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第四

沙門慧立本　釋彥悰箋

起瞻波國終迦摩縷[6]波國王請

自此[7]順殑伽河南岸東行三百餘里，至瞻波國(中印度境)。伽藍十所，僧徒[8]二百餘人，習小乘教。城壘甎高數丈，基[9]隍深闊，極為崇固。昔者劫初人皆穴處，後有天女下降人中，遊殑伽河浴，水靈觸身生四子，分王贍部洲，別疆界，築閭邑，此則一子之都。國南界數十由旬有大山林，幽茂連綿二百餘里，其間多有野象，數百為群，故伊爛拏、瞻波二國象軍最多，每於此林令象師調捕充國乘用。又豐豺、兕、黑豹，人無敢行。

相傳云，先佛未出之時，有一放牛人牧數百頭牛，驅至林中，有一牛離群獨去，常失不知所在，至[10]日暮欲歸，還到群內，而光色姝悅，鳴吼異常，諸牛咸畏，無敢處其前者。如是多日，牧牛人怪其所以，私候目之，須臾還去，遂逐觀之。見牛入一石孔，人亦隨入，[11]可四五里，豁然大明，林野光華，多異花果，爛然溢目，並非俗內所[12]見。牛於一處食草，草色香潤，亦人間所無。其人見諸果樹[13]黃赤如金，香而且大，乃摘取一顆，心雖貪愛，仍懼不敢食。少時牛出，人亦隨歸，至石孔未出之間，有一惡鬼奪其菓留。牧牛人以此問一大醫，并說菓狀，醫言不可即食，宜方便將一出來。後日復隨牛入，還摘一顆，懷欲將歸，鬼復遮奪，其人以菓內於口中，鬼復撮其喉，人即咽之，菓既入腹，身遂洪大，頭雖得出，身猶在孔，竟不得歸。後家人尋訪，見其形變，無不驚懼，然尚能語，說其所由。家人歸還，多命手力欲共出之，竟無移動。國王聞之自觀，慮為後患，遣人掘挽，亦不能動。年月既久，漸變為石，猶有人狀。後更有王知其為仙菓所變，謂侍臣曰：「彼既因藥身變，即身是藥，觀[14]雖是石，其體終是神靈，宜遣人將鎚鑽[15]𣃆取少許將來。」臣奉王命，與工匠往，盡力鐫鑿，凡經一旬，不得一[16]片，今猶現在。

自此東行四百餘里，至羯[17]末嗢祇羅國(中印度境)。尋禮聖跡，伽藍六七所，僧徒三百餘人。自此東度殑伽河，行六百餘里，至奔那伐彈那國(南印度境)。尋禮聖跡，伽藍二十餘所，僧三千餘人，大小乘兼學。城西二十餘里有跋[18]姞[19]婆伽藍，臺閣壯峻，僧徒七百人。其側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昔如來在此三月說法處，數放光明。又有四佛經行之跡。傍有精舍，中有觀自在菩薩像，至誠祈請，無願不遂。

自此東南行九百餘[20]里，至羯羅拏蘇伐剌那國(東印度境)。伽藍十餘所，僧徒三百餘人，學小乘正量部法。別有三伽藍，不食乳酪，此承提婆達多遺教也。大城側有[21]絡多末知僧伽藍([22]唐言赤泥)，即往昔此國未有佛法時，南印度沙門客遊此國，降挫鍱腹外道邪論已，國王為立。其側又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是佛昔於此七日說法處。

從此東南出至三摩怛吒國(東印度境)。濱近大海，氣序和暢。伽藍[23]三十餘所，僧徒[24]二千餘人，習上座部義。天祠外道其徒亦眾。去城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昔佛為諸人、天於此七日說法處。去此不遠又有伽藍，中有[25]青玉佛像，高八尺，相好端嚴，常有自然妙香，芬馨滿院。五色光[26]瑞，往往[27]燭天。凡預見聞，無不深發道意。

