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癡禪師語錄卷第六
嘉興金粟山廣慧禪寺語錄
舉韻峰、憨璞首座,上堂。「眉毛掛劍,血濺梵天,大樹垂陰,清風匝地。從古[A1]已來荷佛祖綱宗,用驅奪手段不得其人,未敢輕舉,何幸於今二難具并,頭角齊彰?大家扶掖叢林,山川喜呈瑞氣,政可謂打鼓弄琵琶,相逢兩會家,庭前風雨足,鐵幹也開花。鐵幹開花則且止,琵琶曲調作麼生?諸人若欲辨別清音,煩詣二首座寮如法扣問。」
誕日,請上堂。僧問:「爐煙繚繞沖霄漢,動地天花意若何?」師云:「高高處觀之不足。」進云:「恁麼則風光滿面,遍界遊行去也。」師云:「低低處平之有餘。」進云:「獅子窟中獅子子,爪牙未露已翻身。」師云:「也須照顧性命。」
問:「昔日世尊初生,六龍吐水,未審和尚誕日有何祥瑞?」師云:「杲日當空,薰風匝地。」進云:「大眾霑恩去也。」師云:「汝分上作麼生?」進云:「學人到這裏,不得不禮拜。」師云:「赤土塗牛妳。」
乃云:「曾騎竹馬趁雙輪,屈指匆匆已四旬,自笑胸懷無所有,空拳捏起誑千鈞。是汝諸人莫有不甘者麼?有,則出來掀倒禪床,喝散大眾,把山僧拖下,爛槌一頓,以報不報之恩,共助無為之化,亦顯得英靈手段悠然迥別;若猶未也,慶生還汝自相慶,道骨撐天讓我儂。」卓拄杖,下座。
上堂。「人道斑鳩拙,我道斑鳩巧,一根兩根柴,便是家緣了。普照寶與麼悟去,且道:了得家緣也未?」卓拄杖,云:「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
上堂。「當陽直截,不昧時機,答去問來,全彰奧旨。頭頭迥脫,法法圓成,千古萬古只如斯,前佛後佛無別道,貴在當人。略回光,相眨眼,自看可以克證菩提,頓超方便。到這裏,直得壽山霧涌、福海川增,罪垢消除、冤家解釋,束虛空作大棒也打他不著,合聚雷作一喝也驚他不動。
「山僧今日以此一毫勝利奉為吳門朱老夫人六旬初度之辰,伏願慧性長明,享期頤之上壽,邪氛莫擾,懸錦帨而常新。且畢竟以何為據?」
卓拄杖,云:「木童把板呵呵笑,玉女含笙緩緩吹。」
解夏,上堂。「採菱歌斷秋風起,曲檻香清翠帶殘,慚愧九旬無法說,行行坐坐暗相瞞。政當此時,解夏一句又如何道?行滿不須驗蠟人,輕包萬里任來去。」
錢夫人為子凝秀保安,請上堂。「煒煒皇皇,放放曠曠,富有多般,奇無兩樣。明月蘆花何處尋?想伊只在秋江上。若人識得伊,折旋俯仰不離本地風光,接物應賓悉本現成受用。如子得母,菽水盡慈闈之歡;如母得子,終朝免倚閭之望。家堂穩坐,永絕諸殃,桂秀蘭香,連環弗斷。
「所以道:出世法即世間法、世間法即出世法,倘或執意區分,早已白雲萬里了也。還委悉麼?靈山自古該嘉運,瑞氣常凝至善人。」
追薦,上堂。「一夢南柯不復還,腳跟無礙路頭寬,香雲涌起隨花現,寶鏡圓明透頂寒。佛為伴,祖亦安,小果聲聞何處鑽?自是夙生培善種,故能取用樂般般,此乃山僧為超文吳公薦拔底意,只如茲者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汝且道:滕王閣上一篇古文章與山僧口中兩句閒言語還有本分相應也無?」
擊拂子,云:「早信青燈原是火,端然飯熟已多時。」
開爐,上堂。僧問:「大冶真金永無變色,請問和尚將何煆煉?」師打云:「只用一鎚。」進云:「恁麼則棒頭有眼明如日,要識真金火裏看。」師云:「真金在什麼處?」僧一喝,師云:「七花八裂了也。」
問:「如何是臨濟宗?」師云:「轟轟烈烈。」「如何是雲門宗?」師云:「峭峭巍巍。」「如何是溈仰宗?」師云:「圓圓陀陀。」「如何是曹洞宗?」師云:「綿綿密密。」「如何是法眼宗?」師云:「歷歷明明。」進云:「五家宗泒蒙師指,覿面全提意若何?」師便打。
乃云:「開熱惱爐,扇無明火,添三毒炭,運五逆鎚,馬面牛頭列兩旁,夜叉獄卒居前後,見者聞者悉興惡念,惡念興時充滿虛空,即虛空體證魔王身,當此之際,亦無人、亦無我、亦無佛、亦無眾生,何等平等?何等自在?
