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蘗無念禪師醒昏錄原序
從上祖師種種垂慈,如三玄要、四料揀、五位、九十七圓相、拈椎豎拂、行棒行喝、輥毬打鼓、燒畬斬蛇、野狐貓兒、須彌山麻三斤等話,直下似崩崖怒濤,猛風迅雷,聞者頭破,目之眥裂,真是奇特西影卻笑它這一泒不唧溜漢,說平實禪,老婆禪賺他兒孫臥冷地,忍俊不禁,向渠徒眾鼓粥飯氣,牙齒敲磕,其徒不隱家醜,脫入紙墨。舉似居士、居士,謾讀一過,灼然奇特,遂使從上諸祖伎倆盡失結舌。有分時有傍不肯的向予道:居士!居士莫謗他古人好。古人垂語,如荊棘刺,難下足故如鐵釘飯;難下口故,西影拖泥帶水。有甚奇特,堪超佛祖。余曰:子且莫草,草子第知。諸祖語如刺如鐵,而不知西影語泥裏有刺,米中有鐵,使你冬瓜瓠子不知不覺,傷足傷齒,不尤勝古人耶?雖然古人今人都是一期方便,隨痾設劑,寧有勝劣?你若作古人解,今人解誰勝解誰劣解?豈惟辜負西影?抑且埋沒諸祖。其人茫然而退。
公安無修居士袁宗道書
黃蘗無念禪師復問原序
黃蘗無念禪師得無師智思與大心眾生開佛知見,以報佛恩。一時,宰官、居士以此事來參叩者,不覺老婆心切,向一座無縫塔上透個機關,所謂官不容針,私通車馬也。然雖如是,猶恐觀者執語生解,影外認影,足外添足,則此一番葛藤又須快刀剷斷,清淨眼中可容如許金屑乎?六祖有云: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常笑老子饒舌賺人。只諸佛妙理四言,[A1]已是一篇大文字矣。即說不關文字為諸佛妙理,恐曹溪滴水未夢見在。昔世尊說法四十九年,卻言我于法未曾說一字,作如是解者,可以印黃蘗復問矣。未離海底千山暗,纔到中天萬國明,請師為我更薦一轉語也。
萬曆壬子仲春遯園居士顧起元書于嬾真草堂
黃蘗無念禪師復問上帙目錄
- 原序(顧起元)
- 第一卷(復問)
- 復鄧太史(二篇)
- 復梅司馬(三篇)
- 復尼澹然(三篇)
- 復劉太史(三篇)
- 復王憲副(五篇)
- 復方督學(三篇)
- 復袁考功(四篇)
- 復袁太史(一篇)
- 復陶太史(二篇)
- 復焦太史(二篇)
- 復傅考功(一篇)
- 復李孝廉(一篇)
- 第二卷(復問)
- 復鄒司寇(一篇)
- 復劉金吾(二篇)
- 復岳司馬(一篇)
- 復左督院(一篇)
- 復董太史(一篇)
- 復汪司馬(一篇)
- 復黃司馬(一篇)
- 復蔣文選(二篇)
- 復李太守(一篇)
- 復陳稽勳(一篇)
- 復瞿太守(一篇)
- 復丘參將(二篇)
- 復顧孝廉(一篇)
- 復蘇兵憲(一篇)
- 復孫比部(一篇)
- 復陳少卿(二篇)
- 復胡侍御(一篇)
- 復李司徒(四篇)
- 第三卷(復問)
- 復梅司馬(四篇)
- 復王司空(二篇)
- 復潘兵部(二篇)
- 復喻文學(一篇)
- 復中海師(一篇)
- 復毛文學(一篇)
