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癡禪師語錄卷第八
嘉興金粟山廣慧禪寺語錄
歲旦,上堂。僧問:「歲朝文武分班立,四相來朝事若何?」師云:「共唱太平歌。」進云:「恁麼則風吹雉尾搖宮扇,日照龍鱗識聖顏。」師云:「自是他分內事。」僧作禮,云:「萬歲,萬歲。」師云:「汝合知恩。」
問:「舊年意旨則不問,新年佛法是如何?」師云:「一隊兒童學簸錢。」
乃云:「地泰天清,面面好山呈瑞色;人康物阜,家家杯酒暢春風。且喜玉曆頒新,尤愛金輪似舊,展衲僧向上巴鼻,祝聖明壽算無疆,慧日照我檀那,千祥畢集,鴻恩敷乎?邑甸百福咸臻,與麼舉揚還當得新年頭佛法也無?偶爾前村曳杖過,南墻送出早梅香。」
復云:「新年頭,看采頭,懸羊頭,賣口頭,大家團圞頭,坐對火爐頭,切莫頭上更安頭,無事強出頭。若也強出頭,一棒定然打破頭。」卓拄杖,下座。
祈壽,請上堂。僧問:「檀度設齋,和尚將何慶讚?」師云:「雲靜三山秀,天空兩鶴高。」
乃云:「康僧橋下水,角里山腰松,顯露本來壽,全彰福德容。自古迨今無變改,常懸明月拂清風,逐色隨聲底已作等閒遊戲,鉤玄研妙底喚作小可神通,殊不知,道源非遠,性海易窮,惟許其人就地默契,自然頭正尾正,心空眼空。
「所以龐公笊籬、石鞏張弓、俞婆餈碗、長沙大蟲,當時極有餘態,今朝尚見遺蹤,金粟此者總與一齊按過,分付超賓居士,渾家共演真宗,寶卷攤開香正爇,壽山高拱白雲中。」
上堂。僧問:「設齋修薦,和尚如何酬答?」師云:「蘇嚕蘇嚕。」進云:「還有轉身處也無?」師云:「悉唎悉唎。」進云:「法王座上獅子吼,翠竹黃花古佛心。」師云:「不須更念薩婆訶。」
乃云:「碧雲天,清霜地,明明歷歷祖師意,當人若解究根源,左之右之無不是。語也是,默也是,畫樓傑閣任遊戲,一聲幽鳥韻如簧,坐倚欄干莫假寐。生也是,死也是,極目風光何處避?說甚騎箕入帝京?十週年,杳空垂,淚滿慈迎鶖子至,動搖國土顯奇異,玉毫閃爍玉蓮香,頂禮如來親受記。
「然雖如是,已故薦只、水臣二居士,切勿向這裏躲跟,更須知有向上事。且向上事作麼生?豈不見道?無佛處急走過,有佛處不得住,踢脫兩途中弗居,剎竿頭上翻身去。」以拂子畫[○@土]相,喝一喝。
解制,上堂。僧問:「今朝解制,放出許多獅象,未審和尚如何降伏?」師擊拂子。進云:「忽變作羚羊時如何?」師云:「隨他作去就。」
進云:「老老大大,被學人一吼,全體俱現。」師云:「是汝好手。」僧喝,師云:「不肯承當那?」
乃云:「缽囊高掛,到頭雲定覓山來;竹杖橫擔,畢竟水須朝海去。然去者自去,春至野花馨,我不為汝而留住;來者自來,味羶蠅子聚,我不為汝而打開。從教路平似砥,語響如雷,是龍展翅騰霄漢,蚯蚓重遭腦後鎚。只如無去無來,不涉解結底人又作麼生款待?別甑炊香應弗惜,明窗靜几好安排。」
復舉黃檗斷際禪師云:「汝等諸人盡是噇酒糟漢,恁麼行腳何處有?今日還知大唐國裏無禪師麼?」時有僧出云:「諸方匡徒領眾又作麼生?」檗云:「不道無禪,只是無師。」
師云:「定龍蛇作略,擒虎兕機權,直令千聖立下風,萬象森羅齊乞命。斷際遠祖可謂好手手中呈好手,紅心心裏中紅心。
「山僧今日垂示則不然,汝等諸人盡是英靈漢,恁麼行腳也不消得,還知大清國裏無禪師麼?忽有僧出云:『諸方匡徒領眾又作麼生?』但云:『不道無師,只是無禪。』且什麼處是無禪?
