確的起信心、起隨順,心裡就「不清淨」,這個叫做「不信」。並不是一般講「我不信你的話」,這不是佛法裡所說的不信。佛法這個「不信」,有範圍的,主要是對三寶、四諦這種道理不起信心。他不但不生信心,還要障礙這個信,所以「不正信順」。如果信的,心就與它相順,點頭了、對,那就是信。心不起信心的話,就不順了,違反了;不正信順,那麼心裡就不清淨了。上面的「信」是「心清淨為性」,真正信心生起來的時候,心是清淨的,妄想、煩惱都退下去了。不信心起來的時候,當然心就不清淨了,其他的煩惱都起來了。
「能與懈怠所依為業。」佛法講「信為欲依,欲為勤依」,比方相信了三寶、四諦這佛法的道理的話,就會想要去得到它;想要得到它,就要精進去修行、去用功。現在沒有信心,沒有信心當然不會向善的方面、向修行方面去努力,結果當然自然而然就懈怠了。假使有了「不信」的心,就不會精進努力的行善止惡、努力精進的修行。所以,如果對三寶真正有了信心的話,他一定是發心努力向上、向善修行用功。假使說:「我信了,我信。」信是信,嘴巴上說信,實際上他是懈怠,也不想好好向前去努力,這就表明這個人表面上說信,其實是沒有信的。
四 懈怠
云何懈怠?謂精進所治;於諸善品心不勇進為性。能障勤修眾善為業。
「精進」是勇於為善,和我們普遍講的「積極」、「努力」不同,它是專門向上、向善的。「懈怠」就是對於「善品」——種種善的心、善的行為、好的事情,他不想好好去修,心理上沒有一種精進勇猛的心。所以,懈怠和精進是相反的,有了精進,就能對治懈怠;有了懈怠,就障礙精進。「能障勤修眾善為業」,有了懈怠,障礙精進修行種種善行,這就是懈怠的作用。
這許多心理,你說一定壞嗎?一般來說,也沒有什麼壞,不過是好的事情不想做就是了。可是,在佛法修持上來講,這種很微細,並不是很嚴重的罪惡,卻是最深細的。有了這許多的煩惱,很不容易向上修學。不信和懈怠不同,不過,這些差不多是有了這個就有那個,同時都有的。如果不信了,自然而然就懈怠了。
五 放逸
云何放逸?謂依貪、瞋、癡、懈怠故,於諸煩惱心不防護,於諸善品不能修習為性。不善增長、善法退失所依為業。
上面的「不放逸」,是無貪、無瞋、無癡、精進四種合起來的,現在這個「放逸」,就是相反了。依貪、瞋、癡、懈怠這四種不正當的心理,對於種種煩惱,他的心隨隨便便,沒有去提防這個是壞的,要留心,不要犯。也不曉得去防護它,不防護,,惡心說不定就起來了。對於像三十七道品這種種善品的修行法,也不能夠去修習,也不想去修習。換一句話說,他也不想離惡,也不想行善,隨隨便便的。惡來了,他也不警覺,就去做惡,也不防止;好的事情,也不想做,這就是一種放逸的相。真正來說,放逸就包括貪、瞋、癡、懈怠綜合起來所發生的作用。
所以,有了放逸,那就「不善增長、善法退失」,自然而然不好的心、不善的行為,一天一天增加了。普通來說,一放逸,就慢慢開始做惡了,做種種不好的事情。好的,本來有一點點,慢慢慢慢也就退失了,結果這一點點愈來愈萎縮,愈來愈沒有了。我們這個世界上都看得到,一個人本來也不一定都是壞的,總想做好,知道壞的做不得,起初都是這樣。後來,慢慢就隨隨便便,碰到了不好的人,慢慢慢慢的,壞的也做了。壞的愈做愈大,好的事愈來愈不做了,這是一定的道理,這兩種是互相消長的。「不善增長、善法退失」,這是依放逸心而來的,這是放逸的作用。
這裡的「不信」、「懈怠」、「放逸」,其實就是上面「信」的反面、「精進」的反面、「不放逸」的反面。
六 失念
云何失念?謂染污念,於諸善法不能明記為性。染污念者,謂煩惱俱。於善不明記者,謂於正教授不能憶持義。能與散亂所依為業。
「失念」,有的時候叫做「忘念」,好像忘記了這個念,其實還是一個念。我們眾生的心一直都是有「念」的,只不過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正確的也有不正確的。這個「失念」,它是個「染污念」,就是一個不清淨的念,並不是失掉了念、沒有念,佛法裡面不是這樣講。不清淨的念起來了以後,對於種種善法就忘了,「不能明記為性」,不能夠清清楚楚的,這個就叫「失念」。比方修行的人,知道事情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什麼事情做得、什麼事情做不得。但是,他如果心理上起一個不清淨的念的話,對於應該怎麼樣做的正確的念就沒有了,忘記了,失掉了,這個就叫「失念」。所以,失念就是失去一種正確的善念。比如念佛是清淨的念佛,假使念佛的忘記了清淨念佛,念到別的事情上去了,清淨念失掉了,那就是「失念」了。
「染污念者,謂煩惱俱。於善不明記者,謂於正教授不能憶持義。」染污念,當然是不清淨的念。這個念為什麼不清淨?以佛法來講,念的本身沒有什麼清淨不清淨的;念如果有了煩惱同時起來,這個念就變成一種染污念,如果與清淨的善法同時起來,就成了清淨念。好像我們人也有這種人,他也不是個好人,也不是個壞人;他和好人在一塊,他就是個好人,幫忙做好事了;碰到壞人,他也糊里糊塗就跟著去做壞事一樣。這個念也是這樣,念的本身可以善、可以惡。「俱」,是「同時」。所以,現在染污心起來了,就是與煩惱俱有了、同時了。與煩惱同時的念,比方念別人對我怎麼樣壞,或者念這樣好、那樣好,念種種五欲之樂這些。因為與煩惱俱的關係,與煩惱同時存在,心理上起貪、瞋等煩惱,這個念就是不清淨的念、染污的念,就叫「失念」。反過來講,假使是念佛、念法、念僧,心都在佛法上,這時候是個清淨的念。同時有信心、無貪、無瞋、無癡等善心的話,這個心就是清淨念,就是善念了。
念的本身是「明記不忘」的意思。過去的,能夠記得清清楚楚,我們叫念——記念、憶念。失念,「於諸善法不能明記」,「謂於正教授不能憶持義」,就是對佛說的教授、佛說的開示、佛說的法忘了。煩惱心起來的時候,這個念就不能記住這許多事情。比如念佛,也有這個經驗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一下子心裡就想到今天早上怎麼了。心裡想到別的地方,嘴巴還在唸,真正心理上這個念就沒有念佛的心了,就失掉了,這就叫失念。所以,修行就是一種正念現前,一直保持佛法所開導我們應該如何的這個念,令正念不失。假使一個人到臨終的時候,正念現前,這就叫做不失正念。
「能與散亂所依為業。」假使心理上起了一個染污的念,正念沒有現前了,那心就散亂了,東想西想,都念到別的地方去了。能與散亂為所依,這是失念的作用。「失念」也是一個念,不過是不清淨的念就是了。
七 散亂
云何散亂?謂貪、瞋、癡分,令心、心法流散為性。能障離欲為業。
「散亂」也是一種心所法,能夠使我們的心散亂、不歸一,實際上也不外乎是貪、瞋、癡的一分。換一句話,不是貪就是瞋,不是瞋就是癡,或者是貪癡、瞋癡等混合起來的一種心。「令心、心法流散為性」,上面的「心」是六識,下面的「心法」就是心所法,使心和心所法不能歸一、不能專一,這個叫做散亂心。
這個散亂心,「能障離欲為業」,能夠障礙離欲,不能離欲。這個「離欲」的意思,是修定。我們普通說修定,那不過是修,不是真正的定。真正的定,第一個定叫做初禪,得了初禪,接著二禪、三禪、四禪,這是根本的定。要得這個定,就決定是要離欲界的欲,我們欲界是不會離開這一種欲的。初禪屬於色界,不離欲界的欲,不能得色界的初禪。所以,修行的人真正修定修到超過了我們欲界的境界,心不在欲界的境界上轉的時候,才能夠得到初禪。初禪,經裡向來叫「離欲、惡不善法,離生喜樂,得初禪」。離五欲,離種種的不善法,心理上定下來的時候,離生喜樂。初禪叫「離生喜樂」,就是離這個欲界欲,生色界法,得初禪。不過,這個離欲,和我們真正了生死的離欲還是不同,這是定,照道理是把欲壓住了,沒有斷的。真正要斷這個欲、離這個欲,那要講智慧。定,要離欲;慧,也要離欲,這都是要心心歸一。心散亂了,就障礙定,不能得定;不能得定,當然就不能離欲了。所以,「障離欲」是散亂心的作用。
八 不正知
云何不正知?謂煩惱相應慧,能起不正身、語、意行為性。違犯律行所依為業。謂於去、來等不正觀察故,而不能知應作不應作,致犯律儀。
「不正知」,表面看起來就和「正知」相違反,沒有正確的認識。這個又是有範圍的,是指對於佛法方面應該要知道的,卻不能正知。換一句話,我們自己在做什麼自己不曉得,糊里糊塗的,以為很聰明、樣樣知道一樣的,但是真正自己在做什麼、在想什麼,自己不曉得,這都是「不正知」。不正知,「謂煩惱相應慧」,它還是一種智慧,不過是不正確的,與煩惱相應的智慧。
原來,「念」是可善可惡的,「慧」也是可善可惡的。現在這個慧,並不一定是指開悟的般若。慧有世間的慧,有出世的慧,甚至有外道的慧,有這許多種種的慧。在印度,這個「慧」字本來就是通用的,是普通的名字。所以,慧如果是與煩惱相結合,那就是染污慧、不清淨的慧,就不是佛法所要修的慧。如果是沒有煩惱,與清淨心相應、與定相應的,那這才是佛法所要修的慧。所以,「不正知」是煩惱相應的慧。煩惱,主要是貪、瞋、癡,慢、疑等種種煩惱。
這個與煩惱相應不相離的不正知,能夠生起不正當的身行、語行、意行。身行就是身業,語行就是語業,意行,通常講就是意業。舉個代表,殺、盜、淫就是不正的身行;妄語、兩舌、惡口、綺語,就是不正的語行;貪、瞋、邪見,就是不正的意行,像這一類的,就是十種不善業。這是舉例,舉個重要的,其實我們不好的身、語、意行很多,這是最主要的。這都是由「不正知」而引起的,因為與煩惱相應,當然是這樣。
「違犯律行所依為業」,這是約出家人來講的。佛覺得我們的身、語、意行有種種不合法,所以為我們制一種戒來規範我們的身、語、意。這個身業做不得,這個語業做不得,甚至內心裡某種的念都不要起。佛的律儀,這個地方叫「律行」,佛法普通叫做「律儀」、「律儀行」,或者通俗的講,叫做「戒」。佛法講的戒,當然在家有在家的五戒;出家,沙彌有沙彌戒,比丘有比丘戒,比丘尼有比丘尼戒,淺淺深深,很多不同的。但是,真正最根本的,就是十種不善。這種的,就是佛沒有制戒,做了還是犯的。佛不過是在當時的時代,對於某種覺得有許多特殊意義的,特別給我們制這個戒律。凡是戒律的,如果犯了,決定都是不出於身、語、意業的不正當。因此,既然是不正知,是與煩惱相應的慧,起了不正當的身、語、意業,當然就是「違犯律行所依為業」。犯戒、犯律,就是依此而有的。
