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乘不共法
大乘不共法,是在人、天、聲聞、緣覺乘的共德上,進明佛菩薩的因行果德。人乘與天乘,終究是有漏的,不能出離生死的。聲聞乘與緣覺乘,雖是無漏解脫,而偏於獨善其身的。這都是善的,但不是圓滿的。依《法華經》說:如來出世的唯一大事因緣,就是使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也就是使眾生悟入佛的大菩提。所以,以發菩提心、修菩薩行、成如來果的大乘法門,才是佛法的真實意義、如來教化的真正目的。成佛的法門,為什麼稱為「大乘」呢?既稱為大乘,從立名來說,不外乎『待小名大』。這就是說:與小乘比對起來,不同於小乘,所以名為大乘。這或者是超勝了小乘的,或者是廣大含容了小乘的。無論是『殊勝大』、『含容大』,總之是對小立名的。然大乘法的超勝,是超勝到無所對待的;大乘法的含容,是含容到無所不攝的。所以約大乘的意義說,實在是不可以大小的比對來表示的,是絕待的,不過強名為大而已。說到「不共」,也就有此二義:一、是人、天、聲聞、緣覺乘中所沒有的。二、在佛菩薩的心行中,統攝一切功德,無不成為大乘的特法。如《般若經》的〈摩訶衍品〉,總一切功德而名為大乘。這好像鳥類的高飛,『高入須彌,咸同金色』一樣。
這是如來出世說法的本懷,所以在五乘及三乘共法以後,要敘說這成佛的不共法門。
修習大乘佛法,不消說,是以發菩提心為主的。但眾生的根性不一,所以引發菩提心的因緣也不同;依此而表現的菩薩風格,起初也多少有差別的。為了避免專以自己的偏好來衡量一切,自讚毀他,無意中損害佛法,所以對此不能不先有相當的認識。
上面說到的三乘共法,主要是聲聞(、緣覺)乘。二乘的學者,也是會發菩提心而入大乘道的:有的初學聲聞行,不曾決定,就轉學大乘;有的在聲聞中已得決定(忍位),或是已證入法性而得初果(須陀洹)以上的;有的已證第四阿羅漢果的;也有入了無餘涅槃,再發大心的。從佛法唯是一乘道來說,小乘本是大乘方便道,當然遲早要入大乘道的。但在小乘行者的見地上,起初卻不免有點隔礙。拿阿羅漢果來說,他們自覺得『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已經到了學無可學、進無可進的地步。佛是阿羅漢,他們也是阿羅漢;佛得解脫,他們也得解脫。自以為究竟了,那當然一時不想修習大乘道,於大乘毫無興趣。然而,佛不是修菩薩行、廣度眾生而成佛的嗎?佛為什麼不教聲聞行者修菩薩行成佛,卻叫大家修自利行而了生死呢?這是一大疑問。同樣的證入法性,同樣的解脫生死,聲聞阿羅漢果真的什麼都與佛平等嗎?比較起來,真是『天地懸隔』了!所以在事實的經驗中,在佛的善巧教導中,阿羅漢們不免要從自慚而到自怨,終於撤除了自以為究竟的心理障礙,發菩提心,重行走向佛道了!
有的是自己心生慚「恥」,覺得自己「有所不知」,不能如佛那樣的遍知一切。《大毘婆沙論》說:佛曾與彌勒菩薩等說法,阿羅漢們都不能了解。從前,有人到祇洹精舍來出家,阿羅漢們觀察他的根機,一點善根都沒有,這是不適宜出家的,出家也不能獲得教證功德的。大家不肯度他,佛卻度了他出家,不久就證了阿羅漢果。大家覺得希奇,佛說:此人在無量劫以前,曾經因為虎難而口稱『南無佛』,憑這歸向佛的功德善根,現在才成熟而得度。這可見,在佛智慧的深徹與廣大面前,阿羅漢們的智慧,簡直如日光下的螢光了!還有,自己心生慚「恥」,覺得自己「有所不能」,不能如佛菩薩那樣的大能。如舍利弗說:『嗚呼深自責,云何而自欺!我等亦佛子,同入無漏法,不能於未來,演說無上道。』其實,阿羅漢們不能的事太多了,如菩薩法的『遊戲神通,淨佛國土,成就眾生』等。還有,自己心生慚「恥」,覺得自己雖說斷盡了煩惱,而事實證明,還是「有所不」清「淨」的。如大樹緊那羅王彈琴,年高德劭的大迦葉,竟然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起來。迦葉說:我雖能遠離世間的欲樂,但菩薩法的微妙欲樂,還有所染著呢!又如天女散華,華到菩薩身上,不曾繫著;而落到聲聞阿羅漢身上,卻繫著了,這證明了內心的有所染著。又如小鳥通過舍利弗的身影,還不免『餘悸』;而通過佛的身影,就一些恐怖都沒有了。阿羅漢們是『不斷習氣』的,這種習氣,便是菩薩所要斷的煩惱。所以在事實的經驗中,自己感覺到有所不知、有所不能、有所不淨,不免要自己慚愧、自己埋怨自己。一經佛的善巧教化,阿羅漢們就會「迴」自利的小心,發菩提心,而「入於」自利利他的「大乘」道了。
發心向大乘道,並非一定要經歷小乘聖者的果證;相反的,修學大乘法的主機,都是直從凡夫地而發心修學的。引起發心的因緣,種種不同:有的是親見如來(及菩薩)的色身相好而發心的,有的是見如來的神通威力而發心的,也有見如來法會的莊嚴、聽如來的圓音教化而發心的。有的生在佛後,聽見佛弟子的教化或誦讀佛經的深義而發心的。或有自動的,也有被勸而發心的。發菩提心,主要是以佛菩提為理想而誓願希求。著重在佛德的崇高深妙而發心願求,當然是發菩提心的主要內容,但如缺少了另一要素——悲願,那不是不圓滿的,就是容易退墮的。經上說『菩薩但從大悲生』,所以發菩提心,也是『發心為利他,欲(求)正等菩提』。這樣,前面所說的,不太著重悲願的發心,可知是容易退失的發心了。著重於悲願而發心,略有二類:一、「不忍聖教(就是佛法)」的「衰」微,著重於護法而發心:知道三寶的殊勝功德有救人救世、引生世出世間善法的力量,可是生在像、末,佛法衰落不堪,為教內教外的邪惡所嬈亂,不能達成救人救世的任務。知道這唯有發菩提心,上求下化,才是復興佛教、利樂眾生的唯一辦法。這樣,就以不忍聖教的衰微為「緣」,而「起大悲心」,依大悲心而引發大菩提願。二、「不忍眾生」的「苦」迫,著重於利生而發心:或有生在時勢混亂、民生艱苦的時代,想予以救濟,而自己卻沒有救護的力量。深細的考究起來,知道唯有學佛成佛,才能真正的救度眾生的苦迫。這樣,以不忍眾生的苦惱為因緣,起大悲心,依大悲心而引發上求下化的菩提心。這二類發心,是出於深刻的智慧及悲願而自發的,所以是堅強有力,容易成就。真能這樣的依悲願而發心,就能從凡夫地而「趣入」「大乘」道了。
我們這個時代,佛法是這樣的衰落,人生是這樣的苦惱,真正發菩提心的,應該是時候了!
趣入佛道的圓滿菩提心,應有信願、慈悲、智慧——三德。但初學的發心趣入,由於根性的不同,對此應修的三德,不免會有所偏重。如偏重而不是偏廢,那是不礙進入大乘道的,所以龍樹釋《般若經》說『菩薩以種種門入佛道:或從悲門,或從智慧、精進門入佛道』;又說『是般若有種種門入:若聞持乃至正憶念者,智慧、精進門入;書寫供養者,信及精進門入』。如統攝初學的趣入佛道不同,不外乎「或以信願入」,「或」以「智」慧入,「或」以「悲」心「入」的三大類。其中重智慧而從智慧門入的,如說『是菩薩但分別諸經,誦讀、憶念、思惟分別諸法,以求佛道。以是智慧光明自利益,亦能利益眾生』。這是智增上菩薩,近於聲聞的法行人,著重於聞思修慧的自修化他。重悲而從悲門入的,如說『菩薩有二種:一者,有慈悲心,多為眾生』;也就是上面引述的『從悲門入』的菩薩。著重慈悲,這是不共二乘的根機,也可說是大乘特有的菩薩風格,名為悲增上菩薩。重信願而從信願門入的,也可有種種;信願修學淨土易行道的,是其中的一類。如說『二者,多集諸佛功德。樂多集諸佛功德者,至一乘清淨無量壽世界』。這是信增上菩薩,如聲聞的信行人一樣。在初學時,有此三類的不同;因為習以成性,所以直到地上,雖一定是三德齊修,但也還流露不同風格的,如觀音悲、文殊智、普賢願等。如約根性來分別,貪行人是悲增上的,瞋行人是智增上的,癡行人是信願增上的。
約所依的身行而趣入佛道來說,就有「或依聲聞」行「入」佛道的,「或」依「天」行入佛道的,「或」依「人」行「入」佛道的三類。這本是大乘經所說的,但經太虛大師的判攝——正法時期,多依聲聞乘行而入大乘;像法時期,多依天乘行而入大乘;末法時期,多依人乘行而入大乘——意義更充分的顯示出來。其中依聲聞乘而入佛道的,依經論所說,都是先修聲聞(、緣覺)乘法,或沒有證果,或已經證果,然後迴心而向佛道的。專修聲聞行的,有些自以為究竟,但利根深智的行者,早是『內[A1]祕菩薩行,外現是聲聞』,不等佛的開權顯實,心已安住大乘道了。依天乘行而入佛道的,又有二類。一、淨土行者:專心一意的求生天淨土,然後在淨土中漸修佛道。但依《觀經》所說,上品利根早是發菩提心、讀誦大乘、解法空性,所以一登淨土,不久就能徹悟無生,迴入娑婆來廣行菩薩道。二、秘密行者:著重修(欲)天色身,就是以金剛夜叉為本尊,修成持明仙人,然後久住世間,修行佛道。雖然『劣慧所不堪,為應彼等故,兼存有相說』,而有些就專在修精練氣的色身上作活計。而利根是:菩提心相應,大慈悲為根本,以方便而至究竟的。依天乘行而向佛道的二類,都重於瑜伽或三昧;定,本為天乘行的特質。但以此普攝初機,也只能口頭誦持——持咒、稱名而已。依人乘行而入佛道的,就是發菩提心、修十善行,不廢人間正行,廣修人間安國利人的正業。但以此普及初機,大乘的外凡夫位,實等於人間的君子、善人。
如來的出現人間、教化人類,本意是令人開、示、悟、入佛之知見。所以依人菩薩行而向佛道,不但是適應時代的機感,也實在是佛乘的根本坦道。
「趣入大乘」的修學「者」,一向分為「直入」菩薩、「迴入」菩薩二類。直入是直向菩薩道的;迴入是先修別道,然後轉入大乘道的。二乘的迴心向大,如《法華經》的開權顯實,便是迴入大乘的確證。與直入或迴入「相應」的「教法」,就是「實說」及「方便說」了。佛為什麼不直示大乘道,不普為一切眾生說佛乘,而要說方便教呢?佛說方便教,是有非常意義的。因為不說方便的誘化,他是不能進入佛道的。如小乘的經歷修證,會發覺還有不知、不能、不淨的,就能受佛的教化,迴向佛道。而且小乘證果,到底生死已了,不必再為生死流轉而憂慮了。所以,方便說是值得尊重的!
在大乘教中,也是有方便說的,這叫做『異方便』,即『勝方便』。有些人,雖不是厭患生死的二乘根性,而趣入大乘,也還有點障礙。因此佛說殊勝的方便,以淨樂國土、淨樂色身的法門來化導,這就是『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A2],『以樂得樂』的法門。如真能往生淨樂國土,也就不必再憂慮退墮;在佛菩薩的教導下,可以發菩提心而入佛道了。如真能修得淨樂色身,也可依此天色身,深修勝慧了。所以佛出人間而教化人類,雖本意在即人乘而向佛道(即人成佛),但為了適應眾生,不能不善施方便。或為厭苦根性,說依聲聞行而迴入大乘的教說;這大都是智慧增上的、重於自力的。或為欲樂的根機,說依天行而入大乘的教說;這大都是信願增上的、重於他力的。如來雙開權實二門,這才能使一切眾生同歸佛道。
一切「眾生有佛性」,為大乘佛教的重要教說,是一切眾生同成佛道的原理所在。什麼是佛性呢?可以有二個意義:一、佛性是佛的體性。『如黃石中有金性,白石中有銀性』一樣,眾生雖在生死迷妄當中,但不是沒有佛的成分。如礦中有金性,所以可鍊成黃金;如沒有金性,那怎麼也鍊不出金來。當然,這是一般的說法,在科學進步的時代,可以非金屬的物質而化合成同樣的金質。佛性說也如此,眾生本有佛的體性,或說眾生本有如來勝德、相好莊嚴,或者說眾生本來是佛,所以修行就可以成佛。這一本有佛性的教說,確是一般人所容易信解的,也就成為佛法中最通俗的學派。二、佛性是成佛的可能性,也就是成佛的因緣。但這是佛性的深義,有些人是不易信解的。那到底什麼是成佛的可能性呢?這如《法華經》說:『諸佛兩足尊,知法常無性,佛種從緣起,是故說一乘。』這可以方便分別為二種佛性:一、「理」佛「性」;二、「行」佛「性」(二佛性是印度舊說,今依中觀義說)。什麼叫理佛性?一切法是從本以來無自性的,也就是本性空寂的。法法常無性(古人別說常與無性,是附合三諦的解說),法法畢竟空;這無性即空、空即不生滅的法性,可稱為佛性的。因為如一切法是有自性的、不是性空的,那麼,凡夫是實有的,將永遠是凡夫;雜染是實有的,將永遠是雜染;已經現起的不能轉無,沒有現起的不能轉有,那就是無可斷、無可修,也就不可能成佛了(如《中論》說)。好在一切法是空無性的,才能轉染成淨、轉迷成悟、轉凡成聖。此法空性,就是可凡可聖、可染可淨的原理,也就是可能成佛的原理,所以說『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這是稱空性為佛性的深義。同時,法空性雖是一切法成立的普遍理性,但空性就是勝義,是悟而成聖、依而起淨的法性,實為成佛的要因。這雖是遍一切法,而與迷妄不相應,與無漏淨德是相應的。所以為了引發一般的信解,方便說此法空性為如來藏、佛性,而說為本有如來智慧德相等。法空性是遍一切一味的,於一切眾生無差別,所以說一切眾生都可以成佛。什麼叫行佛性?這是依修習發心而成為成佛的因性。如唯識者說:依『法界等流』的『聞熏習』,成為成佛的種子。《法華經》的『佛種從緣起』,也就是約行性說的。一切法空性,為可能成佛的理性。依佛菩薩的教化,發心成聞熏習,為可能成佛的行性。事理是一致的:如不是緣起的,就不是空的;不是空無自性的,也就不會是從緣起的。因為無性空,所以從緣而起;從緣而起,所以是無性空的。無性而緣起,緣起而無性,佛在坐道場時,就是這樣的通達:『觀無明(等)如虛空無盡,……是諸菩薩不共妙觀。』依此而成佛,佛也就依此而說一乘,說一切眾生有佛性。
約理佛性說,一切眾生都是有佛性的。約行佛性說,待緣而成,所以是或有或無的。大乘法種是菩提心,發菩提心,與菩提心相應的一切功德,就是行性佛性。《法華經》的『佛種從緣起』,就是約菩提心種說的。如在從前大通智勝佛法會中發菩提心的,有些人是退修小乘了。如親友的為他繫上無價寶珠,他竟不覺不知,弄得貧困不堪。其實,『一切智願(菩提願)猶在不失』。在醉酒時,親友為他繫上無價寶珠,如在無明生死中,遇佛菩薩的化導而發菩提心(有人解說繫珠為本有佛性,與經義相違)。發菩提心,就成大乘法器,能展轉出生無邊功德。所以《十地經》、《大集經》等,都喻菩提心為寶珠,經修治而圓成佛的果德。這樣的行性佛性,依經所說,略有二位:一、性種性位;二、習種性位。這是說:起「初」,「以」見佛、聞法為因緣,發大菩提心,熏「習成」大乘佛「性」,如下種一樣,名性種性。菩提心一發起,永為成佛的因緣,是不會失去的,如《法華經》繫珠喻所說。但這不能說是本有的,因為是依發心而熏習成的——法界等流的聞熏習。其「次」,有了菩提心種,就「依」這佛「性」而漸漸修發,使佛種的清淨功能,由下「成」中,由中成上。大乘的功德淨能,不斷熏「習」而增勝起來,名為習種性。等到久久熏修,引發無漏清淨功德,那就不但是佛的因性,而且已分得佛的體性了。「以是」,法空性(理佛性)雖凡聖一如,眾生界、菩薩界、佛界,平等平等,而成佛或不成佛,還「待修習」來分別:是否熏發了菩提心?是否依菩提心種而不斷熏習增長?如不修習,凡夫還是凡夫;如能依大乘而熏修,那不問是誰,「一切」眾生的「佛」果,都是可以「成」就的。
約一切法空性說,一切眾生有佛性,但並不因此說一切眾生是菩薩。要「發」菩提「心」,才「名」為「菩薩」。菩薩,是梵語菩提薩埵的簡譯,意義為『覺有情』,從上求菩提(覺)、下化眾生(有情)得名,也可解說為:求大菩提的有情。發了菩提心,就是菩薩。菩薩是修學大乘道的通稱,從初學、久學到最後身菩薩,真是淺深萬類。但一般人總是想到觀音等大菩薩,這才不敢自稱菩薩了。初發心菩薩,雖還沒有大功德,可是已經是一切「眾生之上首」;不但為凡夫,而且為二乘賢聖所尊敬了。經中比喻為:如王子初生,就為耆年的大臣所尊敬;獅子兒初生,就為百獸所畏敬;迦陵頻伽鳥在㲉中,音聲已勝過了一切鳥類;新月的微明,就為人類所愛敬。菩薩發心以來,就是這樣可尊可敬的,大菩薩們是更不必說了。為什麼這樣呢?因為「世出世」間的一切「功德」,「悉由菩薩」而「有」的。這是說:世間善法,聲聞、緣覺等善法,都依佛菩薩而有;佛功德也是依菩薩而有的——所以菩薩為一切善法的根源。以世間善法來說,如說『菩薩受身種種,或時受業因緣身,或受變化身,於世間教化,說諸善法及世界法、王法、世俗法』等。有些修菩薩行而暫時失敗了的,名『敗壞菩薩,亦有悲心。治以國法,無所貪利;雖有所惱,所安者多,治一惡人以成一家』等。菩薩為一切善法的根源,可尊可敬,而菩薩是從發菩提心而來的,所以大乘經中無邊讚歎菩提心的功德,說它是『一切佛法種子』。
初發菩提心,重在立定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大誓願,名為『願菩提心』。廣說如四弘誓願:『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邊誓願斷,法門無邊誓願學,無上佛道誓願成』。但是發菩提心,並非偶然想起成佛利生,而是要一番修習,達到堅固成就的。菩提心的修習,為修學大乘道、趣入大乘道的第一要著。菩提心從慈悲心起:或是緣慈母的孝敬救度,擴大到願度一切眾生,而上求佛道;或是設想他人與自己一樣,利濟眾生應如愛護自己一樣,進修到願意為利他而犧牲自己。修菩提心的動機、方法,近於儒家的仁道、恕道,但菩提心修習圓滿成就,深廣是與世間法大大不同的。這是大乘道的基石,修學大乘道的,應先多多的修學!
趣入大乘道的不同根性,佛性,發菩提心的尊勝,都已說到了。大乘道,發願以後,就應該見於實行。說到菩薩的正行,就要先論到菩薩行所不可少的要素。聲聞乘與緣覺乘,是通於因果的。但大乘中,重於因行的,名菩薩乘;重於果德的,名佛乘;因圓果滿,為大乘法的全體。現在從成佛之道——因行來說,大乘是「菩薩」「所乘」的法門;依此法門,從凡夫地而趣入大菩提,也叫一切智海。菩薩行中,不論修持什麼,有必不可少的三要則。例如布施,一、要與「菩提心相應」,就是為了上求下化的志願而布施。二、施時要以「慈悲」心「為上首」、為先導,就是從慈悲心而引發布施。三、法「空慧是方便」。方便是善巧的別名,如不著施者、受者、所施的物件,名為有方便。如沒有法空慧,著相布施,名為不善巧、無方便,不能出離生死而趣向一切智海。可以說:菩提心是志願所在,慈悲心是動機,法空慧是做事的技巧。如「依此三要門」為本,「善」巧的「修」習「一切行」——世間善法的五戒、十善、三福業也好,出世善法的四諦、緣起、三學、八正道、三十七道品也好,大乘法的六度、四攝、百八三昧、四十二字門等也好——這「一切行皆」就歸「入」於「成佛之」道的「一乘」法了。簡單地說:有了這三心,一切善行都是大乘法;如離了這三心,或缺少了,什麼也不是成佛的法門了。
《大般若經》說到菩薩的修行時,總是說『一切智智相應作意,大悲為首,用無所得而為方便』[A3],這就是本文所說的三心。依此,龍樹的《寶鬘論》說:『本謂菩提心,堅固如山王;大悲遍十方;不依二邊慧。』《大日經》也大體相同說:『大菩提為因,悲為根本,以方便而至究竟(漢譯誤作方便為究竟)。』一切智智相應作意,就是《法華經》的『一切智願』,也就是菩提心的別名。大悲是遍十方一切眾生而起,所以說遍十方際。無所得是般若,就是不依有無二邊的空性慧。《大日經》兼存有相說,所以說以種種的方便而到達究竟。但成佛的主要方便,不能不說是都無所得的空慧,因為如取著相,什麼都不能到於究竟了。在大乘法中,這三者是同等的重要,不可或少的。但大乘經是各有所宗重的,或特重菩提心,或特重大悲心,或特重般若的都無所得,每把它說作首要的。這是依所宗要而巧說,其實這三者,初學是可以偏重而不可偏廢的。
這三心是大乘的通行,正與儒者的三達德——智、仁、勇一樣。這本是人類的特勝:憶念勝、梵行勝、堅忍勝,也就是理智的、情感的、意志的特勝。重於人乘正行的儒者,也就揭示了人乘通德的智、仁、勇。大乘法,本是著重依人乘而直入佛道的,所以也就揭示了:究竟無上的志願——菩提心,普遍平等的同情——慈悲,徹法源底的智慧——空慧,為大乘行必備的通德。因此,大乘法行,就是使人類特勝的德性淨化(俗稱昇華),使它融和進展而到達完成。成佛時,菩提心成法身德,慈悲心成解脫德,法空慧成般若德。如來的三德秘藏,不是別的,只是人生德行的最高完成。大乘的真義,與帶有隱遁傾向的小乘行、帶有神秘氣息的天乘行,是不大相同的。大乘的真義,實是人生的趣向於究竟,『即人成佛』的法門。
大乘道,只是菩提心的修治歷程。上面所說的發菩提心,是願菩提心,以大乘的信願為體,也就是大乘的歸依。所以發菩提心時,先受大乘歸依。這不是盡形壽的歸依,而是『從今日乃至菩提』的歸依,歸依於佛法,不退菩薩僧。歸依表示了信心的所在,再發菩提願,願將所有的一切善根,如諸佛菩薩那樣的為無上大菩提而發心:『未度者令度,未解者令解,未安者令安,未涅槃者令得涅槃。』這也就是一般歸依文中,『從今日始,乃至命終,護生』的究極意義。論理說,歸依表示了信願,就依歸依得戒;再受五戒等,不過開示戒相而已。然在如來的善巧漸化中,也有但受歸依而不受戒的弟子。同樣的,受大乘歸依而發菩提心,就依菩提心而得菩薩戒,名為菩薩。其後再受菩薩戒,也不過開示戒相而已。但如來善巧化導,在大乘法中,也有但受願菩提心,而沒有受菩薩戒的。然經論中說『菩提以正行而為堅實』;『若無正行,不得菩提』;不但以信願而能成佛。所以立菩提願以後,應進一步的受持菩提正行(行菩提心),也就是受持大乘「菩薩」的「學處」。
比丘戒名比丘學處,菩薩戒名菩薩學處。說到菩薩戒,是以「十善行為」根「本」的。不但菩薩初學從十善學起名為十善菩薩,如說『十善菩薩發大心,長別三界苦輪海』,就是大地菩薩,也就是十善正行的深廣實踐——除身、語的正行清淨外,如不邪見而得甚深的正慧,不瞋恚而具廣大的慈悲,不貪欲而成無量三摩地。現從菩薩戒來說,就是十善正行,不過從善行的不同意義,總「攝為三聚」淨「戒」:一、從離惡防非來說,名律儀戒;二、從廣集一切善行來說,名攝善法戒;三、從利益救濟一切眾生來說,名饒益有情戒。總之,菩薩的戒行,是無惡不除、無善不行、無一眾生而不加利濟的。
在聲聞法中,律儀戒有男女、僧俗等差別,分為優婆塞戒、優婆夷戒,沙彌戒、沙彌尼戒,比丘戒、比丘尼戒、式叉摩那尼戒。因戒的不同,分佛弟子為「七眾」。但菩薩戒是不分男女及僧俗(小差別)的,所以是七眾弟子「所」共「通」奉「行」的。要受菩薩戒,應先受七眾的律儀戒。如優婆塞(受五戒的男眾)而受菩薩戒,就名菩薩優婆塞;沙彌尼而受菩薩戒,就名菩薩沙彌尼;比丘而受菩薩戒,就名菩薩比丘。說到戒法,聲聞藏中有廣律,菩薩藏雖傳說有菩薩的戒藏,但從傳譯到中國(西藏在內)來說,菩薩戒都是附見於經中的。現有傳說為羅什譯的《梵網經》戒本,列十重四十八輕戒;曇無讖譯的《優婆塞戒經》,列六重二十八輕戒;玄奘譯的《瑜伽》菩薩戒本,列舉四重四十三輕戒。輕戒多少有出入,菩薩的重戒,大致相同。如《虛空藏經》、《菩薩瓔珞本業經》、《勝鬘經》等,也都有說到。我國一向採用《梵網經》戒本,但廣說開遮持犯、犯輕犯重戒相的,《瑜伽》菩薩戒要明確得多!