「聽取一頌:大用真機不現前,脂唇粉臉靠墻邊,年深也解育兒女,引得平人顛倒顛。顛倒顛,法脈於今一線懸。」喝一喝。
上堂。「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如何是本?莫道我謾汝,打地和尚拈一條拄杖,東打西打,不曾打著箇人;秘魔老漢擎一把木叉,東叉西叉,要且無有合煞。金粟可知禮也?禮之用,和為貴,自然發皆中節,矩度可觀,有朋自遠方來,雖蔬食菜羹不敢不飽。大眾!金粟何似孔夫子?還會麼?取捨之情如未瞥,莫於平地起稜層。」
上堂。「古者道:『供養百千諸佛,不如供養一無心道人。』又云:『莫謂無心便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既是無心猶隔一重關,如何勝過諸佛?又如何消受供養?於此見得諦去,方知古人舌上起荊棘,路平心不平。
「然今日不二上座同信女行賢入山設齋,總不論汝是佛、是道人,是有心、無心,是隔一重、不隔一重,只要普同供養,了卻自[A1]己本懷,便稱快活田地。且作麼生是伊快活底田地?」
擊拂子,云:「罪花凋謝福花茂,正覺光中自在行。」
上堂。「鳥啞啞,鵲唶唶,犬司夜,雞司晨,一種靈光,到頭自用,各不相襲、各不相知。人為萬物之靈,如何知他用處?委悉麼?莊生濠上觀魚樂,尼父臨川歎逝波。」
許錫侯祈嗣,上堂。「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頓悟花情已,菩提果自成。
「善哉,善哉,大小能祖恰似翫弄手中明月珠,令彼魚龍知性命,丹山生鸑鷟,獅子產狻猊,棒下摩醯眼,徒誇第一機。
「快哉,快哉,大小杲師恰似十字街頭看廝撲,為他喝采長威風。
「金粟此者相席打令,順水行舟,且貴正脈流通,家聲不墜,未審汝等如何趣向?」
良久,云:「多子塔前消息在,一番提起一番新。」
復舉僧問興化:「多子塔前,合談何事?」化云:「一人傳虛,萬人傳實。」
師云:「秉殺活力劍,不無興化老,而今或有恁麼問,但云:『東君回暖律,華發樹南枝。』汝若識得來處,報答檀那有分。」
超瑗請上堂。「靈機迅發,射穿凡聖髑髏;智鑑晶瑩,洞徹人天肝膽。縱擒互換,照用齊彰,三玄戈甲,精鮮九帶,綱宗畢備,此是我衲僧家尋常施設,今日且拈過一邊,何故?只為茲者千華釀秀,萬木回春,施主虔誠莊嚴勝事,所以放開線道,堂中增海屋之籌,逗漏風光,筆底現瑤池之瑞,直教人人默契本旨,在在實證希奇。延壽,壽無有涯;植福,福不可量。
「山僧慶讚已竟,敢問諸人:助祝又卻如何?有麼?有麼?如無,再圓前話去也。樓閣門堆爛熳紅,山山好鳥弄晴空,逡巡不撥波心棹,爭信玄關有鑰通?且鑰匙在什麼處?」以拂子敲香几,下座。
請西堂為監院,上堂。「正眼豁開,城市、山林,不異面皮。掇轉人情,佛法相通,斯乃從上徽猷,亦係今時表率。奔南走北,妙契機先;移西就東,奇出意外。龍吟虎嘯風雲起,賓主賴以安和;道泰時清言令行,砂盆可無傾覆。政當此際,大家奉送一句作麼生道?滿園綠竹咸抽筍,一箇人來監院房。」
清明,上堂。「初七清明三月節,枝枝花染杜鵑血,往來多少掃墳人?荒草堆邊空哽咽。休哽咽,形山上有本爺娘,二六時中也須辨別。忽然辨別得出時如何?溢目青蔥惟自適,賒雲不費杖頭錢。」
周邑岐請上堂。僧問:「若論此事,終不虛也,如何是此事?」師云:「帶煙千井樹,和磬一樓風。」
乃云:「提向上機須具向上眼,說家裏話必待家裏人。且作麼生是家裏話?還知麼?仰之彌高,巍巍獨露紫金毫;鑽之彌堅,不動腳跟遍大千。瞻前在後,無位真人已漏逗;所立卓爾,胡僧打落當門齒。向這裏搆著鋒芒,便見天地位、萬物育,總是自[A2]己妙性圓明中發現,更說什麼柏樹子、麻三斤?喚作扇則觸,不喚作扇則背。