佛法平常都說要正念、正知,經裡有很多地方提到,我們看《雜阿含經》,正念、正知這兩句話最多了。換一句話說,就是不要失念,不要不正知。現在講的不正知,都是講出家人戒律裡的,其實,在家居士們也可以參考的。
「謂於去、來等不正觀察故,而不能知應作不應作,致犯律儀。」不正知,什麼不能知呢?經上講比方我到村莊裡「去」,從村莊回到廟裡「來」——「去、來」。在走路的時候,去的時候,要知道我現在要到村莊裡去,現在正在去。回來就是回到廟裡來,要知道現在是回來了。這就是「去、來等」,經上講的很多很多了。「去、來」,我們平常叫做行、住、坐、臥,比方說走路的時候,坐下來的時候,住的時候,睡的時候,搭衣的時候,拿[A49]鉢的時候,經上講的就是這些事情,你看看,瑣碎得不得了。其實,這就表示正知就是要在我們日常生活當中去正知,並不是我現在要用功了,那我要正知了,其他的,什麼都忘了。那怎麼成?這個功怎麼用得好呢?所以,經上時常講的,搭衣,知道是搭衣;托[A50]鉢,知道是托[A51]鉢;去,知道去;來,知道來;走路,知道走路;吃飯,知道吃飯,隨時都知道。什麼道理呢?你在吃,就知道吃應該要怎麼樣,否則忘了應該怎麼吃(佛教裡面吃飯的規矩滿多的)。比方要到村莊裡面去,到村莊裡就要見到人的,見到人應該要怎麼樣?碰到小孩、碰到其他各式各樣的境界,就知道注意,留心!留心!留心!隨時知道,就隨時警覺。佛在世的時候,真正講修行就是在這個地方。後來禪宗好像也是講在日常生活當中用功,但稍微還有點不同。是在日常生活當中,做什麼就要知道什麼,知道什麼是應該怎麼做,隨隨時時招呼到自己,那當然就不會犯了。心永遠可以保持一種清淨、安定,自然而然一直向上,不會忘記,這個是修行的方法。所以,都是正念、正知,《遺教經》裡講「守護六根」,也就是在講正念、正知。不正念正知,不曉得照顧,那怎麼能夠守護六根呢?等於我眼睛在看,知道我現在在看;看到什麼,馬上就知道我看到什麼。並不是我閉起眼睛什麼都不看,不要看,這沒有用的。看到什麼,就知道是什麼,不好的就不起其他的心理,保持自己的內心,這樣子在這個地方訓練,養成一種修行。
聲聞佛教的修行很實際的,日常生活當中都會碰到,所以「去、來等」是這麼樣的事情。不正知的人,對於去、來,行、住、坐、臥,講話、穿衣、吃飯,一切一切的事情,他不能夠正確的觀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不應該那麼做,他不曉得,那糟糕了,他當然自然而然犯了。如果隨隨時時觀察,隨隨時時都知道;隨時知道這是什麼時候,這個時候應該怎麼樣;知道什麼時候講話應該怎麼樣、走路應該怎麼樣;知道怎麼做不應該、應該怎麼做的話,就算煩惱一起,馬上就控制了,就不犯了。不正知,就容易犯了。所以,犯戒的,很多都是不正知的人。跑到一個環境裡面去,什麼都忘了,連自己是出家人也忘了,那會不犯嗎?自己是做什麼的都忘了的。我們人總是自己以為樣樣知道,但最不知道的就是自己。你在做什麼?你不信,去坐下來想一想,體驗體驗,就知道這個話是非常正確的話。假使知道自己是在做什麼的話,那就有辦法了,不過這個也是要訓練的。
到這個地方為止,上面這八個,叫大隨煩惱。表面看起來都是沒有什麼,不一定是什麼很壞的,比如糊里糊塗、不太清楚,諸如此類的。可是,種種的煩惱、惡行,都因此而起來的。
辛 四不定心所
一 惡作
云何惡作?謂心變悔為性。謂惡所作,故名惡作。此惡作體,非即變悔,由先惡所作,後起追悔故。此即以果從因為目,故名惡作;譬如六觸處,說為先業。此有二位,謂善、不善;於二位中,復各有二。若善位中,先不作善,後起悔心,彼因是善,悔亦是善;若先作惡,後起悔心,彼因不善,悔即是善。若不善位,先不作惡,後起悔心,彼因不善,悔亦不善;若先作善,後起悔心,彼因是善,悔是不善。
下面有四個,叫做「不定心所」。第一個,「惡作」,這個讀「ㄨˋ」。對於自己做了的事,自己厭惡、討厭它,心想不應該做、做了不對;對於沒有做的事,懊悔之前怎麼不做,這都叫做惡作。「謂心變悔為性」,起一種變悔心,不像起初一樣了,起了一種厭惡心,心裡想的改變了,懊悔了,反悔了。
下面解說,「謂惡所作,故名惡作。此惡作體,非即變悔,由先惡所作,後起追悔故。」什麼叫「惡作」呢?就是「惡所作」,這不是說人家,是說自己厭惡自己所做的,覺得自己所做的不對。上面說「心變悔為性」,現在再解說,這個惡作的體並不就是變悔,惡作的時候還不是變悔,是因為惡作了,引起變悔。所以,「由先惡所作」,以後「起追悔」,「哎,不應該這樣!」起追悔的心。其實,「惡作」的原意,就是因不滿自己所做而生起的一種厭惡,所以說「心變悔為性」。
下面有兩句話,本來好像沒有什麼關係的,不過這是佛法裡面解說名字的一種體例,所以它舉這個譬喻。「此即以果從因為目,故名惡作;譬如六觸處,說為先業。」這世界上的名字,有一種我們叫「因中說果」。比方拿了錢上餐館去吃飯,花了五十塊錢,這是拿五十塊錢買了飯菜來吃,我們說:「今天吃了五十塊錢。」「五十塊錢」,怎麼吃法?錢不能吃,鈔票也不能吃,當然是吃飯、吃菜,並不是吃五十塊錢。實際上,這五十塊錢是因,因為拿這五十塊錢去買飯和菜,吃的是飯和菜,但是說的時候也可以說:「我吃五十塊。」像這一種的講法,就叫「因中說果」,或者這個地方叫「此即以果從因為目」。「目」就是「名」,就是說這個「果」從「因」為名。惡作是因,因惡作引起追悔,實際上裡面要講的,是變悔為性的這一種變悔心。因惡作而變悔,但是它不說變悔,而是叫做惡作。懊悔的這一種心,從惡作來的,就叫它「惡作」,所以說是「此即以果從因為目」。這種是講文法、講文字學了。舉個例子,經上這種例子很多,「譬如六觸處,說為先業。」什麼叫「六觸處」?我們有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也叫六處。依這六處起六觸,叫眼相應生起來的眼觸,耳相應生起來的耳觸……,所以六處也叫六觸處——眼觸處、耳觸處、鼻觸處、舌觸處、身觸處、意觸處,實際上主要就跟六根一樣。六根是從前生的業報所生的,我們生在人間,有人間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比方生到畜生,一隻小蟲,牠就沒得眼睛、沒得耳朵、沒得鼻子的,可牠總還是有根,身體總有的。這六觸處是從過去生中的業而有的,換一句話說,是過去先業所感的果報。可是,經上不說這樣,經上說「六觸處」稱之為「先業」,是過去生中的業。如果嚴格地講清楚的話,這就不對了,可是經上就是這麼講,這就是「因中說果」。過去的業是因,因這個業感六觸處的果,所以就叫六觸處為「先業」,等於「吃五十塊」的比喻一樣。世俗上的文字語言,就有這許多的習慣,就有這種情形。所以,實際上這個地方所講的是「心變悔為性」,可是它的名字不叫悔,叫做惡作,這叫從因為名。
「此有二位,謂善、不善」,惡作不是煩惱,它可以是煩惱,也可以不是煩惱,有善的,有不善的。「於二位中,復各有二」,善與不善當中,又都各各有二。善的有兩類,不善的也有兩類。
「若善位中,先不作善,後起悔心,彼因是善,悔亦是善。」比方起初應該要做好的事情,沒有做,後來生起悔心,「之前怎麼不做?」比方說方才別人來勸去做好事,「當時怎麼不去呢?」那麼,這一個懊悔的念是好的。方才善的事情、好的事情錯過了,沒有做,所以起懊悔心,那麼這個因是善的,懊悔也是善的。「若先作惡,後起悔心,彼因不善,悔即是善。」假使先做惡事,後來起懊悔心了,「唉!這個事情,我怎麼做了呢?」「不應該做的事,我怎麼去做了呢?」對不好的事情,生起一個懊悔心。做不好的事情,這個因是不善的,可是生了悔改的心,這個懊悔是善的。所以,不做善而懊悔,是善的;做了惡而懊悔,也是善的。
反過來,這兩種都是壞的,都是不善的。「若不善位,先不作惡,後起悔心,彼因不善,悔亦不善;若先作善,後起悔心,彼因是善,悔是不善。」比方「哎!我方才應該是罵他幾句,應該要打他兩下子,可惜沒有做。」起初沒有做壞的事,後來生起個悔心,想要做壞事,這個因是不善的,這個懊悔也是不善的。再如有一個很苦的窮人,到你這裡來,你給他一點布施,給他一點東西或給他幾個錢,他走了。「幾個錢,冤冤枉枉的,這樣子丟掉了。」先做了好的事情,因是善;後來又生悔心了,那就糟了,這個心是壞的。所以,善的和不善的,都分成兩類。悔心有好、有壞,所以叫「不定」。「惡作」是個不定心所,也可以是善的,也可以是不善的,看你懊悔什麼事。做了好的,生悔心,那就是壞的;做了壞事,生悔心,這個悔心是好的。
二 睡眠
云何睡眠?謂不自在轉,昧略為性。不自在者,謂令心等不自在轉,是癡之分。又此自性不自在故,令心、心法極成昧略,此善、不善及無記性。能與過失所依為業。
這個「睡眠」,不是睡覺,是一種心所法,一種能夠使我們睡覺的心理作用,並不是糊糊塗塗睡覺就叫做「睡眠」。「昧」就是不明白,「略」是簡略。比方我們普通對事情分得清清楚楚,到了那個時候,迷迷糊糊不清楚了,心慢慢慢慢昧略,慢慢慢慢自然就睡覺了。
「不自在者,謂令心等不自在轉,是癡之分。」「心等」,這個「等」是我們的身體,就是能夠使我們的心、使我們的身,都不能自在。比方我要看書,坐在那裡卻打瞌睡了,就不自在了。你想要這樣,身、心都不聽招呼了,自己不能做主了,這叫不自在。為什麼呢?裡面的睡眠心所發了。當然,在我們平常講,那是因為我們的身體太疲勞了,太倦了,到了那個時候,撐不了,要睡覺了,要休息了。其實,也不一定這樣的。有的人身體好得很,精神好得很,他並不一定是身體怎麼樣的疲倦到動不來。可是,天天這個時候睡覺,到了睡覺的時候,眼睛一閉,這一種睡眠心所漸漸漸漸開始活動了,一活動的話,就愈來愈迷糊,迷糊迷糊就睡著了。他並不一定是疲倦了要睡覺,是到了那個時候,睡覺成了一種習慣一樣。其實,如果不睡覺,還不是一樣在那裡跑,所以不一定是因為疲倦。當然,或者是疲倦引起的,或者不是疲倦,是一種習慣,到了那個時候去睡了。去睡的時候,眼睛一閉,慢慢慢慢,他不會想得很清楚了,這叫「昧略」。睡眠心所「令心等不自在轉」,也是種愚癡的一分。
「又此自性不自在故,令心、心法,極成昧略。」睡眠心所使身心不自在,所以使我們這個心、心所法非常的闇昧、不明瞭,不能細細的去瞭解了,就慢慢慢慢睡了。「此善、不善及無記性」,睡眠心所也有善的,也有不善的,也有無所謂善不善的無記。睡了以後,在睡眠當中,我們心還在活動,就做夢了。夢中如果是還記得念佛,看到佛菩薩,這個就是好的。如果做了夢昏昏沈沈的,在夢裡盡做壞事情,當然就是不善的。其他無所謂善不善的,就是無記,所以睡眠心所通善、不善、無記。