「箇裏承當得去,許汝諸人有出身之路。設或逐隊隨群,徒趁熱鬧,總是焦頭爛額漢。東鄰老鼠子,西舍野狐兒,火爐邊唧唧啾啾,撒屎撒尿,瞞汝諸人去在。」拈拄杖,卓一卓,喝一喝。
請上堂。「父母深恩等蓋載,世間補報莫能逮,南無調御大覺尊,一句了然超情愛。所以覲翁居士發最勝心,去冬於此山中啟誦《金剛經》一藏,酬報親恩。今既卷數周圓,又逢令先君忌日,特入山來禮懺,請山僧陞座舉揚箇事。且箇事作麼生舉揚?」
遂豎拂,云:「看看:黃面瞿曇走向山僧拂子頭上,放五色光明,說道:『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政恁麼時,天垂寶益,地涌金蓮,梵閣香清,虛堂響答,乃至若聖、若凡,若男、若女,若長、若幼,總在此光明中聽黃面瞿曇摩頂授記,世世生生同居佛土。敢問大眾:且道過去資善大夫星翁居士與黃母老夫人還在裏許也無?」
復豎拂,云:「塵塵剎剎全身現,千古令人望莫窮。」
師持缽到乍城,上堂。「不顧霜風撲面寒,特來此地下綸竿,鉤頭無限深深意,貴在鯨鰲著眼看。有麼?有麼?有則出來,鼓鬣揚腮,拏雲攫浪,使一切具信根者生大歡喜心,作大奇特想,亦何至山僧滿船空載月明去,鐵笛橫吹過鵡湖?然事無一向,得亦隨緣,幸遇緇素殷勤,不免漏洩風光一上。」
遂豎起拂,云:「還見麼?粉堞連雲無滯貨,四民憑此樂堯天。」
復舉僧問古德:「深山裏還有佛法也無?」德云:「有。」僧云:「如何是深山裏佛法?」德云:「石頭大底大,小底小。」
師云:「住山人說住山話,可謂不失本分,善用時宜。今日或有問山僧:『城市中還有佛法也無?』向他道:『有。』『如何是城市中佛法?』但云:『片帆飛不盡,鐘磬雜笙歌。』且道:與古德答語相去多少?」
過圓通,上堂。「一天喜鵲迎雲噪,兩岸疏楓映水紅,大士法身常示現,何須就我覓圓通?圓通既不就我覓,則人人常光現前,箇箇壁立千仞,便與麼休去,豈不時清世泰,坐享昇平?設弗獲已,於此座子上七十三、八十四,道箇應以此身得度者即現此身而為說法,更道箇求福壽則福壽應、求男女則男女應,總是慈悲之故、落草之談,於諸人本有圓通法門太遠在。且如何是諸人本有圓通法門?委悉麼?踏著上頭關捩子,眼聲耳色自悠悠。」卓拄杖,下座。
平湖永壽,上堂。「尋常一味,無過樸實頭;坐臥經行,不敢開著口。背地被人冷笑,謂金粟無佛法與人商量,亦無玄妙語與人咬嚼,是則固是,忽爾傾湫倒嶽,掣電轟雷,是汝諸人又向甚處措足?