「所謂:一句透,千句萬句皆透;一機通,千機萬機皆通。有時來廣慧堂前,共彈格外之琴,韻高和寡;有時登雲岫山頂,橫吹沒孔之笛,月白風清。唱隨永享天年,操縱無適不可。山僧與麼道,居士還肯點首也無?」
良久,云:「圯橋不進先生履,一卷奇書未易傳。」
上堂。「今朝三月半底事如何斷?門外落花多,啼鶯聲繚亂,王孫一去不歸來,幾度扶笻瞪目看。」
良久,云:「來也,來也,馬蹄春已足,攜手步遲遲,是汝諸人還見麼?」喝一喝。
上堂。「天無私則常覆,地無私則常載,日月無私則常照,人心無私則忘彼我、泯是非,大道無私則融聖凡、了迷悟。」
驀拈拄杖,云:「拄杖子列列挈挈,晝夜為諸人演無私法,直得風輕日暖,麥秀花香,高低塢裏喚黃鸝,上下簾間飛紫燕,自是諸人等閒蹉過,不能直下承當。而今或有箇承當底,我要問伊:『拄杖子在什麼處?』若謂山僧手中便是,何異認驢鞍橋作阿爺下頷?」喝一喝。
受懿天,為僧上堂。僧問:「是法不礙菩提路,今日披緇事若何?」師云:「光剃頭,淨洗面。」進云:「從茲割斷塵勞網,共踏毗盧頂上行。」師云:「聖難知,凡莫見。」進云:「四恩不妄報,方顯丈夫心。」師云:「切忌亂走。」
乃云:「兩期勤聚首,得度在今朝,蕉鹿夢初醒,瓶鵝興倍饒。身披百壞衲,杖挈一輕包,佛祖尋常事,誰云去路遙?且如何是不遙底去路?」
驀豎拂,云:「我欲仁,斯仁至矣。」
復舉三祖商那和脩問鞠多尊者云:「汝年幾耶?」者云:「我年十七。」祖云:「汝身十七?性十七耶?」者云:「師髮已白,為髮白耶?心白耶?」祖云:「我但髮白,非心白耳。」者云:「我身十七,非性十七也。」祖知是法器,後三載遂為落髮受具。
師云:「三祖徹底婆心,鞠多太煞伶俐,第未免說心說性,誤陷平人。金粟則不然,待他道:『我年十七。』便云:『有不涉十七者是什麼人?』就裏答得相應,缽袋子亦堪託付。所以道:獅兒捉兔須全力,奮臂螳螂可避車。」
佛誕,劉氏為令郎錫蕃鉉臣祈願,請上堂。「城東老母與佛同生而不欲見佛,每見佛來即便回避,返顧東西總皆是佛,苦哉,屈哉,古今尊宿盡道伊氣概天然,宛有丈夫之作,殊不知早已墮坑落塹了也。爭似鹽城朱老孺人?不與佛同生而偏欲見佛,每見佛來即便供養,念念心心無非是佛。
「且畢竟如何是佛?莫是七步周行,稱尊獨我為佛麼?嬰孩伎倆那堪誇?莫是趙州殿裏,韶陽屎橛為佛麼?狼籍葛藤可截斷。莫是現今相對坐立,儼然為佛麼?
「直饒領略進前去,也係傳言送語人,有人道得接手句,山僧大展三拜。如無,再舉箇古頌與汝發明:虎豹文章,麒麟頭角,燦地輝天,堆山積嶽,拶破面門兮蓋色騎聲,迥脫羅籠兮解黏去縛,罷卻干戈百草頭,秋空萬里飛雙鶚。」喝一喝,下座。
結夏,上堂。「殿閣風高,擺列青巒九九;娑羅樹古,飛來白鳥雙雙。洵檀那植福之場,稱衲子安居之地,頭頭無窒礙,何須限三月以護生?歷歷不囊藏,堪笑效九旬而禁足。事弗獲已,將二千餘年陳規舊套整飭從新,大似胡猻喫餈糕,搭黏手腳。
「然雖如是,就中也有箇脫灑處,還會麼?睡起南窗燕子過,疏簾半捲自吟哦,一杯晴雪香纔了,杖倚松門看綠蘿。是汝諸人若要恁麼去就,且待蠟人已冰時為汝證據。只如茲者檀那植福底意如何指示?」
卓拄杖,云:「三業頓除添福德,寸心常淨現優曇。」
上堂。「禮拜若為真得髓,信眾亦合傳衣;默然總攝不二門,啞兒可稱紹聖。英靈漢子、俊俏禪和須用老耆婆肘後神方,莫學水潦鶴口邊訛說,別行異路,任汝甘草苦、黃連甜,大展全機,何啻砒礵良、醍醐毒?所以道:事無一向,理有多般。今古平人被陸沉,都緣波浪忒相似。」