睡眠心所雖然是通善、不善、無記性,可是「能與過失所依為業」。過失可以依此而起的,什麼道理呢?睡眠本來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但一直睡下去的話,起身起得太遲了,原本每天這個時候起來做功課,結果做功課都忘了,那不就是睡眠引起的過失了?甚至於應該做的事情都忘了,這種種的,所以睡眠也會引起過失。佛時常在很多地方警覺我們睡眠,但也不是叫我們不睡覺,而是要警覺,到了一定的時間,就要醒來。所以,想要睡眠的時候,作光明想,這樣子睡著的話,非常之警覺,到了那個時候一定就會醒來了,免得引起種種的過失,耽誤了正當的事情。即便不講佛法的事情,世間上的事情就有因為睡覺出了問題的。比方明天幾點鐘搭什麼車,到那裡去辦個什麼事情,那邊約好了幾點鐘。好了,一睡睡過頭了,不得了,錯過了時間,跑到那裡已經來不及了。諸如此類的,引起種種問題,引起過失。當然,佛法上的修行也是一樣的。
惡作、睡眠都是「不定心所」,是善或是不善,不一定的,必須看當時的情形。
三 尋
行蘊的心相應行(也就是心所法),剩下最後兩個,一個叫「尋」,一個叫「伺」,古代翻成「覺」、「觀」,翻譯不同。其實「尋」和「伺」兩個性質差不多,稍稍有一點差別而已。
尋心所,真正講起來,並沒有一個特殊的自性,它實際上是思心所和慧心所的一種差別,也就是在這兩種心所之間稍微不同的心理作用。大體上講,我們普通去推求、研究,去尋求、瞭解這個事實、事實裡面的意義,這一種的心所法,叫做「尋」。「意言尋求,令心[A55]麁相分別為性。」下面就解說「意言者,謂是意識」,這個尋心所與五識不相應,專門在第六意識當中才有的。以阿毘達磨來講,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就是我們感官直覺的一種認識,當然也是一種分別。這種直觀、直覺的分別,到了我們的意識當中,它就有推求、研究的分別了,所以說「意言尋求」。因此,尋心所是一種與意識相應的思惟作用。
上面說「思、慧差別」,下面就說到「是中或依思、或依慧而起」,或者依慧而起的,或者依思而起的。慧,抉擇分別,就是我們普通單純的認識作用一樣,去瞭解它是這樣、是那樣。思,帶點意志作用,心裡想要去瞭解它,或者從內心要求要去知道它,或者證得了以後好像很客觀的考察、研究、瞭解。上面說「思、慧差別」,就是這個意義,或者是從思引發的,或者是從慧而起的,但是都是透過意識所有的一種「尋求」的心理作用。這個尋求、推求,它是「令心[A56]麁相分別」。尋的推求,是一種[A57]麁相的分別,所以下面舉例,如尋求瓶、衣裳、車、乘這一種的[A58]麁相。這一種心所法,就叫尋心所。
因為推求、尋求,「樂觸、苦觸等所依為業」。依這個尋心所,或起樂觸,或起苦觸,接下來,起觸就要起受了。比方我們去瞭解一件事情的時候,去推究,但就是弄不懂,求不到,推求不出來,心裡就慢慢慢慢生起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假使一推究就發現了,瞭解了,推究懂了,心理上就感到很快活,就會起樂觸、起樂受。所以說樂觸、苦觸都是依尋而起的。
四 伺
云何伺?謂思、慧差別,意言伺察,令心細相分別為性。細相者,謂於瓶、衣等分別細相成不成等差別之義。
「伺」和「尋」是差不多的,不同的在尋是瞭解[A59]麁相,伺是瞭解細微的相。以心的作用來講,尋,是一種[A60]麁動;伺,是比較微細的一種心理作用。此外,兩個都是與意識相應。舉個例子來講,比方「瓶、衣等」,一個是分別瓶、衣的一種[A61]麁相,一個是分別瓶、衣的一種微細的相。「分別細相」,是取成不成之義,比方在衣裳上,看到細微的地方做得好不好,什麼地方有缺點之類的,這是對衣裳的觀察。
平常,我們這兩個心所都在活動,對事情的瞭解,或者是一種粗的瞭解,或者是細微的瞭解,都有的。不過,這兩個心所和修定特別有關係,約此可分為三個階段。最初得到的定,叫「有尋有伺」,也有尋求的作用,也有伺察的作用,有這兩種心所。這是到了初禪定,有尋有伺。初禪到二禪這個中間,有一個叫「中間禪」,到了這個時候,「無尋有伺」,沒有尋了,換一句話,粗動的尋求的思、慧沒有了,分別比較細微了,不過還是有這一種「思、慧差別」,一種很細微的推究作用還有。到了二禪,叫「無尋無伺」,尋、伺這兩種作用都沒有了。所以,我們普通如果只是在平常的事情上去瞭解,這兩個心所不過是粗、細的差別;要在修定上,才瞭解得到這個層次的不同。這兩個心所,普通不大好分別的,於是古人說了個譬喻,論師裡面好像很多人也舉這一個譬喻的。如同貓夜裡跑出來,牠只想要捉老鼠。貓一跑出來,眼睛東一望、西一望,東想西想,找啊,這就譬喻好像「尋」。牠慢慢地知道了,找到了洞,這隻貓就不動了,就坐在洞口,兩隻眼睛看著洞。做什麼?你一出來,我就抓住你。牠那個時候不是東張西望到處找了,集中了,這個就譬喻「伺」的心理作用。因為貓看到了洞在那裡,牠知道只要守在洞口,眼睛一動不動很安靜的看著它,也不要跳,也不要動,也不要東看西看了,就是看住這個洞。這是譬喻,說明我們心理上尋、伺這兩種作用的粗、細現象。所以,尋心所比較動,作用比較粗,伺比較細微。
尋和伺這兩種作用很重要,沒有尋和伺,我們世間上的語言、文字都不能成立的。因為語言、文字都是推想、聯想,種種各式各樣的心理活動分別來的,我們世間上所有的語言、文字,都是要有尋有伺才有的。如果到了無尋無伺的階段,就不會發語言了,不會講話了。另外,尋和伺在修定上是根本重要的,佛在世的時候,都是講修定時講的。像我們現在的心很粗動,粗的也有,細的也有,當然是沒有得定的。最初得到定的時候,還是有尋和伺這兩種心理作用。定慢慢再深一點的時候,粗動的尋沒有了,只有伺。再高一點的話,到二禪,尋、伺都不生了。那個時候,有沒有分別?知不知道?知道!不過,這個知道等於我們身體上直覺的感覺一樣。分別還是分別的,不是說沒有分別,這種分別,佛法裡面叫「自性分別」,因為推究的分別沒有了。既然是一種心理活動、心理作用,它當然有分別,所以定還是有分別的。但是,這一種分別等於我們的直覺,碰到一下,立刻有個反應,沒有什麼再思考、研究它是什麼的。一碰就知道,立刻有反應,直覺的一種分別,叫自性分別。
尋、伺這兩種心所,說是善的嗎?不一定。是惡的嗎?不一定。有好、有不好,通於善、不善,端看心尋伺的是什麼,所以叫不定心所。什麼叫善、不善呢?舉個例子,佛平常有時候就以這個意義來譬喻的。比方親里尋、國土尋,這是講出家人出了家以後,還想到他的家鄉,想到他的父母、朋友,想到這許多各式各樣的事情,東想西想的,這許多都是不好的尋。這樣的尋,東想西想,那怎麼修行?怎麼能安定下來呢?或者是貪尋、瞋尋、害尋,這是尋的時候與貪同時,或者與瞋恨同時,或者與害同時。這許多心理作用,都是不成的,修行就是要沒有這許多尋。那要有什麼尋呢?叫出離尋、無瞋尋、不害尋。尋還是要尋啊,我們那能夠不尋?總要分別的。分別,要出離這個貪尋,要離愛、離貪欲,要不起瞋恨心的分別,不要起用暴力損害他人的分別,只起好的分別、善的分別。那麼,這樣子是不是就開悟了?當然不是開悟,但這是基礎。連這種分別都沒有,盡是許多不善的尋、伺,那怎麼能開悟呢?連定都得不到,不要說悟了。所以,經上對尋、伺,每每都是用在這一方面來說明這許多的道理。
第二項 心不相應行
云何心不相應行?謂依色、心等分位假立,謂此與彼不可施設異、不異性。此復云何?謂得、無想定、滅盡定、無想天、命根、眾同分、生、老、住、無常、名身、句身、文身、異生性,如是等。
上面講五蘊,色、受、想、行,這行蘊之中有兩類,一類叫「相應行」,一類叫「不相應行」。「相應」,就是同一個時間去做同一個事情的時候,彼此之間好像互相合作、互相幫助,共同一起的。「相應行」,就是心所法。另一種,叫做「不相應行」。同一個時候起來,但是乙所做的事,甲沒有幫助他。兩個是同時的,可是所做的事不一定相同,只是俱有、同有。舉一個例子來說,比方甲要到一個地方買一樣東西,找一個人同時一起去,兩人同去,同到那個地方,兩個人商量商量,買了。買了以後,互相幫忙一起拿回來。這等於「相應」的樣子,同時有、同所緣、同做。不相應行呢?比方甲要到一個地方,向也要去那裡買東西的乙說:我也要到那裡去,我們一同去。到了那個地方,乙要買什麼東西,乙自己挑。好不好、要不要?乙自己決定。乙買了,乙自己拿回來,甲不幫忙,等於是這樣的。同,還是同時的,可是,事情方面不相同,不互相協助的。這是譬喻不相應行,是俱有,不是相應。
相應的心、心所法,叫做相應。其他有很多的法,是同時有,可是不相應。實際上,本來經裡面佛說五蘊的時候,並沒有說這個相應行、不相應行。不過,後來論師研究、分析出來,覺得在「行」當中,有這兩大類的不同,就分成相應行、不相應行。像現在錫蘭,他們就不談不相應行,北方的說一切有部、經部,以及大乘佛法都是講不相應行的。
先總說不相應行,「云何心不相應行?謂依色、心等分位假立,謂此與彼不可施設異、不異性。」這是心不相應行的定義。「此復云何?謂得、無想定、滅盡定、無想天、命根、眾同分、生、老、住、無常、名身、句身、文身、異生性,如是等。」這是所謂十四種不相應行,這種名字都是經上有的。其實,也不一定只是這十四種,不過經上平常用到這十四種的不相應行。
「依色、心等」,這個「等」是指心所法。「分位」,有約種種方面講的不同的分位,比方一法生起來、滅下去,「生」和「滅」也是一種分位的差別。以大乘來講,「不相應行」是假立的,是依色、心、心所法「分位假立」的,但卻是「此與彼不可施設異、不異性」。這一種法,你說它是在所依的法之外另立一種法嗎?不能說是另外有一種什麼法。你說它就是所依的這個法嗎?也不能說就是這個法。所以,不可說它是異,也不可說它是不異的。這種話,本來大乘佛法講緣起性空時,時常要講這許多話的,現在雖然是以大乘法相方面來講,它也有這一種的意義。