- 復李文學(一篇)
- 復鄧文學(一篇)
- 復王文學(一篇)
- 復樊居士(四篇)
- 復高麗僧(一篇)
- 復天倪師(一篇)
- 復岳司馬(一篇)
黃[A2]蘗無念禪師醒昏錄并附錄總目
- 原序(袁宗道)
- 第四卷(醒昏錄)
- 法語(二十六則)
- 酬問(三十則)
- 偈(六首)
- 牧牛圖頌(十首)
- 第五卷(附錄)
- 小傳 南皋鄒元標
- 贈無念上人序 復所楊起元
- 書龍湖圖贈無念上人 卓吾李 贄
- 無念上人誕辰 卓吾李 贄
- 贈別無念禪師 定宇鄧以讚
- 送無念禪師赴豫章請 衡湘梅國楨
- 送無念禪師還楚 定宇趙用賢
- 贈無念禪師偈 五臺陸光祖
- 因無念禪師示客偈 訒菴方 沆
- 讀龍湖集寄懷念禪師 如真李 登
- 禪那歌 荊父胡懷玉
- 贈無念禪師偈 澹園焦 竑
- 論禪 石公袁宏道
- 再晤無念禪師紀事 石公袁宏道
- 本住法頌壽念師八十(有序并書) 憨山釋德清
- 開黃蘗山記 石公袁宏道
- 法眼寺記 石公袁宏道
- 護塔文 長公梅之煥
- 第六卷(附錄)
- 行由 侍者懷淑錄
黃蘗無念禪師下帙目錄(終)
黃蘗無念禪師復問卷之一
復鄧太史定宇
僧數十年,涉水登山,只為這件事未得,餘習淨盡,所以終日挨拶尋個鐵石心腸,無情漢子撩起就行,竟不可得。古云:佛道非遙遠,久長難得。人雖有一二相知,不免聰明領略。或遇境逢緣,觸發知覺,認得個光影坐此窠臼,如鐵橛相似。及乎問著本分事,不是說些義理,弄出許多機關,便作默然良久。若與他同侶反招累墜,世情利害,作喪殺人,不透此關,難出陰魔之手,只能入淨,不能入穢,入佛入不得魔入,順入不得逆,便有人境之分,限量之隔。何故?是他見識不忘,氣質未化,被人一折,便生嗔恨。若不一刀兩段,大有事在。
又
屢承師友錐劄,又恐見諦不實,難逃順逆二境奔馳南北,借是非場,假利害劍,磨煉習態,方得疑情頓脫,見惑銷融,外無他求,內無所守,纔見達磨直指之道,不費絲毫氣力。僧[A3]已年暮,精神漸減,難奉人情,只好歸山放闊空懷渴飲饑餐,閒遊倦眠,只待瓜熟蒂落,大寂光中作個滿散矣。
復梅司馬衡湘
臺下靈州之役,其作用妙處,與卓老談之久矣。嗣後聞拂衣之說,豈有他哉?蓋謂生死難明,欲于風波中求出頭耳。夫道本無方,迷於執方;丈夫事業,無妨道也。不曰不離法場而證菩提乎?然未可謂功業真無妨道也,不有捨淨飯之位而入雪山者乎?要之,隱現無所不可,惟不辦生死之心,徒爾效顰,則真不可耳,令愛真靈照復出不知若翁果龐居士否,居士沉金帛于水矣,若翁獨不能沉功業於水乎?
又
接手書,感承遠教所云世緣素輕近益脫,然獨疾痛一關,不能打透,明知四大假合有身為患。僧謂人之至親者,身至難者患苦必先打透,此關有個出身之路,然後便好逢緣作戲。借境煉心縱患苦,臨身亦脫然無累,蓋身是苦本,亦云極樂。若離苦求樂,譬如捨礦求金。若即苦是樂,又是認礦作金。古人到此舌折辭窮切,不可退惰,只要猛省,返身一擲何如?