「所以道:我若坐時汝須立,我若立時汝須坐;我若三頭六臂,汝須偃息干戈;我若罷釣休綸,汝須鋪華錦上。然後可以光輝佛日,不扇宗風,扶護叢林,贊揚知識。
「山僧今日與麼告報,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毛竅已盡情撒在諸人面前了也,且不昧當機,因齋敘謝一句如何道?平湖城繞平湖水,永壽人來永壽庵。」
一音法姪請就善護,上堂。問:「昔日承師題善護,今朝光降又重宣,如何是善護一句?」師云:「大家在這裏。」進云:「如何是善護境?」師云:「有眼者見。」「如何是境中人?」師云:「有耳者聞。」進云:「堂堂獨露本來面,座中能有幾人知?」師云:「放汝三十棒。」
問:「金鐘未扣,法爾如然,玉磬纔鳴,更傳何物?」師云:「今日西風冷,空中散雪花。」進云:「一音演唱,善護堅持去也。」師云:「利動君子。」
乃云:「道遠乎哉?觸事而真,一湖平水,半塢白雲。聖遠乎哉?體之即神,善護庵中打坐,百尺竿頭翻身。要識肇法師麼?」
驀豎拂,云:「相逢面目分明在,誰道空勞蝶夢頻?」
復舉劉鐵磨參溈山次,山云:「老牸牛!汝來也。」磨云:「來日臺山大會齋,和尚還去麼?」山放身作臥勢,磨便出去。
師云:「看他一賓一主,有縱有擒,劍戟全施,纖毫不犯,好手二俱好手,作家始終作家。
「後雪竇顯老人頌云:『曾騎鐵馬入重城,敕下傳聞六國清,猶握金鞭問歸客,夜深誰共御街行?』雪竇風流冠世,文彩奪人,到這裏只得讚歎有分。
「又我密師翁頌云:『一似戲話,一似相罵,得人一牛,還人一馬。作臥便行,可知禮也,淡中有味,句裏呈機。』須還我密師翁始得。
「山僧雖不敢與二老爭光,亦隨例效顰一頌:楊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數聲羌笛離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冬至,上堂。「群陰剝盡,一陽復生,衲僧眼正,天下橫行。」喝一喝,下座。
化士回山,上堂。「錦上添花,十有八九;雪中送炭,百無二三。何幸?化士歸來,正值山廚缺供,拄杖、匾擔齊𨁝跳,黧奴、白牯笑咍咍,山僧此者作一家醼,管顧諸人。」
遂展兩手,云:「且道:是百味具足耶?一味全無耶?上根利智未啗先知,中下之流直須仔細。然雖如是,不因盧至慳囊破,爭得驪珠賽月輝?」
臘八,上堂。僧問:「手指天地時傾倉倒廩,一睹明星處展橐開囊,為復是自顯家珍?為復是飽人枵腹?」師云:「二途俱不涉。」進云:「若恁麼,只是一味死貓頭,塞斷大千無縫罅。」師云:「還我死貓頭來。」僧豎拳,師云:「真箇賣醜。」
乃云:「臘八夜中,毛頭星現,沒興逢之,乾坤陡變,三百餘會鬧啾啾,屈指太平,何曾見面?至今荊棘難除,鼠怪狐妖,海角天涯都踏遍,金粟寡不敵眾,只可燒一瓣香,念箇普同供養去也。何謂如此?待得雪消去,自然春到來。」
入塔,上堂。「一文錢與匠人,帶累渠儂徹骨貧;兩文錢與匠人,大家出手笑欣欣;三文錢與匠人,可憐沒地著渾身。疏山壽塔幸自造得巍巍峨峨,誰知被大嶺老漢向背地推倒了也?爭似金粟一座窣堵波?凡有來者,要入便入,不用三文兩文與匠人,亦不用臘月蓮花龜毛數丈,直教過去尊靈千年受享,現存眷屬利益咸霑。雖然,此猶是入塔底意。且道:行鎧庵主與智永道婆畢竟在什麼處著到?」
卓拄杖,云:「全身廓落無回互,腳底隨方自在行。」
含虛化士請上堂。「雪後雨,雨後雪,連日不舒晴,龜哥凍作鱉,火頭報我無柴燒,庫內看看糧欲竭。大眾!好苦也,然此乃家中之苦,猶自可事,更有化主途中之苦,實是難堪。君不見?拖泥帶水聲嗚咽,爬起來兮又著跌,秪望檀那惠施多,腳尖那管流生血?