舉個譬喻,比方我們是一個有生命的活的人。「活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是活的?是眼睛是活的?還是耳朵是活的?我們這個人,以物質分開來一分析的話,眼、耳、鼻、舌、身,色、聲、香、味、觸,那都是各自各的東西。在醫學上來講的話,他們也講這是消化系統,這是呼吸系統,這是循環系統,各有各的不同的生理器官。這許多一和合起來的話,成為我們這個叫做活的人。活的人,就有一個生命,那麼,是離開了我們這許多物質的器官之外,還有一個生命嗎?不能這麼說!離開了,到那裡去找得到呢?是活的,離開了就找不到。如果說就是,那也不能這麼說!為什麼呢?比方手,人死的時候,手還在那個地方,可是人就已經不活了,所以不能說手就是活的。諸如此類,不能說就是,也不能說不是,但是是依它而安立的。
比方講「時間」,時間,大家好像都懂,一天二十四小時。其實,不一定二十四小時,我們古代中國人說十二時辰,也一樣。一分析起來,分成一百刻,也是一樣的。時間究竟是什麼東西呢?時間,也是一種不相應行。人也好,外面的東西、太陽、月亮也好,我們直覺上看到一個法的活動(先不論現在科學上是不是這樣講),我們因為它動,發現前後不同。因為前後不同,時間的觀念產生了,我們就知道有時間。離開這些東西,這個時間是空裡空腦的,什麼叫時間?沒有離開這一切法的活動而有另外一個叫做時間的東西。反過來,你說就是嗎?也不。這個東西已經都沒有了,時間好像還在那裡,它好像還可以叫做時間。所以,像這一類的,就叫做不相應行,依物質、心、心所法的分位差別而假立的,還不可說一、不可說異。
甲 得
云何得?謂若獲、若成就。此復三種,謂種子成就、自在成就、現起成就,如其所應。
「得」,我們普通或者叫做「獲」,獲就是得到的意思。「得」也好,「獲」也好,「成就」也好,差不多。比方說錢,我做生意的,今天賺到了,就得到了。當時得到,叫「得」。得到了以後,這個錢一直是我的,這在佛法的名字就叫「成就」,其實還是「得」,不過這個得叫做「成就」。所以,最初得到的創得叫做「得」,得到了以後,一直得到在那個地方,這叫「成就」。舉個例子來說,比方有個人送你一筆錢,真正交給你的時候,你「得」到了這一個錢。你得到了,放在口袋裡也好,放在銀行裡也好,永久是你的了,你永久是得到了,這就叫「成就」了。
為什麼要講這許多呢?本來這種「得」、「成就」,都是從修行的意義來講的,例如修定得到了什麼定,成就了什麼定了。講煩惱也好,講修行成就也好,都是和修行有關係的。
「成就」和「得」稍稍有點不同,但真正意義是相同的。比方像打拳,打出功夫來了,有功夫了,「得」到了。得到了以後,你還一直在打嗎?沒有打。沒有打,還是得到,功夫一天到晚都在的,要使出來就使出來,這叫「成就」。像我們記得了,什麼事情是什麼什麼樣,記住了。記住了以後,做其他事情的時候,根本沒有想起來,可是一直是這麼樣的,還是記住,還是記得的。做什麼事要用到的時候,一想就想起來,這就「成就」了。
那麼,這個「得」、「成就」是什麼呢?說一切有部講:這個「得」是個東西。比方說我們造個善業、造個惡業,這個行為剎那就過去了,可是這個善、惡業都還在。我造的,我有這個善業,我有這個惡業。怎麼說是我的呢?因為我好像得到了它,好像有個「得」去得到那個東西。說一切有部把「得」看成一種實在的東西,不過,大乘佛法裡並不是這樣講。「得」,是依你得到這個法來安立的,但是,依它就是它嗎?不相同。等於我說「記得了」,記得,但是我現在並沒有想它;沒有想它,我還是記得。如同我得到了一筆錢,這錢是我的,說不定我都忘了丟在抽屜裡,都忘了很久了,但是還是我的,還是得到了。所以說,得到了和拿在手裡是不同的,它可以不現前,但還是我的。所以我們造了業以後,得到了這個業,成就了這個業,雖然我們看也看不到,這個善、惡業還是你的,成就了。
講定也是這個樣子,修行修到了,得到了定了,等於打拳的打出了功夫一樣,得到了。得到了,然後出定起來做事。那個時候的心,雖然稍稍不同一點,不過當然不是定心,還是同普通的心,還是做事管做事,講話歸講話。要入定了,心一靜,定就馬上現前。這是修得頂好頂好的,超作意位,這起初可不容易。很多人就是得到了以後,坐下去都還要經過一個時間定才現前,但是總是得到了、成就了。慢慢慢慢熟練之後,熟到一坐下去,定就馬上現起了。「得」,就是依我們人能夠得到定的關係而建立的,並不是另有一個東西。所以,也不能夠離這一個法,但也不就是這個法。
「此復三種」,有三類,一類叫「種子成就」,一類叫「自在成就」,一類叫「現起成就」。「如其所應」,照著它不同的內容,應該怎麼講就怎麼講。什麼叫「種子成就」呢?唯識宗講種子的,比方說學佛的人發心往後一直一直向解脫用功,來達到解脫的階段,這就是解脫的善根成就了。已經解脫了嗎?還沒有解脫,是解脫的根成就了,這是「種子成就」。比方我們講記憶,記得了,其實也就是種子成就。我看了,留下一個印象,我們現在人講腦筋,佛法是講在阿賴耶識裡面,它這個潛在的能力保存在那裡,這就叫「種子成就」。
什麼叫做「自在成就」呢?佛法裡講轉輪聖王,要做轉輪聖王的時候,他的功德真正有做轉輪聖王的資格,他七寶成就。有七種寶,象寶、馬寶、主兵臣寶、女寶、主藏寶、珠寶,頂好的還有輪寶,這叫「自在成就」。他功力到了,自然而然會得到。比方修定的,定的力量得到了,能夠發神通,成就通了,這叫「自在成就」。
什麼叫「現起成就」?現在得到,當時現起,這一種叫做「現起成就」。說個譬喻,照我們中國的古老方法,比方生下一個男孩子,他一生下來的時候,他的家裡的家產已經是他的了,他有繼承權了,這些將來就是他的。可是他怎麼曉得?小孩他只曉得吃奶,哭還不太會哭,什麼話也不會講,眼睛還不會睜開來。可是,他已經「得」到了。等到慢慢長大了,父親真正的把家產交給他了,那這個是「現起」了,屬於他了。其實,並不是現在才屬於他,實際上早就是他的了,從前等於是「種子成就」一樣,現在是「現起成就」,現在得到了。
這種,講了好像沒有什麼意義,其實假使要講得定、修定這種事,就會講到這許多問題。所以,有「未來得」、「現在得」、「過去得」。得到了以後,過去了,過去還是得到。還沒有來,已經得到。現在,現在得到。這許多特別名字,不曉得的,問講這些得、不得的做什麼?假使真正研究佛法,要講到定、業之類的,才知道有這許多問題。要瞭解這許多,才講得通,否則這佛學理論通不過去。
乙 無想定
云何無想定?謂離遍淨染,未離上染,以出離想作意為先,所有不恆行心、心法滅為性。
這一種,叫做「無想定」。一般其他的定,它是有心的,有心理作用的。初禪、二禪、三禪、四禪,都是以定心來建立的,心裡想得到這種定,內心之中有這一種定的境界,那麼當然就得到這種定了。這個「無想定」裡面,沒有心理活動,沒有想。不但是沒有想,像我們普通的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一切都不起了。這一種定,不能說它是身體,也不能說它是心。心,它沒有起來;你說身體,眼、耳、鼻、舌、身這種身體的物質,怎麼能夠成就定呢?因為既不是色,又沒有心,所以經上說無想定是一種不相應行,就是這個道理。
無想定的境界,「謂離遍淨染,未離上染」。第三禪有三天——少淨天、無量淨天、遍淨天,第三禪最高的叫「遍淨天」,「遍淨染」屬第三禪。凡是得禪定,要離開下面的煩惱,才能夠成就上面的禪定。比方要離開了欲界的煩惱,才得到初禪;離開初禪的煩惱,才得到二禪。無想定是屬於第四禪,第三禪遍淨的染污已經離開了。「未離上染」,三禪以上的,還沒有離開,因為它是屬於第四禪的。
無想定怎麼修行呢?「以出離想作意為先」。修行任何一種定,它都有一個方便。無想定本來是一種外道的定,他覺得眾生一切的苦惱,追根究底的毛病,就是我們色、受、想、行、識的這個「想」。他把「想」看成是問題所在,認為修行要求解脫、要了生死,就不要起這個「想」。所以,他這個修行的方法,以出離想的作意為方便,就是作意不要起這個「想」,以離這個「想」做方便。那麼,以這個樣子修行,慢慢慢慢實現了,達到的時候,「想」不起了。想,是佛法裡的心心所法,是相應行。上面講受、想、觸、作意、思這五種叫遍行心所,有這五種遍行心所,就有心識,如果沒有了的話,心識也就沒有了。那麼,這個想沒有了的時候,受、觸、作意、思,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一切都不起了。所以,想沒有了的話,一切前六識的心、心所都不現前了,到了這種境界,就到了無想定的境界。所以,「以出離想作意為先」。「出離想」就是停止這個想,離開這個想,不起這個想,出離這個想,止息這個想。以這一種的作意,起先注意,思惟我要離這個想、要離這個想,以這一個為先,結果「所有不恆行」的「心、心法滅」。修定修到這個境界,所得到的叫做無想定,是不相應行的一種。
「不恆行心、心法」,就是前六識和與前六識相應的心所法。比方我們看東西的時候,就生起眼識;沒有看,眼識就不起來了。我聽到聲音,耳識就生起來;沒有聽到聲音的時候,耳識就不起來。眼、耳、鼻、舌、身這五識,有時候起來,有時候不起來,不是恆行的,不是一直一直都起來的。我們人睡醒之後,一天到晚意識大概一直都不斷的起來。不過,雖然起來的時候非常的多,有時候還是不起來的。如得了無想定的時候,不起來。有的人睡覺睡得頂好頂好的,不做夢的,沒有夢的睡眠,前六識都不起。夢心是第六意識,所以假使睡覺時有夢,第六識還是有的。睡到夢都沒有的,那前六識就都不會起來。所以,這個前六識,不是恆常有的,叫做「不恆行」。
丙 滅盡定
云何滅盡定?謂已離無所有處染,從第一有更起勝進,暫止息想作意為先。所有不恆行及恆行一分心、心法滅為性。不恆行,謂六轉識。恆行,謂攝藏識及染污意。是中六轉識品及染污意滅,皆滅盡定。
「滅盡定」,那是不容易修到,很少很少的,在定當中,是最高的定。定可分九種,初禪、二禪、三禪、四禪、空無邊處定、識無邊處定、無所有處定、非想非非想處定,最上面就是滅盡定,這是定法當中最高的定。