從此東北，海濱山谷間有室利差怛羅國，次東南海隅有[28]迦摩浪迦國，次東有墮羅鉢底國，次東有伊賞那補羅國，次東有摩訶瞻波國(此云林[29]邑)，次西有閻摩[30]那洲國。凡此六國，山海深遠，雖不入其境，而風俗可知。

自此三摩怛吒國西行九百餘里，至耽摩栗底國(東印度境)。居近海隅，伽藍十餘所，僧[1]徒千餘人。城側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所建，傍有過去四佛經行遺跡。是時聞海中有僧伽羅國(此云執師子[2]也)，有明上座部三藏及解《瑜伽論》者，涉海路七百由旬方可達彼。未去間，逢南印度僧相勸云：「往師子國者不須水路，海中多有惡風、藥叉、濤波之難，可從南印度東南角，水路三日行即到。雖復跋履山川，然用為安[3]穩，并得觀烏[4]荼等諸國聖跡。」

法師即西南向烏茶國(東印度境)。伽藍百餘所，僧徒萬餘人，學大乘法。亦有天祠外道，邪正雜居。窣堵波十餘所，皆無憂王所建，靈相間起。國東南境臨大海有折利怛羅城(唐言發行)，即入海商人及遠方客旅往來停止之路，南去僧伽羅國二萬餘里。每夜[5]靜無雲之時，遙望見彼佛牙窣堵波上寶珠，光明[6]冏然，狀似空中星燭。

自此西南大林中[7]行千二百餘里，至恭御陀國(東印[8]度)。從此西南行大荒林[9]千四五百里，至羯𩜁[10](力曾反)伽國(南印度境)。伽藍十餘所，僧五百餘人，學上座部法。往昔人極殷稠，為擾觸一五通仙人，仙[11]人瞋忿，以惡呪殘害，國人少長俱死，後餘處稍漸遷居，猶未充實。

自此西北行千八百餘里，至南憍薩羅國(中印度境)。王，剎帝利也。[12]崇敬佛法，愛尚學藝。伽藍百所，僧徒萬人。天祠外道，頗亦殷雜。城南不遠有故伽藍，傍有窣堵波，無憂王所[13]立。昔者如來於此處現大神變，降挫外道，後龍猛菩薩止此伽藍。時此國王號娑多婆訶(唐言引正)，珍敬龍[14]猛，[15]供衛甚厚。時提婆菩薩自執師子國來求論難，造門請通，門司為白。龍猛素知其名，遂滿鉢盛水，令弟子持出示之。提婆見水，默而投針，弟子將還。龍猛見已，深加喜歎，曰：「水之澄[16]滿，以方我德；彼來投針，遂窮其底。若斯人者，可與論玄議道，囑以傳燈。」即令引入。坐訖，發言往復，彼此俱歡，猶魚水相得。龍猛曰：「吾衰邁矣，朗[17]輝慧日，其在子乎。」提婆避席禮龍猛足曰：「某雖不敏，敢承慈誨。」其國有婆羅門善解因明，法師就停月餘日，讀《集量論》。

從此南大林中東南行九百餘里，至案達羅國(南印度境)。城側有大伽藍，彫構宏壯，尊容麗肅。前有石窣堵波，高數百尺，阿折羅(唐言所行)阿羅漢所造。羅漢伽藍西南二十餘里有孤山，上有石窣堵波，是陳那(唐言授[18]也)菩薩於此作《因明論》處。

從此南行千餘里，至馱那羯磔[19]迦國(南印度境)。城東據山有弗婆勢羅(唐言東山)僧伽藍，城西據山有阿伐羅勢羅(唐言西山)僧伽藍，此國先王為佛[20]造立，窮大[21]廈之規式，盡林泉之秀麗，天神保護，賢聖遊居。佛涅槃千年之內，每有千凡夫僧同來安居，竟安居已，皆證羅漢，陵虛而去。千年之後，凡聖同居，自百餘年來，山神易質，擾惱行人，皆生怖懼，無復敢往，由是今悉空荒，寂無僧侶。城南不遠有一大石山，是婆毘吠迦(唐言清辯)論師住阿素洛宮，待慈氏菩薩成佛擬決疑處。法師在其國逢二僧，一名蘇部底，二名蘇利耶，善解大眾部三藏，法師因就停數月，學大眾部《根本阿毘達[22]摩》等論，彼亦依法師學大乘諸論，遂結志同，行巡禮聖迹。