又
數年在江西,每聞鄧老道及公經濟之才,並見詩疏稿當今真難得此人也。又云:國家幸有此長城之寄,更復何慮我輩林下人得以安心學道真大快事?及某回來,又聞公以出世自任,山僧甚不然,豈可將世間第一等便宜都要占盡了也?留下此一著與山林野人過日罷,何得攙行奪市?昔龐老亦是楚人公,豈龐老復出乎他一家洞明大法,來去自由,今果有此大手段大力量否?幸以所得處見教一二,何吝法之甚,令愛大法[A4]已明公信得及否?若信得及,不妨與之商量,彼決不負乃翁也。
復尼大士澹然(即衡湘公女也)
來書言言,真切可惜,精神向見解上去了。孔子三千徒眾,個個聰明博達,善學愚者,止顏子一人。近時學道者,譬如猜謎,或于公案,或于話頭上,猜著歡喜,也當悟了一番,縱把三藏十二部、一千七百,則都明白了也。只是播弄精魂,不如收攝真神向,那黑漫漫處要曉不能曉,要說不能說,眼睜睜地,如機關木人相似。到此更加逼拶,豁然㘞地一聲,頭破腦裂,如夢忽醒,方知從前見解都是夢言。尊翁聰明豪俠,真不可及,不免被伶俐所使,忽日老苦臨身不能治也。不若勸渠趁此強健時,向那神筭不到處,計較難測處,見聞不及處,討個分曉,縱有神機妙用,能所是非,一齊休歇,惟有饑食倦眠而[A5]已,只待報緣一盡,符到奉行。
又
山中兀坐不聞動息,未知近來見地何如?學道須趁初心猛利,就要討個分曉,日用對境逢緣,纔得出脫。不然,日久月深,漸忘精進,依舊流於世情耳。近時學道人只圖口舌便利,見識聰明,及乎病苦,臨身一些也用不著,又不恨自己念頭不切立志差錯,反說先聖,也只如此,且莫錯會好。古聖一言半句,如吹毛劍鐵釘飯木扎羹塗毒鼓,無你側耳處,無你下口處,無你著意處,無你近傍處,狹路相逢,貶眼錯過。到這裏,情消想絕,思盡神窮,寒暑兩忘,寢食俱廢,正於無可捉摸處,驀忽猛省,馳求頓歇,再不隨聲逐色。到此地位,但是聰明解會,能巧神通,脫手讓與他人,終日如癡如訥,空腹閑心,世人亦不識鬼神,覷不見閻老子無處著眼,纔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又
昨見尊翁以楞嚴晦昧為空相,示此問,正為自己細惑未盡,見識不化,生出許多見解,不知總是緣境晦昧,明被明昧,曉被曉昧覺被覺昧,總之,不識真空所在故也。自性真空,觸物而應,臨機而變,你向何處知曉他?譬如睡著無夢無覺時,你知在何處?忽然響聲驚覺,知從何來?要省響聲未至,知未生時,是何境象?切莫作睡醒會好,尊翁膽略,聰明可遵,唯這著子,不敢奉承。何也?見識太廣,機巧太多,被伎倆氣魄參合,難得淨盡,豈不聞為學日增,為道日減減到自不知處。雖有六根,置于無用之地,又有何虛空,大地晦昧名相耶?
復劉太史雲嶠
接來教,感謝奉行,從此外學愚訥,內非虛閑,不負高明之望也。願公深根固蒂,莫被境風搖動。要信尊顯成壞。乃是前因。非今生人力為也。若信得過,識得破腳跟穩當。趁此境風大進是非裏煆煉出世英雄,豈俗士可知?僧奔馳人境,非求名譽,只恐今生錯過,萬劫難逢。伶俐漢腳跟須點地脊梁,硬似鐵遊戲人間幻視萬緣,脫去知解。及至作用,不落窠臼,纔是觀自在也。
又