無所有處,是屬於無色界的。滅盡定是「已離無所有處染」,無所有處的煩惱染已經離開了。換一句話,還是屬於非想非非想定的層次,可是,不是非想非非想定,這裡面有一點不同。「從第一有更起勝進」,「第一有」,就是三界生死當中的最高處,就是非想非非想天。在非想非非想天,這個定「更起勝進」,再起一種精進向上。這個方法,和無想定差不多,但不同一點是「暫止息想作意為先」。無想定是外道定,他以為「想」是生死根本,把一切想停掉了就好了。這是外道的想法,這是錯了。滅盡定,或者講「滅受想定」。修滅盡定的人,雖然也是息這個「想」,滅「受」及「想」,使它不要起來,但是他知道這是暫時的,不是永遠的究竟辦法,所以他只是「暫止息想作意為先」。他可以達到一個比無想定還要高的境界,「所有不恆行及恆行一分心、心法滅為性」。我們一般眾生從來沒有斷過的,就是染污的第七識;第七識相應的,就是恆行心心所法。不但前六識不恆行的心心所法停了,第七識染污的心心所法也不起了,這就是達到了滅盡定的境界。
無想定是凡夫定,滅盡定是聖人的定,是要得了三果以上的聖者,或者是得了四果阿羅漢果,或者是大菩薩、佛才有的。所以說滅盡定和上面的無想定不同,它的目的是休息一下,等於我們很煩、很累,要休息休息睡一覺一樣。三果以上聖人的休息,有一種特殊的休息方法,就是修這個滅盡定。得到了滅盡定的話,一切的心心所法寂然不動,不起了。不曉得的人以為這叫涅槃了,其實不是的,還不是涅槃,但是,那個境界同涅槃非常類似的。入了滅盡定,有的可以經過很久很久的時間。釋迦牟尼佛到八十歲那一年,在毘舍離國身體有病了,經裡講他就是入滅受想定。入了這個無受想定以後,苦痛當然就止息了,他在這裡面休息一段時間,而後才出定。所以,這是三果以上的聖人,為了使身心暫時得到充分的休息,或者是對外面環境的煩擾之類的,得到一種休息,他才修這個定。他明明了了知道這不是究竟的,所以叫「暫止息想」。暫時的,等到出了定的時候,還是恆行、不恆行的心心所法又起來了。這是第七識不清淨的染污心也不起了的聖人。
「不恆行,謂六轉識。」「轉」是生起來的意思,六種生起的識,有的時候起,有的時候不起,就是「不恆行」。「恆行」的是「攝藏識及染污意」。「攝藏識」就是第八阿賴耶識,「染污意」就是第七識,這個也是我們眾生一直一直都有的,所以叫「恆行」。滅盡定,是六種轉識不起,染污意也滅了,但恆行的阿賴耶識還在那裡活動,所以叫「恆行一分心、心法滅」。
丁 無想天
云何無想天?謂無想定所得之果。生彼天已,所有不恆行心、心法滅為性。
佛教講的定力,修什麼定,不得解脫的,將來就要得什麼樣的果。證得初禪定,將來要生初禪天;得二禪定,將來就要生二禪天;得了無想定,生無想天,無想天屬於四禪天。「所得之果」,這就是報;眾生生到無想天,是「無想定」所得的果報。「生彼天已」,生到無想天的,不恆行的心、心所法都不起了,和無想定的境界一樣。不過,像我們人修無想定,我們的身體仍在欲界;死了以後生到無想天上去的話,心理上不起六識的境界,和無想定一模一樣。
照經上或者論上講的,生上去的時候,最初心還是有「想」的,一起「想」以後,接下去就是「無想」了。等再一起「想」的時候,就是從無想天退,等於說在無想天上就死了,那麼又要隨業生到什麼地方去受報。無想天因為一切心心所法滅,這種境界本沒有心,不能在心上建立,所以說是一種不相應行。
戊 命根
云何命根?謂於眾同分,先業所引住時分限為性。
我們中國人時常講「命根子」,佛法也講「命根」,從生出來到死,一直有個命根在那裡。比方無想定,心心所法雖然不起,命根還在;生到無所有處天、非想非非想處天,命根也還是在。其實,「命根」並沒有一個什麼真正的命,是假想的,假立的。
「眾同分」,又是佛教一個很特別的名字,下面有解說的。比方我們人和人,是一種同類,樣子也差不多。雖然仔細看起來,眼睛、耳朵、鼻子,沒有一個人完全一樣的,但是大致上看的話,大家都差不多,人和人都有一種共同性,同屬一類,叫「眾同分」。所以,天和天,就叫「天同分」。人和人,都是人,我們就叫「人類」,人同這一類,「人同分」。比方我們生在人間,人的眾同分;生在天上,屬於天類,天的眾同分。
「於眾同分」一生了以後,「先業所引住時分限為性」。從前過去生中的業力,所引起的一種力量,能夠安住多少時間,在這個限度之內,我們就假定一個名字,叫做「命根」。假定說人都可以活一百歲,這命根就決定了。一個人前生造了人的業,現在生在這個世間做個人,一生下來的時候,這命根就決定了是一百歲,不會超過的。當然,事實上,或者多少會多幾歲,但是,有一個限度。為什麼不會超過呢?因為過去的業力所引起的力量,決定在這個限度之內可以維持,可以一直一直活下去,這我們就叫「命根」。當然,當中發生其他的橫禍、飲食不當、自己不曉得照顧這一類,慢慢慢慢活不到一百歲,那是另外的問題了。
比方我們修條馬路,馬路有高級的,有低級的。要修最高級的馬路,那它要講標準的,水泥是什麼樣的水泥,放水是放多少水,拌水泥是怎麼拌,下面地基怎麼做。這一條馬路舖好,比方說三十年、四十年,它有一個限度,就是沒有人走,超過了這個年數,這條路還是要壞的。假使說這條馬路本來是可以載十噸重,現在弄個二十噸重的東西,一下子把它壓壞了,那是另外的問題了。如果稍稍有一點壞,趕快修補,可以維持久一點。等於我們人一樣,有了病,趕快醫病;生理上,飲食、冷熱,招呼好一點,可以維持,否則不到這個界限就破壞了,它有個限度。什麼都有限度的。我們家鄉有一種樹,叫楊柳樹,長得快得很,一長就長得很高、很快。長,它一直長到色界天嗎?不會!它長到差不多就不長了,它有一個限度。為什麼長到差不多就不長了呢?就是它這個種子只能長到這個程度,不能再長高了。儘管怎麼長,到了這個地方它就停止了。等於我們人,不管怎麼保養,就是天天吃人參,也沒有用的。到達那個時候,還是不成的,因為我們這個生命它就有一種決定。從前業所引的,現在得到我們這個人的身體,就有一種局限性,有一種限制性。等於我們修了一條馬路,看是什麼馬路,高級的、低級的,它有多少年數,都有這種決定在那裡。這個就是比喻我們的命根,命根就是這個樣子。
我們因前面過去的業生下來,使我們這個人可以維持多少時間,一百歲、一百二十歲,就在這個時間之內,它不斷的,生命可以一直一直維持,不會斷的,我們就叫它命根。命根還在,就是生命還在,但這個命根也是假立的。
己 眾同分
云何眾同分?謂諸群生各各自類相似為性。
「眾同分」,就是眾生同類的類似。比方,我們人和人是一類,叫「人同分」。天和天同一類,叫「天同分」。畜生和畜生是一類,鳥和鳥是一類,魚和魚是一類。不過,平常大多只講「人同分」、「天同分」。眾生業報所感,生到同一趣當中,雖然業報各各不同,可是樣子都差不多;如我們人都差不多樣子——同分。所以說「謂諸群生」,這個「群生」就是眾生,天、人、地獄、畜生、餓鬼都是的,叫做一切眾生。「各各自類相似」,一類一類的,彼此之間一種差不多的、類似的特性,這就叫「同分」。因為有各式各樣的同分,叫「眾同分」。我們人為什麼都差不多的?因為有人同分,就是人的一種類性、共同性。唯識家講這是不相應的假法,是假有的。
庚 生、老、住、無常
云何生?謂於眾同分所有諸行本無今有為性。
云何老?謂彼諸行相續變壞為性。
云何住?謂彼諸行相續隨轉為性。
云何無常?謂彼諸行相續謝滅為性。
這四個,生、老、住、無常,佛法真正講「無常」,有時是講「變化」的意思,但這個地方講的「無常」,差不多就是「死」的意思。我們也有講「無常到」,後來慢慢變成無常鬼來了,其實無常到就等於是死亡到,死亡的意思一樣。所以,生、老、住、無常,就是生、老、住、死。
佛法之中,拿眾生來講,人也好,天也好,地獄、畜生、餓鬼,都是一樣的;生,生了以後,老、住,到最後是死。有些分成三種,把「老」和「住」合而為一,現在這裡把它分開,所以分成四相。約眾生講,叫生、老、住、無常;假使是我們這個地球,那不叫生、老、住、無常了,叫成、住、壞、空。成,這個地球慢慢慢慢形成了,成功了;一個長期的安定維持;慢慢慢慢壞了;到最後,地球也毀了,不見了,就是成、住、壞、空。比方一張桌子,現在造成了;用五年,用十年,都是這張桌子——住;慢慢慢慢壞了;到最後垮了,沒有桌子了。世間上的一切,都是經過生、老、住、無常這一個過程,一切都是變化的過程。這四個過程,叫四相,一切有為法就是這四種的相。假使將「住」和「老」合而為一,叫三相。有為法有三相,或者說有為法有四相。眾生也好,非眾生也好,一切有為諸法,從生到滅的過程,有這四個階段。
現在這個地方的生、老、住、無常,還是以我們眾生來講。「眾同分所有諸行」,上面講人同分、天同分,畜生、餓鬼,都是一類一類的眾生,每一類的眾生就是「諸行」。這個地方的「諸行」,和上面講的相應行、不相應行的「行」意思不同。相應行、不相應行的行,是五蘊當中的行蘊。現在這個地方的「行」字,是廣義的「行」,一切生滅變化的法,就是叫做「行」。在我們常識當中,所能見到、所能想到的東西,都是在不時變化過程當中的東西,我們叫做「行」。「行」就是流動的、不斷變化的東西,這個「行」有四個階段,叫做生、老、住、無常。我們眾生都想有一個「我」,佛說真正講起來,眾生沒有別的東西,就只是「行」。我們這個五蘊和合的身心,五蘊都是行,所以說「眾同分所有諸行」。「本無今有為性」,「本無今有」叫做「生」。像我們人,起初當然是由父母和合結生,後來生出來。不過這個「生」,和我們中國人講的「生」不同。我們中國人講的生是母親懷胎十月滿足了,生產了,叫做生。某個人家生了個孩子,叫做生。佛法的「生」不是這樣子的生,而是父母和合、男精女血結合,一個新生命的開始,那個時候叫做「生」。本來沒有,而現在有個新生命開始了,這就叫做「生」。本無今有叫做生,這是「生」的定義。比方這桌子本來沒有的,拿一點材料拼一拼,工人再敲敲弄弄的,做成一張桌子,本來沒有而現在有了。不過,它不是生命,所以,我們不叫它做「生」,叫「成功」了。所以,諸行的開始叫做「生」。
什麼叫做「老」呢?「謂彼諸行相續變壞為性」。就是眾同分的諸行,像我們這個五蘊相續,前前後後連起來,可是,慢慢慢慢在變化,慢慢慢慢在變壞,這個就叫做「老」。幾歲叫老呢?這個話很難講。其實我們的機能衰退了,我們身體上所有的能力,無論是消化的能力、思想的能力、血液循環、氣力,不管那一種力量,慢慢慢慢地衰退了,我們現在叫做退化,這就是「老」。老了,慢慢露出一頭白頭髮,牙齒掉了,耳朵重聽,這叫老的相。真正我們生理的衰退,叫做「老」,所以「老」的定義是「諸行變壞」。我們這個父母所生的五蘊,生了以後,不斷相續,一天一天一直一直的連下來,它開始就慢慢慢慢變化了,慢慢變壞了,「老」的意思就是這樣。