自此[23]西行千餘里，至珠利耶國(南印度境)。城東南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是佛昔於此地現大神通，摧伏外道，說法度人、天處。城西有故伽藍，是提婆菩薩與此寺嗢怛[24]囉(唐言上[25]也)阿羅漢論議，至第七轉已去，羅漢無[26]言，乃竊運神通，往[27]都史多宮問慈氏菩薩，菩薩為釋，因告言：「彼提婆者，植功曩久，當於賢劫成等正覺，汝勿輕也。」既還，復解前難。提婆曰：「此慈氏菩薩義，非仁者自智所得也。」羅漢慚服，避席禮謝之處。

從此南經大林，行千五六百里，至達羅毘荼國(南印度境)。國大都城號建志補羅，建志城即達磨波羅(唐言護法)菩薩本生之處。菩薩此國大臣之子，少而爽慧，弱冠之後，王愛其才，欲妻以公主。[28]菩薩久修離欲，無心愛染，將成之夕，特起憂煩，乃於佛像前請[29]祈加護，願脫茲難，而[30]至誠所感，有大神王携負而出，送離此城數百里，置一山寺佛堂中。僧徒來見，謂之為盜，菩薩自陳由委，聞者驚嗟，無不重其高志，因即出家。爾後專精正法，遂能究通諸部，[31]閑於著述，乃造《聲明雜論》二萬五千頌，又釋《廣百論》、《唯識論》及《因明》數十部，並盛宣行。其茂德高才，別自有傳。

建志城即印度南海之口，向僧伽羅國水路三日行到。未去之間而彼王死，國內飢亂。有大德名菩提迷祇[32](抑鷄反)濕伐羅(此云[33]自在覺雲)，阿跋耶鄧瑟[34]𠻯羅(此云無畏牙)，如是等三百餘僧，來投印度，到建志城。法師與相見訖，問彼僧曰：「承彼國大德等解上坐部三藏及《瑜伽論》，今欲往彼參學，師等[1]何因而來？」報曰：「我國王死，人庶飢荒，無可依仗。聞贍部洲豐樂安隱，是佛生處，多諸聖跡，是故來耳。又知法之輩無越我曹，長老有疑，隨意相問。」法師引《瑜伽》要文大節徵之，亦不能出戒賢之解。

自此國界三千餘里，聞有秣羅矩吒國(南印度境)，既居海側，極豐異寶。其城東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昔如來於此說法現[2]大神變，度無量眾處。國南濱海有秣剌耶山，崖谷崇深，中有白檀香樹，栴檀儞婆樹，樹類白楊，其質涼冷，蛇多附之，至冬方蟄，用以別檀也。[3]又有羯布羅香樹，松身異葉，花果亦殊，濕時無香，採乾之後，折之中有香，狀類雲母，色如氷雪，此所謂龍腦香也。