聞公時刻不暇,常有不如意事。人生世間都在事物中安身。大智慧人自有出身之路,不被事擾,先識得自己,所以脫洒自由。道眼未開時。被事所轉。常有如意不如意的在心。總之不識本命元辰也。公氣魄豪俠不凡,只恨不在[A6]己分中打點。若趁早回頭討個分曉,便好遊戲三界就事安身。不然。我是我事是事縱做得勳業,格天功名。蓋世源頭上不清徹。才力氣魄只在名利窠裏。臨命終時,依舊黑漫漫地。不如放下門外事,向那理會不及處。猛著精彩,著力打點,著力查考。忽然英雄憤發,爆地一聲,脫胎換骨。不求無事,分明絕矣。
又
前日未了公案,只今何如。予見公性勇猛,恐無入處,生退墮心,權露光影,令暫歇腳耳。切莫以此便休。古宿有三種接人:下根人來,除境不除,法中根人來境法俱奪;上根人來,全體作用,不立崖岸。除是金剛牢強,銅頭鐵額漢,到這裏便有通變的手眼。今夏入山,大家多買柴炭,[A7]鍛煉一番,陰氣銷盡,倘一日洗面摸著鼻孔,大有得力處在。
復王憲副豐輿
別後不聞一音,未知今日又作麼生?想大進不待問矣。公既省得自己反觀萬緣,猶如夢幻。古人到此,意盡言窮。若是義解之流,饒他識量衝天,聰明蓋世,到這裏無插足處。方知前頭工夫易得。後步工夫最微,十地菩薩量等三千大千世界說法不可思議,見性如隔羅[A8]縠。等覺菩薩,了色即空,悟空即色,法量未滅,智識有限,饒他說法,如雨如雲。總是度量智是量邊事,終非究竟僧。數十年只為這件事,不避寒暑,窮參力究,困苦勞形,逼得身心,無逃奔處。一日掇盒送櫃,不覺失手,櫃蓋倒來,打頭作痛,豁然猛覺,踢破無明,掀翻識浪,數十年愁苦一旦休息。外緣既寂,內識不停,鼓作精神,滔滔變化,遇境逢緣,六根不歇。後閱古宿公案,遇著[A9]個沒意味句,盡力不能吞吐,當下失身喪命,直得無事可守,無本可據,不免依原托缽度日以待歲盡而已。
又
純夫對卓老言會公於福州時,將淆訛詰問他,渠說都是哄人的公說,只此一言,毫髮盡同也。卓老笑云:觀公之言,不必問學可知矣。不唯辜負古人,亦乃自欺瞞耳。不知先聖憐憫眾生,沈沒苦海,無可奈何。設此淆訛公案,智識不能解,利,口不能言。若是宿有靈根,遇此公案,如箭入心,結滯胸中,欲透不能,欲罷不能懷下聖胎年深日久,噴地折,嚗地斷,生死利害纔奈何。我不得,方好與人解粘去縛,抽釘拔楔。若果到此六根休歇,心腹空閑,決不作此註解矣。令郎信根大利,切不可把識見染污他,逼拶到不通氣處,忽然猛省,方曉香嚴一擊忘所知那一句子,纔不負他靈根聰明處耳。
又
蜀楚間關數千里,何時得一覿面也?世上業緣足以累人,不是有力量漢,誠難擔荷。公向此熱鬧門庭,佛事熾然,真是不壞世相而入實相也。雖到此地,未稱究竟,此時色力充實,強自支持,臘月三十日到來,又作麼生?抵敵公平生全力在于性命,命根不斷,是非鋒起。我此昭昭靈靈,乃自生後入此殼漏子,被現前種種業力驅使,如今三界二十五有,莫不依此為憑仗。以此當主人公屢聞辯論奇特,乃是依此發出來的支節,恐無始習氣未得勦絕,於應緣處則不相應矣。功名富貴,真是令人可愛。大慧斥云:做得官,大的無明大,做得官小的無明小。這老漢兩句淡話,令人思之。有味學道人,真如大火聚,一切大小名相俱不依倚,世上夢幻,無有窮極,要得大醒,在于何劫?倘便道一談,幸幸!