「而今功圓行滿,日出回山,領彼淨名,請我陞座,較之忘因昧果、瘠人肥[A2]己者相去天淵。何如耶?所以山僧不暇與他商佛法、不要與他授人情,惟唱箇還鄉曲調,聊表一片殷勤。」
遂拍掌,云:「大眾!好快樂也。忽有箇漢云:『適纔道苦,今又道樂,為什麼苦樂無常,隨人起倒?』阿呵呵,誰識他?柴米少時眉易皺,得高歌處且高歌。」復拍一拍,下座。
歲旦,上堂。僧問:「日月長輝,山河永固,政當恁時是如何?」師云:「一人添一歲。」進云:「野老既知堯舜力,好把絲桐徹夜彈。」師云:「大家側耳有分。」進云:「獨立堂前全意氣,微塵剎海一時收。」師打云:「汝還識斬新條底意麼?」
僧呈具,歸眾,師乃云:「正月初一日,不得說別事,一、願國王長壽,二、願五穀豐登,三、願干戈永息,還有第四願,且莫說,且莫說。」
良久,云:「若不說,阿誰得知?不如說出也罷。願禪和子剪除毛病,因果分明,驀忽撞著桃符神,拱手告曰:『前三願容易指望,唯第四願,千佛出世亦無奈他何。』山僧忍不住把拄杖子當頭一摑桃符神,卻走入柳眼裏藏身去矣。畢竟作麼生?百取十,十取一,砂盆共掇翻,意氣膠和漆。《法華經》云:『此眾無枝葉,唯有諸貞實。』」卓拄杖,下座。
上堂。「『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古人與麼雖得現成受用,簡點將來也太慳生。何似鹽城諸信護?各拖一片兩片白雲,來我山中橫裝豎抹,使這一夥沒鼻孔漢人人眼底忽生光,箇箇肚皮都飽足。如此之時,寧不出他一頭地乎?」
驀拈拄杖,云:「看看山僧亦大垂隻手,普利汝諸人去。」
卓一卓,云:「山中何所有?瑞雪積庭簷,要則從君要,不要莫廝嫌。咄!這裏是什麼所在,說要?不要?委悉麼?美景良辰難得再,相逢擺手莫蹉跎。」
春日,解制,上堂。僧問:「要津把斷,水泄不通,布袋打開,風行草偃。楖栗橫肩則不問,歸家穩坐是如何?」師云:「共唱哩囉嗹。」進云:「一句迥超千聖外,滿筵目擊盡知音。」師云:「闍黎試唱一句看。」僧喝,師云:「不合腔調。」
乃云:「元宵令節,春日方臨,或持綵棒鞭泥牛、或擊金鉦弄獅子,燈前月下,鞦韆花架影齊輝;酒肆茶樓,絃管謳歌聲錯亂。金粟山中靜悄悄地,無泥牛可鞭、亦無獅子可弄,單單有條赤斑蛇,汝若眼目定動,便遭伊咬殺。雖然如是,我此一眾總是解弄底,而今且打開布袋,隨其分身變化入草騰雲去也。」擲拄杖,下座。
聖節,上堂。「天申節屆,六出花飄,草樹含輝,乾坤一色。豐登有賴,瑞應斯徵,凡各有心,孰不圖報?且如何是圖報底句?」
呈拂子,云:「全憑這箇無私力,驀指南山祝聖君。」
信庵本源請上堂。「不負相期夙昔心,三年三度入叢林,為人大抵垂慈巧,處已都緣願力深。金粟山頭松有韻,華亭江上月無陰,此時此景長如舊,歸去來兮快莫禁。所以山僧於往歲有一張沒絃琴,已為汝等彈過了也。去載有一則現成詩,亦為汝等吟過了也。逗到今日,畢竟說箇什麼?」
良久,云:「灼然若是箇中人,何必徽音動天地?」
師持缽至梅谿,上堂。「綠水空濛擊畫橈,枝頭好鳥弄春嬌,金錢不掛藤條上,閒買飛雲伴寂寥。大眾!山僧未到此間,或有一箇半箇疑我如何若何,及乎到來,原來只平平地。雖然如是,猶賴得諸老維摩在。且維摩既在這裏合,作麼生舉唱?」
擊拂子,云:「彌陀院內古佛揚眉,十字街邊行人舞袖,家家風月具足,處處面目全彰。全彰則若老若幼本無間然,具足則為法為人聲價愈重,政當此時,把手共行一句如何道?千門萬戶俱敲遍,收拾驪珠任往還。」
請上堂。「靈鷲枝花不藉陽和氣力,曹溪滴水豈與溝澮同流?而今遍界芬芳,到處興波作浪,遊蜂採蝶,上下奔忙;曲蟺長鯨,高低普應。美則美矣,善則未善。