拈拄杖,卓一卓,云:「波浪起也,汝等擬什麼處出氣?」便下座。
上堂。「象骨輥毬,小兒子戲,明眼人前,一場笑具,還有不涉兒戲者麼?」自云:「有。昨夜風,翻滿地華;天明翠,鳥巢高樹。」
生日,正中送紅衣,請上堂。僧問:「迥出須彌頂,銜來百鳥花,學人進前,請師慶賀。」師云:「山僧終不肯塗污自[A3]己。」進云:「彭祖春秋躋八百,今朝打鼓樂無生。」師云:「汝又要塗污山僧那。」進云:「某甲令轉新條去也。」師云:「新條聻。」進云:「拈出少林沒孔笛,大家齊唱太平歌。」便禮拜,師打云:「一棒賞汝。」
乃云:「獻黃金,歌白雪,陳盛饌,設新衣。侈侈奢奢,喧喧鬧鬧,世間禮數則固是,衲僧門下要且不然。何故?黃金之獻,贏得手頭能幾時?白雪之歌,閒言徒自污人耳。盛饌陳乎丈室,無過一餐;新衣設於座前,只敷一體。到不如向拄杖子上拶透根源,便見山僧壽日即是諸人生辰、諸人生辰即是山僧壽日,門門合轍、路路歸宗,不用獻黃金而富超千古、不須歌白雪而韻協九州。盛饌不陳而陳,歷年常飽足;新衣不設而設,群有已咸披。夫如是恭祝予壽,可謂至且盡矣。敢問眾中:還有恁麼人麼?」
良久,云:「一舉山山齊點首,祥雲瑞鶴潑空飛。」
獨露,請上堂。僧問:「昨朝祝誕,今日重宣,如何是重宣一句?」師云:「移榻對青山,捲簾當白晝。」進云:「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去也。」師云:「低回無限趣,料不與君同。」
問:「壽星騎鹿空中走,未審是誰家境界?」師云:「東村鬍大伯。」進云:「恁麼則梵音含萬象,瑞氣繞須彌。」師云:「又被風吹別調中。」
乃云:「脫白二十餘載,建幢一十三年,佛法本無多子,饑餐、渴飲、困眠,恣性老波旬詆毀我,入泥犁惡趣;真心大檀護讚揚我,上兜率陀天。山僧聞之,如疾飆過耳,行藏用舍各隨其緣。緣盡兮,行渠不得;緣在兮,舍渠不前。可笑野狐雲外望,更來躑躅擬齊肩。忽有箇漢云:『和尚慶生,為甚卻恁麼說?』山僧向他道:『慶也,慶也。』畢竟如何?堂堂滿面非慚色,全賴此中不負人。」卓拄杖,下座。
端午,上堂。「納祉不消艾旗,驅邪曷用蒲劍?只有一道真言,要汝時時熟念。如何是一道真言?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恁麼念纔是。『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恁麼念便不是了也。大眾念,總一般,為什麼一是、一不是?還知落處麼?」
擊拂子,云:「未到高低路不識,到來夷險任橫行。」
復舉五祖演端午示眾云:「昔有秀才造無鬼論,論就,放筆,一鬼現身,斫額云:『汝爭奈我何?』老僧若見,以手作鵓鳩嘴,向伊道:『谷谷孤。』」
師云:「秀才筆力不靈,開眼遭鬼所魅,五祖律令如敕,就中捏怪更多。金粟待伊現身云:『汝爭奈我何?』但云:『一釣便上。』管取斂形杜口,正論永為流通。」
晒經,上堂。「四十九年閒,故紙千七百則,爛葛藤,疊疊堆堆,收拾不盡;狼狼籍籍,蠹蝕偏多。今朝正值六月六,普請大眾搬出階前,風吹日晒,任彼老凍儂貪淹黑豆,誰管禪和子穿透牛皮?是則固是,只如人人有一卷風吹不入、日晒不著底經,又向什麼處搬起?」
擊拂子,云:「頂門戳瞎金剛眼,海藏龍宮盡打開。」
觀音成道日,上堂。「大士慈悲無罣礙,腰間拖箇風流袋,現身隨類度群生,償盡從前菩薩債。今日是伊成道之辰,諸人若要相見,且不必補陀石上仰挹風光、紫竹林中瞻依色相,只就平田水滿,亂草蛙鳴,拶透耳根,打翻鼻孔,便已證普門智、得大圓通,一切處踏佛階梯、一切時具最殊勝;其或未能,縱使觀音菩薩立在面前,於諸人分上料掉沒交涉。所以道:𪂶𪂶鳥守空池,魚從腳底過,𪂶𪂶總不知,忽然知,碧潭深萬丈,直下取魚歸。」以拄杖敲香几,下座。