又
一別十餘年矣,不得日侍左右,飫領教言,徒懷戀慕耳。宗社寂寥,無如今日,單傳一路,荊棘叢生。海內參學者雖眾,各執己見,不肯知非,欲得個返本歸源,光揚祖室者,其在公乎!此段事決非小根淺識者所能擔荷,若非銅頭鐵額、漢子渾身是膽,未敢撒手懸崖。若肯直下赤手空拳一肩擔荷,何惜餘光照臨窮谷耶?不審日用事作麼生迎接?僚屬時,政務冗雜時還生忻厭否?逆境逼迫時,心安寓否?事不稱意,時心一如否?六根對物時,人境兩空否?形骸分散時,來去自由否。望一一明示。
又
別後不奉,道誨久矣。不審動定如何?近日士大夫以聰明意見,將暫時岐路指為究竟,便拋入無事甲裏,道力不能勝,業力浸淫,打入塵勞內,幾與飲酒食肉不礙菩提,行盜行婬無妨般若。此等外道同一窠臼,如此豈唯生死大事?不得力即小小利害,[A10]已自手腳忙亂了也。如居士根力,道眼迥異,時輩想不蹈此病。古德云:學道如鑽火,逢煙且莫休。竿頭進步,是所望耳。至于日用行持,尤宜綿密。昔李漢老[A11]已明大事,而大慧猶叮嚀之曰:日用間當依黃面老子所云違其現業,除其助因。此乃了事漢無修證中真修證也。居士家尊奉五戒,謹護三業,此乃悟與未悟所共之行,如日用飲食,必不可廢者,莫將逆行菩薩偶爾示現之跡,便附會入一切無礙見解。自己一人,其毒猶小,展轉相傳,寫烏成馬,將來無忌憚之流,殆不忍言。山僧往年見刺不破,雖不敢自抉藩籬,誤出示人,亦未免有圓滑托大之弊。今喜宰官中黃慎軒、袁中郎兄弟輩,同時回頭,苦心參禪,真實修行,守護戒寶,此乃法門之幸事也。居士是法中有力健兒,但恐休歇太早,智不入微道,不勝習耳。若不回頭,此紙,即同臘月扇子也。
復方督學訒菴
時承遠教知公,道念愈切,菩提愈親。逆勢趨貧,誰人肯作?古云:世情日短,道路遙長,[A12]己見不忘,千生隔越。今既到此,切莫便休,但盡凡情,別無聖解。何為凡情?或遇順則喜,遇逆則怒,愛則著,憎則離,是則稱,非則毀,乃至善惡取捨,種種分別者是。若到凡聖情盡,迷悟見消,又何明之有?只恐覺明未化,見識猶存,境風觸動,辯論不絕。古云得意忘言道易親,若不徹底窮根,終非到家時節。般若如火聚,儘力不能緣,世情如標膠,逢著便粘去。以相似之言,記憶于懷,於四大身中,妄認個不生滅性,末後窮年悔時晚矣。
又
純夫到得手書聞舟中得悟者三,一路辯論甚妙,覺得從前都不是。此語雖好,總是見解,不如忽然猛醒,披襟一笑,更不道是我非我省多少精神不然,如夢說夢,縱悟得一千遍,與己何干?昔所謂傾囊布施之言,總成寐語矣。若得夢醒,更不復夢做夢。說夢總是自己,豈有一人之身自作?昔是今非之見耶?純夫道公與王豐輿不相信,非二公不信僧,無可信處,但願二公自信,不隨人腳跟轉,就是達磨西來覓個自肯的不可得。純夫說二公盡被他轉動腳跟詰其來由,依舊在門外打之遶。如此學道,不但哄人,亦乃自哄。
又
昨承慈念,感愧難當,願公愍正法寂寥,拼捨見聞,報佛恩德。苟或參決未透,鑑辨未明,被愛惡情欲纏縛於思惟,測識之中,卒未免于毫釐千里之謬。蓋世學者,莫不以識見解會分別能所為知。至於聰見不及處,則以為知有未盡,理有未窮,仍向古人冊子上旁求博采,漁獵見聞,見人說得相似,便作道理會去。殊不知本有妙明清淨無為之體,[A13]已陷于知知識識之中,忽被業風吹向境緣浩浩地,依舊與情意輥作一團,自己分上了無交涉。如此者,喚作辜負己靈,埋沒先聖。古云:知之一字,眾禍之門,豈虛語哉?近時士大夫學道說,得頭徹尾徹,下筆四六尖,新寫得攢花簇錦,一逢利害,便自作主不得,不知學道何為?
復袁考功石公
素服公筋骨如鐵膽壯,神雄但開口應對,便不本色,不覺被機語氣魄瞞過。何也?好奇勝之過耳。令弟聰明才學,出自天然,要緊處毫釐,不肯放過,真不可及。二公乃是公安二聖復出世也,令兄亦肯好學,雖入義路去了,念念不休,若得回頭,未可知也。劉太史見地[A14]已明,只欠懸崖撒手,在公權巧,曹溪一脈不絕也。寂寥中,看古宿省益人處,錄呈數段,請教似同志者,共覽何如?