什麼叫「住」呢?「謂彼諸行相續隨轉為性」,還是這個諸行,不斷的相續隨轉。什麼叫「隨轉」呢?今天這樣,明天還是這樣,後天還是這樣;這叫「住」,沒有什麼變化。其實,不是沒有變化,只是我們身體的能力,比方我們眼睛看的能力、耳朵聽的能力,或者是氣力,沒什麼大變化,一直一直這樣維持下去,這就叫「住」。「住」的意思就是維持,一直能夠維持下去,這叫「住」。
這個「無常」,就是死了。所以,「云何無常?謂彼諸行相續謝滅為性。」這個五蘊諸行相續、相續,相續到那一個時候,相續不下去,崩潰了。像花一樣的,謝了、掉了,沒有了、滅掉了,這個就叫死,叫無常了。因為我們這個人是活的,我們叫活人,有機的,血液循環、思考,眼看、耳聽,樣樣會。到了那一個時候,這許多都沒有了。看看還是一個人,其實已經不是人了,已經死掉了。有眼睛不能看,有耳朵不能聽,手還在那裡,也不會張、也不會動,什麼都不會了,這個就叫「無常」了,已經「無常」了,已經死了。「死」的定義就是這樣。
本來這都是世間上的話,很好懂的,佛法只不過把它解說得清楚一點。什麼叫生?什麼叫老?什麼叫住?什麼叫無常?這都是我們這個五蘊生了以後,不斷變化,一定經過的,誰也逃不了的。生、老、病、死,那一個逃得了的?沒有一個可以說我生了以後不老,永遠不老,沒有這回事情。所以道教徒想長生不老,這是夢想,顛倒夢想。多活幾歲是可以的,沒有永遠不死的,沒有這回事情。以佛法來說,一切諸行不斷變化,最後歸於消滅。這四個過程就是諸行的四種相——生、老、住、無常。
辛 名身、句身、文身
云何名身?謂於諸法自性增語為性,如說眼等。
云何句身?謂於諸法差別增語為性,如說諸行無常等。
云何文身?謂即諸字,此能表了前二性故;亦名顯,謂名、句所依,顯了義故;亦名字,謂無異轉故。前二性者,謂詮自性及以差別。顯,謂顯了。
這個地方的「名」、「句」、「文」,實際上是印度文字學最基本的,不過我們中國人弄不懂,時常弄錯。文,我們中國人的意思是文章的文;文字,我們就說是一個一個的方塊字,可是印度不是的。
我們講話,這是人、眾生才有。有情眾生,像我們人,發出聲音來,表示一種意義;像狗叫、鳥鳴,我們不懂,其實它裡面也表示一種意思的。名、句、文,就是依這種聲音而立的,離開了這種聲音,就沒有名、句、文。外面的風吹,水流——嘩嘩嘩嘩,也有聲音,但這種聲音是沒有名、句、文身的。
什麼叫「文」呢?就是字母。學過外文的應該就懂了,比如說英文,A、B這一個一個的字母。我們現在講的是印度的文法,印度的梵文也是一樣有字母的,第一個是「阿」,跟A字差不多。一個一個的字母,這叫「文」。什麼叫「名」呢?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拼起來,就成了一個我們現在普通講的「字」,但印度不叫「字」,叫做「名」。換一句話,就是成一個詞,不管是名詞、動詞、介詞……,成一個詞,那個詞就叫「名」。一個名、一個名、一個名結合起來,表示一種差別的意義的,這叫「句」,成為一句句子。比方「眼睛」、「耳朵」,這個是「名」,眼睛就是眼睛,耳朵就是耳朵,沒有其他的意義在那裡。就是說「火」,或者說「凍」、「冷」,不管說什麼,一個詞、一個詞,就是表示這個意義,這就叫做「名」。但是我們把「名」連起來,把名詞、動詞、介詞等結合起來,就變成一句句子,表示了這個法的某種意義,這就叫「句」。
這個地方舉個例子,「名」,「如說眼等」,比方眼睛;眼、耳、鼻、舌這些,都叫「名」。佛法裡時常說「諸行無常」,這是一個句子;假使說「諸行」,那就是五蘊了。諸蘊無常,表示諸行是無常的,這成一個句子了,否則不成句子。比方拿中國話來講,「錄音機」、「眼鏡」,都還是一個東西,叫做「名字」。假使說「我的眼鏡壞了」,這就成句子了。拆開來單單說「壞」、「我」、「眼鏡」的話,不管是名詞、動詞,都只是一個一個的「名」。
現在我們是發明了文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寫;寫文章的,一句一句、一大篇一大篇的寫。在從前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釋迦牟尼佛說法是嘴裡講的,所以,佛法所講的名、句、文身,是專門以聲音來講的。後來的《楞嚴經》云:「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A62]。我們這個世界上的教,以什麼為體呢?「清淨在音聞」,就是以我們聽到的聲音來建立的。但是,單單的聲音,還是個字母,還是沒有意義的。要一個一個單音字母結合起來,拼起來成為一個字,這才表示了一個法。一個字一個字結合起來成個句,那就表示意義。
我們講話、寫文章,一分析的話,都不出於名、句、文身。什麼叫「名身」?「身」字最後講,先解說「名」。「於諸法自性增語為性」,就是對於一一法的自體,用一個聲音去表示它,但是,這個法實在是沒有這個聲音的,這就叫「增語」。以現在的話來講,這是個符號。事實上這個東西並沒有這個語言的聲音在那裡面,只是用這個語言去表示它,語言文字都不過是一個符號,這叫做「增語」。好像加一個符號上去,來表示這個法的體性,這個就叫「名」。不要以為這個叫「眼睛」的,它一定是叫「眼睛」,那就錯了。假使讀英文的就知道了,英文裡決定不會叫它「眼睛」的。至於叫它什麼,這世界上各說各的,各人講各人的話,但是,都是用聲音來表示,這全世界的人都是一樣的。所以,語言是假有的,不是實在的。可是,語言能表示一切法的自體,這個就叫做「名」。所以,真正講起來,語言的功用是讓我們人與人之間彼此互相溝通、互相表示。不曉得的人,好像把它看得實在得很,其實語言不實在的,千變萬化。拿一本大字典來翻翻看,一個字不曉得有多少解說,這樣解說也可以,那樣解說也可以,從古代到現在,這個字一直在變,沒有一定的。現在我們又發明了許多特別的名字出來,它都表示一個意義,都是「增語」,實際上那個東西根本沒有這個字眼,這些都是符號。凡是增加,依聲音去表示一切法的自性的,比如說「眼」、「聲音」、「眼鏡」,這個都叫做「名」。
對於「諸法」的「差別,增語為性」,對於一一法上所有的各式各樣的種種意義,你表示它的話,這個就叫做「句」了。如同我們這個人,籠里籠統的講「人」,但是人是複雜的,各式各樣的。比方說人的眼睛如何,人的語言如何,人的行為如何,這都成了一句句子。當然,不講其他的,單單講「眼睛」,那還是說這個法的自性,是「名」。表示一個法上種種差別意義的,叫做「句」。因為佛法講「諸行無常」,這裡特別把「諸行無常」做個例子。所以,「名」是表示一個法的自體,「句」是表示這一個法的一種意義。
「云何文身?謂即諸字」,就是許多「字」。這個字,我們現在叫字母,如A、B、C、D等。我們中國的文字不同,是一個一個,一筆一畫寫的象形字。別人講的語言是拼音的文字,印度也是拼音的文字,這個「字」,就是我們現在稱的字母。「此能表了前二性故」,因為能夠表示、顯了前面「諸法的自性」、「諸法的差別」這兩種性,所以叫做「文」。這兩種都是要用「文」來做基礎的,如果沒有字母的話,什麼也不能講了。這個地方的「文」也好,「字」也好,都是字母的意思。
「亦名顯,謂名、句所依,顯了義故」,這個「文」、「字」——字母,也叫做「顯」,因為名、句都是依它才顯了出來。如果沒有字母,名、句都沒有辦法表現出來,所以也叫做「顯」。「亦名字,謂無異轉故」,「無異轉」,這是印度人將講話的聲音,分析出基本的音,形成字母。比方說英文,分成二十六個基本的音,就有二十六個字母。文字字母是屬於音聲的基本,都分析為幾大類,A就是A、不是B,B是B、不是A,一個字一個字都是分開的,彼此之間不能通用的,所以叫「無異轉故」。上面說「此能表了前二性故」,下面解釋「前二性者,謂詮自性及以差別」。「詮」就是「表示」,名是表示自性的,句是表示差別的,所以稱之為「顯」。顯,就是「顯了」的意思。
名身、句身、文身,「身」在印度話就是「迦耶」,就是積聚的意思,幾種合起來的意思。印度文字學上有這許多分析的,一個字母,叫「文」;兩個字母連起來,就是「文身」;還有三個字母連起來的,叫做「多文身」,加個「多」字。這個地方沒有講到「多」,只有文身。「名」,名字也可以連起來的,比方說「米」、「麥」——米麥,這是兩個名詞連起來。比方動詞,「動」、「搖」——動搖。像這類的,叫做「名身」。假使三、四個以上連起來的,就叫「多名身」。「諸行無常」是一句,「諸行無常,是生滅法。」有兩句連起來了,這個就叫「句身」。三句、四句的話,那就叫「多句身」。一篇文章,其實是許多句身慢慢慢慢連起來的。當然,寫成文章的話,上面還有許多,可以分成一段一段、一節一節、一章一章的,到最後成為一篇。
這個名、句、文身,本來是印度文字學上的,佛法為什麼要講這個呢?因為佛還是用印度話來講,當然還是說到這個。經上有的講佛是一種清淨的名、句、文身,或者眾生的名、句、文身怎麼樣,所以阿毘達磨也講名、句、文身。中國字稍稍不同一點,我們是以方塊字為基礎,一個字、兩個字連起來。一句一句,大體上差不多,不同一點,我們是以一個字為基礎的,他們是以一個聲音為基礎。
壬 異生性
云何異生性?謂於聖法不得為性。
我們中國人叫「凡夫」,佛法的名字叫做「異生」。「異生性」,就是對於「聖法不得為性」,他沒有得到聖者的法。「聖法」,佛法裡講一種清淨無漏的智慧、無漏的定、無漏的戒。得到了清淨無漏的戒、定、慧,就是聖人。成為聖人,照道理也有名字的,叫「聖性」,得了聖者的性,就是得到無漏的法,不過這裡沒有講。我們凡夫因為沒有得到聖人法,在我們的生性裡面,一點點聖法都沒有,所以就叫做「異生性」。凡夫之所以成為凡夫,就是這個意義。
到此為止,行蘊講了,行蘊之中的相應行,就是心所法。不相應行,就是得、無想定之類的這許多法,其中或者是以心來說的,或者以色來說的,有的以心、色來說的,都沒有特殊體性,所以說沒有決定性,都是假立的。
第五節 識蘊
云何識蘊?謂於所緣了別為性。亦名心,能採集故;亦名意,意所攝故。若最勝心,即阿賴耶識,此能採集諸行種子故;又此行相不可分別,前後一類相續轉故;又由此識從滅盡定、無想定、無想天起者,了別境界轉識復生,待所緣緣差別轉故;數數間斷,還復生起,又令生死流轉迴還故。阿賴耶識者,謂能攝藏一切種子,又能攝藏我慢相故,又復緣身為境界故;又此亦名阿陀那識,執持身故。最勝意者,謂緣藏識為境之識,恆與我癡、我見、我慢、我愛相應;前後一類相續隨轉,除阿羅漢、聖道、滅定現在前位。如是六轉識及染污意、阿賴耶識,此八名識蘊。