鄉紳徐印臺發願齋僧一藏,請上堂。僧問:「供養百千諸佛,不如供養一無心道人,未審百千諸佛有何過?無心道人有何德?」師云:「逢人但恁麼舉。」進云:「某則不然。」師云:「汝作麼生?」進云:「大福德人修,大福德人受。」師云:「逢人但恁麼舉。」
問:「日前日後則不問,政當今日是如何?」師云:「拄杖閣須彌,大書仁者壽。」進云:「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師云:「直須恁麼。」
乃云:「鑄聖陶賢手,經文緯武才,長年思不遇,今日惠然來。且以何因緣而來這裏?只為奮發廣大心願,齋五千百餘眾。
「眾既齋矣,則瞿曇歡喜,帝釋降祥,可以轉咎為福,了目前之勝因;可以易危為安,培他生之善果。元辰博厚,悠久無疆,葉葉流芳法苑中,萬靈景仰咸稱快。雖然,更須勇猛荷擔從上佛祖所付囑底一著子始得。
「豈不見?陳操尚書訪資福,次福以手畫圓相,操云:『弟子恁麼來,早已不著便,那堪更畫圓相?』福便歸方丈,閉卻門。
「看他兩兩作家,龍驤虎驟,千載之下,儘足觀光,只是主賓和氣,尚欠藹然在。金粟此者值官客入山,不畫圓相,亦不閉門,但少敘寒暄,如儀頌禱。何故?知音弗用頻頻舉,自有仁風動泬寥。」
秋日,因西鄰善友齋,兼謝大眾,持缽上堂。僧問:「昨日火雲燒碧落,今朝秋色上眉稜,如何是新秋景?」師云:「金井梧桐一葉飄。」「如何是景中人?」師云:「箇箇寒毛盡卓豎。」「如何是人中意?」師云:「不吟天寶句,便話嶺南禪。」
進云:「三問已蒙師指示,只如施主設齋,和尚將什麼酬謝?」師打云:「汝且領這一棒好。」僧擬進語,師云:「速退,速退。」
乃云:「大眾!沿街托缽,子苦值爺貧,施主負米入山,家瘠賴鄰富。然托缽所收雖不甚廣,其一種堅忍之行亦足以起嬾弱而護叢林;入山所施雖不甚豐,其一種堅信之心誠足以植良因而滋善果。固知:信心勇發,弗論寡多;實行堅持,那拘老少?把手牽他行不去,惟人自肯迺方親。
「山僧數日內患寒患熱,無有氣力與汝玄妙商量,只可就本色人說箇本色話。還會麼?早秋涼颼颼,暮秋熱到頭,誰家閒妄想?肯向熱前休。休,休,今夜黑雲消散盡,一輪桂轂碧天流。」
禱雨,上堂。「洞山無寸草、香林火燒山、茱萸一滴也無、馬師西江吸盡,這幾箇熟睡饒譫漢,今日都用不著,惟有雲門大師道:『扇子𨁝跳上三十三天,築著帝釋鼻孔,東海鯉魚打一棒,雨似盆傾。』卻喜他應時應節。
「應時應節則且置,只如我衲僧家尋常呼雲喚雨底手段又向什麼處去也?若云:『無恁麼事。』不可所說總是虛言。若云:『有恁麼事。』因甚終朝乾燥燥地?到這裏,不能倒斷一番,未免笑殺田舍郎,盡云佛法無靈驗。
「伏願龍神示現,一雨普滋,君為堯舜之君,俗乃成康之俗,路不拾遺犬不吠,謳歌共樂太平年。」擊拂子,下座。
解夏,查門行珠請上堂。「秋風蕭蕭,黃葉飄飄,解開袋口,正在今朝。驪珠衣裏裹明月,杖頭挑江南與湖北,擺手任逍遙。任逍遙,莫向雞群輕折腰,還有一句子,諸人也須記取:齋是浴主化,福是檀那招,『佛法』二字,金粟盡付之寂寥。為甚如此?不消,不消。」
復舉龐行婆入鹿門寺作齋話。
師云:「龐婆入鹿門,作齋月到天心處,維那請疏意回向,風來水面時,只如拈梳子插髻後又作麼生?」
卓拄杖云:「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祈壽,請上堂。「風飄蕙帳香雲暖,人在壺天白日遲,一局未終柯已爛,知音知後許誰知?忽有箇衲僧道:『和尚與麼指陳誠非戲論,但當人壽量羅萬有,超古今,描不成、畫不就,無得無失,非促非延,直饒辯似懸河,機如掣電,也只明得屋外邊事。』山僧向他道:『今日賴遇上座。』然雖如是,不因樹杪涼颸起,爭見芙蓉夾岸開?」