又聞東北海畔有城，自城東南三千餘里至僧伽羅國(唐言執師子。非印度境也)。國周七千餘里，都城周四十餘里，人戶殷稠，穀稼滋實，黑小急暴，此其俗也。國本寶渚，多有珍奇，其後南印度有女娉隣國，路逢師子王，侍送之人怖畏逃散，唯女獨在車中，師子來見，負女而去，遠入深山，採菓逐禽以用資給。歲月既淹，生育男女，形雖類人，而性暴惡。男漸長大，白其母曰：「我為何類？父獸母人。」母乃為陳昔事。子曰：「人畜既殊，何不捨去而相守耶？」母曰：「非不有心，但無由免脫。」子後逐父登履山谷，察其經涉。他日伺父去遠，即擔携母妹，下投人里，至母本國，訪問舅氏，宗嗣已絕，寄止村閭。其師子王還，不見妻子，憤恚出山，哮吼人里，男女往來多被其害。百姓以事啟王，王率四兵，簡募猛士，將欲圍射。師子見已，發聲瞋吼，人馬傾墜，無敢[4]赴者。如是多日，竟無其功。王復標賞告令，有能殺師子者[5]當賜億金。子[6]白母曰：「飢寒難處，欲赴王募，如何？」母曰：「不可。彼雖是獸，仍為爾父，若其殺者，豈復名人？」子曰：「若不如是，彼終不去，或當尋逐我等來入村閭。一旦王知，我等還死，亦不相留。何者？師子為暴，緣孃及我，豈有為一而惱多人？[7]二三思之，不如應募。」於是遂行。師子見已，馴伏歡喜，都無害心，子遂以利刀開喉破腹，雖加此苦，而慈愛情深，含忍不動，因即命絕。王聞歡喜，怪而問之：「何因爾也？」竟不實言。種種窮迫，方乃具述。王曰：「嗟乎！非畜種者，誰辦此心。雖然，我先許賞，終不違言。但汝殺父，[8]勃逆之人，不得更居我國。」勅有司多與金寶，逐之荒外，即[9]裝兩船，多置黃金及資糧等，送著海中，任隨流逝。男船泛海至此寶渚，見豐奇翫，即便止住。後商人將家屬採寶，復[10]至其間，乃殺商人，留其婦女。如是產育子孫，經無量代，人眾漸多，乃立君臣。以其遠祖執殺師子，因為國稱。女船泛海至波剌[11]斯西，為鬼魅所得，生育群女，今西[12]大女國是也。又言僧伽羅是商人子名，以其多智，免羅剎鬼害，後得為王，至此寶渚，殺除羅剎，建立國都，因之為名，語在《西域記》。

其國先無佛法，如來涅槃後一百年中，無憂王弟摩醯因陀羅厭捨欲愛，獲四沙門果，乘空往來，遊化此國，顯讚佛教，發示神通，國人信慕，建立伽藍。見百餘所，僧徒萬人，遵行大乘及上座部教。緇徒肅穆，戒節貞明，相勗無怠。王宮側有佛牙精舍，高數百尺，以眾寶莊嚴，上建表柱，以鉢曇摩羅伽大寶置之剎端，光曜映空，靜夜無雲，雖萬里同覩。其側又有精舍，亦以雜[13]波莊嚴。中有金像，此國先王所造，髻有寶珠，無知其價。後有人欲盜此珠，守衛堅牢，無由得入，乃潛穴地中入室欲取，而像形漸高，賊不能及。却而言曰：「如來昔修菩薩道，為諸眾生不惜軀命，無悋國城，何[14]於今日反慳固也？以此思之，恐往言無實。」像乃傴身授珠。其人得已，將出貨賣，人有識者，擒之送王。王問所得。賊曰：「佛自與我。」乃具說所由。王自觀之，像首尚低。王覩靈聖，更發深心，以諸珍寶於賊處贖珠，還施像髻。今猶現在。國東南隅有䮚[15](勒鄧)迦山，多神鬼依住。如來昔於此山說《䮚迦經》(舊曰楞伽，[16]訛)。

國南浮海數千里至那羅稽羅洲，洲人短小，長[17]餘三尺，人身鳥喙，無稼穡，食椰子。其國海浪遼長，身不能至，訪諸人口，梗概如是。

自達羅毘[18]茶與師子國僧七十餘人，西北歸，觀禮聖迹，行二千餘里，至建那補羅國(南印度境)。伽藍百餘所，僧徒萬餘人，大小乘兼習。天祠外道亦甚眾多。王宮城側有大伽藍，僧徒三百餘人，並博贍[19]之士。其精舍中有一切義成太子(舊曰悉達太子，訛也)寶冠。高減二尺，盛以寶函，每到齋日，出置高臺，其至誠觀禮者，多感異光。城側伽藍有精舍，中有刻檀慈氏菩薩像，高十餘尺，亦數有光瑞，是聞二百億羅漢所造也。城北有多羅樹林，周三十餘里，葉長色潤，諸國抄寫，[1]最以為貴。