這不好懂了,真正要詳細講,講不了,簡要說一些。五蘊當中的最後一個,色、受、想、行、識的識蘊。唯識宗講識,講八種識,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第七識叫末那識,第八識叫阿賴耶識,都包括在這個「識蘊」裡面。我們中國人籠里籠統的,一個「心」字就講完了,當然,雖然也還有其他的名字,普通都沒有這種詳細的分析。「識」字的定義,就是「於所緣了別為性」。「所緣」,就是境界。「了別」,就是明了、區別。佛法之中,講識蘊的「識」,就是對於所緣了的境界,能夠了別它。能夠明了、區別這是什麼、那是什麼,能夠去了別它,這就是「識」的作用。佛法講要認識一個東西,就要區別,如果不能區別,就不認識。比方看到幾個人,能夠知道是某人、某人,這是怎麼認識的呢?決定是因為這幾個人一個一個不同才能認識,假使個個完全一樣的話,就分不出來,叫不出來了。一模一樣,那能知道誰是誰?所以,這個認識作用,就是瞭解差別,知道這樣不同、那樣不同,也就是區別、明了。
佛法之中有三個名字,叫「心」、「意」、「識」。先以通的意義來講,凡是我們這個心識,都可以叫「識」,也可以叫「心」。「心」是採集的意義。比方像蜜蜂到花裡東採一點、西採一點,把它帶回蜂窩裡去藏起來,這叫「採集」。我們的心怎麼採集的?看到這樣、看到那樣,喔!這個是這樣,那個是那樣。看了,慢慢慢慢了別了以後,好像去採了藏起來一樣,記起來了,慢慢慢慢知道了,這就叫「心」。心,不能拿我們中國字典翻出來,用我們中國話來解說,那是配不起來的。這都是講印度文字,印度文裡面這個「心」是採集的意思。也可以叫做「意」,意是一種「思量」的意思,這裡說「意所攝故」,就是屬於思量所攝的。什麼叫思量?量,本來也是一種比喻,像我們拿個尺量一量多少一樣,有一種測度的意思。心理上有思惟、度量這一種作用,佛法的名字叫做「意」。凡是有一種思惟、思量的作用,能明了、區別去認識對方的,叫做「識」。能夠認識,而能夠把它保藏,這叫做「心」。對境界上去認識的時候,有一種思惟、思量的作用,稱之為「意」。總而言之來講,三種的意義有三個名字,這個是從《阿含經》以來就有的,叫「心」、「意」、「識」。現在,以唯識的意思來講。
第一項 第八識(心)
「若最勝心,即阿賴耶識,此能採集諸行種子故;又此行相不可分別,前後一類相續轉故;又由此識從滅盡定、無想定、無想天起者,了別境界轉識復生,待所緣緣差別轉故;數數間斷,還復生起,又令生死流轉迴還故。」「最勝」,就是特殊的意義。在「心」來講,八種識都可以叫做心,都有心的意義,但是以特殊的意義上來講,這個心就是阿賴耶識,就是第八識。阿賴耶識為什麼特別叫做「心」呢?「此能採集諸行種子故」,它能夠採集一切諸行的種子,藏在阿賴耶識裡面。所以,講唯識宗,講阿賴耶識,就要講種子。種子,也是一個譬喻。比方說豆子也好,米、麥也好,從種子生出來,將來結果;結這個果,又可以生起種子來,種子是這麼一回事。這個地方就說,我們在認識境界的時候,比方用眼睛看的時候,青、黃、赤、白,起個眼識,青、黃、赤、白的影像就潛藏在阿賴耶識裡面,成為青、黃、赤、白的種子。眼識起了這個作用,就叫「現行」。現在起來的活動,剎那過去,剎那滅了,就成為眼識的「種子」,將來青、黃、赤、白之類,再從這裡面現起出來。所以,這個種子識,用現在的話來講,叫做潛能,一種潛在的能力。我們去看了什麼東西,它能將看到的一切化為潛在的能力,藏在這個心的裡面,這就叫阿賴耶識。阿賴耶識採集諸行的種子,所以,阿賴耶識就是將來一切法生起的原因,好像種子生出來一樣。
「又此行相不可分別,前後一類相續轉故」。阿賴耶識究竟是什麼樣子?這可沒有辦法講了。因為我們現在所想得到的,所能夠瞭解的,就是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這六識。這是我們一般人都能夠瞭解的,它是在我們心裡表面上的心理活動,裡面還有一種比較深細的心理作用,現在世界上的心理學家研究起來,有的叫做「下意識」,有的叫做「潛意識」。就是在意識之下的,我們好像不曉得有沒有,可是存在的,不能說沒有的。用種種研究,用種種理論討論起來,決定有這一種很微細很微細的精神活動存在,佛法的名字叫它阿賴耶識。阿賴耶識是什麼樣呢?說不出來,因為「此行相不可分別」。像我們的眼識看到什麼東西,耳識聽到什麼聲音,這部分我們可以瞭解,可以分析得出來的。但是,阿賴耶識的「行相」,它對於境界去瞭解,行於境界的相,「不可分別」的。為什麼不可分別呢?「前後一類相續轉故」。說個譬喻,好像高一點的地方有個瀑布,嘩嘩嘩嘩嘩,沖下來,到了下面,才看得清楚。在上面,它其實前面的水不是後面的,後面也不是前面的,都在變化的,可是望過去的話,看起來始終就是這樣,說不出前面是怎樣、後面是怎樣,分別不出來。看過去是一片,其實是前面的水都到了下面,後面的又來了,前後是不同的,可是我們看不出來,看起來只看見一片。前後看起來一模一樣,可是,剎那剎那不同的;雖然說不同,可是看起來一直一直都是這樣。阿賴耶識的行相不可知,所以不可知,它「前後一類相續轉故」。所以,大乘經裡叫相續恆轉「如瀑流」,不斷不斷的轉,好像瀑流水一直沖下來一樣。它不斷地變化,可是我們不能瞭解,看起來它好像是完全一模一樣的;看起來是一樣的,其實是不斷地變化。我們這個微細的心識也是這樣,前前後後一直不斷的相續流轉,不斷的變化,可是「一類相續轉故」,前後是一類,看起來好像還是一模一樣的。《成唯識論》裡面講「不可知執受」[A63],「不可知」,就是這個地方「此行相不可分別」的意思。那麼,既然說不可知,怎麼曉得呢?仔細研究起來,這個東西非有不可的,都是很微細很微細的潛藏在我們心識裡面。
「又由此識從滅盡定、無想定、無想天起者」,得滅盡定、得無想定、生在無想天的人,六轉識都不起了,都沒有了。得到了滅盡定的話,連第七末那識都不起了。但是,還是一個活人,他裡面的阿賴耶識還是一樣不斷不斷地相續而流。因此,我們稱之為「無想」的,都不過是指六識來講的。等到從滅盡定起來、從無想定起來、從無想天死了以後再起來,又起這個心的時候,「了別境界轉識復生」,就是了別境界的六種轉識又生起來了。「待所緣緣差別轉故」,所緣的因緣,各式不同,假使有色,眼識起來了;有聲音,耳識起來了;有香,鼻識起來了。「轉」,是依此而起的意思。眼、耳、鼻、舌、身、意識,叫做了別境界的識,是依阿賴耶識而生起的,所以叫做「轉識」。了別境界的轉識又生起來了,生那一個識呢?不一定,看所緣的境界差別而轉。起來的時候,普通都是意識,接下來,有聲音,就聽聲音;有顏色,就起眼識;這六種識,各各差別。
「數數間斷,還復生起」,得了無想定、生了無想天,前六識都不起了,裡面其實阿賴耶識還是一直一模一樣的,所以,還是一個活人,到了時候,又起來了。「又令生死流轉迴還故」,「迴還」,就是輪迴;生死流轉迴還,就是我們中國人所講的輪迴。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生了又死、死了又生,這也是依阿賴耶識而建立的。我們普通向來都這樣講,比方說一個人快要死了,普通眼睛都已經看不到了,他的眼識已經沒有了。慢慢慢慢的,耳朵也聽不到了,耳識也沒有了,鼻識也沒有了,話也不會講了。呼吸還在,身上還有熱氣,活還是活的,那他知道什麼嗎?有的還有一點知道,有一點感覺。到最後,呼吸斷了,熱氣消了、沒有了,這就表示阿賴耶識也不起了,那就死了。最後,阿賴耶識離去了,就死定了。生,是怎麼生呢?假使說中陰身的話,在父母和合的時候,中陰身(就是阿賴耶識)最先入胎,在父精母血相結合的時候,一剎那現起,這個新生命現前。所以,〈八識規矩頌〉裡面有一句話,叫「去後來先作主公」[A64]。我們死,要離開的時候,它是最後;我們要生的時候,它在最前面。這是什麼呢?叫阿賴耶識。「又令生死流轉迴還故」,我們死了又生、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生了又死,都是依阿賴耶識在那裡流轉迴還的。到真正解脫生死的時候,阿賴耶識也滅了;這沒有說明,但可以表示這個意思。以《成唯識論》來講,阿賴耶識滅,到最後究竟解脫成佛。阿羅漢的話,也是要滅阿賴耶識的,生死流轉這就還滅了。
識蘊,就是心、意、識,這三個名字有共同的意思,但是也有各自特殊的意思,現在以特殊的意義來講。以特殊的意義來講,心,就是阿賴耶識,八識當中的第八識。上面已經講許多阿賴耶識的作用,現在對於阿賴耶識這個名字再加以解說。「阿賴耶識者,謂能攝藏一切種子,又能攝藏我慢相故,又復緣身為境界故;又此亦名阿陀那識,執持身故。」「阿賴耶」是印度話,以中國話翻譯,玄奘法師翻做「藏」,所以「阿賴耶識」就是「藏識」。這個「藏」,古代的人翻做「宅」——房子;或者翻做「窟」——洞,就是東西可以藏在裡面的,所以叫做阿賴耶識。
阿賴耶識為什麼叫「藏」呢?有三個意義的解釋。一、「謂能攝藏一切種子」,一切法是依種子而生起的,一切種子都含藏在阿賴耶識裡面,所以叫阿賴耶識為「藏識」。比方我們平常說造業,業就是業種子,是一種潛在能力,就藏在阿賴耶識裡面。不一定單單講業,一切法,就像上面講的眼、耳、鼻、舌、身,色、聲、香、味、觸,這一法一法都是種子,也都包含在阿賴耶識裡面,所以阿賴耶識又叫「藏識」。
第二個定義,「又能攝藏我慢相故」。眾生是執著我的,佛法講生死的根本就是著我。「我」當中,最後的一種叫「我慢」,是上面講過的七種慢裡面的一種。我們每個人都是以自己為中心,有生存的意志,人人都要我一直生存下去。這個「慢」是屬於一種意志性的,所以,「我慢」就是一種我永遠永遠存在的要求。其實,並沒有「我」,是下面要講的第七識,把阿賴耶識看錯了,把它看成「我」的樣子來執著它。所以,最根本的執著我,不是執著別的,就是執著阿賴耶識。阿賴耶識從來沒有斷的,而且表面上看起來是一模一樣,好像嘩嘩嘩嘩沖下來的瀑布一樣,望過去,一片水像是一片布,好像沒有動一樣,實際上是生滅無常的,全部是變異的。因為阿賴耶識好像是不動的、不變的,好像是一個一樣的,所以就執著它是「我」。因為最後的根本執我,就是執著阿賴耶識,所以這裡說「又能攝藏我慢相故」——成為「我慢」所執著處。執著阿賴耶識為我,這個就叫攝藏我慢相。這個「藏」字,帶「執著」的意義,但是,並不是阿賴耶識自己執著自己,是別人執著。