在菩薩的律儀中,現在略說最重要的禁戒。一、眾多的大乘經中,以菩提心為菩薩戒。如對於利益眾生,起了厭倦棄捨的意念;不想求證無上菩提,而想證得自利的阿羅漢果;或者但求世間的欲樂,不再想上求下化;這樣的一念「退失菩提心」,就是違犯了菩薩的淨戒。菩提心,可說是菩薩的根本戒、總相戒,是大乘學人所應該特別護持的。二、依詳廣開示的菩薩戒來說,殺、盜、淫、妄等共聲聞重戒,不消說是犯菩薩戒的;不共聲聞的菩薩重戒,諸經及各種戒本中,雖舉事小有出入,而內容都說到了「嫉」、「慳」、「瞋」、「慢」的四項重戒。現在且依《瑜伽》戒說。一、嫉:為了貪求個人的利養恭敬,因此嫉妒別人,故意的自讚毀他。二、慳:有來求布施的,由於慳吝心,雖然有法有財,而不肯修法施、財施。三、瞋:瞋心極重,不但罵詈傷害別人,別人來懺悔、請求諒解,也不受懺謝,永遠的怨恨他。四、慢:不虛心,自以為了不起,這才宣揚一些似是而非的佛法,反而毀謗別人弘揚的正法。這四項重戒,都是「障於利他」的菩薩「行」。只要犯了其中的一戒,就是「違失」了「大乘」菩薩的淨「戒」,不成其為菩薩了。這如比丘的犯了四波羅夷戒,就不成為比丘一樣。但比丘犯了四波羅夷戒,就要退出僧伽,不准重受,菩薩戒是可以如法重受的。換言之,發了菩提心,受了菩薩戒,怎麼也不會退失的。犯戒的是暫時失卻作用,所以應如法再受,給以新的熏發,恢復菩提心戒的功德。也就因此,發了菩提心,受過菩薩戒,即使是退證小果,或者退墮到三惡道中,終究要依此菩提心戒的清淨善根,迴入大乘道而成佛的。這樣看來,在大乘法中,沒有比菩提心、菩薩戒更重要了!
佛的功德,究竟圓滿,從菩薩的修行而成,所以菩薩所修學的,也是『無量法門誓願學』,而不是部分的、少量的法門。但「總」舉大綱而統「攝」起來,證得無上「菩提」的「道」品,不外乎「六度與四攝」。六度是六波羅蜜多的意譯;波羅蜜多,譯義為到彼岸,也就是度。施、戒、忍、精進、禪那、般若,為從世間而達佛道彼岸的法門,所以叫六度。四攝是:布施、愛語、利行、同事。攝是攝受;這四法能攝化眾生,所以叫四攝。菩薩修學的道品,不外乎為了自成佛道、利益眾生。六度是成熟佛道的要目,四攝是利濟眾生的方便,所以大乘的菩提道也就是六度與四攝了。但這不過是約特點而作分別的說明,其實六度也可分自利、利他二道:如施、戒、忍,是利他的福德道;禪、慧,是自利的智慧道;精進通於二道。進一步說,六度都有自利與利他的二種意義。這裡要特別說到的,佛果決不是一行、一法門而可以圓成的。佛在經中,有時約重點說:修行什麼法,就能速得無上菩提。有時約融攝說:修布施或般若時,即具足六波羅蜜多。如因此妄執只要修某法某行就可以成佛,不需要修其他功德,那就是顛倒誤解了!
修學的法門,不是部分的、少量的;修學成佛的道品,也不是一天、一生所能完成的。由淺而深的修學歷程,經中分為種種行位,其中主要的,是歡喜地等十地。菩薩在修行的過程中,不斷進修,引發無邊功德,如地一樣能長萬物,所以叫地。十地圓滿了,就成佛。初地是歡喜地,在進修入初地時,應修三十心,所以在初地前,豎列十住、十行、十迴向——三十位。十住的初住,名發心住。發心住是修習信等十心已經圓滿成就了;信心等修習而未成就時,就列為十信位。菩薩的修行位次,是這樣的展布開來。總之,由淺入深,是可以分為多少階段的。這一進修的歷程,就是「漸入於」歡喜等「諸地」,就能「圓滿佛」果的一切「功德」,達成了菩薩發心修學的究竟目的。
這一頌,總列了修學的法門、經歷的地位、圓滿的佛果。以下,就這樣的依次說明。
先說六度中的施度。在五乘共法中,布施為三福業的一項。在三乘共法的道品中,是沒有布施的,因為對於厭離世間、急求自證的聲聞,布施是沒有重要意義的。但在這大乘菩提道中,布施又恢復為修道的項目,而且居於第一位。捨己利他,是布施的真正意義,這與利他為先的菩薩心行相合,可知布施在大乘道中的重要性了!大乘的布施,是一般布施的深化廣化,如上面說到,一定要與『菩提心相應,大悲為上首,無所得為方便』而修習。布施度如此,其他一切菩薩行,都要與此三心相應而修習,以下不再重說。
布施的意義,是捨己為他。所以不但是破除慳貪,而且是銷除我我所執,達成無我我所(無我執、法執)的大捨。一般人不容易布施,問題在執取為自己的。不知道攝取為己有的過失,也就不知道施與眾生的利益。例如財物,世間為了積集與佔有,造成人間的無邊苦難、國際間的無窮糾紛,然而到底是無常過去了。拿人類來說吧,財物,雖經自己的功力而成為自己所攝取的,但實與一切人有關。如沒有社會的關係,怎麼也不會得到現有的財富及物質的豐富生活。如真的獨居深山,即使無盡的山地是屬於你的,也許對你沒有什麼用處,還是貧乏不堪!不但是外物,就是身體,賴父母的養育、師長的訓導、朋友的扶助、公共的醫藥衛生、國家的法律秩序,才能好好的生存。如專知自己,把身體看成唯一的自己,那不但徒增苦惱,也多增罪惡。就是豐富的學識、科學的發明、道德與宗教的進修,也都是受到人類的恩德。所以如執為自己的,為罪惡與苦痛的根源;而施與他人,則可為功德與安樂的因緣了。能這樣的理解、學習,施心就會增長廣大起來。
因此,本頌說:一、自己的「身」(身心全體):或以自己的身體去為人服務,或將自己身體的部分,甚至生命,為國家、為人類的利益而犧牲。二、「諸受用」:就是可為自己受用的一切資財,能在悲田、敬田中,如法的施與。三、善法:自己在過去世、現在世及未來世——「三世」所有的「一切善」法(或是世間善法,或是出世間善法,或是出世間上上的大乘善法),這一切,不佔為己有,而願意施與眾生;這是法施與功德的迴向眾生。這三類,一般都是看作自己的,以為屬於自己才有意義。但菩薩能「為」了「利」益「諸眾生」,毫「無」顧「惜」的修「行」布「施」,捨給眾生。拿修行的功德來說,菩薩是願意修集一切功德,迴施一切眾生,使眾生因而成佛。等一切眾生成佛,再修集功德而利益自己,自己成佛。能這樣為他忘己而布施,才是菩薩的布施。
同樣的施捨,由於施者的動機觀念不同,功德也就不一樣。發增上生心而求人天功德的,名「下士」。下士的布施,看來是道德的,其實出於功利心,「為」自「己」的人天福樂而布「施」。布施的功德是有的,但極其有限。發出離心的,名「中士」。中士是厭離生死苦,為求「解脫」而「施」的,著重於解脫,不受財物等所累,而不重視利人的積極意義。所以聲聞法中,有人寧可將財寶投入大海,卻不想用來利濟貧窮。發菩提心的,名大士,就是菩薩。菩薩的布施是:一、為「利他」而施:這不是說否定自己的布施功德,而是不從自己的功德著想,專為與樂拔苦的利他而布施。二、「一切施」:菩薩是內而身心、外而財物,一切功德善法,什麼都是施捨了的。一切施,是菩薩的淨施。在發菩提心時,即將自己所有的一切,無條件的捨與眾生。雖然還在保有、使用一切,但菩薩不再作自己私有想,覺得這是一切眾生的。自己如雇員或公僕一樣,代為管理經營,如物主需要時(有人來乞求時),就無條件的奉上。自己的享受,正像雇員的取得合法的生活費一樣。能這樣的布施,才「名」為「大士」。大士的利他一切施,才是最可稱歎的!
從所施的種類來說,有三類:一、「財」施:身外財物的布施,叫外財施。身體、生命的施捨,叫內財施。二、「法」施:以自己所解所行的佛法,教化眾生;或以醫藥、工巧、文學等種種有益的知識技能,教授別人,都叫法施。三、「無畏施」:或是惡王、盜賊、流氓等威脅迫害的怖畏,或是獅子、虎、狼、毒蛇等威脅傷害的怖畏,或是水災、風災、地震、瘟疫等傷財失命的怖畏;對這些,菩薩都能給以力量,協助他、保護他,使人獲得沒有威脅、沒有恐怖的自由,叫無畏施。所以菩薩的布施,不僅是慈善救濟性質,而含有知識、技能、道德的教化,扶危濟困、除暴安良的積極援助。
在菩薩的布施中,有兩點值得提到。一、「難施」:或是自己還不夠用的財物,或是自己最心愛的物品,或是以極大努力與犧牲而得來的東西,菩薩也能樂意的施捨出去,所以是不容易的布施。二、「殷勤施」:一般人每是因人求上門來,不得已才布施;或自以為有錢有勢,隨便叫人拿一些給他;或是冷譏熱諷的說上一頓,再給他多少,這不是如法的布施。菩薩總是以清淨心、恭敬心、歡喜心來布施,而且親手布施,決不使人有難堪的感覺。
凡不知積聚的過失、布施的功德,在布施時,每有捨不得的心情,或者心裡不樂意,特別是比較重大的布施。而菩薩卻是一聽「聞」到求「施」的人來了,要求什麼,「心」裡就「歡喜」得了不得。這種歡喜,不要說勝過世間的第三禪樂,也「勝」過了二乘聖者證得的「寂滅樂」,可說是無上的歡喜。因為菩薩覺得:功德送上門來了!沒有乞施的,就不能圓成布施功德;由於來人的乞求,才使自己的功德增長。而且自己的財物、身體、知識、技能,如不能好好地使用,一旦損失、死亡了,豈不可惜!有人來乞求,使自己的無常物能投入波羅蜜多大海,成為成佛的資糧,無窮無盡,這真是世間第一等好事!所以菩薩聞施心喜,真能體驗到『為善最樂』的境界。
菩薩是應該一切施的,然在事實上,也「有不應」該布「施」的。布施,是為了於他有利、於自己的道業有益,如違反了這一原則,那就不應該施給他。因為布施了,徒增自他的煩惱與罪惡。不應該施的具體事實,真是說不完,現在且約三方面來說。一、「自」:菩薩是應該不惜身命財物來布施的,但這要漸漸修學,忍力強,悲心深,不帶一分勉強才得,否則會障礙修行的。如要力氣小的挑起重擔子,結果是反而使人畏怯退心了。又如自己對甚深經典還沒有熟習明了,出家人必備的衣鉢等,都不應該施捨,以免障礙自己的道業。二、「他」:從求布施的人來說,如是邪魔外道故意來搗亂;或是瘋狂,或是幼稚,作不正常、不需要的求索,都不應該施給他。如布施了,反而有過失的。三、「所為」:要求布施,到底為了什麼?如為了小小事而乞求身命,那是不應該施的,所以說『為小勿捨大』。又如要求你幫助他、供給他,助成他的殺、盜、淫業;或者乞求的目的,是為了損害眾生,或為了賭博遊蕩,這都是不應該施的。總之,於他無益,於自己的道業有損的,都應該謝絕他。
修布施度,當然要作實際的布施,利益眾生。但在事實上,這樣的布施,怎麼也不能滿足一切的。要知道,從自成佛道來說,布「施」度「以」圓滿「捨心」為最「勝」,重在養成一切能施的意欲。而且在菩薩的修學歷程中,初學菩薩有時也會貧窮艱苦,沒有什麼可布施的。所以菩薩應「常」常「修」習勝解的布施,使能施的「意樂」增長。什麼叫勝解的意樂施?這是沒有實物的布施,是在安靜的禪心中,以勝解力,現起廣大無量的種種資財,拿來上供諸佛、下施眾生。見到他人布施而生隨喜之心,還有大功德,何況自心現起種種資財,在悲田、敬田中廣行布施呢?這是布施中的善巧布施。
『從三界中出,至一切智智中住』,叫波羅蜜多;所以波羅蜜多是『到彼岸』,也是『事成辦』的意思。如修布施,怎能成為到彼岸呢?論上說:五度如盲,般若如導;布施等所以能趣入佛道,完全是般若(慧)攝導的力量。所以布施而成波羅蜜多,一定要以無所得的般若為方便而修。說到布施,就有「三輪」,三輪是三處的意思。一、施者,是能布施的自己;二、受者,是受布施的人;三、施物,是布施的那個東西。有了這三處,才能成為布施。但如對於這三處沒有法性空慧的照見,在布施時,就著這三處為實有的。如實有能施的自我,以為我是能行布施的;實有受施的受者,以為他是受我施與的;實有所施的東西,是大是小、是勝是劣的。這樣的不能通達無自性空,就會「處處著」相,著我相、著法相。有取有著,就為我我所執所繫縛,不能出離三界而趣入佛道。這樣的著相布「施」,「名」為「世間」的施波羅蜜多。其實,這不成波羅蜜多,不過假名為波羅蜜多而已。反之,如布施時,對於施者、受者、施物——「三輪」,能與無所得的「空」慧「相應」,或是無分別智相應,深入法性空,不取我相、不取法相,那就是有方便善巧的布施,不為煩惱所繫縛,『能動能出』,名為「出世」間的施「波羅蜜」多。真實的出世波羅蜜多,是大地菩薩與無分別智相應的布施。發心住以上菩薩,能與法空慧相應,名為近(似)波羅蜜多,也能趣向佛道了。
布施度要三輪體空,一切修行、一切波羅蜜多,都應這樣的修習。
次說戒波羅蜜多。
如修布施行而不能使自己的身心如法,所作所為時常損害惱亂眾生,這樣的慈濟利他,是不能達成利生的目的。就是孩子,一面給他吃糖,又一面打他罵他,孩子也不會與你結善緣的。而且,如果自己墮落不堪,事業與財富也一定喪失;來生失卻人身,這還能布施利他嗎?所以修行布施,更有修持淨戒的必要。
戒,雖有世間的、出世間的、出世間上上的,但原則是一樣的——護生。護生,就得同情別人、尊重別人;尊重愛護別人的權利與自由,就要使自己的身心如法持戒,不損害他才得。所以,「戒」以能「斷」「損他」的願心為本。從不損他的意願,而表現於對人類、對眾生的身語行為,就是守法的戒行了。因此,戒是對人類、對眾生而「普」遍的「施」與「無」「畏」,造成彼此間無威脅、無恐怖的和樂與自由。如持不殺戒的,不是不殺甲、不殺乙,或今天不殺、明天不殺,而是從今以後,於一切眾生離殺害心。持不殺戒的,什麼時候誰也不會對他有被殺害的威脅與怖畏了。這是約律儀戒說,就有積極的利生意義。能這樣,才能說得上攝善法戒、饒益眾生戒。
為什麼不能受持淨戒?因為不知道犯戒的過失、持戒的功德。重戒——性戒,不問有沒有受戒,犯了都是罪惡的。所以有的聽了犯戒的過失而不敢受戒,極為可笑!實際上,外依三寶的加持,內發深切的誓願而受戒,是更能做到清淨不犯的。從違犯而「失戒」的過失來說,這是「眾患」的根「本」,主要是墮落三「惡趣」,及受「貧困」的果報。平常說慳吝不捨得貧窮報,犯戒得墮落惡趣報,這是約特殊的意義說。生在鬼、畜,有墮落而受福報的;在人中,有貧苦不堪的,這是施與戒的不同果報。如犯重戒而墮地獄,一定貧乏得什麼都沒有;如持(世間)上品淨戒而生天,一定是非常富樂的。可見犯戒也是貧乏因,持戒也是富樂因了。要知道,專知私德而潔身自好的,(如不布施)才會生人而得貧乏報。如與慈心相應而持戒,充分表現積極利他的意義,生天是一定能得富樂尊榮的。
從「持戒」的功德來說,那是「三善」的根「本」。三善是:一、以增上生心而持戒的,能得「增上」生,生人天而得富樂自在的果報。二、以出離心而持戒的,能得「決定勝」果。決定,是證得聖果勝法的,一得永得,決定不再退墮生死。三、如以菩提心持戒,「為」利樂「他」而持清「淨」的「尸羅」(戒),這就「入於大乘」,名大乘戒,為成佛的因。所以,優婆塞戒也好,沙彌戒也好,比丘戒也好——七眾的別解脫戒,從菩提心出發而受持的,就是菩薩的別解脫律儀。有人以為七眾別解脫戒是小乘的,我是大乘學人,所以不用受持聲聞的別解脫戒。有人聽到持戒,就以為是小乘。這是大邪見,為佛教衰落與混亂的原因!
「受持淨戒」而又毀犯,不是環境的誘惑力太強,就是煩惱的衝動力太強;但重要的,還是自己淨戒的力量太弱。否則,如城防堅固的,雖有強大的敵人來侵襲,也能堅持而不致陷落的。所以護持淨戒而使戒力增強,是重要的修習。沒有犯重戒以前,一般總是忽視輕微的過失,而不知這是大失敗的遠因。如涓滴不塞,會造成堤防的潰決一樣。舉不肉食來為例,如素食成了習慣,內心有對肉食腥臊的厭惡心,這是不容易犯的。如本沒有不肉食的決心,或者會想到肉食而生快感,那雖然素食很久了,由於戒力的羸弱不堪,還是容易破戒的。如持戒而時有微小的違犯,不知道警覺,不知道懺悔而使淨戒清淨,積小成大,就隨時有犯重的危險了,所以戒經有「如護」「浮囊」的比喻。浮囊是游水所依而不致沈沒的,如現代的橡皮圈。這應該特別珍惜愛護它,如小小洩氣,不知道補救,一定會滲水而有滅頂的危險。菩薩在未得忍力以前,在生死大海中,常願生在人間、見佛聞法、利益眾生,淨戒就是確保人身而不致失敗墮落的浮囊。所以菩薩的受持淨戒,『輕重等護』,比聲聞人的持戒還要謹嚴得多。
菩薩淨戒,是不離三心而修的,所以菩薩雖自己嚴持淨戒,而決「不輕」視「毀犯」戒法的眾生。從大悲心來說,這是可憐憫,而不是可輕視的。雖然犯戒,不是不可能還復清淨,不是不可能成佛的。凡輕視毀犯的,一定是自以為持戒,自己是怎樣的清淨如法。不知道這早落在我執、我慢的分別心中,不成菩薩的戒波羅蜜多了。而且,如輕視毀犯,由於意識上的對立,不容易教化他,也就失去菩薩利他的方便。倒不如不輕毀犯,憐愍而安慰他,容易把他感化過來。所以菩薩的淨戒,是無所得的空慧為方便,對於「持」戒、「犯」戒,都是「不著」相的。能達『持戒犯戒不可得故』,就是三輪體空的淨戒波羅蜜多了。
其餘如上面菩薩學處中說。
再說忍度。菩薩行是為了成佛,成佛一定要「攝」化眾生、「護」念「眾生」,修集攝受眾生的布施、護念眾生的淨戒,才能利益眾生而後成佛。但眾生是愚昧的,可能會給予布施而不知感恩,或反而相仇害的;護念眾生而持戒,眾生卻偏要來嬈害的。如不能堅忍,施與戒的功德都是會因而破壞的。世間尚且要『相忍為國』,『小不忍則亂大謀』,何況在無量生死中度眾生而成佛的大事,那有不修忍而能成就呢!所以「菩薩」非「修忍度」不可,而忍成為菩薩的大行之一了!忍是忍耐,忍辱不過是忍的最重要的一項。忍是意志堅定,經得起打擊,受得了磨難,不問怎樣艱苦,都能保持自己,不受外來的影響,而改變宗旨,或者引生罪過。從前,舍利弗六十劫修菩薩行,有人來乞求眼睛。舍利弗對他說這並無用處,他卻一定要乞化。等到給了他,他又嫌它腥臊,丟在地上,很不滿意的走了。舍利弗覺得眾生難度,因此退了大心,這就是不能忍而失敗的一例。
忍,分為三類:一、「耐怨」害忍:如有怨仇來損害,或是刀杖傷害,或是挾怨誣害,或者是惡意誹毀,因而損害名譽、利養。這是一般人最難忍受的,菩薩應修安忍,憐憫對方,覺得他為煩惱所驅迫、為惡勢力所轉動,忍受怨敵的傷害而不生瞋忿、不加報復。二、「安受苦」忍:苦是各式各樣的,有從外界的無情物來的,如風雨、寒熱等苦;有從外界的有情來的,如蛇、蠍、蚊、蝨等苦;有從自身發生的,就是出家、乞食、遊化、修行,也都是會引生苦痛的。這都要磨練心志,安心忍受;不能忍,那不是引起煩惱罪惡,就是障礙自己的修行。三、「諦察法忍」:法是佛法,審細諦察而悟入佛法;忍是安心入理的意思。如浮光掠影,不能安心深入,就不能獲得深廣的法益了!