覲周居士同眾檀護送藏經入山,上堂。僧問:「三世諸佛、歷代祖師普說經律論,今日安藏事若何?」師云:「人人共見。」進云:「天上有星皆拱北,人間無水不朝東。」師云:「喜得上座領話。」進云:「佛法無多子,千古鎮叢林。」師云:「多了也。」
問:「檀護竭盡苦心,不惜入泥入水,只如一大藏教收不得者,如何為他說?」師云:「今晨下雨。」進云:「即此一句也是虛空釘橛。」師云:「卻被上座道著。」進云:「總然道著,亦是熱碗鳴聲。」師云:「禮拜退去。」
僧禮拜,師乃云:「從上來事只在於今,好不資一毫、醜不減一毫,惟憑過量大人當機撥轉,獨力荷肩,便見富厚完全,天空海闊,然後以正法眼照耀人世,展勝妙手,屏翰叢林,直得慧日熙熙,仁風蕩蕩,金爐靄蔚,寶炬輝煌,佛祖合掌讚揚,外魔措足無地。
「大眾!此雖本山諸老維摩正信修德中來,亦係時節因緣所致。苟時節因緣之未至,二十餘年營之而不足;時節因緣之已至,不數月間了之而有餘。」
拈拄杖,卓云:「而今了也,千卷萬卷,但看取此一卷;千言萬言,但聽取此一言。上祝皇圖,下資含識,檀那集慶,樹石增榮。林下野僧百事休,問著依然還不會。是汝諸人莫有知恩報恩者麼?」復卓拄杖,喝一喝,下座。
退院,上堂。「六載住持,全沒滋味,簡點將來,討甚閒氣?何如長松下、片石邊,灑灑瀟瀟,科頭箕踞,任他法道遷更,蠓蠅口沸?且臨行一曲如何演唱?」
擊拂子,云:「囉囉哩,囉囉嗹,白髮催人容易老,寬懷無事是神僊。」下座。
嘉興梵勝禪院語錄
上堂。「嬾骨[A4]鍛,成一榻,閒眠消白晝,枯腸浣出半聯,仄韻動寒潮,不管佛來祖來,說甚呼牛呼馬?洵可樂也,頭頭具足生涯:幸勿忘焉,處處彰吾寶所。是汝諸人果能如是見、如是信解,便可休心息念,高掛缽囊,與山僧同處、同行、同餐、同飲,耕雲釣月,唱沒腔歌,自然道泰時清,風調雨順。其或隨情變換,逐物升沉,敢保終年未有歇手在。且今日受齋底意如何垂示?」
卓拄杖,云:「箇裏機關如解會,殊勝莊嚴萃爾躬。」
祈壽,上堂。僧問:「如何是梵勝境?」師云:「峰色晴天見,潮聲靜夜聞。」「如何是境中人?」師云:「坐底坐,立底立。」
進云:「倘有格外來賓如何相見?」師云:「痛賞一頓。」進云:「承師指出其中意,不風流處也風流。」師便打。僧喝,師又打。
乃云:「一陽已復五朝,石筍暗地抽條,戶外偶聞笑語,都云小人道消。逼露娘生面孔,獨立那畔風標,祥光最是赫奕,奚須萬貫纏腰,慧命法身長不昧,壽山突出自高超,此乃山僧為俞門韓氏夫人祝壽底意。
「只如古者道『壽量等虛空』,虛空如何可祝壽?『徵況泰岱』,泰岱如何可量?若非向這裏拶透玄關,往往被十二時辰使,山僧此者使十二時辰去也。」
遂屈指,云:「子丑寅卯,辰[A5]巳午未,申酉戌亥,年年環轉無窮,眉縫倍增新彩,玉梅破蕊占春先,徹骨馨香不變改。」
化龕,上堂。「生如穿夏衫,死似脫冬襖,穿脫是何人?襖衫寧久保。聽予言,回頭早,自家受用自家寶,池底金沙透水明,林間玉葉香風掃。香風掃,摩尼達哩吽癹吒,射日火輪紅杲杲。」
復舉昔有庵主不安,凡見僧便云:「相救,相救。」洞山到彼訪之,主亦云:「相救。」山云:「甚麼相救?」主云:「莫是藥山之孫、雲巖嫡子麼?」山云:「不敢。」主合掌云:「大家相送。」便遷化。
師云:「洞山自救不了,惹得惡水驀頭澆。庵主立地翻身,較來未免輸一著。爭似自英庵主遷化已兩年矣,今日於烈燄光中不用相救,只要相送。且相送一句作麼生道?霜華滿路侵衣裓,疋馬揚鞭莫教遲。」