又
別後數載,知所造日益精明、見佳刻、戲笑、怒罵,皆為佛事,真法門梁棟也,不知令兄何如?今居清要之官,兄弟一處,終日共話無生。昔東坡言:世間那有揚州鶴,今觀公兄弟受用,豈不勝腰纏騎鶴者萬萬倍耶?又見令弟與梅楊和書云:學道事甚大,非一面作功,名受富貴,耽聲色,料理世情,一面又去學可以了得。又云:古人四十年打成一片,除粥飯二時是雜用心,何等勤苦專一?今纔有所得,便以為一切無礙,恣情作業,不知地獄債何時還也?可畏可畏!如令弟所云,誠是未可輕易抹過僧,謂如世間種種事業,做官做人,聰明氣魄,詩文草聖,一切從心意識擬得的盡讓與公家兄弟,只有聰明擬不得的意識行不得的。這一著子,還讓與老僧受用何如?近有一疑無人為我破得僧與鄧公相處數十年,承其過愛相信之深真知己也。今一旦捨我而去,雖日夕思念,竟不知在何處。公具慧眼者,必能看得,透畢竟鄧公真在何處?若能破我此疑,莫大之恩也。
又
生平求友不了之,悵得一面足下悉為酬盡海內談心學者,本不具眼,又不遇人,所以盡成辜負去也。焦先生輩奈患聰明太毒,難教淨盡受症,在極微細所知愚處,故不能渾融境風,卒來湊泊猶在種地不空,出皆渣滓,舉筆開談,不無根蒂,為人手眼,說法導迷,如將勦賊先破其巢,然後擒如探囊。今時學者不經本色開導,多是鼓唇意度,博一肚皮道理親師近友,只圖撥些勝負,那得半個虛心空腹者哉?這件事若欲求人,正好于聖明之下,大闢鑪冶,煆煉群雄,閃電光中,攝取得三兩個英靈者,佐助宗乘,使佛燈不墜,含識乘恩,功莫大焉。蘇雲浦有超格之資,筋骨之士,當用鉗鎚,不可放過。梅長公到京,諒納入知己中,此公到是個貨,赤歷無染,膽壯神雄,正可優任,奈不生鼻孔,無把捉他處,願宛轉慇懃造就得出來,不同弱質無氣味者。至囑至囑!
又
適逢來教,聞發憤志,斷除助因此念既發,定成聖果。承寄汾陽一段因緣,我前在藏裏揀出,欲勦絕鄧公見解,不覺老僧也被他打失鼻孔,至今痛恨無地,又承寄來,不知是我仇敵。我費盡數十年辛苦,學得禪道零零碎碎,盡被揭擄一空依舊只還得個粥飯僧耳老窮無倚,空守寒崖,閑時栽得些惡辣物事,管待禪客,倘不棄來,我山中也要奉上一碗,辣出一身白汗,到這裏全身放下,一步一看,除我一身之外,更有何事?縱有說的明的、修的學的總是剩語,此話非公力量超群斷,不敢陳上。
復袁太史石浦
陶公云:足下是真了手漢,不任欣慰。雖然,切不可以此為是。若自認是,終無日新之用。學如大海,漸入漸深,故曰無盡藏。僧入山來,愚訥兀坐全無活計,數十年所學不知向何處去了,依然只是個住山僧耳。山中人無別事,只有幾個法親,常在心中。若得無法可執,無見可逞,吾事畢矣。
復陶太史石簣
聞公學有大進。僧甚慶喜。非夙植德本。焉能如是懇切邇者。學人只圖充闊神機。增長見識。與己何益。果有真志。二六時中。切不可放過。逼到有眼如盲有耳如聾。更加逼拶。忽有個省力處。就是得力處。果爾到此慶快平生。方知佛不欺人。故云。未到家鄉惟務到。及乎到了也尋常。又有何玄妙能巧向人言哉。又莫作平常會。纔道平常便不平常了。公既不被生死羅籠。便好游戲人間。幻視萬緣。書中道。某是了手漢。不知即日用應酬了。抑另有了處。若另有了處。如夢說夢。若即事了。何處是了這裏分疏得出方具隻眼。不然秪自欺耳。
又