從此西北經大林暴獸之野，行二千四五百里，至摩訶剌侘國(南印度境)。其俗輕死重節。王，剎帝種也。好武尚戎，故其國土[2]兵[3]馬[4]完整，法令嚴明，每使將與敵戰，雖喪軍失利，不加刑罰，但賜女服，使其羞慚，彼人[A1]恥愧，多至自死。常養勇士數千人，暴象數百，臨將對陣又多飲酒，量其欲醉，然後[5]麾旗，以此奮衝，未有不潰，恃茲慢慠，莫顧隣敵。戒日王自謂智略宏遠，軍[6]師強盛，[7]每親征[8]罰，亦不能摧制。伽藍百餘所，僧徒五千餘人，大小乘兼習。亦有天祠塗灰之道。大城內外有五窣堵波，皆數百尺，是過去四佛所遊之迹，無憂王建也。

自此西北行千餘里，渡耐秣陀河，至跋祿羯呫婆國(南印度境)。從此西北二千餘里，至摩臘婆國(南羅羅[9]國，南印度境)。風俗調柔，崇愛藝業，五印度中唯西南摩臘婆、東北摩揭陀二國稱為好學尚賢，善言談，有風韻。此國伽藍百餘所，僧徒[10]萬餘人，習小乘正量部教。亦有塗灰[11]異道事天之眾。相傳云，自六十年前有王名戒日，高才博學，仁慈惠和，愛育黎元，崇敬三寶，始自為王，至于崩逝，口絕麁言，顏無慍色，不傷臣[12]庶之意，無損蚊蟻之形。每象、馬飲水，[13]漉而後飲，恐害水居之命也。爰至國人，亦令斷殺。由是野獸[14]依人，豺狼息毒，境內夷靜，祥瑞日興。營構精廬，窮極輪奐，造七佛之儀，設無遮之會，如是勝業，在位五十餘年，無時暫輟，黎庶思慕，於今不止。大城西北二十餘里，婆羅門邑傍有陷坑，是大慢婆羅門謗毀大乘、生身入地獄處，語在《西域記》。

自此西北行二千四五百里，至[15]阿吒釐國(南印度[16]境)。土出胡椒樹，樹葉似蜀椒；[17]出薰陸香樹，樹葉類此棠梨也。自此西北行三日，至契吒國(南印度境)。自此北行千餘里，至伐臘毘國(南印度境)。伽藍百餘所，僧[18]徒六千餘人，學小乘正量部法。如來在日，屢遊此國，無憂王隨佛至處皆有表記。今王，剎帝利種也。即羯[19]若鞠闍國[20]尸羅阿[21]迭多王之女婿，號杜魯婆跋吒(唐言帝胄)。性躁急，容止疎率，然貴[A2]德尚學，信愛三寶，歲設大會七日，延諸國僧，施以上味奇珍，床座、衣服，爰至藥餌之資，無不悉備。

自此西北行七百餘里，至阿難陀補羅國(西印度境)。又西北行五百餘里，至[22]蘇剌侘國(西印度境)。自[23]此東北行千八百里，至瞿折羅國。又東南行二千八百餘里，至[24]烏闍衍那國(南印度境)。去城不遠有窣堵波，是無憂王作地獄處。從此東北行千餘里，至擲枳陀國(南印度境)。從此東北行九百餘里，至摩醯濕伐羅補羅國(中印度境)。從此又西還蘇剌侘國。自此復西行，至阿點婆翅羅國(西印度境)。如來在日，頻遊其地，無憂王隨有聖跡之處皆起窣堵波，今[25]皆具在。從此西行[26]二千餘里，至狼揭羅國(西印度境)。臨近大海，向西女國之路。