受到名譽、財產、事業、身體的損害,是一般人所最難忍的,所以特再為開示。受人損害時,會引起瞋忿的反應,取敵視、反抗、報復的行動,這確是凡夫的本性。但在人類德性的進展中,尤其是通達甚深法義,忍就被發現而尊重起來。因為如不忍而「瞋他」,向他報復,這到底「有何」利「益」呢?這真是不必要的。要知自身的失敗,決不單是為了他人的損害破壞,主要還在自身的不健全。換言之,自己才能損害自己。古人說:『君子有終身之憂,而無一日之患。』眼前的受損害、受冤屈,在自己如法的進修中,沒有不被了解而恢復的。唯有自己不向上,到死而德業無成,才是可憂慮的。依佛法,不要說一日之患,就是一生的冤抑、屈辱、犧牲,在無盡的生死過程中,這算得什麼?唯有不能趣向佛道,永遠在生死中頭出頭沒,才是可悲哀呢!所以不應該瞋忿報復,而應該安忍。而且,向怨敵瞋忿報復,並不就是恢復已受的損害。不忍而瞋忿報復,徒然使「自」己與「他」人「增」長種種的「憂苦」。向他報復,他當然受到憂苦,而自己瞋心發作,身心煩躁不安,有時會不顧一切,造成更大的錯誤,招致更大的損害。以怨報怨,這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所以說:『不可怨以怨,終已得休息。行忍得息怨,此名如來法。』
修集布施、持戒,好不容易。但由於一念的不忍,瞋忿心發,全部都被摧壞了,如說『若有瞋恚諸佛子,百劫所修施戒善,一剎那頃能頓壞』。所以形容「瞋」是「火」一樣的,能焚「燒」一切功德「善根」,非下決心修忍不可!假使能知道瞋恚的過失、安忍的功德,多多的考察,自會以理智來制伏瞋忿煩惱。那麼,瞋恚有什麼過失呢?一、壞色:瞋心一起,全身血脈沸騰,面色會立刻變成醜惡的樣子。研究美容學的說:如人而多起瞋怒,面貌是很快的衰老了。二、失辯:瞋心一起,情感壓倒了理智,有的連對方說話的意義都聽不明白。衝動緊張,當然失掉了論辯的才力,為自己申訴,有時也會說錯了。三、善士遠離:凡性情暴躁、多起瞋忿的人,良善的朋友都會為了不值得結怨而離去的。四、毀戒:瞋忿發作,只圖達到報復目的,什麼都顧不得了。殺、盜、淫、妄,無惡不作。五、墮落:這樣的積集瞋業,一旦老死到來,還有什麼善報,只有墮落惡趣的一路了。一念的不忍,產生這樣的惡果,怎可不加以制伏?反之,如能「忍」怨,那麼,相貌端嚴,辯才明晰,善友共聚,不犯禁戒,死後上升而向佛道——「五德」都「具」足了。在五乘共法中,雖也有忍,但真能『難忍能忍』,就只有菩薩行了。
上面所說的布「施」、淨「戒」、「安忍」——三度,現在要綜合的敘述一下,也就說明了六度為成佛所必修的法門。這有三個意義:一、出家人的修持重心,是禪慧熏修,所以這三度雖也是出家人所修的,但在經中,佛大「多」是「為在家」人「說」的。尤其是財物的布施,為在家弟子的要行。出家人僅可隨分行施,如像在家人那樣,積聚財物來作種種布施,就會過失叢生,非佛制所許可了。二、佛是福德與智慧圓滿,被稱為兩足尊的。福慧圓滿的佛果,從修集福慧的因行而來。如遠行一樣,要備足資糧——旅費、糧食等,才能到達目的。菩薩久劫修行而成佛,福慧就是成佛的資糧。前三度,在二資糧中,是「廣」大積「聚福」德的「資糧」,為成佛必備的勝行。三、說到佛,經中有四身、三身、二身等分別,扼要的可分為法身與色身。大菩提的圓證法界,體現絕對真理而成佛,是法身;佛的相好莊嚴,是色身。色身是無邊福德所莊嚴的,所以前三度「是佛」的「色身因」緣。知道了前三度的特性如此,後三度是多為出家人說的,是智慧資糧,是佛的法身因緣,也就可以知道,不必再說的了。
現在要說到精進度。精進是能普遍策發一切善行的,與一切功德相應,所以在福、智二資糧中,雖說精進是屬於智資糧,而實「佛說精進度」,是通於「福」、「智」二「資糧」的。
三乘共法中,已說到正精進;大乘的精進,有著更深遠的意義。修菩薩行,是以無盡的法界為境的:親近供養一切佛,聞持修習一切法,莊嚴一切國土,度脫一切眾生,斷盡一切煩惱,……圓滿一切功德。『窮虛空,遍法界』,什麼都是一切的一切。心量的廣大,真可說是虛空一樣的廣大、大海一樣的淵深!這樣的大願、大行、大果,如沒有無限的精進,是不能成就的。所以菩薩的精進度,應有「無厭」足的「心」量。求一切佛法而不滿足,證得功德而不得少為足;「如海」一樣的吞納百川,無窮無盡的進趣。唯有這樣的無厭足心,才能發為大乘的精進。因此,一、大乘的精進度,不是有限的精進。如農夫下田,某甲盡力收穫,得到了一些,就回家去休息享受;某乙也盡力收穫,要收割圓滿了,才告一段落。在工作的努力方面,也許某甲更緊張,然而某甲到底是工作的懶惰者,某乙才是精進的。這樣,聲聞的急求自了,如喪考妣,在大乘法中,不能說是真精進。二、精進是持之以恒,而不是不自量力的急進。如二人上山,一人急急的跑,不到半路,心跳足酸,只好停止而退下來。一人是大踏步前進,不是急進的,但能保持體力而不休息的,這樣才能登上高山。總之,無厭足的、不休止的善行,才是大乘的精進!
在修學的進程中,有時會山窮水盡,無法再進,有的就中止退失了。但是菩薩的精進,現有的(體力、智力、財力、能力)「力」量,雖是可「盡」的,而內心的無限精進,卻是永「不」停「止」的。古人說『哀莫大於心死』,承認失敗,放棄努力,是真正的失敗了!故事說:有旅客在山中前進,被山鬼障住了路。旅客舉左手去打他,可是左手被捉住了。再用右手、左足、右足,末了用頭去撞他,頭又被鬼縛住了。山鬼說:好勇敢的旅客,你現在還有什麼能耐呢?旅客說:我的心,將永遠不受束縛而要求前進。山鬼佩服他的膽量與毅力,就讓路而讓他過去。在修菩薩行的歷程中,如由於力量不足而無法進行時,也應這樣的保持那前進的決心。
對於大乘佛法,不能精進修學,不出於二種障:一、不想進修;二、不敢進修。佛道有這樣的功德,為什麼不想進修呢?不是「推延」懈怠,就是染「著世樂」。有的懈怠成性,什麼好事都不能努力去做,總是推延又推延,今天推明天,今年等明年。這樣根機,是難得猛進的。如能多多憶念:人命在呼吸間;死亡是不分老年與少年的;人身難得——多念無常,才能警策修行。有些是貪染世間樂事,專在聲色貨利中過日,忙得不亦樂乎,這也就不想進修佛道。如能思察世樂的不究竟,多引起未來的苦果,如刀頭蜜一樣,減少世樂的貪染,就會進修法利了。為什麼不敢進修呢?因為「自」己「輕」視自己,覺得現在是末法時代,自己是根鈍障重,深廣無邊的佛道,實在無法成功。這樣的「心」生「怯弱」,就不敢承當下來,當然不會精進的修學了!這類心性怯弱眾生,容易退取小乘,走那迂迴的路子。
心性怯弱,不敢進修深廣圓滿的大乘佛道,每從三方面怯弱退屈下來。一、聽說圓「滿」的佛「果」是永盡一切過失、圓滿一切功德的,就自己覺得不行:我怎能得到那麼圓滿的佛果呢!這就退屈下來了。應該想:十方無量數菩薩,都能修行圓滿而成佛,我為什麼不能!所以說:『彼既丈夫我亦爾,不應自輕而退屈。』從前曾經墮惡道的,現在已經成佛;現在在惡道中的,將來也要成佛。惡道眾生都會成佛,自己現在難得的生在人間,能知道正理,能奉行善行,為什麼反而怕不能成佛呢?二、聽說菩薩要修「難行」苦行,施捨手足頭目等,覺得太難太苦,自己做不到,就不敢進修而退屈了。這也不對。從無量世以來,每墮落在惡道中,說不盡的苦都受了,為什麼為佛道而修行,反而怕起苦來?如長病痛苦不堪,受一次手術,就能徹底治療;因受手術而來的小苦,難道都不能忍受嗎?況且,菩薩的難行,與外道的苦行不同。菩薩修行,有方便善巧,次第學習。忍力成就,悲心增勝,有利益時才施捨身分,並非專以受苦為修道的。三、聽說菩薩修行,要長「久」的「處」在「生死」海中度眾生,時間這樣的長,要積集的「資糧」,又那麼的「廣」大「無邊」,覺得自己修不了,也就不敢進修了。這是更不應該的。菩薩能通達生死如幻,才能長在生死中度眾生,並非長在生死中墮落受苦。而且,無邊資糧是無邊的功德,還會嫌多嗎?誰會聽說財富多而怕計算的麻煩呢?對這些,如由於心性怯弱而有退屈心,應以上面的理論,多多訓「練」自「心」,讓自心堅強起來,精進的荷擔佛道,而「勿」使「退屈」才是。
不過,世間也有把成佛看得輕易的,以為修習微少功德就會成佛。這或是從怯弱懈怠中來,或是不知天高地厚,如『初生犢兒不怕虎』一樣。如自以為然,等到覺得不是這麼一回事,也許要懊悔不及了!
雖然一切眾生畢竟成佛,但就現實的眾生性來說,根機是種種不一的。在發心向道的眾生中,有是適宜於菩薩行的,有與菩薩法是格格不相入的,也有想學菩薩而不敢修的。適宜於菩薩行的根性,佛當然『為說無上道』了。與菩薩心行格格不相入的,是鄙劣怯弱的根性,如《法華經》的窮子喻:窮子回到故鄉,望到財富無量的長者,驚慌失措,嚇得逃走都來不及。對於這類根機,不得不為說方便法門——聲聞、緣覺乘法,漸漸的引攝化導他。想修菩薩行而不敢修的,知道羨慕佛果的究極圓滿,但對於菩薩的廣大心行,卻不敢擔當、精進修行。這也是怯弱眾生,缺乏自信,生怕退墮小乘或沈淪苦海。對於這類眾生,二乘方便是不適用的,佛只有用特別的方便來化導了。這類「怯弱下劣」的根性,想成佛而不願修學菩薩的大行難行,所以「希」望「求」一簡單「易行」而又迅速的方便「道」。但這是不順菩薩的菩提願行的,因為求成佛道是決無不修菩薩大行的道理。這如龍樹菩薩《十住毘婆沙論.易行品》說:『問曰:是阿惟越致(不退轉)菩薩,……行諸難行,久乃可得。或墮聲聞、辟支佛地,若爾者,是大衰患!……若諸佛所說有易行道疾得至阿惟越致地方便者,願為說之!(龍樹)答曰:如汝所說,是儜弱怯劣,無有大心,非是丈夫志幹之言也!何以故?若人發願欲求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未得阿惟越致,於其中間,應不惜身命,晝夜精進,如救頭燃。』
希求簡易迅速的方便道,雖缺乏大丈夫(大丈夫即菩薩,提婆菩薩有《大丈夫論》)的志行,但「佛有」無量善巧,別說殊「勝方便」,「攝護」怯劣的「初」發「心」學人,使他不致退失信心,趣入大乘,這就是易行道法門了。這如龍樹在《十住毘婆沙論》裡,雖呵責了一番,仍攝受他說:『汝若必欲聞此方便,今當說之。佛法有無量門,如世間道有難有易,陸道步行則苦,水道乘船則樂。菩薩道亦如是,或有勤行精進(難行苦行),或有以信方便易行疾至阿惟越致。』易行道,就是以信願而入佛法的一流。
易行道的真正意義是:一、易行道不但是念一佛,而是念十方佛,及『阿彌陀等佛,及諸大菩薩,稱名一心念,亦得不退轉』。二、易行道除稱佛菩薩名而外,『應憶念、禮拜,以偈稱讚』。三、易行道不單是稱名、禮拜而已,如論說:『求阿惟越致地者,非但憶念、稱名、禮敬而已,復應於諸佛所,懺悔、勸請、隨喜、迴向。』[A4]所以,易行道就是修七支及普賢的十大願王。四、易行道為心性怯弱的初學說,重在攝護信心,龍樹論如此說,馬鳴論也說:『眾生初學是法,欲求正信,其心怯弱……當知如來有勝方便,攝護信心。』五、易行道的攝護信心,或是以信願修念佛等行而往生淨土,到了淨土,漸次修學,決定不退轉於無上菩提,這如一般所說。或者是以易行道為方便,堅定信心,轉入難行道,如說:『菩薩以懺悔、勸請、隨喜、迴向故,福力轉增,心調柔軟。於諸佛無量功德清淨第一,凡夫所不信而能信受;及諸大菩薩清淨大行希有難事,亦能信受。……愍傷諸眾生無此功德,……深生悲心。……以悲心故,為求隨意使得安樂,則名慈心。若菩薩如是,深隨慈悲心,斷所有貪惜,為施勤精進。』[A5]這就是從菩薩的易行方便道,引入菩薩的難行正常道了!
以信願而趣入佛道,是樂行的、他力的法門。如大乘經論所說,法門也是很多的,但其「中殊勝」的,為中國佛教界所特重的,不能不說是稱念阿彌陀佛,「往生極樂」淨「土」了。極樂世界,在西方十萬億國土以外;阿彌陀佛,現在那邊說法教化。佛佛道同,功德願力是不能說有優劣的,那到底彌陀淨土有什麼殊勝呢?在佛佛道同的平等一法界中,確也不礙差別而顯出諸佛的特勝。在大乘經中,雖廣說十方淨土,稱揚種種易行道,而確是多稱揚讚歎彌陀淨土的。阿彌陀佛所表顯的特色,是因中立二十四大願(或作四十八願),以無邊的悲智功德,現起極樂世界。肯定的宣說:不論什麼人,只要信賴彌陀願力,願生極樂世界,稱念阿彌陀佛,不問一日、二日以及十念,做到了專誠虔敬、一心不亂,就能為「彌陀」的「佛力」所加「持」,死後往生極樂世界。在極樂世界中,物資非常豐富,所以沒有所求不得苦;與諸上善人在一處,精勤佛道,所以沒有怨憎聚會、恩愛別離的苦惱;蓮花化生,在這生中一定會悟得無生法忍,所以沒有老病死苦。往生極樂淨土的上品上生,當下就華開見佛,悟無生忍。其餘中品、下品根機,雖還沒有了生死,而可說生死已了,也就是必了無疑;雖還沒有得不退轉,但可說已得不退。總之,在極樂淨土修學的,不論時間多長,一定要了生死,「不退於」無上「菩提」的。所以,如覺得自己心性怯弱,菩薩道難行,恐怕會墮落二乘或者隨業力而漂流,不能趣向佛道,那麼稱念阿彌陀佛,是最穩當的了!也就是最能攝護初心眾生,不致退失信心的妙方便了。
稱念阿彌陀佛,應該禮拜、讚歎、懺悔、勸請、隨喜、迴向。依《往生淨土論》的五門漸次成就來說,應從禮拜、讚歎,而進入止、觀、迴向,也就是漸成智慧、慈悲、方便。這所以能速得不退轉於無上菩提,與龍樹的論義一樣,『求阿惟越致地者,非但憶念、稱名、禮敬而已』。
在易行道的淨土中,釋迦佛宣說彌陀佛的極樂淨土以後,又說東方藥師佛的淨琉璃淨土,這是適應另一類根性的。彌陀佛的極樂淨土法門,是厭棄現實人間的。韋提希夫人,深感世事的痛苦,不願再生此世界,所以佛為說極樂淨土。弘揚彌陀淨土法門的,也說『不厭娑婆,不生極樂』。由於厭此人間,所以專重死後往生的。但有些適於易行道的根性,對於現實人間——如身體健康、家庭和樂、社會繁榮、國家富強、天下澄平,並沒有厭棄的心情。為了攝護這一類「不捨現法樂」的初心學人,使他也能「向於菩提」,所以釋迦佛又開示藥師佛的淨土了。藥師淨土在東方,象徵生長;彌陀淨土在西方,象徵歸藏。中國佛教界,為了超薦死亡,就稱念彌陀佛;為了消災延壽,就稱念藥師佛,充分顯出了後世樂與現法樂的差別。經上說「藥師」琉璃光王佛,在因地中以「大悲願」發十二大願,目的在:開發知識,促進事業;救治身體殘廢、貧病無依;大家獲得豐富的衣食康樂;不信邪外;不犯法受刑;男女平等;一切眾生成佛。以這樣的願行,在「東方」世界,「現」起與極樂世界一樣清淨、一樣莊嚴的淨琉璃「淨土」。以此淨土法門,攝護信心,使眾生能得人天增上益、往生淨土益,終於成就無上菩提。從前玉琳國師,見到了《藥師經》,稱歎為無上的方便。因為有厭離心的人太少了,與彌陀淨土不相應;有了藥師淨土法門,那些不捨現法樂的、沒有厭離心的多數人,也有往生淨土而成佛的可能。所以玉琳國師稱歎藥師淨土為:『人間亦有揚州鶴,但泛如來功德船。』
怯弱懈怠眾生,不敢精進的直入大乘,所以以易行的方便道,信願為方便,引入大乘的精進道。其實,如能得善巧方便,精進也並非難以成就。這應該修集四種力來助成精進。一、「勝解」力:勝解是深刻的信解。信解善惡業報的因果道理,及菩薩行的功德與違犯的過失。若能深刻信解,就會生起樂欲,要求遠離一切惡,成就一切功德。從這樣的勝解欲樂,就能引發精進而使之修行,所以說『信為欲依,欲為勤依』。越是信解深徹,也就越能精進修行。二、「堅固力」:在進修中,要有堅固力,這有二種意義。第一、有些人,隨隨便便,修這修那,無決心、無恒心,結果是養成惡習慣,什麼都修不成。所以要審慎而行,可以不行,行就要行得徹底,有始有終,不能中途放棄,這才能養成意志的堅定。第二、進修時要尊重自己,強化自力。成佛大事,要自己力行,不能希望他力,所以說『解脫唯依於自修』(楞嚴會上阿難的失敗,病根就在此)。要肯定自己是能修行的,能戰勝煩惱的,堅決的負起菩薩大行的重擔,非達到目的不止。三、「歡喜」力:在修學的過程中,法喜充滿,如嘗到美味而沒有厭足心。越是進修,越是有興趣,這才能精進修行,愈入愈深。四、「休息力」:如身心感到疲勞了,應該休息一下,否則會引起厭倦心而障道的。或某一功德修成了,雖略略休息,也意不滿足。如這樣「能修於四力」,那就如泉源長流,「精進」不息,而「不」太「為難」了!
以下先總說禪那及般若二度。
禪那,譯義為靜慮,一般稱為禪定,為定的一名。般若,譯義為慧,一般稱為智慧。定與慧,在修習成就的(聲聞)菩薩行中,是相應不離的,稱為『止觀雙修』、『定慧均等』。也就因此,聲聞及菩薩法中,每以禪及三摩地等定,來稱那與慧相應的禪定。聲聞法中,如空三摩地、勝義禪等;大乘如首楞嚴三摩地、如來禪等。但從下手學習及定慧的特殊性能來說,定與慧是有分別的。所以聲聞法的三增上學,心增上學以外,有慧增上學;大乘法的六波羅蜜多,禪波羅蜜多以外,有般若波羅蜜多。從修習來說,多稱之為止觀,止與觀也是不同的。大乘的修學者,必須肯定定與慧的特性,否則就會以禪為慧,以修得四禪為證四果,得定德而以為得慧成佛了。其次,定與慧,不但為大乘行果的心髓,也是聲聞行果的要目。菩薩的修行,雖重在菩提願、大悲心、迴向等功德,但如沒有定慧,這一切都是不能成就的。所以《解深密經》說:『若諸聲聞,若諸菩薩,若諸如來,所有世間及出世間一切善法,應知皆是此奢摩他及毘鉢舍那(止、觀)所得之果。』[A6]止與觀,是定慧所攝的,從修習方便得名。對於定、慧——止、觀的尊重修習,為修學大乘行的要著,所以稱讚說:「三乘諸」殊「勝」功「德」,「悉由定」、「慧」所「生」!
說到定、慧的修習,就是止、觀的修習。什麼是止、是觀?什麼是定、是慧?慧是以『簡擇為性』的。梵語毘鉢舍那,譯義為觀,經說觀是『正思擇,最極思擇,周遍尋思,周遍伺察』;所以慧是以觀察抉擇為特性的。有人以為明了就是觀慧,這是不合經義的。梵語奢摩他,譯義為止,經說止是『心一境性』、『內心相續』。定是『平等持心』的意思,所以止是安心一境而不散動的。止與觀不同,若「修習止觀」,就「應」該「先修習止」。這不是說把定修好了再來修習觀慧,事實上,止與觀有互相助成的作用,在沒有修止成就以前,也是有散心觀察慧的。那怎麼說先修止呢?在止與觀的修習過程中,一定先修「止成」就,止成就了,然後才能修「觀」「成」就;如定心不成就,那觀慧也是不會成就的。依這個意思,所以說先修止。經中說到止觀、定慧、禪慧,也總是先定而後慧的。這是修習的必然「次第」,不管你橫說豎說,頭頭是道,如真的修習止觀,那「法」定有「如是」次第的。這樣,現在就先說止,就是禪度的修習。
為什麼要修止而得禪定?因修止而能得定,就能成辦種種有義利的事業,所以說『制心一處,無事不辦』。修止而得住心時,身心引發輕安,身心都輕快舒適,而有行善離惡的力量。眾生一向在散亂心中,對欲境的抗拒力、煩惱的制伏力、善事的進修力,都非常薄弱,總覺得有心無力,如逆水行舟那樣的艱難。身體也如此,身體健康的,也時有煩勞不堪的感覺,如久病一樣,身心都滯重遲緩,軟弱無力。如修止而能住正定,「依住」心而發生「堪能性」,就是從身輕安而生身精進,從心輕安而生心精進;過去無能不堪的情形,全部改觀。依止這樣的堪能性,就「能」勇於進修,作「成所」要「作」的「事」業。什麼是要作的事?聲聞人,依定才能得現法樂住、得殊勝知見(天眼)、得分別慧、得漏盡解脫。大乘行人,依定才能引發身心輕安、引發神通等功德,能深入勝義,更能作饒益眾生的種種事業。總之,佛法的殊勝功德,都是離不了定的,所以應專心修習禪定。
『依慈住淨戒』,為修定所不可缺的資糧;調身、調息等,略如〈五乘共法〉中說。要怎樣用心修習,才能引生正定?這要「由滅五」種的「過失」而成就。五過失是:懈怠、忘聖言、惛沈掉舉、不作行、作行。怎能滅除這五失呢?這要「勤修八」種「斷行」。八斷行是:信、欲、勤、安、念、知、思、捨。修八斷行,滅五過失,自能成就定心了;如破除了障礙,才能平安的到達目的地一樣。五過失與八斷行,以下會分別解說。現在總列一表如下:
┌欲 ─┐ ┌懈[A7]怠……………………┤精進 │ │ │信 │ │ └輕安 │ 所滅五過失┤忘聖言……………………正念 ├─能治八斷行 │惛沈掉舉…………………正知 │ │不作行……………………思 │ └作行………………………捨 ─┘
禪定,是修所成的勝德,要有信心、有耐心,不斷的學習,才能成就。所以從初學到學習成就,「懈怠為」習「定」的大「障」礙,非修「信勤等對治」行不可。懈怠,是對善事缺乏勇氣,敷衍、泄沓,為障精進的煩惱。要滅除懈怠,非精進不可。但定的修習精進,要從對於禪定的希求願欲而來。如一心想成就禪定功德,非得不可,自然就樂意修習而不疲懈了。但這要從信心中來,深信禪定的功德,深信定是可以修習而成的,更信自己能切實修學,一定能成就。有了這樣的信念,自然『信為欲依,欲為勤依』,而勤修不懈怠了。在禪定的信心中,第一要深信定境的輕安自在、身心勇銳,使自己的身心,進入一新的境地。如於定的輕安而能深信,實為引發精進的要著。修信、欲、勤、安——四種斷行,滅除懈怠過失,實是貫徹於修定的始終過程;而在開始修習時,這是應特別重視的學程。
在修止時,主要是使心在同一境相上安定下來。使心繫住一境的,是「正念」的力量。正念如繩索一樣,使心繫在一境上,不致流散開去。念什麼境呢?是「曾習緣」。緣是所緣境,曾習緣是曾經慣習了的境相。如修念佛的,先要審視觀察佛相;修習時憶念佛相,使佛相在心上現起來。如修不淨念的,就要先取青瘀、膿爛等不淨相。念,就是曾習境的憶念;修念才能成定,所以定是不能以幻想而修習成就的。有了正念,就能對治『忘聖言』的過失。聖言是聖者所開示的法義,作為修止的所緣,念念不忘於所緣,就能「令心不」向「餘」處馳「散」,心就漸漸安定了。
眾生的心,明了時就散亂了;心一靜就昏昧了,睡著了。昏昧而不明了的,是無力的;明了而散亂的心,如風中的燭光一樣,動搖不定,也是沒有大用的。所以修止成定的主要目標,是心力增強,能作常人所不能作的大事。這就要修習這個心,明顯而又安住,安住而又明顯。怎樣才會安住又明顯呢?這要以正念為主、正知為助來修習,此心能「明」白的「記」憶所緣,「不」致於「忘念」;忘念是障於正念的,使心忘失所緣的。修習時,如心以正念力能安住所緣,不向餘境流散,就讓他安住而相續下去。但安住而要求明顯,就要以正知來時時[A8]觀照,確知住在所緣境。如念佛的,不但要心住佛相,而且要明了佛相,佛相漸漸的明顯現前。這樣的「安住而」又「明顯」——明與靜,為修止學程中的重要內容。切勿以為專心一境就得了,落入無記昏昧中去。
有以為我是不取相而修的,是無分別的,不用繫心一境,也還是有修有證的。這當然是有些誤會了!即使是不著相、無分別,也還是對此有一解了,然後專心向著修去。這還不是繫念所緣嗎?如什麼都不想(初學是無此可能的),幽靈似的茫無著落,那能成什麼呢?例如中國的禪者,提起一句『念佛的是誰』?『拖死屍的是誰』?雖然由此激起疑情,方便小小不同,但由此使心打成一片,撥落無邊妄念,這還不算繫念於一嗎?