徐子萬為母李氏延生,請上堂。「兀坐寒窗蝶夢休,藤條何事賣風流?只因寶婺星光普,攝我高高到上頭。上頭既到,豈可寂默無言?且就當人本分一著,覿面舉揚去也。」
遂豎起拂,云:「秪者箇輝今耀古,越聖超凡,先乾坤而不生,後乾坤而不老。不生不老,都從自[A6]己信心中流露將來。所以,四十年前通身富貴,四十年後滿眼兒孫。大業堂,承一人福澤無窮;瑤池會,享百歲蟠桃弗盡。靈苗智種天然異,仙李花開子萬春,山僧與麼舉揚,敢問諸人:還知落處麼?」
良久,云:「露柱燈籠添瑞色,秦山遠翠入簾青。」擊香几,下座。
覲周居士誕日慶懺,并為屠夫人壽,請上堂。「智樂仁壽,宣尼垂訓,昭然物與民胞,橫渠立言可法。迷謬顛倒底,往往戕殘物命,弗信因果輪迴,致使仁壽之風久湮,業報隨身,千生無由解免。
「惟我覲翁大居士,具正知見,為法門內外護,凡生平一舉一動與理相違者,今已洗心懺摩,并及一飲一食有損夫羽毛鱗甲生靈者,悉皆痛滌愆,尤仗佛光而普度,即此慈悲所感、仁恕所通,可以三障永除,自他俱利,而頓入佛祖聖賢之域也。
「如是求壽,則不特壽一身,而且壽一家;不特壽今時,而且壽後世。巧曆莫能算,滿天星斗煥文章;滄海未足倫,萬邑衣冠瞻禮樂。瑟琴靜好,金剛體各各圓成;床第宴安,妙蓮華頭頭露現。
「雖然,忽有箇大闡提人,終日殺生,不受罪、不受懺,汝且道:壽超何劫?」
卓拄杖,云:「久參上士提起日朗霜清,後學禪流切忌山重水遠。」
喻如法姪送衣,上堂。「彤雲染就,金縷堆成,不假強求,自然而至。拈來恰好,非短非長,普請諸人,應高著眼。高著眼,莫疑猜,正令全提遍九垓,笑看白目瞞心漢,浪擬新條忽振雷。」
臘八,上堂。「『天將降大任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恁麼說話,權猶主在天人,不得已而受之。何似當時釋迦老子?棄萬乘尊榮,直入雪山,勞形忍餓,至六載果滿功圓,於臘八子夜睹明星悟道而後已,厥後四十九年說法,三百餘會談經,道被西乾,澤流震旦,此其莫大之任又豈尋常所能比倫哉?
「吾人智慧德相與佛無二,富貴尊榮萬不及伊,為甚麼貪戀快樂,弗肯力行?逗到逆境現前,各各捫膺自訴,天乎、人乎,咎將安歸耶?山僧今日試與諸人作箇撇脫。」
驀拈拄杖,云:「釋迦老子來也,就這裏見得諦當,則不用勞形忍餓六載三年,明星夜夜燦中天,德慧依然咸具足;倘或未能,要待梅花香撲鼻,除非徹骨一番寒,是汝諸人莫道山僧相鈍置好。」
歲旦,上堂。「山川舊氣象,人物舊家風,忽地鴻鈞轉般般便不同。年也新,月也新,山川人物一時新,柳眼含青梅吐玉,繡堤畫閣起香塵。汝也新,我也新,家風氣象一齊新,衣冠劍佩如星爛,滿飲椒觴語笑頻。惟有手中拄杖,長年黑漆漆,也無舊,也無新,也無秋冬與夏春,敲雲撥月渾閒事,六臂相逢努目瞋。然雖如是,政當今日亦恰好箇用處,且作麼生用?拈來卓立寶華座,恭祝檀那福壽臻。」
佛涅槃日,馬闇然追薦明妙翁,上堂。問:「望前望後則不問,政當望日事如何?」師云:「山僧為居士薦親。」進云:「一物長靈,何處安著?」師云:「千葉蓮華擎足上。」進云:「眉毛拶破去也。」師云:「更有祥光涌舌輪。」進云:「雷音吼動三千界,妙勝光明等月圓。」師云:「記取這一句。」
乃云:「生與瞿曇同條生,死與瞿曇同日死,不生不死顯真常,坐斷千差無彼此。春風醉碧桃,春月映流水,山僧不敢暗相瞞,為汝闡揚明妙旨。且政當恁麼時,畢竟歸何國土?」
擊拂子,云:「青蓮萼上標名字,瑪瑙階前結聖胎。」
復舉世尊臨入涅槃,文殊請再轉法輪,世尊咄云:「吾四十九年住世未嘗說一字,汝請再轉法[A7]輪,是吾曾轉法輪耶?」