自此西北[27]至波剌斯國[28](北印度境)，聞說之，其地多珠寶、大錦、細褐，[29]善馬、[30]驝駝其所出也。伽藍二三，僧徒數百，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釋迦佛鉢在此王宮。國東境有[31]鶴秣城，西北接[32]拂懍國，西南海島有西女國，皆是女人，無男子，多珍貨，附屬拂懍。拂懍王歲遣丈夫配焉，其俗產男，例皆不舉。又從狼揭[33]羅國東北行七百餘里，至臂多勢羅國(西印度境)。中有窣堵波，高數百尺，無憂王所建，中有舍利，數放光明。是如來昔作仙人，為國王害處也。

從此東北行三百餘里，至[34]阿[A3]軬荼國(西印度境)。城東北大林中有伽藍故基，是佛[35]昔於此處聽諸[36]苾芻著[37]丞縛屣(唐言靴也)。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傍有精舍，中有青石立佛像，數放光明。次南八百餘步大林中，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是如來昔日止此，夜寒，乃以三衣重覆，至明[A4]旦開諸苾芻著納衣處。

從此又東行七百餘里，至信度國(西印度境)。土出金、銀、鍮[38]石、牛、羊、驝駝、赤鹽、白鹽、黑鹽等，餘處取以為藥。如來在日，數遊此國，所有聖跡，無憂王皆建窣堵波以為表記。又有烏波毱多大阿羅漢遊化之跡。

從此東行九百餘里，渡河東岸，至茂羅三部盧國(西印度境)。俗事天神，祠宇華峻，其曰天像鑄以黃金，飾諸雜寶，諸國之人多來求請。花林池沼，接砌縈階。凡預瞻觀，無不愛賞。

從此東北行七百餘里，至鉢伐[39]多國(北印度境)。城側有大伽藍，百餘僧皆學大乘，是昔慎那弗怛羅(唐言最勝[40]子)論師於此製《瑜伽師地釋論》，亦是賢[41]愛論師、德光論師本出家處。又其國有二三大德，並學業可遵。法師因停二年，就學正量部《根本阿毘達摩》及《攝正法論》、《教實論》等。從此復東南，還摩揭陀施無厭寺，參禮正法藏訖。聞寺西三踰繕那有[1]低羅[2]擇迦寺，有出家大德名般若䟦陀羅，本縛羅鉢底國人，於薩婆多部出家，善自宗三藏及《聲明》、《因明》等。法師就停兩月，諮決所疑。

從此復往杖林山居士勝軍論師所。軍本蘇剌[A5]侘國人，剎帝利種也。幼而好學，先於賢愛論師所學《因明》，又從安慧菩薩學《聲明》、大小乘論，又從戒賢法師學《瑜伽論》，爰至外籍群言、四《吠陀》典、天文、地理、醫方、術數，無不究覽根源，窮盡枝葉。既學該內外，德為時尊，摩揭陀主滿胄王欽賢重士，聞風而悅，發使邀請，立為國師，封二十大邑，論師不受。滿胄崩後，戒日王又請為師，封烏荼國八十大邑，論師亦辭不受。王再三固請，亦皆固辭，謂王曰：「勝軍聞受人之祿，憂人之事。今方救生死縈纏之急，豈有暇而知王務哉？」言罷揖而出，王不能留。自是每依杖林山養徒教授，恒講佛經，道俗宗歸，常逾數百。法師就之，首末二年，學《唯識決[3]擇論》、《意義理論》、《成無畏論》、《不住涅槃》、《十二因緣論》、《莊嚴經論》，及問《瑜伽》、《因明》等疑已。於夜中忽夢見那爛陀寺房院荒穢，並繫水牛，無復僧侶。法師從幼日王院西門入，見第四重閣上有一金人，色貌端嚴，光明滿室。內心歡喜，欲登上無由，乃請垂引[4]相接。彼曰：「我曼殊[5]室利菩薩也。以汝緣業未可來也。」乃指寺外曰：「汝看是。」法師尋指而望，見寺外火焚燒村邑，都為灰燼。彼金人曰：「汝可早歸。此處十年後，戒日王當崩，印度荒亂，惡人相害，汝可知之。」言訖不見。法師覺已怪歎，向勝軍說之。勝軍曰：「三界無安，或當如是。既有斯告，任仁者自圖焉。」是知大士所行，皆為菩薩護念。將往印度，告戒賢而駐待；淹留未返，示無常以勸歸。若所為不契聖心，誰能感此？