到底應住心於什麼所緣,才能修習成定呢?「聖」者「說:是所緣」是沒有一定的。沒有一定,這不是說什麼都可以,而是說在可為念境的種種緣中沒有一定而已。瑜伽師說有四種所緣:周遍所緣、淨行所緣、善巧所緣、淨惑所緣。總之,聖教中所說的種種所緣,一定是合於二大原則的:一、是「能淨」治「惑障」的;二、是契「順於正理」的。凡緣此而修習住心,就能使煩惱漸伏或者斷而不起,這才能引生正定;定是離(煩惱)欲而修得的。這或是共世間的,或是出世的,「能向於出離」道的斷惑證真,這才是值得緣以為境的。如緣荒謬悖理的、反增煩惱的,如緣淫欲、緣怨敵,或是緣土塊木石無意義物,那不發狂成病就算萬幸,不要說得定了!對治煩惱而漸伏的,如不淨治貪欲,慈悲治瞋恚,緣起治愚癡,界治我執,持息治尋思散亂,這是隨煩惱的增強而施以不同的對治法門。順於正理的,如以蘊、界、處、緣起、處非處——五種善巧為緣,這五者都是契順於正理而能滅除愚癡的。出世斷惑的總相所緣,是一切法無我、一切法性空。這些所緣,都是通於止觀的。如繫心於這些所緣,持心令住,不使流散,不加觀察,這就被稱為『無分別影像』,而是奢摩他——止的所緣了!
可作為修止的所緣境,雖然很多,聲聞法是多修不淨與持息念的,因為這是對治貪欲及散亂而最易發定的。但「大乘」佛教界,「多修習」的是「念佛與念息」。念息,多少有著重身體的傾向。大乘以成佛為標的,所以念佛為大乘要門。如易行道的稱名念佛,若得一心不亂,也就是念佛三昧。不過念佛法門的重點,是念佛的身相與功德,舊稱觀相與觀想念佛。如依此而念佛由心起,念佛如實相,那就是實相念佛,趣入出世的勝義禪觀了。淺一些,念佛有懺業障、集善根的功能;深一些,就緣相成定,更進而趣入證悟。念佛法門,是由淺入深,貫徹一切。所以在大乘五淨行中,早就有以念佛來替代界分別了。念佛,還念菩薩,如文殊、觀音、普賢等菩薩,並可依相攝心而修習。進一步,金剛夜叉,是佛菩薩的化現,所以也可依以修習。但這就成為修天了,因為佛再不是解脫相、慈和相,而化為忿怒相、貪欲相。到此,佛與天幾乎合一。不過大乘並非天乘,修止並非修觀,所以儘管也稱為念佛,但到底重定而流入天乘?還是化天乘行而入佛乘?那就要看有否依大乘的特質——三心相應而修了。
繫「念佛」為所緣而修習時,應知這是「由意念」的。一般散心的稱名念佛,也還要重在意念,何況緣佛相而修止?在起初,審取佛的相好而修習,切勿因為佛相的不易現起,現起而不易堅定,就置佛像在前,望著佛像而修習。修止成定,是定中意識,不是屬於五識的。所以如眼識取色相而修,就是心『由外門轉』,這是怎麼也不會入定的。要知繫念所緣相,是向內攝心的,是由意識所安立的影像,所以止觀的所緣相,也叫做『影像』。凡是修止的,都是意識所安立的影像相而使他安住,不但念佛是這樣的。有些修止的,略得安定,前五識相續等流,沒有隨念及計度分別,就以為無分別定,極為可笑!還有,初學時從石刻的或木雕的、紙繪的佛像取相明了,然後再緣此攝心而修習。但在修時,應覺得所念的是「真佛」,並「非」木石等「佛像」。這才能修習成就時,佛現前住,放光說法等。如作為佛像而修,就失去這些功德了。總之,「觀」佛「相」為境「而持心」令住,應該知道的方便是很多的,所以說「善識於方便」。例如初取佛相而修習時,不必過求細微,能略現佛相大體就得。等到佛相現前,漸漸堅定,如某部分特別明顯,就不妨緣此而修。如破竹,能破了初節,餘節就可迎刃而解。觀佛相等也一樣,如粗相安住明顯了,再觀細相;心力愈強,就是《華嚴經》等所說的佛相,也都有修習成就的可能。所以起初必須專一,切勿念此念彼,或急求明顯、急求細微,反而成為定障。又如佛相是意識現起的影像,隨心力而成,所以必須是因果相應的。如緣阿彌陀佛相而釋迦佛現前,緣佛相而菩薩相現,緣立佛而坐佛相現——修的與現起的不一致,都是不相應。切不可跟著現起的境相而住,應該仍依起初修習的所緣相而攝心。
以「念息」為方便而修止,也是容易得力的法門。一呼一吸,叫做一息。息是依緣身心而轉的,對身心的粗動或安定有密切關係,所以安定身心的定學對修息極為重視。修息的,有六門:數、隨、止、觀、還、淨;但後三者,是依止起觀的觀法。一、「數」息:以息為所緣,吸入時,以心引息而下達於臍下;呼出時,心又隨息而上,自鼻中呼出。這樣的一呼一吸為一息,數入息的不再數出息,數出息的不再數入息。一息一息的默數下去,到十數為止,再從一數起。數息,如念佛的捏念珠一樣,使心在息——所緣上轉,不致於忘失。初學的如中間忘記了,那就從一數起,以做到一息一息的不加功力、憶念分明為限。二、「隨」息:久久心靜了,不再會忘失,就不必再數,只要心隨於息,心息相依,隨息而上下,覺息遍身等。這樣,連記數的散亂,也離去了。三、「止」息:久久修息漸成,心與息,如形影的不離。忽而心息不動,身心泯然入定,也就是修止成就。凡修息的,以細長為妙,但初學不可勉強,以免傷氣。又息須均勻,切勿忽長忽短。佛法的持息,本意在攝心入定,所以不可在身體上著想。修習久了,如少腹充滿、發熱,或吸氣時直達到足跟趾端,或覺臍下氣息下達,由尾閭而沿脊髓上升,或氣過時,幻覺有光色、音聲等——這都是氣息通暢,生理上的自然現象。切勿驚奇誇眩,落入氣功及丹道的外道窠臼!又修息以微密勻長為準,所以「非風」相:息出入時,如風的鼓盪一樣,出入有聲,那是太粗而要不得的。也「非喘」相:這雖然出入無聲,但不通利(艱濇),如刀刮竹一樣,一頓一頓的有形可見。也非「氣」相:雖然通利了,但口鼻仍有氣入的感覺。離此風相、喘相、氣相,微密勻長,古人形容為『悠悠揚揚』、『若存若亡』,才合於息相的標準。
以正念攝心,達到了安住所緣的階段,那就要以正知來滅除『惛沈與掉舉』的過失了。掉舉是貪分,是染著可愛境,心不自在,引起心的外散。惛沈是癡分,是身心沈重,引起攝心所緣的力量低弱,不大明顯。初修時,妄想紛飛,或者惛沈闇昧,與修止全不相應的重大過失,容易覺知,不是這裡所說的。這裡所要說的是:念既安住所緣了,應「覺了」微細的惛「沈與掉」舉。如不能覺了,或誤以為定力安穩,那就會停滯而不再進步;日子一久,反而會退落下來。這是非常重要的!如在修習中,覺得影像不安定、不明顯,或覺得心力低弱,不能猛進,這就是微細沈、掉存在的明證。這只要正念安住,相續憶念,綿密的照顧,就能生起「正知」,知道沈、掉已生起了,或要起來了,能使心「不」向「散亂」流去。
覺了到微細的惛沈與掉舉,假使由它去,或因沈、掉過失的深重,不容易遣除,就不設法對治,這種『不作行』的過失,要以思來對治它,才能達到滅除沈、掉的目的。思,是推動心心所而使有所作為的,所以這就是「為」了「斷」除沈、掉,「而」以思來「作行」;「切勿隨彼」沈、掉等流或增長下去。要怎樣的作行呢?如沈、掉不太嚴重的,那麼沈相現前,就舉心而使它明了有力,或修觀察;如掉相現前,那就下心而使它舒緩,或專修安住。所以在修止的過程中,舉心或下心,止修或觀修,有隨心的情況而應用以達平衡中正的必要。這如騎馬的,馬向左就拉牠向右,馬向右就拉牠向左,總以使馬向中馳去為標準。但沈、掉嚴重的,不容易遣除,就應該修特別的對治。如沈沒重的,修光明想,或修菩提心等可欣喜的功德相。如掉舉重的,應修無常等可厭患相。等沈、掉息去,再依本來所修的,安住所緣而進修。
如修習到沈、掉息「滅」了,心就能平等正直。那「時」,就應該不太努力,讓心平等「正直」而「行」就得了,這叫做捨。捨時不加功用,讓心在平等正直的情況下自由進行,這就能「斷於功行」的過「失」。這如騎馬的,如馬不偏向左、不偏向右,就應放寬繮繩,讓牠驀直的向前去。這時候,如依舊把馬繮拉得緊緊的,馬反會因不適意而走向兩邊去。修止的也如此,如心已平等安住,還是為了防護沈、掉而『作行』,結果反而使心散亂了。所以到這階段,應修捨,舒緩功用。這是第八斷行的捨,能滅第五過失的作行。能這樣,心就快要得定了!
從初學的攝心,到成就正定,有九住心,也就是住心的修習過程可分為九個階段。一、「內住」:一般人,一向是心向外散;儒者稱為放心,如雞犬的放失而不知歸家一樣。修止,就是要收攝此外散的心,使心住到內心所緣上來,不讓它向外跑。二、「續住」:起初攝心時,心是粗動不息的,如惡馬的騰躍一樣,不肯就範。修習久了,動心也多少息下來了,才能心住內境,相續而住,不再流散了。三、「安住」:雖說相續而住,但還不是沒有失念而流散的時候。但修習到這,能做到妄念一起、心一外散就立即覺了,攝心還住於所緣中。到這階段,心才可說安定了。四、「近住」:這是功夫更進了!已能做到不起妄念,不向外散失。因為妄念將起就能預先覺了,先為制伏。這樣,心能安定住於所緣,不會遠散出去,所以叫近住。五、「調順」:色、聲、香、味、觸——五欲,貪、瞋、癡——三毒,加男、女,為十相,這是能使心流散的。現在心已安住了,深知定的功德,也就能了知『欲』的過失。所以以靜制欲,內心柔和調順,不會因這些相的誘惑而散亂。六、「寂靜」:十相是重於外境的誘惑,還有內心發出的『不善』法,如不正尋思——國土尋思、親里尋思、不死尋思、欲尋思、恚尋思、害尋思等,五蓋——貪欲、瞋恚、惛沈睡眠、掉舉惡作、疑。對這些,也能以內心的安定功德而克制它,免受它的擾亂。到這,內心是寂靜了。寂靜,如中夜的寂無聲息一樣,並非是涅槃的寂靜。七、「最極寂靜」:上面的寂靜,還是以靜而制伏尋思等煩惱,還不是沒有現起。現在能進步到尋思等一起,就立即除遣,立刻除滅。前四住心,是安住所緣的過程。但修止成定,主要是為了離欲、惡不善法,所以定力一強,從五到七,就是降伏煩惱的過程。必靜而又淨,這才趣向正定了。八、「專注」「一趣」:心已安住,不受內外不良因素所動亂,臨到了平等正直持心的階段。就此努力使心能專注於同一,能不斷的、任運的(自然而然的)相續而住。九、「等持」:這是專注一趣的更進步,功夫純熟,不要再加功用,「無作行」而任運自在的、無散亂的相續而住。修習止而到達這一階段,就是要得定了。
修定的方法不一;到達的時間,也因人而不同;住心的教授,也說有種種,如八斷行等都是。但從最初攝心,到成就正定,敘述這一完整的學程,依「聖」者所「說」,修「止」的「方便」過程,「不」會超「越九住心」的,也就是不外乎九住心的法門。所以修習止,應依此修習,而認識自己的進程到了什麼階段,以免增上慢而貽誤了自己。
在修止過程中,早就有些輕快舒悅的身心感覺,而也一定有熱觸、動觸等發現。但一直到第九住心,能無分別、無功用的任運,還只是類似於定,不能說已成就定。這一定要:「若得」生起身心的「輕安樂」,引發身心精進,於所緣能自在,有堪能,這才「名」為「止成就」,也就是得到第一階段的『未到地定』。發定時,起初頂上有重觸現起,但非常舒適,接著引發身心輕安:由心輕安,起身輕安。這是極猛烈的,樂遍身體的每一部分,徹骨徹髓。當時內心大為震動,被形容為『身心踴躍』。等到衝動性過去,就有微妙的輕安樂與身相應,內心依舊無功用、無分別的堅固安住所緣,這才名為得定。從此出定以後,在行、住、坐、臥中,都有輕安及定的餘勢隨逐,好像常在定中一樣。如再修止入定,持心不散,一下子就能入定,生起身心輕安,而且能不斷增勝起來。
成就定的,能得由定所發的殊勝功德。通遍的定德,有三:一、「明顯」;二、「無分別」;三、「及」微「妙輕安樂」。明顯是:心極明淨,所緣於心中現,也極為明顯,如萬里無雲空中的明月一樣。無分別是:心安住而自然任運,了了分明,不曾有什麼作意的功用。所以當時的心境,澄淨得如波平浪靜的大海一樣,真可說惺惺寂寂、寂寂惺惺了!而在這樣的定境中,又有微妙的身心輕安,因而離惡行善非常有力,又極其自然,不像平時的逆水行舟那樣。於欲境自然不起染著,大有染著不了的情況。最低階段的定境,就是那樣的深妙!
然而,這樣深妙的定,在世出世道中、大小乘道中,還「是」「內外共」的,還只是共世間的定,也是凡夫所可以修得的。有些偏好禪修的,不讀不誦三藏教典,以為這只是增長知解,於修持沒有多大用處;在這種遠離顯了教典專心修習,憑自己的一些修持經驗,就以為了不得。由於這是離欲的,所以覺得自己不起煩惱(欲界的),就以為斷煩惱而不為煩惱所染了。由於任運的無功用無分別心,就以為無分別智的證悟了。由於起定而定的餘力相隨,就以為動靜一如、常在定中了。看作解脫的有(如說修得四禪,以為得了四果),看作成佛的也有,不知這還是共世間定的初步呢!其實,有這樣修驗的人,也並不太多。有些還在修止過程中,有些身心特殊經驗,就狂妄得不知自己真面目!修禪而不修觀慧,以為禪那就是般若,這是永不能深入出世法中,真是可悲愍的!
這還是共世間的定道初階,要「由觀」慧而「成」為「差別」:這是世間的、出世間的?小乘的還是大乘的?這是說得此未到地定後,如修欣上厭下的六行觀,就次第上升,而成世間的色、無色定;如以無常為觀門,漸入無我我所觀,才是聲聞乘的定;如依此觀法性空、不生不滅,與大乘般若相應,就成大乘禪定。所以但修禪定,不修觀慧,是不能解脫生死的,更不要說成佛了!
如修此定,與無所得慧相應,就是三輪體空的禪波羅蜜多。
以下,說般若波羅蜜多。
「般若波羅蜜」多,在一切無漏功德中,要算是「最尊」貴、「最第一」了!經中以無邊讚歎來讚歎它。到底什麼意義,值得這樣的尊敬呢?佛法的無邊功德,各有特勝,都可以有值得被尊重的價值,但般若卻有一特殊的意義值得尊重,這就是佛法的根本。般若是凡夫與聖者、世法與出世法的差別所在,所以一切無漏功德、一切三乘聖者,都依般若而有。如經中說:『欲學聲聞地,亦當應聞般若波羅蜜。……欲學辟支佛地,亦當應聞般若波羅蜜。……欲學菩薩地,亦當應聞般若波羅蜜。』總之,沒有般若,就沒有出世聖者,沒有無漏功德。所以佛法超勝於世間法的特質,也就唯是般若了!
般若是出世聖法的根本依處,所以是三乘「解脫」的「所依」處,三乘聖者都是依般若而解脫生死的。一切「諸佛所從」而「出」生的,也是般若,所以《般若經》稱般若為『佛母』。如經中說『般若波羅蜜能生諸佛』;『智度菩薩母,方便以為父』。這樣,般若為二乘聖者的生母,又是佛菩薩的生母,那般若到底是小乘法、大乘法呢?約般若的廣義說,也就是專約能生聖法說,般若是三乘共學的法門。依般若證入空性來說,聲聞如毛孔空,菩薩如太虛空,並非質的不同。三獸渡河,唯香象才能徹底(『唯佛與佛,乃能究盡諸法實相』)[A9];淺深不同,而同樣的契入法性流中。約這個意思說,三乘的觀慧,可以有方便、淺深不同,而根本特質是不許差別的。然約般若的深義說,如與國王和合而生王子,『母以子貴』,也就與生育常人不同。依此,般若是與菩提心相應、大悲為上首的般若,是五度所莊嚴的般若,是能攝導一切功德而趣向佛道的般若。這樣,『般若……但屬菩薩』;『能生諸佛』。般若現證法性空,不但不會如二乘那樣的趣入空寂,反而是方便善巧,成為一切功德的攝導者,成為一切波羅蜜多的總相。不論約那一方面說,般若決定是出世聖法的特質,非布施、禪定等所及,而為了生死與成佛的必修法門!
般若,有勝義般若、世俗般若。真實的般若,是由修習所得的「現證」般若——親切體證的般若。如說:『般若定(契合而如如不動的意思)實相,甚深極重,智慧輕薄,是故不能稱。』要知道,般若本是世間固有的名詞,是以簡擇為性的理智。但現證實相的般若,為世間所從來沒有的,當然也就不是世間固有名詞所可以稱呼的。這要叫做什麼好呢?佛有善巧,使眾生依著世間固有的慧性,使他向高深處進展,進展到超越世間理智的——現證實相。這是依簡擇的慧性所引發來的,所以雖不是世間固有的慧,也就叫做般若了。其實,修持而得的真般若,決非世間理智所可比的。佛法的現證,不是脫空而來的,有方便、有因緣,那就是離不了聞、思、修三慧。現證慧,「由修」所成慧進修而「得」的。修所成慧,是與定相應的觀慧。「修」也不是盲目的修習,又要「由思」所成慧對法義作深刻的思惟抉擇,才可以作為觀察的所緣。思慧,又要從「聞」所成慧得來。聞是『若從佛聞,若從弟子聞,若於經中聞』[A10]。聞、思、修三慧的詳細敘述,就是十法行:『一、書寫;二、供養;三、施他;四、若他誦讀,專心諦聽;五、自披讀;六、受持;七、正為他開演文義;八、諷誦;九、思惟;十、修習』。佛法都要依佛菩薩的開示而修習,也就是三慧的修學過程;特別是般若,非從聞、思、修入手不可!綜合起來,這就是平常所說的三種般若:現證慧是實相般若,是勝義般若。修、思慧是觀照般若。思、聞慧是文字般若(思慧是依文的,也可不依文的)。聞、思、修是世俗般若,因為可為勝義般若的因緣,因中說果,也就假名為般若了。修學般若,所以般若經論為聞、思對象,也是必要的資糧了。修學般若的初方便,是聞、思,所以親近「善友」「及多聞」熏習,是必要而不可缺的,「實為」修學「慧所依」止的。
這有二點應注意:一、多聞,並非廣識名相而已。依聲聞法,聞無常、無我是多聞,所以說『若人生百歲,不解生滅法,不如生一日,而得解了之』。大乘法中,多聞是聞空性、不生不滅,如《楞伽經》等說。所以能通達實義的,才是多聞的善知識。二、在十法行中,聞只是聽聞、讀誦、解說等,也就是依文達義。所以如以聞慧為對於修習般若無用,是不合佛法的,是會漂流於三藏教典以外的。但是,這雖是必要的,但還是初步的,還要依此而向思、修前進!
佛所開示的般若學,是依緣起法而顯勝義法性的法門。這樣的聞、思,又這樣的修觀,以到達現證。從「般若」的內容——體證的內容來說,「本」來是「無二」無別的。一切菩薩所分證的,十方諸佛所圓證的,平等平等,所以說『與十方諸佛同一鼻孔出氣』。那麼,在教義的開示與觀慧的修習方面,也是本無二致了。但是不然,因為眾生的根性好樂是不相同的。如來「隨機」說法,不能沒有適應的方便,說明就有些不一致。就是如來所開示的同一教典,由於學者的思想方式不完全相同,理解法義而作為觀慧的所緣,也就不能全同;就是修「行」的次第先後,也會「有」多少差「別」。這樣的師資授受,成為學派,彼此的不同,越發顯露出來。總之,根性不同,所以佛法有隨機異說、同聞異解、經同論異等現象。
現在要開示般若波羅蜜多,依據什麼呢?中國的祖師們,也有獨到的行解,但總不及印度菩薩的教授;因為對於佛法,印度學者到底減少一層文字上的距離。印度的大乘學,也有好多學派。龍樹、提婆菩薩所傳的中觀宗,無著、世親菩薩所傳的瑜伽宗,可說是二大派。這其中,龍樹菩薩闡揚一切法性空的觀慧,比較直接、簡要些,因為這是直依般若經系而作論的。如龍樹的《大智度論》,就是《般若經》的廣釋;龍樹的《中論》、《七十空性論》、《六十如理論》、《十二門論》、《迴諍論》、《寶鬘論》等,以及提婆的《百論》,公認為依《般若經》而作論以發揮一切法空的法門。所以「般若」系的「諸經」,及龍樹學系宗依般若的諸「論」,「於此」般若學的解行來說,可說是「最親切」不過的!現在就依此來敘述;到末了,再附說大乘三系的特點,與怎樣的融貫。
「諸佛」的教化,是「依二諦」而「為眾生說法」的。二諦是:世俗諦、勝義諦,也簡稱俗諦、真諦。這二諦法門,為般若正觀的要門。佛為什麼說二諦?眾生自身——身、心,與眾生相對的世間萬有,都叫做法。在眾生的心境上,物質是真實的物質,精神是真實的精神。每一法——物理的、生理的、心理的,都有必然的因果關係,所以能從中發見制御物質、修治身心、齊家治國的法則。這是看來確實如此的,一致公認;這一常識的世界,就叫做俗諦的。俗諦中,也有深隱的、淺顯的,如木石等物質,是人人可見的;原子、電子,是經科學儀器才能發見的。如現生,是人人知道的;前生與來生,要有天眼才能明見的。雖有淺深不等,但都是庸常心識的知識。如佛說三界、六道、五蘊、六處、煩惱、業、苦等,也都是世俗諦的說明。
眾生一向在俗諦心境中,現現實實,無可懷疑,也無可逃避。但這現實的、公認的,就是究竟的真相嗎?不是的。在知識的進展中,發見了過去千真萬實的,並不就是如此。如不可析不可入的原子,現在知道是電子集成的現象了。如青、黃等顏色,現在知道是光波的不同了。在佛的正覺中,知道眾生所經驗的世間的真實,是浮虛不實的(所以叫世俗),是由種種因緣而現為如此,並非一一法是真實有的。這可見,人人以為確實如此的認識,並不能體見世間的真相;反而顯出了人人有愚蒙的障礙,非破除這迷謬的錯誤——透出常識的見地,不能明見世間的真相。這一理解,是佛法所共同的。所以佛法的修學,就是要從現實世間(俗諦)的正觀中,發見其錯誤、不實在,去妄顯真,深入到世間真相的體現。這究竟真相,名為勝義諦,因為是特殊體驗的境地,而是聖者所公認的。般若,般若的修習就是達成依俗諦而見真諦、由虛妄而見真實、從凡入聖的法門。
說真諦,切勿幻想為離現實世間的另一東西。佛說二諦,指出了世俗共知的現實以外,還有聖者共證的真相。但這是一切法的本相,並非離現實世間而存在,所以非「依俗」諦,是不能「得真諦」的,這就是『即相顯性』。為什麼要這樣的修學?因為眾生——人類不能通達世間的真相,就不能與真理相應,因此起心動念見於行動、語言,都不能契合真理。眾生界——人類如個人、家庭、社會、國家,一切的紛亂苦難,都只是不與真理相應的悖理現象。個人的所以從前生到今生,今生去後世,流轉生死而苦苦永續,也就是不與真理相應,無明妄執、錯亂顛倒的成果。所以佛說二諦,教人修學依俗而得真的般若;得般若,就能「依真」諦的體見,豁破無明妄執,與勝義相應,也就能「得解脫」,更進而成佛了!