自領教來會卓老言渠遨遊四方,至南北二都尋求師友,不見有一人實為生死。惟公志氣真切,只是路徑不同,但向聰慧氣魄上著力,不肯退步,知非近時士大夫,秪要會得事事分曉,說得道理,如佛祖相似,不知反成壅塞,我此門中無你分,曉處無用氣魄處,只貴息機忘見耳。某無一能,只這著子不肯泛然左挨右拶,直得途窮路絕,覷透淵源,饒他千聖出來,也須吃棒。
復焦太史澹園
金陵別後,消息茫然,李卓老化為烏,有以法臺視之,不知了手何如?若以為未了,則彼自掛冠以來,精進殆無寧刻,豈以聰明豪傑勤苦數十年而猶未耶?若以為了,則又安所憑據。公素具法眼,且卓老亟稱海內知己,惟公一人,故今所疑難,不得不以相質。此段商量,正是出生死關頭處,不作比方人物看望明,以示我海內人文零落命脈。如線都中固材藪不知,尚有足任者否?先時箇中自不乏人,然或為毀譽所嚇,或為疑信所搖,不免改換腳步半途而廢,真可惜也。
又
大令郎欲搆靜廬置野朽于座右,共商個事,不惟吾宗有托,且殘喘得所賴矣。復接手教知遽斷世緣。傷哉是造化之妒,賢不俯,就人好事也。人生此世,顛沛坎坷,大數不無,千古英賢不足類,是老翁臨此劇痛。何如學問陰毒最隱最微,十地菩薩尚有未盡為道,若不經百萬惡煞,照鑒檢察不出近世學人不取自悟,多遊識逕,攀緣他家糟粕,比合自己根塵一段無味無生底,徑截不肯推究,講太平禪,說脫空話,個個都似毫無錯謬,一旦飛災罹厄,八面衝來,渾無把捉,待事過理融,已鷂過新羅矣。若秪討論些義味逍遣,悶懷浮沉,世俗乃可要濟生死關津,豈能得乎?實務了此大事,須卸卻一生裝載乾竭,累積珍藏將至玄至妙的能覺能悟的陰結不化的隱隱,在臟腑中作奇作怪的,劫賊陰魔,通身打落,罄教淨盡,全無倚托,如靈魂不得附屍相似,倒向平地上,忽轉過身來,纔有一星見量現前,急須吹毛鏟落,無令纖土停針,方許少分相應。
復傅考功泰衡
接蔣考功書,道公吞過栗棘蓬,三個不受人瞞僧特過訪,果不虛也。若非夙植德本,累劫薰修,焉能一信至此?雖然切不可認著。何也?若作聖解,迷在中途。所以前步工夫,只圖見性後步,須要透出重關,覷破生死。譬如駕船無風浪時,撐篙盪槳之人也都扶得柁,若遇風浪滔天,須是久慣的稍公柁柄在手,隨波上下,安穩無憂。到恁麼時,便好逢場作戲,隨寓安身,出格利生,無處不可。若有毫釐未盡,強作主宰,卒境一至,瞥爾情生。雖有見識聰明,都用不著,實自欺瞞,非先賢之罪也。
復李孝廉
來云:怕死忽到,不知趣向,若真怕死,且看這一怕死的從何而起?查來查去,不論年月,如水濕麻繩,漸漸緊來,逼到無用力處,連那怕死的查考的一齊粉碎。生尚不可得,死從何來?切莫知解過去了。
(直隸蘇州府吳縣信士丘紹光,法名明囑室人。殷氏法名明禪男丘隅,法名淨孝, 捐貲刻此。無念和尚復問第一卷。九章朱袞對稿:長洲金之鳳書, 金陵蔣成榮刻。天啟乙丑僧自恣日姑蘇兜率園 識)。
黃[A15]蘗無念禪師復問卷之一(終)
校注
【經文資訊】《嘉興藏》第 20 冊 No. B098 黃蘗無念禪師復問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1-11-11
【編輯說明】本資料庫由中華電子佛典協會(CBETA)依《嘉興藏》所編輯
【原始資料】CBETA 人工輸入(版本一),CBETA 人工輸入(版本二),北京龍泉寺人工智能標點引擎提供新式標點初稿
【其他事項】詳細說明請參閱【中華電子佛典協會資料庫版權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