師頌云:「四十九年來,法輪何曾轉?親口出親言,有舒復有卷。卷兮點畫全無,舒兮葛藤遍滿,七佛師,七佛師,末後依然少一槌。」
承宇得嗣,請上堂。僧問:「玉燕投懷符吉夢,明珠入掌稱歡情,君家積善由來久,滿座春風繞樹青,未審此時如何?」師云:「大家讚歎有分。」進云:「信是麒麟原有種,不須摩頂試啼聲。」師云:「居士亦自知恩。」
進云:「某甲到這裏別有長處。」師云:「汝試舉看。」僧提坐具,云:「笑倚五雲舒老眼,翹看英物早攀光。」師云:「舊語不須拈。」
問:「多子塔前分座,黃梅夜半付衣,從古相傳,燈燈不絕,如何是相傳底意?」師豎拂云:「秪憑這箇。」進云:「恁麼則萬象森羅齊點首,人天何處不皈降。」師云:「闍黎莫辜負他好。」
進云:「只如朱居士酬嗣請上堂,未審和尚如何舉唱?」師云:「向伊道了也。」進云:「可謂一枝沒孔笛,等閒吹出萬家春。」師云:「一任舉似。」
乃云:「無事一身閒,有子萬事足,是以世間人殷殷祈所欲。春山青,春水綠,今日聽予酬一曲,吹簫引得鳳雛來,自是庭前多秀竹,秀竹常扶不老枝,枝枝葉葉遙相續。」
拍一拍,云:「且道:合何韻調?」
良久,云:「不干菩薩蠻,亦非清平樂,從教喚我作天工,佳氣鬱蔥香馥郁。」復拍一拍,下座。
聖墨長老出關,為師壽,上堂。「瞎驢鼻孔自遼天,兩載圈欄放意眠,忽地翻身忘管帶,輪蹄踏到草堂前。政當此時,秦溪水涌,梵勝風清,鐘磬交參,主賓互照,是汝諸人莫有遞相鞭逼者麼?有,則不妨好手手中呈好手,紅心心裏中紅心;如無,山僧自[A8]己賣弄去也。」
卓拄杖,云:「添籌海屋渾閒事,點墨成龍格外奇。」
聖念四旬,兼為師壽,上堂。「初夏日漸長,屋角梅垂彈,一任少叢林,佛法那怕爛?山僧贏得無事坐石數游魚,或有時乎?松之間,竹之畔,盡道蕭蕭散散,是箇噇飯癡僧,誰知浩浩肫肫,十二支干卻解打算?解打算,汝享遐齡我亦然,不可毀兮不可讚。何以如此?體若虛空沒涯岸。」
上堂。「荷布青錢,點綴山家富貴;魚翻玉浪,引牽衲子風騷。千七百則爛葛藤,隨我拈來拈去;四十四年閒歲月,任他忽變忽遷。何況好友臨筵?羲輪映座,竹林倍增秀麗,檀室愈見輝煌。闡自[A9]己之堅固元辰,不須比類於龜鶴;證生前之圓明正果,無勞曲喻乎大椿。山僧恁麼告報,四六文章則不無,若論佛法徹底為人,總未見得。且如何是徹底為人一句?還委悉麼?頻將越古超今壽,散與寰瀛慶瑞祥。」
可權請上堂。僧問:「有問有答,無問無答,今日借一問,和尚還答否?」師良久。僧喝,師云:「且道:是答汝?不答汝?」僧又喝,師連打兩棒。
乃云:「靈靈明明,淈淈𣸩𣸩,打鼓普請看盡力。說不出、說得出,元來是汝先天物。有等漢聞與麼道,便云:『我會也。』及乎問伊會箇甚麼?卻又無言可對、無理可伸。大眾!只此無言可對、無理可伸,莫是盡力說不出底麼?山僧此者曲垂方便,不圖豎教扶宗,且要諸人安家樂業。」
良久,云:「寅朝洗面,午中飯黃,熟一爐,經一卷,坐倚松窗待月明,不隨世事滄桑變。阿呵呵,也好箇時節那。」便下座。
上堂。「一樹榴花紅噴火,數莖荷葉綠搖風,柴扉半掩無人到,獨坐香添睡鴨中,作境會也不得,作心會也不得,畢竟如何?」卓拄杖,云:「待汝小窗幽夢醒,方知乳燕語墻東。」
(海鹽縣錢門劉氏,法名超恂,捐貲助刻,祈父勉甫、母馬氏超鳳偕享遐齡,吉祥如意。)
百癡禪師語錄卷第八終
校注
【經文資訊】《嘉興藏》第 28 冊 No. B202 百癡禪師語錄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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