「何故?為伊不曾究本窮源,徒見隨聲逐色。若是英靈漢子聞恁麼道,自然有生機,一路等閒,下一刀命根斫斷,吸一口徹底傾乾,然後於無影枝頭放出千紅萬紫,無為海裏涌出巨浸滔天,直教曲蟺長鯨措足弗及、遊蜂採蝶沒地鑽研。如是之時,寧不快哉?」
驀呈拄杖,云:「敢問諸人:且道這箇是靈鷲枝花耶?是曹溪滴水耶?有人道得,山僧兩手分付;設或未能,自[A3]己受用去也。肩挑午日行溪北,旋逐春風過院西。」靠拄杖,下座。
靈源寺,上堂。僧問:「昨日梅溪上堂,今朝靈源陞座,去來則不問,如何是靈源一滴?」師舉拂子。進云:「學人則不然。」師云:「汝又作麼生?」進云:「口吐三江水,胸藏萬里波。」師云:「未必心頭似口頭。」進云:「金翅劈開溟海去,青山低首笑相迎。」師云:「殿角鴟吻,笑殺闍黎。」僧一喝,師云:「鼓粥飯氣。」進云:「大眾證明去也。」師云:「靜處薩婆訶。」
乃云:「二月春光晴且麗,山山涌出青螺髻,特來此地訪高賢,翠玉溪邊欣把袂。所以道:欲行恁麼事,須遇恁麼人;既遇恁麼人,便行恁麼事。拖下布袋子,托出破砂盆,大家喜色溢眉尖,戶戶無虞添福利。如是,則不惟不辜山僧數十餘里遠來之心,抑且見山僧與諸人自從曠大劫來常在光明藏中鼻孔相拄,無有移易,佛法也在裏許、世法也在裏許、非佛法非世法亦在裏許,且明日又向什麼處去?杖藜所到皆清淨,古檜寒松屬我家。」
佛涅槃日,上堂。「七十九年空開大口,臨入涅槃一無所有,波旬斂恨綠眉春,迦葉自歸雞足守,化火焚軀則不問,只如腳露金棺意作麼生?」良久,喝云:「若遇老雲門,正好打餵狗。」
大悲生辰,新剃度請上堂。僧問:「大士降生則不問,削髮披緇事若何?」師云:「金刀纔舉處,頂上盡生輝。」進云:「菩薩枝頭甘露水,頂門乍灌護清涼。」師云:「須知未出鵡湖地,早已芳名達四衢。」進云:「真金若不經爐冶,爭得光華徹底鮮?」師云:「一任鋪花錦上。」進云:「謝師答話去也。」師云:「何必?」
乃云:「芳草地嘶金勒馬,杏花天醉玉樓人,勞生汩沒無窮已,誰肯回頭契本真?且本真有什麼難契?但能發慷慨心,啟特達志,頓歇諸緣,不為物轉,自然世、出世間各得其宜,應用臨機,玲瓏八面。
「汝看他敬溪顧居士篤信此道,老而益堅,茲同令室入山禮求剃度,必至于契本真而後已,豈非出群須是英靈漢,敵勝還伊獅子兒乎?
「政恁麼時,直得風和日暖,鵲噪鶯吟,觀世音菩薩於五色雲端示現,說最勝妙陀羅尼,俾一切見聞者隨其根性悉獲解脫,如斯功德何等圓成?雖然,今日鏟草一句作麼生道?數聲清磬是非外,兩箇閒人宇宙間。」
復舉僧問趙州:「如何是出家?」州云:「不履高名,不求苟得。」
師頌云:「不履高名,不求苟得,一句超然,人天軌則。堪笑而▆出家兒,背地分明秪自欺,趨羶逐臭如蠅蟻,腳力忙忙徒爾為。」
新城能仁寺,上堂。僧問:「隨處作主,遇緣即宗,行乞新城,如何指示?」師云:「楖栗橫肩。」進云:「若是,則一缽千家飯,通身七佛儀。」師云:「汝也不妨隨例。」進云:「入廛垂手,猶落今時,請和尚別施機用。」師云:「當頭一頓。」進云:「不入深深巉險處,那知別有亂紅飛?」師云:「且禮拜退。」
乃云:「率性而行閒道人,隨方無礙自相親,倚藜遙指鵝黃嫩,撥棹長歌鴨綠新。風𩖼𩖼,水鱗鱗,頭頭顯露衲衣珍,會中幸有知心士,應見溫然笑語頻。敢問諸人:笑,所笑者何事?語,則語箇甚麼?莫是新城如畫裏,天曉望晴空麼?此境現前誰不會?莫是別來頻甲子,歸到忽春華麼?此情料掉沒交涉。莫是生平未識面,傾蓋若故交麼?只恐扁舟歸去後,明朝想憶路漫漫。有人道得同風句,許伊參學事辦;若猶未也,舌頭在山僧口中,莫怪遞相熱瞞好。」
上堂。「談玄談妙,污人心田;行棒行喝,虛粧好漢。破草鞋,乾屎橛,認葉為金;舀木杓,賣笊籬,移賤作貴。這一夥老凍儂,惑亂天下人無有了期。到不如三家村裏把钁頭翁,見山說山、見水說水、見拄杖說拄杖,事事現成,令人易會。雖然,一概與麼去,少室正宗掃土而盡。山僧此者扶強不扶弱,入這群隊去也。」