眾生慣習的常識心境,似乎是實在的,所以隱蔽了真相。如能依此而了達為「世俗」的、「假」名「施設」的,就有向真實的可能了。這所以是世俗的,因為它是假施設的,假施設或譯為『假名』。這不是說沒有,也不是指冬瓜話葫蘆的亂說一通;這是說我們所認識到的,是依種種因緣、種種關係而成立的。這不是實體的,所以是假;依因緣而成為這、成為那,所以叫施設。假而施設為這為那,就叫做假名,假名就是常識中的一切。約認識的心來說,這是「名言識所識」知的。當一個印象、概念顯現在我們的心境時,就明了區別而覺得這是什麼、那是什麼,與我們的語言稱說對象相同,所以叫名言識,就是一般世俗的認識。如大人,是善了名言的,認識分明,又能說得清楚。如嬰孩、畜生,只要他有認識,雖不及大人分明,也還是覺到這是什麼的;雖不能說什麼,卻能知道這是什麼。當然,知道的並不太多,錯誤的也多。我們的根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還有意識,都是這樣的認識。這都是依慣習的心境而來;世間以為如此,就以為如此的。在這不尋求真相的世俗共認的基本知識上,發展為世間的一切知識。如一一的尋求究竟相,那世俗知識就不能成立了。
世俗假施設的,也有易了與不易了的差別,可分為三類:一、「名假」;二、「受」假;三、「法假」。名假,是淺顯而易了的。如想到人、說到人,有以為就是那個人——名與義合一,不知道這是名義相應假施設。如不稱他做人,不想他做人,他還是他,並不因不想、不說而沒有了。可見名與義是不一定相應的;知道這,就破除以名為實的執著。受假,玄奘譯作取假。如那個人、這個屋,這些複合物,當認識時,總以為這雖不一定叫做什麼,但那個、這個,到底是實在的;不知道這是假施設的。如人,通俗的說,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等所和集而成;如屋,是木、石、土、金、人工等和合而成。如分析起來,離了這些因素,就沒有這個、那個的實在體了(但不是沒有假施設的這個、那個)。為什麼叫受假?因為這是種種因緣攝取而成的一合相。知道了這,就破除以複合物為單元(如從前以原子為實體)等執著。法假,是分析到不失自性的,也就是人生宇宙的基本因素,如現在所知的電子等。但這還是假施設的,因為它還是可變化的。在現實時、空中,成為那個特有的因素(如電子),不能說不是關係所決定的。離了因緣,它並不能自己如此,所以也是假施設的。這是最難破除的,為眾生執實的最後據點。般若的正觀,就是以般若觀,『先破壞名字波羅聶提(假的梵語)到受波羅聶提,次破受波羅聶提到法波羅聶提,破法波羅聶提到諸法實相中』[A11]。三假應善巧學習,勿以為一切是假施設,而不再辨別一切了。
在世俗的假施設中,又有「正」與「倒」二類,也是應該「善」巧「分別」的。如白天與人相見、說話做事,是一類;夢中與人相見、說話做事,又是一類。白天的人事活動,是現實時空中的事實,是別人所可以證知為實在的;世俗法中,這是被認為實在的,名為正世俗。但夢境,只是個人的夢境;在世俗法中,也可知是虛妄不實的。這類倒世俗,有是境相的惑亂,如插筆入玻璃水杯中,見筆是曲折的;如眼有眚翳,見到空花亂墜,這是根的惑亂;如心有成見的,所有錯誤的見解,是識的惑亂。這在世俗名言識中,也是能了解為惑亂的、虛妄不實的。但一般正常的心理、生理、物理現象,如法假等,在名言識中,即難於解了它是惑亂的、虛妄不實的。這要般若正觀,才能知道是世俗的假名。所以佛每以倒世俗——如水中月、夢境、空花等的虛妄惑亂,喻說正世俗的惑亂不實。如不知這一不同,多少知道一些倒世俗的惑亂不實,知道空花等『易解空』;不能以正世俗為境而觀照『難解空』,是不能通達世間真相的。
佛於眾生名言識中,指出一趣向於勝義的觀慧。這是有漏的名言識,但是順於勝義,而不順世俗的。名言識是隨順世俗共許的,並不因為推求究竟是什麼、得到了究竟而後成立的。雖然知識進步,都有探求究竟的傾向,但總是依世間公認——『自明的』,或稱『先天的』;在這種獨斷、不求究竟的基石上,而構成認識、成為行動。例如說:船在某日某時某分,在東經幾度幾分遇險。時間本身,並無某時某分;地球自身,也找不到東經幾度幾分。但在世俗公認的假設上,知道什麼時候、船在某處,大家才設法營救他。又如現代科學家,以為地球從太陽分出,從無生物而生物,植物而動物而人類,建立起豎的進化序列。但對於為什麼而有這些物質?物質是依何而成立?最先的或究竟的?也並沒有追究到底。如問到底,一切學問就難以成立。又如哲學家,推求假設為宇宙的本元是物的、生的、心的,或多元的。認為宇宙本元那個東西,並不是從尋求究竟而得到,其實是從世間現象的物理、生理、心理,經自己的設計精製,看作宇宙本元,推論為應該這樣而已。世俗的認識與行為,都是這樣的,本不依於推求得究竟而成立。如樹是我栽的;到底什麼是我?並不要加以考實,世俗就認為樹是我栽的了。這些知識是不徹底的,含有相對的矛盾特性。這不妨成為世俗的知識;眾生一直在這樣的心境中,以為是真實的,其實從來不曾達到究竟的真實。現在,勝義諦是究竟真實的體驗,依世俗事而作徹求究竟「自性」的觀察,觀察他「如何」而「有」?這種「觀」察,名為「順」於「勝義」的觀慧。從前後延續中,觀察什麼是最先的?最先的怎麼會生起?從彼此相關中,觀察彼此的絕對差別性是什麼?怎會成為彼此的獨立體?約受假來說,觀集微成著,那不能再小的,到底是什麼?這是怎樣的存在與生起?如以為宇宙的實體是同一的,觀察這同一體是什麼?是怎樣的存在?一體怎能成為差別?這名為尋求自性。自性是自體,是本來如此的、自己如此的、永遠如此的,最小或最大的,最先或最後的。這並不預存成見想像有個什麼,而只是打破沙鍋問到底,追求那究竟是什麼。這雖是名言識,卻是一反世俗知識的常途,而是順於勝義的觀察趣入勝義的。所以世俗事相,經論說得很多,而勝義觀慧——從聞而思而修,專是觀察自性而深入究竟。這才能徹破眾生的根本愚迷,通達世間的實相。
勝義觀,是尋求一切法的自性,而依之悟入勝義的。這一正理的觀察,為解脫的不二門。解脫的是「苦」,苦是眾生的身心自體,以觸對一切而引起的憂苦。眾生為什麼是苦?為什麼在生死中輪迴?上面已講過,這是「因於惑業」。「業」,依惑而起;「惑」是無明——我我所見為主的煩惱,經說『無明,不正思惟』為因,就是「由」不如理的虛妄「分別」而起。為什麼眾生的心識,總是妄「分別」而不能如實知呢?這是「由」於「戲論」。什麼叫戲論?妄分別是不離境相而現起的,妄分別生時,直覺得境是實在的,這似乎是自體如此,與分別心等無關的。這不只是妄分別的錯覺,在凡夫的心境中,那個境相,也確是現為這樣的。這是錯誤的根本來源,是不合實際的。為什麼?如認識到的,確是實在的,是自體如此的,那與經驗的事理,全不相合;也就是世俗的、出世的一切,都不能成立了!那並不如此而現為如此的「戲論」,分別心——名言識是不能知道他是錯誤的。如以尋求自性的正理觀察,層層剖析,要他還出究竟的著落,就顯出是並無真實自性的。一切法無自性,就是一切法的真相了。所以,「依」於尋求自性不可得的「空」觀,不斷修習而能夠「滅」除。戲論滅了,妄分別就失卻對象而不起。分別心息,就是般若現前,當然不再起惑造業,不再苦體相續而解脫了。聖者的解脫,是依空為觀門而得到。佛說空、無相、無願為三解脫門,理由也就在此。
分別心所現起的有實在感的境相,為什麼知道是戲論,與實際不相符合呢?因為如一切是實在的,就與現實經驗不相符,而且怎麼也不能證實它是實在的。關於這,佛開示『緣起法』,說明了「諸法」——外而器界、內而身心,大至宇宙、小到微塵,都從「因緣生」的。換句話說,不論是什麼,都不是自己如此,而是為因緣關係所決定的,也就是一切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的。我們如離了這現實經驗的一切,因果法則那就什麼也無從說起,更不要說論證諸法的真相了。一切從因緣生的,無論是前後關係的因緣生,或同時關係的因「緣生」,就可知諸法是「無性」的。無性,就是無自性。自性,這一名詞,有自有、自成的意義。實在的,應該是不依他而自有的,也應該是獨存的。因為如依他因緣,就受因緣所決定、支配,不能說自己如此、與他無關了。實有而自有的、獨存的,也應該是常在的。因為離去了因緣,就不能從自體而說明變化。假使說自身有此變化可能性,那自身就不是單一性的自體,而有相對的矛盾性,這應該是因緣所起,而不是自性有了。觀一切法是緣起的存在,所以不能是自有的、獨存的、常在的,也就決非如分別心所現那樣的實在性。無自性而現為自性有,所以是戲論惑亂。是戲論有,也就可知是無自性的;無自性的,佛就稱之為「空」。空與無,在中文中也許有點類似,但梵文是不同的。無是沒有;空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說自性不可得、無自性的。自性不可得的一切法,只是世俗的施設有——假名有,空是不礙於假名有的。空的,所以是假名有的、因緣生的;因緣生的假名有,所以知道是無性空的。緣起觀、無性觀、空觀、假名觀,是同一的不同觀察,其實是一樣的。所以說:『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
依此觀察:世俗假施設的一切,是這樣的有了、無了,生了、滅了,前後延續、展轉相關,成為現實的一切。透過無性空而深觀一切法的底裡時,知道這是無性的假有;有無、生滅,並沒有真實的有無、生滅。儘管萬化的生生滅滅、生滅不息,而以「空」無自性「故」,一切是假生假滅,而實是「不生滅」的。一切法本來是這樣的不生不滅,是如如不動的「常住」。這不是離生滅而別說不生滅,是直指生滅的當體——本性就是不生滅的。因此,世相儘管是這樣的生滅不息、動亂不已,而其實是常自「寂靜相」的。動亂的當體是寂靜,也不是離動亂的一切而別說寂靜的。這樣,依緣起法,作尋求自性的勝義觀時,就逐漸揭開了一切法的本性,如經上說:『一切諸法皆無自性,無生無滅,本來寂靜,自性涅槃。』[A12]
一切無自性空的勝義觀,菩薩是廣觀一切的;以無量的觀察方便,通達無自性的。如概略的說,可攝為二大門:法空觀、我空觀。法,是以法假為主,攝得受假、名假;我,是受假中的一類,就是身心和合而成個體的眾生。法空的觀門,最扼要的,是觀四門不生。法是有的,凡夫執著為實有,否則就是實無。佛開示生滅無常觀,這只是從無而有、有已還無的生滅現象,但有些以為有法的實生實滅。這不但不因生滅而解了世俗假名,反而執著生滅的實自性,這恰好違反了法空的不生滅性。所以大乘法以因緣不生為要門,遣除凡夫、外道、有所得小乘與大乘的妄執,而顯示佛法的真義。
眾生執為實有性的法,是有的,也就是生的。這到底是怎樣的生起?怎樣而有呢?說到生,不外乎有因緣生與無因緣生二類。有因緣生的,又不出自生、他生、共生三類——一共四門。自生,是自己生成的。他生呢,依他而生起,生起的是實有的。共生是:雖自體自有,但要其他的助緣,才能生起。解說起來,雖各派的異說眾多,但總不出此四門,所以就以四門來觀察。
以正理觀察起來,凡是實有自性的「法」,四生都不可能。一、「不」可能「自」生的:自生是自己生起自己的意思,自體既已經存在,就是已生起;說自體又再說生起,是思想的矛盾!試問:沒有生起的自體、已生起的自體,有沒有不同?如有些不同,那麼生起的是存在,未生的應該是不存在了。未生時的自體如不存在,那怎能從不存在的自己而生起自體?如未生的自體已經存在,那對生起的來說,既有所不同,就不再是自體了。假如說:未生的自體、已生的自體,毫無不同,那就應該沒有生與未生的差別了。而且,自體能生自體,生起了還是那樣的自體,那就應該再生起自體,而犯有無窮生的過失。二、也不可能是「他生」的:沒有生的時候,如沒有自體,就沒有與他相對的自;沒有自,也就不能說是他了。自他的意義都不成立,又怎麼說生呢?如真的是他,是別有自性的他,他是不能生自的,如牛不生馬一樣。有以為:佛法說『因緣生』、『依他起』,不也就是他生嗎?如執為自相有、自性有的他生,是應該破斥的。但佛說因緣生,緣生是無自性的,所以不能說自相有。因緣與所生法,都不是別有自性的,所以依世俗而假名為他,而決非與自體對立的他自體。三、也「不」是「共」生:共生是自生與他生的綜合。如分別起來,自生不成立,他生不成立,自生、他生都不成,那共生又怎麼可能呢?如甲盲不能見物,乙盲也不能見物,二盲合作,又怎麼能見物呢?四、更「不」能是「無因」生的:現見世間是有因果關係的,如說無因無緣,那就一切都不成立了!善惡、邪正,也不成立了!如無因而生,那十惡、五逆的,也許會生天或成佛了,這是怎麼也不可能的。
總之,凡以為法是實有性的,那就不出四門,而結果都是不能生的。但生是世間的現實,所以一切法決非自性有的。由於自性有、自性生的不成立,所以知道是緣生,是假施設有。依緣生假名而「觀是」無性的,是「法空性」,也就能通達「一切」法「本」來「不生」了。如經說『若從緣生即無生,於彼非有生自性』;『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
次略說我空觀。我有二:一、補特伽羅我;二、薩迦耶我。補特伽羅,譯義為數取趣,是不斷在生死中受生的意思。無論是自己、別人、畜生,都有身心和合的個體,都可說有世俗假我的(受假)。但眾生不能悟解,總以為是實體性的眾生在輪迴,就成為補特伽羅我執。薩迦耶,是積聚的意思。在自己的身心和合中,生起自我的感覺,與我愛、我慢的特性相應,與他對立起來(名假)。這是根本沒有的妄執——薩迦耶見。對人,有補特伽羅我執;對自己,有補特伽羅我執,更有薩迦耶見的我執。
眾生的世俗心境,都是執我的(俱生我執)。但這是直覺來的極樸素的實我,到底我是什麼?大都不曾考慮過。這到了宗教家、哲學家手裡,就推論出不同樣的自我來(分別我執)。但作為生命主體、輪迴實體的我,一定認為是實有的;這是與他對立而自成的,輪迴而我體不變的。實有(實)、自有(一)、常有(常),為自我內含的特性,這與執法有自性的自性,定義完全一樣。所以約法說無自性,約眾生說無我,其實是可通的。所以說為法無自性空、我無自性空,又說為法無我、人(補特伽羅)無我。可是薩迦耶我執,又在這實、一、常的妄執上,進而說樂。覺得自身為獨立的,就覺得是自由自在的。從我(妄執)的本性說,我是樂的;從我所表現的作用說,是自我作主、由我支配(主宰,是我的定義)的權力意志。所以薩迦耶我,是以主宰欲而顯出它的特色。不過,如通達無自性,通達實、一、常的我不可得,主宰的自在我也就失卻存在的基石而遣除了。這些,是觀我空所必應了達的意義。
從凡情所執的我來說,不外乎『即蘊計我』、『離蘊計我』二類。然以正理觀察起來,自性有的「我」,「不」能說「即是」五「蘊」的。我到底是什麼?一般所說的我走、我拿、我歡喜、我想像、我作為、我認識,都是不離身心——五蘊的。所以一般的我執,都是執蘊為我的。但五蘊是眾多的、生滅無常的、苦的,這與我的定義——是一、是常、是樂,並不相合。如真的五蘊就是我,那就不成其為我,要使大家失望了。一般宗教家,經過一番考慮,大都主張離蘊計我,認為離身心——五蘊外,別有是常、是樂、微妙而神秘的我。但以正理推求,也決「非」是「離蘊」而有我的。因為離了五蘊,就怎麼也不能形容、不能證明我的存在,不能顯出我的作用。怎麼知道有我呢?眾生的執我,都是不離身心自體的,並不如神學家所想像的那樣。有的固執離蘊有我,又另為巧妙的解說。有說是相屬的:以為五蘊是屬於我的,是我的工具。我利用了足,就能走;利用了眼睛,就能見;利用意識,就能明了認識。有說是相在的:如我比五蘊大,五蘊就在我中;如五蘊比我大,我就存在於五蘊中。這既然都是離蘊計我的不同解說,當然也不能成立。所以,「不」是相「屬」的,也「不」是「相在」的。相屬,如部下的屬於長官;相在,如人在床上。這都是同時存在,可以明確的區別出來。但執相屬、相在的我執,如離了五蘊,怎麼也不能證明為別有我體,所以都不能成立。經這樣的觀察,「故知」是「無我」的,並沒有眾生妄執那樣的我體;我不過是依身心和合相續的統一性,而假名施設而已。我執本不出這二類,後來佛法中的犢子部等,執有『不即蘊不離蘊』的不可說我,這是誤解世俗的施設我為自相有,『執假為實』的分別妄執。
我空與法空,在般若經論中,常常是互相證成的。我空,所以法也是空的;法空,所以我也是空的。依此,「若」了達眾生而「無有我」,那「何得有我所」法呢?我所,是我所有法、我所依法。如我的身體、我的財產、我的名位、我的國家……凡與我有關而繫屬於我的,就是我所有的法。又如我是受假,是取身心而成立的,所以如五蘊、六處、六界、六識等,都是我所依的法假。我所有的、我所依的,都是法。無我,就沒有我所,所以我空也就法空了。反之,「諸法」的自「性」,似乎是真實的,「尚」且是「空」的,「何況」那依法而立的「我」?這更不消說是空的了。
本頌,含有非常的深義,唯有大中觀者,才能如實的開顯、貫通。這是說:佛在聲聞法中,多說無我,明說法空的不多。因此在佛法的流傳中,就分為二派:西北印度的一切有系,以為:佛但說無我,法是不空的(如毘曇家)。中南印度的大眾系中,有說:佛說我空,也是說過法空的(如《成實論》)。大乘佛經,不消說,是說一切法性空的。但對於我空及法空,如從有部系而來的瑜伽宗,就以為小乘但說我空,大乘說我、法二空。中觀宗近於中南印的學派,所以認為小乘有我、法二空,大乘也是我、法二空。今依龍樹論而抉擇貫通。
『小乘弟子鈍根故,為說眾生空。……大乘弟子利根故,為說法空。』『不大利根眾生,為說無我;利根深智眾生,說諸法本來空。』大小乘經,確是明顯如此的。但這不能說聲聞弟子沒有法空,因為『若了了說,則言一切諸法空;若方便說,則言無我。是二種說法,皆入般若波羅蜜相中。以是故佛經中說:趣涅槃道,皆同一向,無有異道』。這明白說破了:眾生空的無我與法空,只是說明的顯了一些或含渾一些,其實都是般若正觀、一乘一味的解脫道。所以說:『我我所法尚不著,何況餘法?以是故,眾生空、法空,終歸一義。』這是說:能得無我我所的,一定能通達法空。因為觀空的意義,都是無自性;觀我無自性而達我空,如以此去觀諸法,法當然也是空的。不過,『聲聞者但破吾我因緣生諸煩惱,離諸法愛,畏怖老病死、惡道之苦,不復欲本末推求了了、壞破諸法,但以得脫為事』。這就是急求證悟,直從觀無我我所入手,不再去深觀法性空了。但這是不去再深求(佛也不為他說法空),而決不會執法實有的,如『若無眾生,法無所依』;『無我、無我所,自然得法空』[A13]。這樣,聲聞的無我,是可以通法空,而不與法空相違反的。依《中論.觀法品》的開示,雖廣觀一切法空、不生不滅,而由博返約的正觀,還是從無我我所悟入。這正是生死的癥結所在;出世的解脫道,決不會有差別的。不過根機不同,說得明了或含渾些、廣大或精要些而已。
這樣,凡是通達我空的,一定能通達法空;可以不深觀法空、不開顯法空,而決不會堅執自性有而障礙法空的。如執法實有,那他不但不解法空,也是不解我空的;不但不除法執,也是不除我執的。所以經上說:『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龍樹論也說:『若見陰不實,我見則不生。由我見滅盡,諸陰不更起。……陰執乃至在,我見亦恒存。』誰說聲聞聖者知我空而說一切法實有呢?不解法空,不離法執,誰說能離我執呢?這可以推知:佛說本來一味,只是淺者見淺、深者見深;淺深原是一貫的,到了偏執者手裡,才分為彼此不同的解行。
空,是要觀眾生與一切法都是性空的。龍樹繼承佛說的獨到精神,以為初學的應先從觀身下手。這有什麼意義呢?因為生死是由於惑、業,「惑」、「業由」於「分別」,這已如上面說過。此惑亂的妄「分別」,是「由於心」。從人類——眾生能發心學佛的來說,「心」又是「依於身」的。從依心而起惑造業來說,佛法分明為由心論的人生觀;重視自心的清淨,當然是佛法的目的。然心是依於身的,此身實為眾生堅固執著的所在。貪、愛、喜、樂阿賴耶,所以生死不了;而阿賴耶的所以愛著,確在『此識於身攝受藏隱,同安危義』的取著。人類在日常生活中,幾乎都是為了此身。身體是一期安定的,容易執常,執常也就著樂、著淨,這是眾生的常情。反而,心是剎那不住的,所以如執心為常住的,依此而著樂、著淨,可說是反常情的。這只是神學與哲學家的分別執,論稱為『如梵天王說』,也就是婆羅門教的古老思想。所以,如眾生專心染著此身體,是不能發心、不能解脫的大障礙,「是故先」應該「觀身」。佛說的道品,以四念處為第一,稱為一乘道。四念處又以觀身為先——觀身不淨,觀身為不淨、苦、無常、無我,就能悟入身空。對身體的妄執愛著,能降伏了,再觀身心世界的一切法空——無我無我所,就能趣入解脫。佛法中,有的直捷了當以心為主,理解是唯心的,修行是直下觀心的。這與一般根性——愛著自身的眾生,不一定適合。因為這如不嚴密包圍、不攻破堡壘就想擒賊擒王,實在是說來容易做來難的。自身的染著不息,這才有些人要在身體上去修煉成佛呢!
大乘行者,以「無我無我所」的正觀,觀察「內」而身心、「外」而世界,知道這「一切」都是似有真實而無自性的。觀我無自性,名我空觀;觀法無自性,名法空觀。由於空觀的修習成就,能「離」一切法的戲論相,也就不於一切而起我我所執。因此,「盡息」所有的「諸分別」,無漏的般若現前。所以說:『諸法不生故,般若波羅蜜應生。』又如說:『語言盡竟,心行亦訖。不生不滅,法如涅槃。』現證的般若現前,就是「契」入一切法的「真實」相;這名為空性、法性、法界、真如等,都只是假立名言。這實是超脫一切分別妄執,超越時空性、質量性,而證入絕待的正法。
同樣的無我無我所,那二乘與佛菩薩有什麼分別呢?悟入『無分別性』,依《華嚴經.十地品》說:這是二乘所共得的。般若經論也說:『二乘智斷,即是菩薩無生(法)忍。』但菩薩有菩提心、大悲心,迴向利他,以本願力廣度眾生,這怎能與二乘無別!這是說,大小乘以願行來分別,不以慧見來分別。雖說同證無分別法性,也有些不同:聲聞於一切法不著我我所,斷煩惱障。而菩薩不但以我法空性慧證無分別法性,斷煩惱障,更能深修法空,離一切戲論,盡一切習氣。得純無相行,圓滿最清淨法界而成佛,這那裡是二乘所及的呢?