及永徽之末，戒日果崩，印度飢荒，並如所告。國家使人王玄策備見其事。當此正月初時也。西國法以此月菩提寺出佛舍利，諸國道俗咸來觀禮，法師即共勝軍同往。見舍利骨或大或小，大者如圓珠，光[6]色紅白，又肉舍利如豌豆大，其狀潤赤。無量徒眾獻[7]奉香花讚禮訖，還置塔中。至夜過一更許，勝軍共法師論舍利大小不同云：「弟子見餘處舍利大如米粒，而此所見何其太大？師意有疑不？」法師報曰：「玄奘亦有此疑。」更經少時，忽不見室中燈，內外大明，怪而出望。乃見舍利塔光暉上發，飛焰屬天，色含五彩，天地洞朗，無復星月，兼聞異香氛氳溢院。於是遞相告報，言舍利有大神變，諸眾乃知，重集禮拜，稱歎希有。經食頃光乃漸收，至餘欲盡，遶覆鉢數匝，然始總入，天地還暗，辰象復出。眾覩此已，咸除疑網。禮菩提樹及[8]諸聖跡，經八日，復還那爛陀寺。

時戒賢[9]論師遣[10]法師為眾講《攝大乘論》、《唯[11]識決擇論》。時大德師子光[12]先為眾講《中》、《百論》，述其旨破《瑜伽》義。法師妙閑《中》、《百》，又善《瑜伽》，以為聖人立教，各隨一意，不相違妨，[13]惑者不能會通，謂為乖反，此乃失在傳人，豈關於法也。[14]慜其局狹，數往徵詰，復不能酬答，由是學徒漸散，而宗附法師。[15]法師又以《中》、《百》論旨唯破遍計所執，不言依他起性及圓成實性，師子光不能善悟，見《論》稱：「一切無所得」，謂《瑜伽》所立圓成[16]實等亦皆須遣，所以每形於言。法師為和會二宗言不相違背，乃著《會宗論》三千頌。《論》成，呈戒賢及大眾，無不稱善，並共宣行。師子光慚𧹞，遂出往菩提寺，別命東印度一同學名旃陀羅僧訶來相論難，冀解前恥。其人既至，憚威而默，不敢致言，法師聲譽益甚。

初師子光未去前，戒日王於那爛陀寺側造鍮[17]石精舍，高逾十丈，諸國咸知。王後自征恭御陀，行次烏[18]茶國，其國僧皆小乘學，不信大乘，謂為空花外道，非佛所說。既見王來，譏曰：「聞王於那爛陀側作鍮石精舍，功甚壯偉，何不於迦波釐外道寺造，而獨於彼也？」王曰：「斯言何甚？」答曰：「那爛陀寺空花外道，與迦波釐不殊故也。」先是南印度王灌頂師老婆羅門，名般若毱多，明正量部義，造《破大乘論》七百頌，諸小乘師咸皆[19]嘆重。因取示王曰：「我宗如是，豈有大乘人能難破一字者？」王曰：「弟子聞狐行鼷鼠之群，自謂雄於師子。及其見也，則魂亡魄散。師等未見大乘諸德，所以固守愚宗。若一見時，恐還同彼。」彼曰：「王若疑者，何不集而對決[20]以定是非？」王曰：「此亦何難。」即於是日發使修書與那爛陀寺正法藏戒賢法師曰：「弟子行次烏[1]茶，見小乘師恃憑小見，製論誹謗大乘，詞理切害，不近人情，仍欲張鱗，共師等一論。弟子知寺中大德並才慧有餘，學無不悉，輒以許之，謹令奉報。願差大德四人，善自他宗兼內外者，赴烏茶國行從所。」[2]正法藏得書，集眾量擇，乃差海慧、智光、師子光及法師為四人，[3]以應王之命。其海[4]慧等咸憂，法師謂曰：「小乘諸部三藏，玄奘在本國及入迦濕彌羅已來遍皆學訖，具悉其宗。若欲將其教旨能破大乘義，終無此理。奘雖學淺智微，當之必了。願諸德不煩憂也。若其有[5]負，自是支那國僧，無關此事。」諸人咸喜。後[6]日王復有書來云：「前請大德未須即發，待後進止。」