驀拈拄杖,卓一卓,喝一喝,云:「禦怪不須懸白澤,顧容何處避菱花?」
聖果寺,上堂。「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舉拂子,云:「穿卻達磨鼻孔。春山疊亂青,春水漾虛碧,寥寥天地間,獨立望何極?」
卓拄杖,云:「戳瞎雪竇眼睛。殊不知,人人本具連城壁,箇箇常懷照乘珠,要伊稱花稱果來作甚麼?指山指水,空望奚為。
「山僧今日借路經過,決不肯學恁麼去就,只要汝等家家柴足米足,滿面和風,饑則思療,倦則打睡便可,以閒消永日,坐享太平。
「忽有不甘底為二老漢雪屈又作麼生?山僧總不與之計較。何故?巨浪易磨海畔石,勸人除卻是非難。」
普雲,上堂。「春回夏至,景色明媚,麥畦片片青,柳岸依依翠,路上行人快樂多,惟我禪和子說道:『啼血杜鵑聲聲喚,不如歸去。』苟歸去也,浩浩塵中能作主,英豪頭上逞英豪,濃雲薄霧難遮掩,如日麗空仰愈高。雖然,若向山僧面前過,各要喫一頓在。為甚如此?有功者賞。」
復舉龐居士問馬祖云:「不昧本來人,請師高著眼。」祖直下覷。士云:「一種沒絃琴,惟師彈得妙。」祖直上覷。士禮拜,祖歸方丈,士隨後入,云:「弄巧成拙。」
師云:「直下覷與直上覷,馬師歷歷合本據俊哉。龐老解藏身,直至于今無覓處。有覓處,只在這裏。」
舉拂子,云:「還見麼?」下座。
超曇沈氏請上堂。「鶯吟繡陌,燕語雕梁,古殿風高,虛堂日永。父母未生已前不離這箇時節、父母既生已後亦不離這箇時節,汝若知這箇時節,便見毗盧正體觸處全真,般若靈光隨機普應,是非一齊坐斷,法眼賴以流通。政當此際,據令提持則且止,喫飯知恩句若何?萬福雲臻歸善信,菱花影裏現曇花。」
寶月受戒,上堂。「諸佛解脫門,菩薩心地戒,當陽無向背,遍處絕羅籠。悟之者,疑綱頓除;受之者,魔障永息。故鹽城顧老夫人以古稀歲種金剛緣,以富貴身作奇特事,心地戒一時具足,解脫門八字打開,諸佛把手以同行,菩薩多方而擁護,此之真實受用皆由正信中來,原不假於強為,亦無容於外飾。雖然如是,更須知有諸佛未生、菩薩未成一著子始得。還委悉麼?白棒打惺深夜夢,舉頭寶月正當空。」
佛誕彭夫人延生,請上堂。僧問:「年年四月八,釋迦降誕辰,因甚諸叢林把他惡水潑?」師云:「好手手中呈好手。」進云:「此間則不然。」師云:「且道作麼生?」進云:「一條楖栗逞英豪。」師打云:「謝汝證明。」
乃云:「花甲年週又紀一,婺光炯炯照深室,雖然不與佛同生,究竟本來原是佛。是汝今日還信得及也無?」
卓拄杖,云:「攙前獨自承當去,管取壺中歲月長。」
復舉世尊初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云:「天上天下,惟我獨尊。」後雲門偃云:「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喫,貴圖天下太平。」
師云:「世尊瞻前不顧後,雲門氣宇如王,惜乎棒頭短。金粟別無長處,每到四月八,只可殿裏燒香,大展坐具三拜,要伊端坐受供養,施主嘗安樂。」
良久,云:「也是就貨還錢。」便下座。
超瑛請上堂。僧問:「無盡意菩薩請調御丈夫說法利生有何功德?」師云:「上來講讚,無限良因。」進云:「恁麼則錦上鋪花去也。」師云:「向下文長,付在明日。」
乃云:「往世罔修現世事,白雲影裏草茸茸,今生預作後生因,細錦幃前花簇簇。看不破處,如蠶作繭,自縛自纏;放得下時,似鶴翔空,無拘無礙。
「所以信女潘氏捨最難捨,建大道場,香果莊嚴,理法具備,雖不求景福而福已臻、雖不祝遐齡而齡自衍,往世、現世,今生、後生,總是畫餅充饑、望梅止渴,於當人分上何啻鄭州出曹門?