現證的般若,名無分別智;證悟的法性,名無分別法性。在修習般若時,經中常說:不應念,不應取,不應分別。證悟的且不說,修習般若而不應念、不應取、不應分別,那怎麼修觀——分別、抉擇、尋思呢?這也難怪有些修持佛法的,勸人什麼都不要思量,直下體會去。也難怪有些人,以無觀察的無分別定,看作甚深無分別智證了!所以無論是無分別智證、無分別的觀慧,「真實」的「無分別」義,應善巧正解,切「勿」似是而非的「流於邪」外的「計」執,故意與佛說的正觀為難!要知無分別的含義,是多種不同的,不能籠統的誤解。如木、石,也是無分別的,這當然不是佛法所說的無分別了。無想定,心心所法都不起,也是無分別的,但這是外道。自然而然的不作意,也叫無分別,這也不能說是無分別慧。因為無功用、不作意的無分別,有漏五識及睡悶等,都是那樣的。又二禪以上,無尋無思;這種無尋思的無分別,二禪以上都是的,也與無分別慧不同。所以慧學的無分別,不是不作意、不尋思或不起心念等分別。那到底是什麼呢?「修習中觀行」的無分別,是以正觀而「無」那「自性」的「分別」;從自性分別不可得,而入於無分別法性的現證。
自性分別,是對於非真實而似真實的戲論相,著相而以為自性有的。上來已一再說到,自性有,是我我所執的著處;如起自性分別,就不能達我法空而離我我所執了。所以,應分別、抉擇、觀察此自性有是不可得的,一絲毫的自性有都沒有,才能盡離自性有分別。離此自性有分別,就是觀空——無自性分別。分別,不一定是自性分別,而分別自性分別不可得——空觀,不但不是執著,而且是通向離言無分別智證的大方便!經說的不應念、不應取、不應分別,是說不應念自性有,不應如自性有而取,不應起自性有的分別;不是說修學般若,什麼都不念、不思、不分別。如一切分別而都是執著,那佛說聞、思、修慧,不是顛倒了嗎?如無分別智現前而不須聞、思、修慧的引發,那也成為無因而有了!
不過,在從修無分別觀(觀自性分別不可得)臨近趣入無分別智證時,如著力於分別、抉擇,也是障礙,所以經說不應念等。這名為『順道法愛生』,如食『生』不消化而成病。這等於射箭,在瞄準放箭時,不可太緊張、太著意;太緊張著意,反而會不中的的。從前有人,寫信給有地位的人,生怕錯誤,封了又開;這樣的開開封封,結果是將空信封寄了去,成為大笑話。所以,在觀心成就、純運而轉時,不可再作意去分別、抉擇。其實,這也還是不著相、不作意分別的意思。
想修學般若、契悟真實,先要對於一切是世俗假名有、自性不可得深細抉擇,而得空有無礙的堅固正見。假名有與無性空,是相成不相礙的。所以說:『宛然有而畢竟空,畢竟空而宛然有。』有極「無」自「性」的「正見」,而不壞世俗緣起有的一切,這就是聞、思慧的學習。如定心沒有修成,那還只是散心分別的觀察。如修止而已得到輕安,已經成就正定,就可以不礙假有的空性正見,依定修觀,入於修慧階段。那時,以無性空為所緣而修「觀察」,名『有分別影像』。觀察久了,就以無性空為所緣而修「安住」——定,名為『無分別影像』(這是不加觀察的無分別)。如安住了,再修觀察;這樣的止觀雜修,都是以無性空為所緣的。觀心純熟時,安住、明顯、澄淨,如淨虛空的離一切雲翳一樣。那時,『一切法趣空』,觀一切法相,無一法可當情而住的,都如輕煙一樣。修觀將成就時,應緩功力,等到由觀力而重發輕安,才名修觀成就。以後,就「止觀互相應」,名為止觀雙運。以無分別觀慧,能起無分別住心;無分別住心,能起無分別觀慧。止觀均等,觀力深徹;末了,空相也脫落不現,就「善入於」無生的「寂滅」法性。到此,般若——無分別智現前,如說『般若波羅蜜,能滅諸邪見煩惱戲論,將至畢竟空中』;又說『慧眼都無所見』。唯識學也說:無分別的真見道,是離一切相的。從凡入聖的畢竟空慧,為印度大乘學者所公認。這與末世的擬議圓融,不知重點突破的方便,不可並論!
般若波羅蜜多,已約略說明進修的方便。這是超凡入聖的不二門,所以特為讚歎。「善哉」!這是佛所覺證、佛所開示的「真般若」!不但不是凡夫外道的智解,也不是有所得小乘與大乘學者的相似慧。從凡情而點出生死的癥結所在,給予根本的重點突破,這是不共世間的特法。法性空義,所以是甚深難見,非世間學者所能夢想到的。因此,這是可讚歎的。「善哉」!善哉!這才能得「真解脫」,而不像外道愚夫,或以生天為解脫,或以深定的境界為解脫。經上說:『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共聲聞的涅槃德,不共二乘的大菩提德,都是「依」此「無」與「等」倫的「聖智」,才能「圓滿諸功德」。所以說:般若波羅蜜多,是諸佛甚深的法寶藏;如學佛而不進修這一法門,不真是如入寶山而空回嗎?
解脫生死,成佛,都是依現證「法性」而成就的。法性——一切法的真實相,「本」來是「無二」無別,『遍一切一味相』。二乘、菩薩、佛,都是證入這同樣的法性。經說『以無為法而有差別』,其實無為法說不上差別,只是依智證淺深而說差別。如虛空本無差別,因方器、圓器,而說為方空、圓空一樣。佛是依緣起而覺證法性的,也就依緣起而開示法性。這雖本無差別,但在「隨機」巧「說」時,不能不「成」為別「異」的教說。因為法性甚深,如依甚深義說,有些人不但不肯信受,而且還會誹毀。這樣,佛就不能不有善巧的異說了。以大乘法來說,可條別為三大系,太虛大師稱它為:法性空慧、法相唯識、法界圓覺。我也曾稱之為:性空唯名、虛妄唯識、真常唯心。名稱不同,內容大致一樣。古代賢首宗,判大乘為法相宗、破相宗、法性宗,也還是這大乘三系。這三系,有時會使人迷惑,不免有互相乖角的情形,因為都是以自系為了義,以他系為不了義的。如賢首宗,立宗於第三系,以法相、破相為權教,以自宗為實教。瑜伽宗(唯識宗),立宗於第二系(虛妄唯識),自稱『應理宗』;而稱第一系為惡取空者,第三系為此方分別論者(中國的佛教)。立宗於第一系之三論宗,自稱『無所得大乘』,也不免有過分彈破餘系的學者。這都是以自系為「了義」,以他系為「不了義」的。各有經典可證,也各有自稱為了義的論證,所以是始終不易消解的論諍。這是有關於法性的、般若修證的,是不可以籠統顢頇過去的!到底什麼是了義、不了義?到底誰是了義,誰是不了義?「智者」應「善」巧「抉擇」,才能徹見佛法的真實宗旨,也明了佛說的方便大用。
關於法性、般若,上來雖依般若經論而略為解說,如餘系的學者讀起來,是會不同情的,所以又不能不略說三宗。現在撇開後代學者的異見,直從根本經論中去求一消息。雖不一定盡合讀者的口味,也還不致是自己的成見。
先說依《般若經》、《中觀論》等經論的大乘性空唯名系。
首先要說明:印度的大乘教學(小乘也一樣),都是要安立一切法的。善惡業果、生死流轉的迷倒,是怎樣而有的。這是極根本的理論,依著而開示人天善法。反過來,怎樣的徹悟法性、斷惑證真,成立三乘聖法。要從怎樣的修習過程,達到涅槃與菩提的圓成。這實在就是苦、集與滅、道的二大門。這雖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完滿通達的,而真正弘宣大乘佛教者,始終是不會忘失這些問題的。從經論的教證看來,大乘佛法的三系不同,主要在成立一切法的見地不同;最根本的,是業果怎樣安立。
《無盡意經》說:顯示世俗的,是不了義經;顯示勝義的,是了義經。顯示名句施設的,是不了義;顯示甚深難見的,是了義。顯示有我,是不了義;顯示無我、空、無生,是了義的。這也如《三摩地王經》等說。這樣,《般若經》、《中觀論》等,深廣宣說無自性、空、不生滅等,是了義教,是義理決了、究竟、最徹底的教說。依於這一了義的立場,一切我、法都是世俗的、假施設的。從生死業果到三乘道果,就是涅槃,凡是安立為有的,都是『唯名、唯假』的,名言識所成立的世俗有;如從勝義觀察起來,一切是無自性而不能安立的。這就是『於無住本,立一切法』,而非從真如實相中去成立一切。這如《般若經》說『世間名字故有須陀洹,乃至阿羅漢、辟支佛、諸佛;第一實義中,無知無得,無須陀洹乃至無佛。……六道別異,亦世間名字故有,非以第一實義。……第一實義中,無業無報』;『我如幻如夢……佛道如幻如夢……我說涅槃亦如幻如夢。若當有法勝於涅槃者,我說亦復如幻如夢』。這是一切如幻如化,唯是世俗假名施設的確證。
中觀者貫徹了這性空唯名的深見,說色心、染淨、世出世「法」都是世俗假施設的(『亦為是假名』),是「從緣」而「起」的。這本是佛在《勝義空經》所說的根本立場。凡是「緣起」的,就是假名有;以勝義觀察,一切是「無」自「性」而「空」的,沒有一法可以安立的。但這不是說無性空破壞了一切、不能成立一切法,反而如不是無性空的,有自性的,那就是實有法。實有、自性有法,就不用從緣而起;這就未生的不能生,未滅的不能滅,凡夫決定是凡夫,不能成佛了!好在由於「空故」,是極無自性的,所以要「從緣」而「起」;依於因緣,「一切法」都可以「成立」。行善得善報,作惡的得惡報;迷著了流轉生死,悟證了就得解脫。而且,以性空的緣起觀一切法,所以不著生死,也不住涅槃,廣行菩薩行而成佛。不空,什麼都不能成立;空,一切都能成立,這如《中論.觀四諦品》、《迴諍論》的堅決論證。如說『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若誰有此空,彼有一切義』;依無自性空相應的緣起義,立一切法。所以約世俗假施設說,是如幻而「現」的;約勝義無自性說,是「空」的。幻現不礙性空,性空不礙幻現。空假無礙、二諦無礙的「中道義」,為性空宗的了義說。這就是「如上」般若波羅蜜多中「所說」的。
次說虛妄唯識系,以《解深密經》、《瑜伽師地論》等為宗依。玄奘所傳的法相唯識,最能表達這一系的意趣。《般若經》被說為第二時教(小乘是第一時),《解深密經》是第三時教。無著傳出《瑜伽師地論》,也是在龍樹以後。所以,這一系經論,比般若經論要遲一些。
勝義,是一切法的究極真性,沒有更過上的,所以勝義就是了義。這是中觀論者,承《般若經》、《無盡意經》而確立的見地。但《解深密經》以了義與深密(不了義)相對論:說得顯明易了的,是了義;說得深隱微密的,是不了義。因此,在勝義諦中,又有深密與了義的分別。依佛說的《解深密經》去理解,勝義法空性所以有深密與了義,是根機的問題。如經上說:『一切法皆無自性,無生無滅,本來寂靜,自性涅槃。於是經中,若諸有情已種上品善根,已清淨諸障,已成熟相續,已多修勝解,已能積集上品福德智慧資糧。彼若聽聞如是法已,於我甚深密意言說,如實解了。於如是法,深生信解;於如是義,以無倒慧如實通達。依此通達善修習故,速疾能證最極究竟。』這可見,對於「一切法無性」的教說,像這類根機成熟的,已有「善入」甚深法性的能力,就能以無倒修慧,「能」證能「入」,也就不需要佛說《解深密經》了。但「或」有「五事不具」足的,對於一切法無性的教說,就有了問題。經上說:種上品善根,清淨諸障,成熟相續,多修勝解,但還沒有積集上品的福智資糧。這一類有情,有的聽了,就覺得甚深甚深,雖能信仰,但不能解了。有的聽了,雖能信仰,不能解了,卻要照著自己的意見去解說,以為一切法無自性空,就是什麼都沒有(龍樹稱之為方廣道人)。結果是對自己毫無利益,反而退失智慧。從他聽法的人,有的跟著他執著無見,有的就反對一切法性空教。還有,五事都不具足的,聽了一切法無性空的教說,不信不解說:『此非佛語,是魔所說。』正如龍樹所說:『聲聞五百部,……聞說般若諸法畢竟空,如刀傷心。』對於這信而不解的、信而誤解的、不信又不解的鈍根,「佛」所以又說「解深密」經:『我依三種無自性性,密意說言一切諸法皆無自性。』簡單的說:依三無性,遣除遍計所執性,說一切法無自性;其實,緣起法(依他起性)、寂滅法性(圓成實性)是有自性的,並非一切都沒有。有的是非有,有的是實有,這才不信不解的,也不反對了;誤解以為什麼都沒有的,也不誤解了;有信而不解的,也可依著進修了。依經文的敘述去了解,在五事具足的,於一切法無自性空能成立一切法、能修能證的根機來說,這還不是了義教嗎?如根機不夠,五事不具足,於一切法無自性空不能成立一切法,或者破壞一切法,這才成為深密難解,而需要佛的淺顯解釋了。龍樹論意也如此:如大海,人以為極深,而羅睺羅阿修羅王站在大海裡,水不過臍,這深個什麼呢!又如山民聽說鹽能美味,就抓一把鹽來吃,結果是鹹苦不堪。鹽能美味,這在一般人,是怎樣的明白,而在無知的山民心裡,卻成為秘密難懂了。所以深與不深、密與不密,不在乎法的本身,而在乎聽眾的根機。這樣,《般若經》等說一切法無性空,一切唯名唯假,對般若法會的根性來說,是究竟的了義教。不過在五事不具的根性看來,深而又密,這所以又要解釋一番;淺顯明了,能信能解,覺得這才是了義法門。
無著所傳的瑜伽法門,依《解深密經》的顯了說,站在五事不具的根性來說話。以為:一切無自性,一切假有,這是等於說什麼都沒有,是不能成立一切法的,所以應有假有無自性、實有自性的二類,『依實立假』才對。如說:『譬如要有色等諸蘊,方有假立補特伽羅;非無實事而有假立補特伽羅。如是,要有色等諸法實有唯事,方可得有色等諸法假說所表;非無唯事而有色等假說所表。若唯有假,無有實事,既無依處,假亦無有,是則名為壞諸法者。』這在《解深密經》中,就分世俗為二類:『云何諸法遍計所執相?謂一切法假名安立自性差別,乃至為令隨起言說。云何諸法依他起相?謂一切法緣生自性。』遍計所執相:『此由假名安立為相,非由自相安立為相,是故說名相無自性性』;而依他起是:『此由依他緣力故有,非自然有,是故說名生無自性性』。所以這一系的根本立場:「或是無自性」的假有,叫做假說自性、遍計所執相。「或是自相有」的『實有唯事』,叫做離言自性、依他起性。因緣生法是自相有的,是一切法的緣生自性,或說為十八界性,界也就是自性不失的意義。這不是執著而實有性的,從因緣生時,就是這樣自性有的,這與中觀者看作戲論相、似有而實非有的見地,有著根本不同。至於依法而執為實有,是無自性的,那是二家公認的了。
依佛的教說來看,是毫無諍論的。五事具足的,於一切法無自性空、一切唯假名,了解得空是不礙有的,依空所以成有的,能成立一切法,也就能信解而如實通達了。五事不具足的,以為一切空是什麼都沒有。空就是沒有,這當然不能成立一切法,不免誤解,那麼依淺顯明了的新解說,說有自相有的『實有唯事』,也就可以信解一切法空,而漸入佛道了!但後代的瑜伽學者,不能體解如來說教的意趣,不知彌勒、無著的教說是為了五事不具的根性而說,反而以為:不問根機怎樣,非要依《解深密經》的了義說不可。這樣,問題就來了。一、以為《般若經》的一切法空說,佛當然如實通達,但說得不明顯,容易誤會,所以非依《解深密經》的新解說不可。二、雖不敢指斥龍樹,但解說為龍樹的意思與自己(解深密說)一樣,反而堅決反對中觀者——一切法性空、一切唯假名的了義說。甚至說『不應共語,不應共住』,掀起宗派的鬥爭!假使能想起還有五事具足的根機,有『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的深見,那也許可以各適其機,各弘其道而不必爭執了!
「緣起」而「自相有」的,就是依他起性。依他起是一切緣起法,但唯識大乘是以唯識為宗,所以依他起是以「虛妄分別」為性的,也就是有漏識(眾生從來沒有無漏現行)。識有八種,但『根本分別』——為一切法所依止的,是稱為『所知依』的阿賴耶識。「依」阿賴耶根本「識」為依,而「立緣起」所生的一切法。阿賴耶識,譯為藏識,含藏有無量種子。依種子生起現行——七識及相應心所,根、塵、器世界;一切法生起時,又熏習成種,藏在阿賴耶識裡。這樣,阿賴耶識為種子性,一切「因果」都能「善」巧地「成立」了。唯識學者是以自相有立一切法的,所以因果也是自相有的。阿賴耶識為種子性,名為『分別自性緣起』。如眼識種子生眼識,耳根種子生耳根,貪種子生貪,青色種子生青色,黃色種子生黃色,有漏種子生有漏,無漏種子生無漏;什麼種子生什麼現行,什麼現行又熏成什麼種子。這種種子性,稱為『親生自果功能差別』,是自性生自性的因果觀。不過自種子而外,還要其他的現緣,才能生果,所以叫依他起。這可見依自相有種子生自相有現行的唯識因果觀,與無自性空的因果觀,是怎樣的差別了!
依虛妄分別識,種子生現行、現行熏種子的因果來說,「心外法」是「非有」的。眾生直覺得外境實有,是客觀存在的色——物質。甚至反省起來,心也好像是所對的境界。這是無始來的錯亂妄執,由此而執我、執法,都是遍計所執相的,是空無自性的。然假必依實,自相有而為一切假所依的「心識」,論「理」是「非無」的。如心識也沒有自性,那就一切都不能成立了。識是虛妄的,但是自相有的。由於無始以來心境相應,熏習成種子,所以識從自種子生時,那以識為性的境相種子也就生現行,而現起能分別、所分別二相。好像是心、境獨立的,其實境不離心,以心識為性的。心外的境相雖沒有,而不離心識的境相,也是有的,從自種子生的(這名為性境;如依心識的想像妄執而成的,才是沒有的)。所以依他起的一切因果,都能成立,不過說一切以識為性罷了!這都是自相有的,不可說是空無自性了。
依唯識而成立因果,也就依唯識而立迷悟。眾生不了解外境是唯識的、是顛倒錯亂,為執我、執法的根源。因妄執,起煩惱、造業,這都熏習在阿賴耶識裡。業種成熟時,隨業受報,阿賴耶識就名為異熟識,成為生死輪迴的主體了。反之,如依觀而通「達」實「無」外「境」,是無自性的,是「唯識」所現而立的,這就能於依他起而知遍計所執空。如境相空不可得,虛妄分別識也就因失去對象而不生。境無所得,識也就無所得,就「能」悟「入於」唯識「真實」性——空相、真相。真實性是依他起自性離執所顯的,所以也不能說是空的。如說『唯所執、依他,及圓成實性;境故、分別故,及二空故說』;『依識有所得,境無所得生;依境無所得,識無所得生。由識有得性,亦成無所得;故知二有得,無得性平等』。
識有所得、有自相,依此而成立因果、迷悟,為虛妄唯識系的要義。這對於五事不具的根性,真可說是善巧極了!而且依實立假,本是小乘一切有系的根本立場。一切法的實有性、十八界的實有性,以唯識義來解說,這對於攝化小乘有宗而向於大乘一切法空性的教說,不能不說是佛菩薩的難思方便!