「又復緣身為境界故」,這是第三個意思。我們這個身體,是阿賴耶識所緣的。比方身識,身識所能夠瞭解的是「觸」,不是能夠緣這個身根的。我們的眼、耳、鼻、舌、身根,這內身的一切,是阿賴耶識所瞭解的,不過它這個瞭解是微細又微細,我們一般人不能瞭解。所以,真正修行的人,到最後的時候,在最微細處,才能夠體解出來的。我們不太能瞭解,但是這個身,是為阿賴耶識所緣的,阿賴耶識緣這個身為境界。所以,《解深密經》云:「於身攝受藏隱,同安危義故」[A65]。有了我們這個身體,就有阿賴耶識;沒有阿賴耶識,就沒有我們這個身體。為什麼呢?就死了。所以,活的身體與阿賴耶識不分離,阿賴耶識好像在這個身體裡面,和這個身體同存同亡一樣,共同安危的。身體好,它也存在;身體壞了,它也不存在。所以,它也有攝藏的意思,也有緣這個身為境界的意思。
「又此亦名阿陀那識,執持身故。」阿賴耶識還有一個名字,叫「阿陀那識」。阿陀那,是印度話,就是「執持」的意思。阿賴耶識「執持身故」,它執著我們這個身體,好像把身體拉攏,使身體成為一個整體的有機的活動。因為有阿賴耶識的作用在裡面執持身,所以給它取個名字叫「阿陀那」,其實「阿陀那」就是「阿賴耶」,這是異名。阿賴耶識有好幾個名字,普通都叫「阿賴耶」。到這裡,心講過了,特殊的心——最勝心。
第二項 第七識(意)
「最勝意者,謂緣藏識為境之識,恆與我癡、我見、我慢、我愛相應;前後一類相續隨轉,除阿羅漢、聖道、滅定現在前位。」以通泛的意思來講,六識都叫「意」。以特殊的意義來講,唯識宗講這個「意」最特殊的,有「末那」的意義的,叫第七末那識。「末那」就是「意」的意思,就是第七識。
每一個識,都有一個所緣的境界,眼識緣色,耳識緣聲,阿賴耶識緣身為境界,末那識是「緣藏識為境之識」,就是緣阿賴耶識。因為阿賴耶識前前後後不斷,前前後後看似一模一樣,它就執著這個就是「我」。所以,真正執著我的,不是阿賴耶識,阿賴耶識是被執著的。第七識才是能夠執著的,執我的是第七識,所以叫「緣藏識為境之識」。
阿賴耶識,在佛法叫做「無覆無記」,它是生死有漏法,但是不能說善說惡的。末那識雖然也不能說善說惡,但它畢竟是與煩惱相應,所以叫「有覆無記」。這個「恆」,是從來不斷,一直如此的。它一直都是與我癡、我見、我慢、我愛這四種根本的重要煩惱相應,換一句話,有這個末那識,就有我癡、我見、我慢、我愛。癡、見、慢、愛這四種煩惱,上面都講過的,這裡特別多加個「我」。我癡,就是對於「我」不瞭解,不瞭解有我無我,以為有我。我見,就是執著有我。我愛,就是愛著這個我。我慢,是依我而起的一種高慢、一種自尊心。生死意志最根本的地方,就是在這裡。所以,真正要了生死、得解脫,就要將末那識裡面的我癡、我見、我慢、我愛徹底解決了,就解脫了。
「前後一類相續隨轉」,普通凡夫眾生,可以說無始生死以來,第七末那識就一直一直跟著阿賴耶識轉,相續而來沒有間斷的。不過,它是可以在三個位子上斷的:阿羅漢斷,聖道斷,滅盡定現在前位斷。到了阿羅漢,我癡、我見、我慢、我愛這些煩惱徹底斷盡了,第七末那識也就斷了,這個斷是究竟斷。第二個叫聖道,比方修行的人證初果,我們叫開悟。當真正開悟證初果,無漏智慧起來,聖道現前的時候,末那識暫時就不起了。不過,這還沒有徹底解決問題,等到出定以後,末那識就又起來了。另外還有一個不起的時候,就是「滅定現在前位」,滅盡定的程度,比初果還要高一點,或者是證了三果不還果的人,他可以生滅盡定。一入滅盡定的時候,末那識就不起了。無想定是六識不起,滅盡定是六識與七識都不起,所以第七識在這三個位子上不起作用。到阿羅漢,就徹底解決,根本斷了;其他的,斷了還要起來。
第三項 前六識(識)
「如是六轉識及染污意、阿賴耶識,此八名識蘊。」「六轉識」,我們普通叫「六識」,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識。「轉」是生起來的意思,依阿賴耶識、依末那識而起的,所以叫「六轉識」。「染污意」就是第七識末那識,因為這個意與我癡、我見、我慢、我愛相應,叫不清淨的染污意。換句話說,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識,還有一個「染污意」,加個「阿賴耶識」,這八個,就是「識蘊」。
第六節 蘊的意義
問:蘊為何義?答:積聚是蘊義;謂世間相續、品類、趣處、差別色等,總略攝故。如世尊說:比丘!所有色,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內、若外,若[A66]麁、若細,若勝、若劣,若近、若遠,如是總攝為一色蘊。
這裡,把五蘊的「蘊」字再解說。這個地方是約色來講,其實,色蘊是如此,受蘊、想蘊、行蘊、識蘊,都一樣是這個定義。
「問:蘊為何義?答:積聚是蘊義。」五蘊,從前我們很多古代的人翻做「五陰」,引起很多錯誤的解釋。鳩摩羅什翻做「五眾」,意思差不多了。「蘊」,是積聚的意思。種種積聚攏來,合在一塊,成為一類,這就叫「蘊」。比方我們吃菜,不管什麼菜,各式各樣的菜,我們堆成一堆的話,就是「菜蘊」,就是「菜聚」。
色蘊有那些意義的「蘊」呢?「謂世間相續、品類、趣處、差別色等,總略攝故」。相續的色、品類的色、趣處的色、差別的色,各式各樣的色,「總略攝故」,總而言之,叫它做「色蘊」。下面引經來解說,「相續」、「品類」、「趣處」、「差別」這些意義,就是在這經上解說。「如世尊說:比丘!所有色,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內、若外,若[A67]麁、若細,若勝、若劣,若近、若遠,如是總攝為一色蘊。」經上就是這樣講,看了很不好懂。「謂世間相續」,因為世間的有為法是前前後後連起來的,是前後相續的,所以就分成三類——過去、現在、未來。色法也是相續而來的,有現在雖然看不到,但曾經有過的過去色;還沒有生,未來要生起來的未來的色;現在正在顯現的,叫現在色。將色分成過去、現在、未來這三類,所以說色有過去色、未來色、現在色。
其次叫「若內、若外」,可以做兩種解釋。比方我們人這個身體,叫內色;山河大地,叫外色。可是也不一定這樣講,也可縮小範圍,就在我們這個人身上講。比方外表我們眼睛看得到的,在我們表面上的,這個是外色;在我們裡面的血液循環、胃液在消化、代謝,裡面這些東西,叫內色。這個內色、外色,就是有內、外這兩大類,所以「品類」就是指「若內、若外」。
下面說「若[A68]麁、若細,若勝、若劣」,就是上面講的「趣處」。佛法之中,說我們生死輪迴、流轉生死,在那裡輪迴呢?在三界五趣。五趣,或者在天上的天趣;人間,是人趣;餓鬼,是鬼趣;畜生,是畜生趣,這畜生趣範圍很大,天上飛的鳥,魚、蟲等,都包括在內;另外一種是地獄,就是地獄趣。或者有的說是六趣,加個阿修羅。不過,普通唯識法相都是講五趣。五趣都有色,但這裡面很有差別,有[A69]麁的色、有細的色,有殊勝、很好的色,有不太好的劣色。像我們人間的色是很[A70]麁的,生在天上的色比較細微,特別是生到色界天上的色,細微得很。經上曾經講過一件事情,一位佛弟子,從佛聽法、修行,後來死了,生到色界天。他想一想,我怎麼能夠生到色界天來呢?都是因為佛的慈悲,我聽佛說法,佛指導我修行,我要去感謝佛。他就從色界天下來,到祇樹給孤獨園來見佛。來了以後,因為他的身體很微妙很微細,細得站不住,像個影子一樣的,佛就叫他現起欲界的色。他一現欲界的色,這才像我們普通人的樣子,向佛禮拜。可見色界天的色很微細,我們這個色是很[A71]麁的,這是講「[A72]麁」和「細」。一種是「若勝、若劣」,以欲界來說,我們人類的色不太好,但如果在地獄裡,那個色還更壞、更差。假使拿我們人間的色來比欲界天的色,欲界天的色比我們好多了。拿色界天來比的話,初禪天比欲界天好,二禪天比初禪天還要好,一步一步好,所以叫「若勝、若劣」。色法有勝的、有劣的,有[A73]麁的、有細的,所以上面講「趣處」,就是指生在生死五趣當中,這個色有[A74]麁、有細,有勝、有劣。
「若近、若遠」,遠可以說是山河大地,近是靠近身邊的事情。但是,也可以以我們這個生命外面的,再說到裡面的。這都是約色有遠有近的這種差別,所以就是上面說的「差別」。
在這積聚當中,有約相續來說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以品類來說若內、若外;以趣處來說若[A75]麁、若細,若勝、若劣;以差別來說若近、若遠。所以,佛在經上這樣講,其實是以這個意義解說的。凡是同一類的,範圍、總結,有總名稱的,叫做「蘊」。所以,佛簡單的講,一切法分成五大類——五蘊。因此,這不一定是講色,受、想、行、識蘊,這裡雖然沒有講,但都是這樣。比方講受蘊,佛一樣也是說:「比丘!所有受,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內、若外,若[A76]麁、若細,若勝、若劣,若近、若遠,如是總攝為一受蘊。」
這論雖然叫《大乘五蘊論》,但五蘊講好了,講十二處、十八界,這在佛教裡面叫「三科」。佛說法,平常總是五蘊、十二處、十八界這樣講。其實,懂得了五蘊以後,十二處、十八界稍微一點不同就是了。
校注
【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44 冊 No. 42 大乘廣五蘊論講記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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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蘊」,是佛法之中最基本的一個法相。「佛說五蘊」,這是總標,「謂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五蘊是什麼呢?那就是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這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