「忽有箇漢出來道:『和尚承嗣濟宗,將謂有驅耕奪食之手,超群越格之談,原來只解說老婆禪。』山僧勢不獲已,再為舉揚去也。」
遂拈拄杖,卓一卓,云:「一、元和,二、佛陀,三、釋迦,是甚麼碗脫丘?若是具眼衲僧,水也嘗他一點不得。」復卓拄杖,下座。
上堂。「梅子青青麥子黃,鷓鴣啼罷過南墻,疏簾裏爇篆香,懷美人兮天一方。」驀豎拂,云:「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生日,覲周孝廉,請上堂。僧問:「世尊初生便云獨尊,未審和尚生辰是同?是別?」師云:「更出他一頭地。」進云:「可中若有箇衲僧出來把住,和尚又作麼生?」師云:「未必有恁麼人。」進云:「好手手中呈好手,紅心心裏中紅心。」師便打。
乃云:「殘紅斂盡,綠陰成素,分安閒樂,所生亦信。百年終是夢,何能一日便無情?金毛在列威風普,文旆當筵瑞氣呈。憶昔靈山曾聚首,於今猶幸月華清,且同條共慶一句作麼生道?浩蕩不隨天地老,任他桑海自遷更。」
復舉雲門拈胡餅示眾,云:「我秖供養兩浙人,不供養向北人。」眾無語,門自代云:「天寒日短,兩人共一碗。」
師云:「雲門老漢忒殺用心,無端把一片胡餅變為毒藥。金粟則不然,豎起拳頭,云:『我秪供養兩浙人,不供養福建人。』何故?免伊道我有鄉情在。然雖如是,解讀上大人,自然可知禮。試看:化三千養,成八九子。」
良久,云:「大小金粟,今日被居士勘破。」
行常六旬,并為師壽,請上堂。「柴荒片片是寶,米貴粒粒如珠,砂盆半已欹側,廚庫一物也無。於斯時也,三世諸佛口掛壁上,十方禪侶啟告無門,元上座到這裏終不敢背地栽花,虛粧好漢,秪得一箇半箇具信心底人掇轉廬陵米價,放捨固有家珍,便見毛孔香生,各各嘴皮笑破。
「若道為予祝壽,似將惡水驀頭澆;更云為彼慶生,猶屬外邊閒之遶。殊不知,予壽與彼壽,非左亦非右,不用說偈言,法法合成就。水綠山青映畫堂,清光一道白如晝。」
以拄杖劃一劃,云:「六十甲子,盡力打翻了也,且待明年春,從頭再算起。」
結夏,上堂。「夜短睡不足,日長饑有餘,禪和來聚首,最苦是夏時。雖然如是,汝也怪我不得。」
端午,上堂。「眾濁獨清,眾醉獨醒,一曲離騷,孤貞耿耿,汨羅負石自沉埋,痛殺楚天風月冷。看看:山僧為伊招魂去也。」
驀呈拂子,召眾,云:「還見三閭大夫麼?龍舟撥動如雷疾,亙古彌今第一贏。」
兄弟薦親,請上堂。「讀蓼莪之章,始信親恩罔極;誦鶺鴒之語,方知手足情深。手足情深,分離不可;親恩罔極,報答宜先。且作麼生說箇報答底意?佛力、法力,戒香、定香,善來佛子聽我舉揚,愚癡成智慧、熱惱化清涼,蓮邦教主親垂手,寶蓋飛幢發異光。與麼說話,大有人信金粟不過。信不過,亦無妨,門前但看荊花茂,便是爺娘極樂場。」
上堂。「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具足聖人法,聖人不會。長街肉肆,鬧市歌樓,驀忽築著磕著,凜凜風生,如虎戴角,是汝諸人還解恁麼也未?恁麼、不恁麼,公案齊領過,從教水漲船高,泥多佛大,出門騰踏鬧啾啾,無事還歸屋裏坐。」喝一喝。
復舉趙州問婆子:「什麼處去?」婆云:「偷趙州筍去。」州云:「忽遇趙州又作麼生?」婆連打兩掌,州休去。
師云:「這婆子慣作白拈賴,遇趙州放過。我若當時作趙州,待伊道:『偷趙州筍去。』先與兩掌,直饒婆子有通天手段也一時回避不及。」
因事上堂。「欲肩佛祖重擔,莫比尋常兒戲,所貴才德兼修,方能驚天震地。若是基淺根浮,自然看得容易,縱遇拙匠相資,到底淪為廢器。金粟恁麼苦口婆心,畢竟意在於何?」
喝一喝,云:「不屬李膺門下客,隨他遠跳弄蜣丸。」
韋馱開光兼修薦,上堂。僧問:「靈光不昧,歷劫常存,因甚要憑今朝一點?」師云:「有條攀條。」進云:「薦亡一句又作麼生?」師云:「垂紳束帶無回互,同立威音日月傍。」進云:「知師不落今時調,拍拍原來總是歌。」師云:「去。」