再說真常唯心系。這是依如來藏——如來界、眾生界、自性清淨心等為本依的,如《如來藏經》、《勝鬘經》、《楞伽經》等經,《寶性論》、《大乘起信論》等論說。在印度及中國,這一系的弘揚,是比般若經論遲一些。
中觀者依徹底的我法無自性(無我)說,緣起是如幻的生滅,與無常、無我的法印相合。唯識者依自相有的立場,說一切法是生滅無常的;種子六義中,第一就是『剎那滅』;對於沒有補特伽羅我,也是徹底的(小乘說一切有及經部,也與唯識相近)。但這在稱為『附佛法外道』及神教徒,是極難信解的。沒有我體,怎麼會有輪迴?剎那生滅,那前生與後生,又怎樣連繫?這是佛法中的古老問題,如說:『我若實無,誰於生死輪迴諸趣?』[A14]《楞伽經》說:『陰、界、入生滅,彼無有我,誰生?誰滅?愚夫者依於生滅,不覺苦盡,不識涅槃。』大慧菩薩這一段問話,就是代表了一般愚夫——覺得無常、無我不能成立輪迴,也不能成立解脫。在愚夫的心想中,一切是生滅的,生滅無常是苦的,那就不能發現盡苦得樂的希望了!這似乎非有常住不變的我才成。所以佛法內、佛法外,都「或」有這一類眾生,「以」為「生滅法」對於繫「縛」生死與解「脫」涅槃,都是「難可」安「立」的。這類眾生,佛說是「畏於無我句」的,就是聽了無我而怕繫縛解脫不能成立、死後斷滅而畏怯的根性。對於這,「佛又」不能不適應他們,以善巧「方便」來「攝」化了,這就是如來藏法門。
如來藏說,佛說的經典不少,會使人生起一種意解:在生死眾生或眾生心中,有如來那樣的體性存在,而具足智慧德相,或說相好莊嚴的。這與印度的神我說,很接近。所以西藏的覺囊巴派,就依十部大乘經——如來藏說教典,成立神我體系的大乘佛教。中國內地也有這一類,以真我的體驗,作為最高的法門。好在佛知道眾生愚癡,預先在《楞伽經》裡抉擇了如來藏說的真意義:這是攝化計我外道,而實際與大乘法空性是一脈相通的。
大慧菩薩所代表的眾生,要求生死輪迴的主體、本有涅槃佛體,佛適應這類根性,所以說如來藏。如說:『如來之藏是善不善因,能遍興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兒變現諸趣。……自性無垢,畢竟清淨。』如伎兒的變現諸趣,可說是輪迴主體;自性無垢,畢竟清淨,就開示了佛身與涅槃的本有,這如一切如來藏經廣說。
如來藏是「甚深」的,如來徹底體證,了了明見;其他利根深智的大菩薩,才能分證。為什麼叫「如來藏」呢?圓滿究竟的佛,在眾生因地,可說本來就成就了的。如說:『如來藏自性清淨,轉三十二相,入於一切眾生身中,如大價寶,垢衣所纏。如來之藏,常住不變,亦復如是;而陰、界、入垢衣所纏,貪欲、恚癡、不實妄想塵勞所污。』[A15]所以如來藏可解說為:含攝如來一切功德,而主要是為雜染法所覆藏。因此,如離了煩惱藏,如來藏也就名為法身了。以如來藏為輪迴解脫的主體來說,『即此法身,過於恒沙無邊煩惱所纏,從無始世來,隨順世間,波浪漂流,往來生死,名為眾生』[A16](這就是《楞伽經》的『譬如伎兒變現諸趣』);『眾生界即法身,法身即眾生界』。眾生與佛,平等無差別。所以在眾生叫眾生界,在菩薩叫菩薩界,在如來叫如來界。這一法門,在外表上,與印度的吠檀多哲學——大梵(法身)小我(眾生界),是非常類似的。
依如來藏,成立生死與涅槃、眾生與佛,所以說:「是善不善因」,就是為不善的生死雜染因,也為善的清淨佛果因。但因是多種多樣的,如唯識學有十因,有部立六因,這到底是怎樣的因呢?有些學者,受到一本萬殊——從常無而生妙有的玄學影響,以為:善與不善,是如來藏所本具的,以如來藏為體的,從如來藏所生的。關於這,這裡不能多說;總之,印度的如來藏為因,是自有意義的。如《勝鬘經》說:『如來藏離有為相,如來藏常住不變,是故如來藏是依、是持、是建立。世尊!不離不斷不脫不異不思議佛法。世尊!斷脫異外有為法,依、持、建立者,是如來藏。』這樣的文句,《無上依經》、《寶性論》,都是一樣的。是依、是持、是建立,這就是因——是增上緣、能作因。例如四大能造造色,決非以四大為體而發生造色,是依『生、依、立、持、養』——五因而說造;是說不離四大,而造色才可以生起(《楞伽經》的『能遍興造一切趣生』[A17],也是這樣的造)。五因中的依、立、持——三因,也就是經說的『是依、是持、是建立』了。所以,善與不善,依如來藏而有,而不是以如來藏為體、從如來藏生出來的。為什麼如來藏可以為因——依、持、建立?就因為是常住不變的。儘管輪迴諸趣、解脫涅槃,如來藏是常住不變的,為這一切所依止的。有了常住不變的,那些聽說無常、無我而怕輪迴與解脫無著落的,也就可安心了。如來藏為依止因,可以舉例解說:如太陽、烏雲,依止虛空而有,與虛空不相離。但太陽與烏雲,並不是以虛空為體,也決非從虛空生出來的!如來藏為生死涅槃因,也就是這樣。
如來藏怎樣的為不善因?無始以來,就有那些與如來藏不相應的、相離的有為法——陰、界、入,貪、瞋、癡等無邊煩惱,都依如來藏而有;如灰塵的依明鏡而有一樣。有了這些,生死雜染就流轉不息了。這些都是依如來藏而有的,所以說『依如來藏故有生死』。怎樣為善因呢?無始以來,就有那些與如來藏相應的,不可說異、不可分離的不思議佛法,也依如來藏而有;這就是佛性了。但這與如來藏相應而不異的,為什麼不說生而說依呢?第一,這是無為法,不可以說生。還有,如有漏種子在阿賴耶識中,是不可說有別異的,但只能說從賴耶中的有漏種子生有漏現行,不能說從阿賴耶識生。如說一切從阿賴耶識生,就有一因多果的過失了。所以說不異不離,也不能就說是一。同樣的,眾生本具的能為無漏清淨德性因的,與如來藏不能說有別異的,也只能說『依如來藏』——為依、為持、為建立。總之,佛是說有『常住不變』的如來藏,為善與不善所依,而一切法都能成立。
佛說如來藏,主要是以常住不變、自性清淨的法體,作為生死與涅槃的所依。如來藏在陰、界、入中,也就是在眾生身心中,所以如來藏說不一定與唯識的阿賴耶識相結合。但是,眾生是一切由心的;阿賴耶識是所知依的根本識,所以自然地形成:依如來藏而有阿賴耶識,依阿賴耶識而有一切法的思想體系。自性清淨的如來藏,在阿賴耶識(阿賴耶識是一切法的根本或中心)深處,所以到了《勝鬘經》,如來藏也就被稱做『自性清淨心』,與心性本淨說相合,展開了真心論的思想系。但這是真實心,是核心、心髓的心,切勿誤作一般的心。
《阿毘達磨大乘經》說:『無始時來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諸趣,及涅槃證得。』界,是如來藏,也是阿賴耶識。這裡面的聯絡是:如來藏是自性清淨的,但「無始」以來,就為虛妄雜染的戲論「習」氣「所熏」染,這就「名為阿賴耶」識。這如太空而為浮雲所蔽,成為不明淨的空界一樣。所以分析阿賴耶識的內容,有真相(如來藏)與業相(戲論熏習),這二者的和合,就是阿賴耶。這在無著、世親的唯識學裡,是不容易信解的,但這是依如來藏而有的阿賴耶識呀!「由此」阿賴耶識的雜染種子——不離如來藏真相的業相,就「有生死」流轉的諸趣。如來藏常住不變,不離生死,所以也可說如來藏流轉諸趣。這正像虛空的隨方器而方、隨圓器而圓一樣。同時,由於阿賴耶識真相——如來藏有不離不異的清淨性,這不是阿賴耶識所攝,而是法界所攝的(唯識宗的無漏種子,也這樣說,與經義相合;但說是有為生滅,就與經相違),所以能厭生死、欣涅槃,能發心修行、破煩惱而有「涅槃」的「證得」。如徹底離一切妄染,成就一切清淨功德,那就是如來藏出纏,名為法身,也不再叫做阿賴耶識了。
虛妄唯識與真常唯心二系,是適應不同的根性,開示不同的教說。但時間是前後相近,同以實有法為依而立一切法,同以心識為中心,所以又時常起著相互的影響。
如來適應凡夫、外道及一分執我小乘,說如來藏常住不變、流轉生死,又說如來智慧德相、相好莊嚴在眾生身中成就。如來藏是什麼呢?真的是無邊相好的如來具體而微的在眾生身中嗎?真的是『外道之我』一樣——成為眾生而體性就是常住清淨的梵嗎?如來慈悲方便,特在《楞伽經》中抉擇分明:「佛」是「說」那一切「法空性」稱之「為如來藏」的。如說:『我說如來藏,不同外道所說之我。大慧!有時說空、無相、無願、如、實際、法性、法身、涅槃、離(無)自性、不生不滅、本來寂靜、自性涅槃,如是等句說如來藏已。如來、應供、等正覺為斷愚夫畏無我句故,說離妄想無所有境界如來藏門。……譬如陶家,於一泥聚,以人工、水、木、輪、繩方便作種種器。如來亦復如是,於法無我離一切妄想相,以種種智慧善巧方便,或說如來藏,或說無我。』所以,如來藏就是甚深法空性,是直指眾生身心的當體——本性空寂性。所以要花樣新翻,叫做如來藏,似乎神我一樣,無非適應『畏無我句』的外道們,免得聽了人法空無我,不肯信受,還要誹毀。不能不這樣說來誘化他,這是如來的苦口婆心!如來的善巧在此,聽起來宛然是神我樣子,可是信受以後,漸次深入,才知以前是錯用心了,原來就是以前聽了就怕的空無我性。法空性——「真如」是「無差別」的,如《寶性論》說:『佛法身遍滿,真如無差別,皆實有佛性,是故說(眾生)常有(如來藏)。』從無差別來說,在眾生就叫眾生界,在佛就叫如來界了。無差別法性,是常恒清涼不變的,佛以此為性、以此為身,所以叫佛性、法身。約真如法性的無差別說,佛是這樣,眾生也還是這樣,所以說一切眾生成就如來藏了。《楞伽經》說『為斷愚夫畏無我句故』;『開引計我諸外道故,說如來藏』。《寶性論》說使眾生遠離五種過,所以說佛性;第五種是『計身有神我』。這點,是如來藏教學的信行者應深刻注意,「勿」自以為究竟了義,而其實是「濫」於「外道見」才好!
解說般若波羅蜜多,順便略觀法海的波瀾,現在作一結束。
從大乘三系看來,不得不讚歎如來的善巧「方便」,一「轉」一「轉」的,越來越殊「勝」!如來藏說,可說是不可思議的方便了!但考求內容——真實,始終是現證「法空性」,「無二」無別。如性空唯名系,以現觀法性空為主要目的,是不消說了。虛妄唯識系,雖廣說法相,而說到修證,先以識有遣境無,然後以境無而識也不起,這才到達心境的都無所得。因為說依他有自相,所以離執所顯空性,也非實在不可,但到底可破無邊煩惱、可息種種妄執。如能進步到五事具足,還不又歸入極無自性的現觀嗎?所以清辨闢實有空性為『似我真如』,大可不必!真常唯心系,雖立近似神我的如來藏說,但在修學過程中,佛早開示了『無我如來之藏』。修持次第,也還是先觀外境非實有性,名觀察義禪;進達二無我而不生妄想(識),名攀緣如禪;等到般若現前,就是『於法無我離一切妄想』的如來禪——這與虛妄唯識者的現觀次第一樣。所以三系是適應眾生的方便不同,而歸宗於法空性的現證,毫無差別。
說到方便,第一、性空唯名系,能於畢竟空中立一切法;不能成立的,要以『依實立假』為方便,說依他自相有。這是最能適應小乘根性,依此而引導迴小向大的。但一般凡夫、外道,不信無常、無我(空),不能於無常、無我立一切法,佛就不能不別出方便,說一切眾生身中有如來藏了。這對於怖畏空、無我,攝引執我的(凡夫)外道,是非常有效的。攝化眾生的根機,從五事具足,到五事不具的小乘等,再到一般凡夫、外道,攝機越來越廣,所以說方便以如來藏說為最勝,也就是最能通俗流行的理由。近見外道的《景風》說:如來藏佛性,與上帝及靈性相近,應特為貫通。這當然是外道想以此誘化佛弟子,值得大家警覺;但還是由於形式上類似的緣故。第二、於一切法空性立一切法,真是擔草束過大火而不燒的大作略,原非一般所能。但事實上,離此並無第二可為一切法依的。所以為了攝化計我外道,就密說法空性為如來藏;這是好像有我為依,而其實還是無我的法空性。對於五事不具、近於小乘的根性,經上又說『佛說如來藏,以為阿賴耶。惡慧不能知,藏即賴耶識』。原來,阿賴耶還是如來藏。依如來藏而有無始虛妄熏習,名阿賴耶識,為雜染(清淨)法所依。不知其實是依法空性——如來藏,可惜有些學者不能自覺罷了!如約有漏的阿賴耶識,這只能說是生死雜染法的中心。阿賴耶識也還是依轉識,要依轉識的熏習,與轉識有互為因果的關係。所以,阿賴耶識只是相對的依止。
如賣藥一樣(《楞伽經》有醫師處方、陶家作器比喻),賣的是救命金丹。性空唯名系,是老店,不講究裝璜,老實賣藥;只有真識貨的人,才來買藥救命。可是,有人嫌它不美觀、氣味重,不願意買。這才新設門面,講求推銷術,裝上精美的瓶子、盒子,包上糖衣、膠囊。這樣,藥的銷路大了,救的命應該也多了;這如第三時教——虛妄唯識系一樣。可是,幼稚的孩子們,還是不要。這才另想方法,滲和大量的糖,做成飛機、洋娃娃——玩具形式,滿街兜售。這樣,買的更多,照理救的命也更多了!這如真常唯心系一樣。其實,吃到肚裡,一樣的救命。但能救命的,並非瓶子、盒子、糖衣、膠囊,更不是糖和洋娃娃,而還是那救命金丹。這叫做方便,以方便而至究竟。方便是手段,不是目的。所以『方便為究竟』的謬譯,真是害盡眾生!假使盒子、瓶子精美,竟然買盒子,瓶子,而不要藥、不吃藥,那可錯了!假使買了飛機、洋娃娃,越看越好,真的當作玩具玩,那真該死了!而且,糖和得太多,有時會藥力不足,有時會藥性變質,吃了也救不到命。所以老實賣藥,也有他的好處。三系原是同歸一致的,「智者」應「善」巧地「貫攝」,使成為「一道一清淨」、一味一解脫的法門,免得多生爭執。最要緊的是:不能執著方便,忘記真實。讀者!到底什麼是如來出世說法的大意?
在菩提道中,自成熟佛道的六波羅蜜多,已經說過。說到「成熟眾生」的利他「道」,「佛說」要「以四攝」來攝化眾生。四攝,是四種攝受眾生的方法。在家或出家的,無論是家庭、社會、國家,或在僧團中、在信徒中,要集成群的關係,起著領導作用,得到大眾的信任,肯接受教化,見於實行,就決不能離開這四攝。四攝本為共世間的,世間的領導者都不能離四攝的原則,菩薩是以利他為先的,自然更需要四攝。從大乘的四攝利他,可知大乘的利他是要有『同願同行』,而菩薩處於領導的地位。
四攝中,一、「布施」:給以物質的利益,是攝受眾生的要訣。無論怎樣兇猛的獸類,天天餵牠吃,他也會聽從你。外道們以救濟物資、醫藥等來引誘,得到信徒增加的效果,也就是合於布施的原則。所以菩薩的六度,以布施為第一。二、「愛語」:和樂的容貌,誠懇的態度,這是談話所應有的態度。所說的話,或是世間善法,或是出世間的善法,總要使對方知道是為了他的利益。那就是呵責他,也會樂意接受的。這裡面,需要談話的技巧。三、「利行」:對他說的,要他做的,要能適合實情,使他得利益,於佛法中增長功德。所以凡是不合需要,不是他所希望,不是他所能作的,雖是善法善事,也常會使他離心。四、「同事」:要與他作同樣的事。長官與士兵同甘苦,就能得兵士的愛護與盡力,這就是同事攝的一例。從前叢林裡,住持與大眾過一樣的生活:過堂(吃飯)、上殿、坐香、出坡,一律平等,所以能統理大眾,一切無礙。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善知識們都以自己所行的法門教他修學。自己所行的,與教人的不一致,這怎能得人信任服從呢?總之,菩薩是依此四攝去行,所以為眾生導首,利益眾生。
菩薩修學的法門,以菩提心為本,三心相應,修六度、四攝,由淺而入深,所以經論安立行位次第。如前頌所說:『漸入於諸地』,現在來作一簡略的敘述。
發心修學大乘菩提道的,最「初」應發願菩提心,「修菩提心」而使他成就。能常念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真的造次顛沛不離,不再退失。在行菩提心的修學中,就是受菩薩戒,修「習」奉「行十善業」。這是大乘常道,以人乘行入大乘,悲增上菩薩的風格。依經說:初學時,名十信菩薩,也叫十善菩薩。修習十心——信心、精進心、念心,定心、慧心、施心、戒心、護心、願心、迴向心,這是以修習大乘信心(菩提心)為主的。但起初,『經十千劫行十善行,有退有進,譬如輕毛,隨風東西』。如一直進修不退,那麼經十千劫,就能「成就」菩提「心不退」,不再退轉而「入於大乘道」的初階——發心住。修習信心,要以十善、六度等來使他成就。修習信心成就,如頌說:『清淨增上力,堅固心昇進,名菩薩初修,無數三大劫。』但信心修習成就,也不太容易。為了維護初學而心性怯弱者的信心,佛說易行道方便,不妨往生淨土,等忍力成就,再修成熟眾生的廣大難行;或勸修天色身,成持明仙人再說。有的受不了生死道長、眾生性多、佛德難思,而忘失菩提心的,佛就為說化城,讓他作有限修行,小小休息,再來迴入大乘。這些,都是在初學大乘而沒有成就以前,別出的善巧方便。
修習信心成就,進入十住的第一住——發心住,從此一定進修大乘道。依一般的根性說,到這,菩薩道已有了一定的時限,已進入三大無數劫的開端。這裡面,經說有三十位。①十住:一、發心住;二、治地住;三、修行住;四、生貴住;五、方便具足住;六、正心住;七、不退住;八、童真住;九、法王子住;十、灌頂住。②十行:一、歡喜行;二、饒益行;三、無恚恨行;四、無盡行;五、離癡亂行;六、善現行;七、無著行;八、尊重行;九、善法行;十、真實行。③十迴向:一、救護一切眾生離眾生相迴向;二、不壞迴向;三、等一切佛迴向;四、至一切迴向;五、無盡功德藏迴向;六、隨順平等善根迴向;七、隨順等觀一切眾生迴向;八、如相迴向;九、無縛無著解脫迴向;十、法界無量迴向。這三階三十位,總稱為勝解行地。因為這還沒有現證法性,而是「以諸勝解」來修「行」。在這三十位中,「廣」修六度、四攝,積「集」福德、智慧——「二」種「資糧」,都是廣大無邊,所以也叫『資糧位』。這三十位的進修,一共要「經」歷「一」大「無數劫」的漫長時間,才能圓滿,而進到能「證入於」無漏現行的「聖位」——歡喜地。
這三階位,依《菩薩瓔珞本業經》說:十住著重於空性勝解的修習成就,安住勝義;十行著重在觀即空的假名有,以大悲心利益眾生;十迴向著重在空假平等的觀慧。在十迴向終了時,隨順有部、瑜伽的學者,安立『暖、頂、忍、世第一法』的現觀次第,名為四加行,所以又別開為『加行位』。修菩薩行的,是利他為先,所以這三十位(十信位也如此)菩薩,多在人間為政治領袖,施行仁政來普利人群。以功德的大小,而有國王大小的分別。十善菩薩,多為小國王,及以武力統一來施行仁政的鐵輪王。十住菩薩,多做統一二洲的銅輪王。十行菩薩,多做統一三洲的銀輪王。十迴向菩薩,多做統一四洲、不依武力的金輪王。其實,修習十信而失敗了的,名為敗壞菩薩,也多數感報為國王,施行利人的善政。所以初學大乘菩薩道的,多在人間,不廢人間的正法。等到證入聖位,這才遍處人天,隨感而應化呢!
菩薩因地中,已現證法性的,有十地,也叫十住地。「初住」地,名為「極喜地」,也譯作歡喜地。地是能生功德意思;現證法性的,依法性能生種種無漏功德(所以也叫法界),如依地而生草木珍寶一樣。初地,是菩薩入見道的位次,現證法性。菩提心與法性相應,名勝義菩提心。分證了無上菩提,所以也可稱為(分證)成佛了。那時,歡喜已極,如初得定的也歡喜踊躍一樣。菩薩初證聖性,得到了從來未有的出世心,嘗到了從來未有的離繫樂,觀察如來所有的一切功德,自己都有分,能得能成,所以得到無比的歡喜。由於通達法空性,也不再有『不活畏、惡名畏、死畏、墮惡道畏、大眾威德畏』了。進入初地的,名為「生諸如來家」。如來是一切佛;菩薩以智度為母、方便為父,分證了佛法身。從此能荷擔佛的家業,紹隆佛種不斷,真是佛子,所以說生如來家。凡是證法性的,就能斷煩惱。初地菩薩所斷的,是見道所斷的一切煩惱障,扼要的說:「斷除三種結」——身見、戒禁取、疑。中觀者說:我執、法執,都是煩惱障,是大小二乘所共斷的。差別是:聲聞直觀無我、無我所,斷惑證真,不一定深觀法空,所以不能斷除習氣——所知障;而菩薩是初學就勝解法空性,深細抉擇,後觀無我、無我所而證入法空性,所以也斷三結,而且能漸斷習氣,習氣淨盡就成佛了。約所修的菩薩行來說,當然是自利利他,廣修六度、四攝無邊法門。但經中約特勝的意思說:初地菩薩的布「施」功「德」,「最」為「增勝」,也稱為布施波羅蜜多圓滿;初地菩薩是沒有一樣不能捨的。一地一地的功德,非常廣大,如《十地經》等詳說。龍樹菩薩曾略攝初地的功德說:『初地名歡喜,於中喜希有;由三結滅盡,及生在佛家。因此地果報,現前修施度,於百佛世界,不動得自在。於剡浮等洲,為大轉輪王;於世間恒轉,寶輪及法輪。』[A18]
第二地菩薩,在十波羅蜜多中,戒波羅蜜多偏勝,持「戒」功「德」圓「滿清淨」。戒就是十善行,如《十地經》說:二地菩薩,自修十善,也教人修十善。以大乘心行來廣行十善,達到身、口、意業的圓滿清淨,不再如初地那樣還有微細誤犯的戒垢,所以「名為離垢地」。
在說明地地進修的功德中,有兩項進修歷程調和在一起。約十地修十波羅蜜多來說,前六地是施、戒、忍、勤、定、慧。但還有是:初、二、三地,修布施、戒善、禪定,這是以大乘心行來修共五乘的世間善法。四、五、六地,修三十七道品、四諦、緣起,這是以大乘心行來修共三乘的出世善法。這樣,三、四、五地的修道項目,就小有出入了。這只是為了安立十地階位,而作的善巧說明,其實是每一地都圓修一切法門的。所以這小小出入,不關大旨。
初地——布施勝……修布施
二地——持戒勝……修十善
三地——忍辱勝……修禪定
四地——精進勝……修道品
五地——禪定勝……修四諦
六地——般若勝……修緣起
第三是「發光地」,在十度中,「忍」波羅蜜多偏「勝」、圓滿。為什麼叫發光?因為第三地菩薩勤求佛法,得聞持陀羅尼,能受持一切佛法,又勤修定學——四禪、四無色定、四無量定。由於聞法及修定,「慧」力增勝,「火」一樣的光芒煥發,能「除諸冥」暗。如受持佛法,於佛法的不明,就去除了;入了深定,那邪貪、邪瞋、邪癡等闇蔽,也不會再起,心光更明淨了。
第四地菩薩,約修十波羅蜜多說,精「進」波羅蜜多圓「滿」了;約四、五、六地修共三乘法來說,是「修」習三十七「覺分」。因為精勤的修習覺分,火「燄」似的「慧」光熾盛起來,依我「見」而來的著我、著法種種愛著,都如火燒薪一樣,「無餘」永滅,所以叫焰慧地。
第五地名「難勝」地。約修十波羅蜜多說,「靜慮」波羅蜜多偏「勝」、圓滿了;約修共三乘聖法說,能「善」巧通「達諸諦理」——四諦、二諦等。為什麼叫難勝呢?這是經過最極艱難才能夠到達的。到達什麼呢?從前,初地現證法空性時,盡滅一切戲論相,所以說『般若波羅蜜,能滅諸邪見煩惱戲論,將至畢竟空中』。等到從證真定而起時,有相又來了,或是無分別後得智,或是善分別慧,所以說『方便將出畢竟空』,淨佛世界、成就眾生。那時,雖說能了知諸行如幻,其實是依勝解力,而不是如實現見的。因為在所知境上,似有實性——戲論相,還是一樣的現前,不過經過般若的現證空性,依性空慧的餘力,能了解是無性如幻而已。這可以舉例說:如仰觀天上的『雲駛月運』,知道是浮雲的移動,而不是明月的推移。但根識的感官經驗上,還是月亮在動,不過經意識的判定,知道是雲動而已。五地以前的菩薩心境,也是那樣,見性空時,離一切相,不見一切法;等到了達法相時,又離去空性的證知了。一直是這樣的空有不並,互相出沒。由於性空慧的不斷修證,般若力更強,這才能在現見一切有法時,離去那戲論的實有相,真的能雙照極無自性的幻有與幻有的無自性空,這才真是真俗無礙、空有不二。這是經無限的修習而到達的,所以叫難勝。以前初地的現證空性,是凡聖關;現在又通過第二關,可說是大小關。因為現證空有不二,才不會於生死起厭離想、於涅槃起欣樂想,真的能不住生死、不住涅槃,超出了小乘聖者的心境。
進修到「第六現前地」,約十波羅蜜多的修習說,是般若——「慧」波羅蜜多偏「勝」、圓滿。到這,菩薩「住」於「滅」盡「定」中。滅盡定是最勝的定,有漏的心識,都因定力而不起。如二乘聖者入滅盡定,就以為證於實際,生起入涅槃的意想。《楞伽經》說小乘的醉三昧酒,也就是入滅盡定。所以《般若經》中,佛勸菩薩們:如悲願力不充,不要入滅盡定,免墮小乘。但到了六地菩薩,在般若慧、大悲願的資持下,能入滅盡定,而且於定中現證法性。那時,「佛法皆現」前,了了明「見」,所以叫現前地。在這甚深的空慧中,「緣起真實性」,也就是幻有即空、空即幻有的不二平等,也能深徹照見。第五地雖能達到真俗並觀,但這是極難得的。到第六地,只要『多修無相作意』,就能現證空有無礙的緣起中道。所以六地菩薩能「常寂」,又能常「常悲念」眾生。常寂是般若的現證,所以這是大悲、般若不二,為大乘的不共勝法,而「勝」過了、超「出」了「二乘」的智證。
六地多修緣起觀。緣起與空相應,所以也到了佛法皆現前——中道的證境。小乘有部說緣起有四種,有名為一念緣起的,以為十二緣起不一定約三世說,就是一念心中也可以安立的。《華嚴經》的〈十地品〉,在說第六地時廣明緣起,也就說到這一心緣起說,如說『三界虛妄,但是一心作。十二緣分,是皆依心……』,解說與有部的大致相同。這一法義,在適應唯心論的根機與學風,展開了大乘的唯心論,起著非常的影響,佛法真是不可思議!