乃云:「三洲感應,護法護人,一點威光,蓋天蓋地,降魔寶杵本無偏私,奉佛靈符全在公正,作禪林之保障,顯菩薩之風規。此是韋馱大士生平願力,莫大神通,且作麼生是伊諦當處?」
驀豎拂,云:「向這裏見得分明,便識得伊諦當處;識得伊諦當處,便識得顧老夫人七十餘年起一念心為伊莊嚴落處;識得顧老夫人落處,亦識得過去紫垣公於生死場中得大自在落處。所謂:前韋馱與新韋馱,正眼觀來不較多,今日還渠舊光彩,大家共演薩婆訶。是汝諸人從朝至暮、舉足下足,不得相辜負。若有辜負者,定與頂門一鎚,莫言不道。」
解夏,上堂。舉東山和尚示眾云:「百鍊黃金鑄鐵牛,十分高價與人酬,庭前不有華含笑,又是東山一夏休。」元叟端云:「徑山隨氀,𣯜也有一頌:老矣無心鑄鐵牛,眼前隨分即相酬,庭前葉脫西風起,且喜凌霄一夏休。」
師云:「山僧今日解夏,亦依樣畫葫蘆去也:力薄無能鑄鐵牛,長吟短詠倩君酬,庭前昨夜金梧墜,報道鷗灘一夏休。」
中秋,上堂。「雲淨天空夜色浮,一輪明月正分秋,諸人要看霓裳舞,且向廣寒宮裏遊。」
以拂子打圓相,云:「廣寒宮開也,解進步者請出來。」
眾無語,師云:「休休休,依然立在下稍頭。」下座。
超璣四旬,為小佛開光,修懺保子,請上堂。「佛真法身猶若虛空,虛空何處有大小?應物現形如水中月,水月更開什麼光?然事無一向,理亦隨人,忽朝發起正信心,泥塵變換黃金相,啟莊嚴勝會,顯固有靈明,宿世冤愆當前解脫,累生福壽直下圓成。所以道:大匠無繩墨,良材無曲直,紅輪出海東,遍界皆烜赫。
「如是,則知梁皇殿上懺摩光中,郗氏以蛇身而作佛身,即凡果而證聖果,早已多事了也。且母子安居,永不相離一句作麼生道?履地戴天咸慶快,萱蘭瑞氣繞庭幃。」
上堂。「夫子不識字,達磨不會禪,貓兒作狗子,舄馬讀烏焉。末季相傳無證驗,窮廝炒兮餓廝煎,金粟還免得此過也無?」
以手指上,云:「天,天。」
開爐,上堂。僧問:「舊店新開,相席打令,鉗錘重運,煆聖煉凡,精金不變則且止,臨濟德山事若何?」師便打。
進云:「恁麼則聞名不如見面也。」師又打。
進云:「龍門浪暖翻身過,霹靂何妨透頂來?」師復打,云:「重加點額去。」
僧一喝,拂袖,歸眾,師乃云:「十字街頭石敢當,見者如恒河沙數。南方爐頭賓主句,道著者似火產蓮花。衲僧家出一叢林、入一保社,受盡千鎚萬鎚,打不轉有什麼用處?
「忽有一鎚便就,與夫不假一鎚底出來,壯佛祖威光,作人天眼目,只此爐鞴宏開,今日也不消得。何故?道泰弗傳天子令,時清休唱太平歌。」
復舉天童密師翁示眾云:「太白山中儘有柴一株,不許眾人搬,老僧不是多護惜,為要諸人徹骨寒。」
師云:「大小師翁,雖則徹底婆心,看來亦成護惜。不肖兒孫則不然,金栗山中柴沒燒,隨時買兮隨時挑,任他柴價貴和賤,總要諸人額面焦。莫是狼籍常住,難為大眾麼?阿呵呵,多少業識茫茫之流盡向這裏錯會。」
上堂。「出格堂堂大丈夫,面門黑漆髮眉麤,藤條橫亞千峰上,不顧西來碧眼胡。與麼事,記得無?」喝一喝,云:「將謂吾負汝,卻是汝負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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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癡禪師語錄卷第六終
【經文資訊】《嘉興藏》第 28 冊 No. B202 百癡禪師語錄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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