到了第七「遠行」地,那更深妙了。能「於滅」盡「定」中,「念念能起」定,也念念能「入」定。一般的入定、出定,就是到了超作意位,也得有方便,而現在竟然念念能出、能入。這不但是要入就入、要出就出,而且是入定就是出定,出定就是入定。這如《維摩經》說:『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由於定的深妙,依定的般若也到了『無相有功用行』的境地。上面說過,初地以來,智證空性是無相的,但出了深觀,就是後得智,也還是有相現前(不要誤解,以為有相就是執著)。五地能難得的達到空有不二的無相行,六地進步到只要多修無相作意,就能無相現行,但總還是間斷的時間多。到了七地,就能無間斷的無相現行了。
約十波羅蜜多說,第六般若波羅蜜多,重在實智;以後還有方便、願、力、智——四波羅蜜多,都是般若的方便妙用。所以,如說六波羅蜜多,那後四波羅蜜多就攝在般若中了。依十度說,第七地中的「方便度」最為殊勝,如火的越來越「熾然」一樣。約修行的時間說,到第七地終了,就是第「二僧祇劫滿」。三大阿僧祇劫的分別,也是有特殊意義的。從發心成就,修到臨入現證空性,為第一阿僧祇大劫;以後是聖者,進入第二阿僧祇大劫了。七地滿,到了純清淨無相行的邊緣,所以是第二阿僧祇大劫滿,以後進入第三阿僧祇大劫了。因此經上說:七地如二國中間的甌脫地帶,以前是有相行、有相與無相的間雜行、無相而有功用行,以後純是無相無功用了。第七地到了這一邊緣,所以叫遠行。
從第七地,「進入」第八地,名「不動地」。怎麼叫不動呢?第七地的無相行,還是有功用的,八地是「無相」而又「無功用」的。到了這,智慧、功德都任運地增進,煩惱也不再起現行。不為煩惱所動,也不為功用所動,所以叫不動。如人在夢中渡河,用盡一切伎倆,艱苦地用力過去;忽然醒來,就一切功用都息了。三界修所斷的煩惱,過去沒有斷盡,但不致引生危險。因為菩薩並不急急的要斷煩惱,只要能控制就得了。有時,還可利用煩惱,作自利利他的方便。但進入第八地,煩惱障已不斷而自然斷盡;所以在菩薩階位中,八地得無生法忍,才「盡斷三界惑」,如阿羅漢一樣。八地菩薩的無相行,證無分別法性、得無生法忍,都可說與阿羅漢的證入涅槃一致,而斷盡三界煩惱,也與阿羅漢一樣。所以《十地經》說:菩薩進入第八地,要入涅槃。以佛的加持力、菩薩的本願力,當然不會像小乘那樣入涅槃的,從此進入真正不共二乘的菩薩道。五地菩薩極艱難而能進入的大乘深境(無相行),到這才完全到達。約十度說,八地的「大願」最「極清淨」,所以能於無相無功用行中,起「如幻三昧」,於「三有」中「普現」一切「身」,普說一切法。如普門大士觀世音菩薩那樣,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這都是八地以上的深行菩薩境界。無相行中,不但能知有如幻,而且是顯現如幻(無戲論相)與空性平等不二;八地菩薩純無相行,所以說八地菩薩起如幻三昧了。
無相無功用行,到了第九「善慧」地,更為增勝。自證的,不用說是無功用的,就是為他說法,也能不待功用。九地菩薩,能得法、義、辭、辯——四「無礙解」智,在一切說法人中,為第一大法師,守護佛的法藏。菩薩能一音說一切法,為無量差別根性一時說一切應機的法門,自然而然地不加功用。在十波羅蜜多中,九地能「圓」滿清「淨一切力」波羅蜜多。
「第十」名「法雲地」。如王子冊封了太子,要正式登位,在印度要舉行灌頂禮。取四大海的水,澆灌在王子的頂上,登位禮就告完成,這與近代的加冕禮一樣。菩薩到了十地,是法王子,『位居補處』,也就要圓滿成佛了。這就有十方一切「諸佛」,放大光明,集合而流入菩薩的頂內。這是佛「光灌頂」,象徵了一切諸佛的菩提智光入於菩薩心中,菩薩的菩提智光與諸佛無二無別;也就是菩薩的菩提心寶圓滿清淨得與諸佛一樣,這是成佛的象徵。為什麼叫法雲呢?因為在十度的修學中,十地是「智」波羅蜜多「增」勝;除佛以外,九地菩薩的一切智慧善根都不能及。所以不但能自在說法,而且能遍法界而現神通,現身說法。降「澍」大「法雨」,如大雨滂沛,無處不滿;大地的一切卉草樹木,不問大小,都得到滋潤而茁長一樣。法雨從法雲而來,十地菩薩是『從願力生大慈悲,福德智慧以為密雲;現種種身為雜色雲;通明無畏以為電光;震大雷音,說法降魔。一念一時,能於上所說微塵世界,皆悉周普,以雨善法甘露法雨』。所以,十地菩薩的現通說法,能「長」養一切眾生「善」根,「如大雲」的時雨滂沛一樣。
「菩薩所修」的「道」,是發菩提心,受菩薩戒,六度、四攝。菩薩修行的時間,是「三」大阿僧「祇」劫。經歷的行位,約證入法界性來說,是經「歷十地」。這些,都已經在上面說到了。但還有一問題,需要解說。
菩薩修行三大阿僧祇劫,本是聲聞佛教以來的定論,但大乘經卻不一定。所以《大乘起信論》抉擇說:經說不定,是方便說;從信心成就到成佛,其實是一定經歷三大阿僧祇劫的。但龍樹論的見地不同:成佛或快或慢;慢的,要無量無數阿僧祇劫呢!這到底修行成佛有沒有頓速與漸緩的分別?三大阿僧祇劫,本有二種解說。一、時間劫:如多少時間是一小劫,八十小劫為一大劫。這樣的大劫,依十十為百,十百為千的進數,數到阿僧祇大劫(意思是無數,但這實在是有數量的),再數到三阿僧祇大劫;經這麼久的時間修行,才能圓滿成佛。二、德行劫:以功德來計算。這如以工作的產量作為一工作日一樣,要有三大阿僧祇劫(德行劫)的功德,就能成就。約德行說,成佛的時間遲速就不同。如以一人的手工產量為一工作日,那以一人管理多少機器,一日的產量,就等於手工者三十或一百工作日了,這可能是相差很遠的。所以,依功德來計算,三大阿僧祇劫,一切菩薩修行成佛都是一樣的;而約時間說,就大不相同了。依龍樹論意,一般(如釋迦佛)是經三大阿僧祇劫的,有的時間更長,但特殊的利根是不要這樣久的。也許這樣的根性太少了,所以馬鳴、無著菩薩們,都沒有說到。總之,「頓入與漸入」,「隨」菩薩的根「機」不同,經說是「有差別」的。現在,依龍樹菩薩〈往生品〉說(龍樹又配合了《入定不定印經》的次第),略為開示。
一、福薄根鈍心不堅───發心修行無量阿僧祇劫或至或不至 二、少福德利根─────發心漸行六度或三大阿僧祇劫成佛 ┌甲┬發心入菩薩位…………………………(頂位) 三、大福德利根心堅┤ └發心小住入菩薩位……………………(頂位) │乙─發心成佛轉法輪………………………(初地) └丙─發心般若相應成熟眾生莊嚴佛土……(地上)
一、如乘羊而行的。發心前進,走了很久時間,有的還是不能到,如說『菩薩發大心,魚子菴樹華;三事因時多,成果時甚少』,這也許是最一般的根性了。二、如乘馬(經說如乘象)而行的。或修三大阿僧祇劫,或者百大阿僧祇劫,才能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三、如乘神通行的,其中又有三類。甲(經說如乘日月神通而行):龍樹又分為二類。有的,初發心就上菩薩位;有的,多少修行,就上菩薩位。菩薩位,雖有多種解說,然依《般若經》說,是頂位,再不墮惡道、下賤家、二乘地了(如約《華嚴經》的行位說,是發心住)。乙(經說如聲聞神通行):初發心就成大菩提,八相成道(初地分證,能於百佛世界現身八相成道)。丙(經說如如來神通行):初發心就般若相應,成熟眾生,莊嚴佛土。這是方便道菩薩,初地以上到八地。這可見,初發心就圓滿成佛,這是怎麼也不會的。但發心就入初地,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有的;還有更高的,初發心就自利圓滿,以方便道度眾生了。第二類,或修三大阿僧祇劫圓滿菩提,是漸機,釋迦佛就是這樣的根機。後三類是頓入的利根,但是希有難得的!
為什麼根機有漸有頓、成佛有遲有速?問題在發心以前的準備不同。一是『先世福德因緣薄,而復鈍根,心不堅固』,難怪發心以來久久都不能達到目的。如從來不曾修學,就發心去應考一樣。二是『前世少有福德利根』。這如學歷差些,但在長期的服務中,經驗豐富,只要不斷學習、每年應考,就有錄取的機會。三是『世世已來,常好真實,惡於欺誑。是菩薩亦利根堅心,久集無量福德智慧』,這才初發菩提心,就能直登高位。這如學歷高、研究深,一考就中。所以學佛的,最好不談頓哪漸哪,這都是空話!最好是問問自己的準備如何!現代的中國佛教界,思想怪僻得很,不曾考慮自己:福德因緣怎樣?根機怎樣?福慧資糧怎樣?發心學佛,非頓入不可,非立即成佛不可。不問自己,不問自己的發心,卻以為這是大法、這個法門成佛容易。這如不問自己的學歷及經歷,只想競選總統,一下子就位居元首一樣。還有些人更可笑了!承認自己的根機鈍、業障重、智慧淺,卻以為非修容易成佛的法門不可。這些思想,都與正法不相應!真正想發心而學佛的,應從集資糧、成利根、心志堅固——去努力修學,不問頓漸,更不問什麼時候成佛,但知耕耘,才是菩薩的正常道。
修行到「三」大阿「僧祇劫」的功德圓「滿」,就從菩薩地而進「登」「妙覺地」——佛地。佛的大菩提,稱為『無上正等正覺』。正也譯為妙,所以佛果是等覺又妙覺。從初地以來到第八地,菩薩斷盡了三界的煩惱障,而習氣——所知障,從初地以上,一分分的除去。約心境說,習氣是由於戲論相的顯現,於法不能得無礙知見,有愚昧的意義。也因為無始來的煩惱慣習,煩惱障雖斷了,而還有煩惱的氣息。這些習氣,聲聞稱之為『不染污無知』,大乘是染污的無明『住地』。這些習氣,由於無相智的進修,達到不現,愈來愈薄,法空性也愈來愈明淨。等到盡淨銷融,智慧也能更悠久、更廣大、更深細的了達一切。到終了時,淨治了『於一切所知境界極微細著愚癡』,及『極微細礙愚癡及彼麁重』[A19],這才究竟圓滿成佛:『永無障一切相不顯現,最清淨真實顯現』,也就是『最清淨法界』顯現。《般若經》說:『一念相應妙慧』斷一切煩惱習氣而成佛。發心修學到此,才真正是功德圓滿了。
敘讚佛地功德,略依三身。一、「佛」自性「身」:也叫法身,是與一切佛法相應的,一切佛法所依止的。法身約圓滿覺證說,是出離了煩惱藏所顯的最清淨法空性,圓明自在,究竟無上。從菩薩地修行以來,到達了『永離諸障,一切相不現行』,所以「最」為「寂滅」。約佛與佛說,「平等」平等。從佛而觀一切——依正、生佛、人法、智如,一切一切,都是平等的。法空性「無分別」,菩提也無分別,所以說:『如如、如如智,是名法身。』[A20]法身的如、智不可分別,如寶珠與寶珠的光明不能分別為二一樣。經論中用種種的詞句形容、讚歎佛身,都不過彷彿而已。約利他功德說,「如」「摩尼」寶「珠」一樣,有微「妙」的神「用」,能「利」益一切眾「生」。摩尼珠,就是如意珠,能適應眾生的需求出種種的寶物,滿足眾生的心。寶珠並沒有思惟,也不起加行、功用,只是自然如此。佛果的利益眾生,也是這樣。
二、佛的「法性所流身」:或稱法性所生身,就是平常所說的報身。在很多大乘經裡,法身與法性所流身,並沒有嚴格的分別(二身說)。只是約大菩薩所見的,顯現無邊功德的莊嚴相,所以又從法身中別出這報身,這是因契證法性而有的功德身。流是流類、等流,無邊的功德莊嚴,都是法性的等流,如光與熱為太陽的等流一樣。
功德圓滿的法性所流身,現在略為解說。法性所流身,是「念念」顯「現一切」的。一切是什麼呢?如「佛事」:如佛身的功德相好,佛土的清淨莊嚴,佛的法會圓滿,佛的音聲遍布,佛的壽命無量,佛的智慧、神通、利益眾生、八相成道等。「菩薩事」:如初發心,受菩薩戒,行六度、四攝,遍遊十方世界,親近供養十方諸佛,聞持十方佛說法,度一切眾生,種種難行苦行,種種本生等。「二乘」事:如聲聞與緣覺的初心,修行,住阿蘭若,行頭陀行,遊化人間,入涅槃等。「眾生事」:六道眾生,有種種住處、種種名字、種種形態,各式各樣的生活,各式各樣的苦難等。這四類,就是十法界凡、聖的事。還有,「三世」事:約時間說,前生、今生、後生,一念、無量劫等。「盡十方」事:約空間說,十方的無量無數不可說不可說世界,或大或小,或正或側,或苦或樂;山河大地、草木叢林等。這一切,不外乎「依」報(器世界)、「正」報(眾生與佛)。這一切,有各式各樣的事,從一念到無量無數不可說不可說劫,從一微塵到十方無量無邊不可說不可說世界。無限時空中的無限依事、正事,在念念中顯現,都是「無礙」的。因為法性所流身遍一切處,無處不在,也就無一法而不在法性所流身中。法性所流身是無差別的,盡虛空、遍法界、等真如的,所以不離法性所流身的一切,也展轉無礙而無二無別。隨舉「一」點,都是顯「現一切」,那「一切」也就是「入於一」了。古代天臺與賢首宗師,都曾擬出了重重無盡的境界,這如《華嚴經》廣說。
清淨圓滿的法身,與一切功德相應。但約證法性而成就佛功德來說,為法性所流身所攝。佛的果德,難以思量,或說一百四十不共功德等,現在舉幾項共知的來說。一、佛有「十力」德,以降伏魔外的勝能而安立。十力是:處非處智力,業異熟智力,靜慮解脫等持等至智力,根勝劣智力,種種勝解智力,種種界智力,遍趣行智力,宿住隨念智力,死生智力,漏盡智力。二、又有「四無」所「畏」德,表示自利他利的絕對自信。四無所畏是:說一切智無所畏,說漏盡無所畏,說盡苦道無所畏,說障道無所畏。三、又有「十八」佛「不共法」德,約不共凡夫、小乘而立。十八佛不共法是:身無失,語無失,念無失,無異想,無不定心,無不知已捨。欲無減,精進無減,念無減,慧無減,解脫無減,解脫知見無減。智知過去無著無礙,智知未來無著無礙,智知現在無著無礙。身業隨智慧行,語業隨智慧行,意業隨智慧行。四、又有「大悲」德。五、「三不護」德。三不護是:如來的三業,清淨現行,決無過失,不用怕人知而藏護自己。六、「妙智」德,就是如來的無師智、自然智、一切智、一切種智等。這些「佛功德」,都是最清淨、最圓滿的。
法性所流身「佛」,是一定「住於淨土」的。但這是遍法界土,以「十八事圓滿」來表顯的,不可說東方西方、多大多小的。這圓滿淨土,如《佛地經》、《解深密經.序品》說:『薄伽梵住最勝光曜七寶莊嚴,放大光明,普照一切無邊世界;無量方所,妙飾間列;周圓無際,其量難測;超過三界所行之處;勝出世間善根所起;最極自在淨識為相;如來所都;諸大菩薩眾所雲集;無量天、龍……人、非人等常所翼從;廣大法味喜樂所持;作諸眾生一切義利;滅諸煩惱災橫纏垢;遠離眾魔;過諸莊嚴,如來莊嚴之所依處;大念慧行以為遊路;大止妙觀以為所乘;大空、無相、無願解脫為所入門;無量功德眾所莊嚴,大寶花王眾所建立大宮殿中。』[A21]這一段淨土的敘述中,有十八圓滿:一、顯色圓滿;二、形色圓滿;三、分量圓滿;四、方所圓滿;五、因圓滿;六、果圓滿;七、主圓滿;八、輔翼圓滿;九、眷屬圓滿;十、任持圓滿;十一、事業圓滿;十二、攝益圓滿;十三、無畏圓滿;十四、住處圓滿;十五、路圓滿;十六、乘圓滿;十七、門圓滿;十八、依持圓滿。
十八圓滿淨土的佛,是法性所流身。又可分為二:約佛說,又名自受用身;約大菩薩所見來說,又名他受用身。為什麼叫受用呢?如前任持圓滿說『廣大法味喜樂所持』,佛住在淨土中,自受用法樂,而為大菩薩說法,菩薩們也就受用法樂。在這圓滿的淨土中,法喜充滿,所以說:佛「與諸菩薩眾」,都在淨土裡「受用」大乘微妙的「法樂」。
住於圓滿淨土的法性所流身,為大菩薩說法,是五乘、三乘還是一乘呢?當然是一乘法。佛是覺者,以大菩提為體性;一切自利利他,都以覺為本。佛出世說法的大事因緣,就是要人開、示、悟、入佛之知見——大菩提。所以,佛法是以覺證為宗本的。說到覺證,分別來說,所證的「諸法真實義」,是離妄想的法空性。眾生以為真實的,都是自性見、戲論相;法無性空,才是一切法的真相。所以經上說:『諸法無所有性,是諸法自性。』在這真實義中,沒有差別可說。就是我空性與法空性,也是如草火與炭火一樣,雖所燒不同,而火性並沒有差別。能「證真實」義的智「慧」呢,一得永得,得到了就不會失去。無為般若,依無漏習氣而顯發,不是剎那生滅法。所以,這所證真如與能證的正智,都是「無變異」的。真如雖在纏而還是這樣,離垢清淨也還是這樣,沒有變異;正智是法性相應的無為功德,也沒有變異。這都是無「差別」的:如與智,也只是依世俗而安立;而在現覺中,沒有如與智的對立。佛法的真實是這樣,沒有變異,沒有分別,這那裡還有五乘、三乘呢?「故」佛為大菩薩開示大法,「無」有「別乘」,唯是一道一清淨的一佛乘。雖然菩薩要知權知實,所以於一乘說無量乘,但在菩薩法中,一切都歸於一。
三、化身:化身是為地前菩薩、二乘、凡夫而現起的佛身。依法身而起法性所流身,如依太陽而有光與熱;光與熱遍一切處,但不能離於太陽。化身卻不同了,如水中的月影一樣,只是經水的反映而現起月的影子。法身「佛」是常住的,沒有來去,也沒有出沒,所以說「得不動身」。但由「悲願」所熏發,為了「化」度「三有」眾生,能無功用地現起化身,有來有去,有生有沒,如長者入火宅那樣。化身的化導眾生,示現的佛身,有高大身——千丈、百丈或者丈六身;示現的壽命,或千劫、百劫,或八十歲;「示」現的國土,或是「淨」土,「或示」現「穢」土。雖然圓滿報土遍一切處,只要眾生的智慧增進,什麼地方,當下就是圓滿的淨土。如娑婆世界是穢土,但在螺髻梵王看來,是寶莊嚴淨土。如極樂世界,也是化土,但依《往生淨土論》說,如圓修五門成就,智慧、慈悲、方便、迴向功德成就,也就能入圓滿報土。但約適應部分眾生的善根成熟而現起來說,凡國土而可說東方、西方、南方、北方的,佛壽與佛身的長短可說有限量的,都是化身、化土。化身佛為什麼示現這些差別呢?因眾生根性不同,有的應以苦切語——三惡道是這樣的苦,眾生界是這樣的苦,能因此發心修行,這是折伏門。有的應以愛語——這麼清淨,那麼自在,就肯發心修行,這是攝受門。化身佛就是以這折、攝二門來成就眾生的。隨機適應,如藥能治病就是妙藥,所以不應該生優劣想。如釋迦佛出穢土,彌勒佛出淨土,佛法並沒有什麼差別。又如穢土修行不容易,佛勸人往生淨土,容易成就。但《維摩詰經》、《無量壽佛經》卻說穢土修行一日,勝於在淨土修行百歲,穢土比淨土修行更容易。[A22]又如經中,釋迦佛讚歎淨土,使大眾羨慕,而淨土菩薩來參加釋迦佛的法會,淨土佛總是告誡大眾不要生輕慢心。所以,這是佛的悲願應化三界眾生的二大方便,目的都是「令入涅槃」、出離生死、同歸佛道。
化身佛的說法,是不盡一致的。有的佛土,雜說五乘、三乘法,有出家與在家。有的但說一乘法,沒有出家眾;有的佛也不現出家相的(傳說天王佛如此)。有的說三乘而終歸於一乘法的;有的說三乘法,因為聽眾的根機不成熟,沒有說一乘而佛就入了涅槃(傳說多寶佛如此)。以釋迦佛應化娑婆世界而說法來說,起初說三乘法,末後才會歸一乘。佛在《法華經》中,開示這『為實施權、開權顯實』的教化歷程說:有些發了菩提心的,但在生死道長、眾生性多的情形下,忘失了、退失了。像這類根性,越是給他說佛道的高深偉大,越是不敢修學。所以佛設方便,說有聲聞與緣覺乘,容易修行,容易了生死,又快又好,能得究竟的解脫,大家這才發心修學了。這如商隊遠行,經不起長途跋涉的疲勞,有的不願前進。商主「為」了解「除」大「眾」的「疲乏」,免得大眾退回,所以方便「化作可愛」的「城」市。向大眾宣告:經商的目的地到了,就在前面。大家這才鼓起勇氣前進,在都市中,衣食起居,一切都得了滿足。等到大眾休息一番,疲勞恢復了,商主這才對大眾說:這是化城,真正的目的地——寶城,還在前面。大眾精神飽滿,再向目的地前進。這如佛等弟子依法修行,證了阿羅漢果,「終」於又說明二乘是方便的,開「示」為令眾生悟入佛之知見的「真實相」。「故」佛雖說三乘,其實「唯一佛乘」;唯有佛是大涅槃,二乘的涅槃,也不是真實的。佛說一乘,經論中雖約種種的意義說,然總不外乎:如實道無二無別,所以終歸於一極。
從一佛乘的立場來說,「一切諸善法」,都是「同歸於佛道」的。不但是出世的三乘善法歸於佛道,就是人乘、天乘善法,世間的一切——一念善心、一毫善行,都是會歸於佛道的。所以,佛法是善法的別名。到底什麼是善法?向於法的,順於法的,與法相應的,就是善,就是佛法。所以凡隨順或契合緣起法性空的,無論是心念、對人應事,沒有不是善的。因此,善的也叫法,不善的叫做非法。有些論師,於法起自性見,這才說:這是有漏善法、這是無漏善法,這是二乘善法、這是佛善法。隨眾生的情執來分別,善法就被分割為不同的性類。雖然現實眾生界,確是這樣的,但約契理來說,就不是這樣。善法就是善法;善法所以有有漏的、無漏的,那是與漏相應或不相應而已。如加以分析,有漏善是善與煩惱的雜糅,如離煩惱,就是無漏善了。所以古代有『善不受報』的名論,眾生的流轉生死,是由於煩惱及業;生人及天,並不由於善法,而是與善法相雜的煩惱。一切眾生,『初一念識異木石,生得善,生得惡』,生來都是有善的,所以都有向上、向樂、向光明的趣向。不過沒有以佛道為宗時,就演成種種歧途、種種外道,生人、生天。如一旦發見究竟目標,歸心於佛乘時,這一切都是成佛的方便。所以,向佛一舉手、一低頭,『一稱南無佛,皆已成佛道』。這如民族而缺乏賢明領袖,沒有正確國策,雖人民還是那樣的人民,也還是想求進步,而結果往往走入歧途,國計民生都很不理想。如有賢明領袖,提示完善政策,大家向這而集中力量,齊一步伐,就會進入理想的時代一樣。所以,一切「眾生類」,不是沒有善法,而只是還沒有貫徹。但有了善法,向上、向光明,終究會向佛道而邁進的,也就「究竟」要「得成佛」的。一切眾生,同成佛道,是了義的、究竟的。所以修學佛法的,應不廢一切善法,攝一切善法,同歸於佛道,才是佛法的真實意趣!
末了,謹祝讀者必當成佛!
校注
【經文資訊】《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12 冊 No. 12 成佛之道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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