時復有順世外道來求論難，乃書[7]四十條義，懸於寺門曰：「若有難破一條者，我則斬首相謝。」經數日，無人出應。法師遣房內淨人出，取其義毀破，以足[8]蹉躡。婆羅門大怒，問曰：「汝是何人？」答曰：「我是摩訶耶那提婆奴。」婆羅門亦素聞法師名，慚恥更不與[9]語。法師令喚入，將對戒賢法師及命諸德為證，與之共論，徵其宗本歷外道諸家所立。其詞曰：「如餔多外道、[10]離繫外道、[11]髏鬘外道、殊徵伽外道，四種形服不同；數論外道(舊曰僧佉)、勝論外道(舊曰衛世師[12]也)，二家立義有別。[13]餔多之輩以灰塗體，用為修道，遍身艾白，猶寢竈之猫狸。離繫之徒則露質標奇，拔髮為德，皮裂足皴，狀臨河之朽樹。髏鬘之類，以髏骨為鬘，[14]裝頭挂頸，陷枯磈磊，若塜側之藥叉。徵伽之流披服糞衣，飲噉便穢，腥臊臭惡，譬溷中[15]之狂豕。爾等以此為道，豈不愚哉！至如數論外道，立二十五諦義，從自性生大，從大生我執，次生五唯量，次生五大，次生十一根，此二十四並供奉於我，我所受用；除離此已則我得清淨。勝論師立六句義，謂實、德、業、有、同異性和合性，此六是我所受具，未解脫已來受用前六；若得解脫，與六相離，稱為涅槃。今破數論所立，如汝二十五諦中，我之一種是別性，餘二十四展轉同為一體，而自性一種以[16]三法[17]為體，[18]謂薩埵、剌闍、答摩。此三展轉合成大等二十三諦，二十三諦一一皆以三法為體。若使大等一一皆攬三成，如眾如林，即是其假，如何得言一切是實？又此大[19]等各以三成，即一是一切。若一則一切，則應一一皆有一[20]切作用。既不許然，何因執三為一切體性？又若一則一切，應口眼等根即是大小便路。又一一根有一切作用，應口耳等根聞香見色。若不爾者，何得執三為一切法體？豈有智人而立此義？又自性既常，應如我體，何[21]能轉變作大等法？又所計我其性若常，應如自性，不應是我。若如自性，其體非我，不應受用二十四諦。是則我非能受，二十四諦非是所受，既能所俱無，則諦義不立。」如是往復數番，婆羅門默無所說，起而[22]謝曰：「我今負矣，任依先約。」法師曰：「我曹釋子終不害人，今[23]令汝為奴，隨我教命。」婆羅門歡喜敬從，即將向房，聞者無不稱慶。

時法師欲往烏茶，乃訪得小乘所製《破大乘義》七百頌者。法師尋省有數處疑，謂所伏婆羅門曰：「汝曾聽此義不？」答曰：「曾聽五遍。」法師欲令其講。彼曰：「我今為奴，豈合為尊講？」法師曰：「此是他宗，我未曾見，汝但說無苦。」彼曰：「若然，請至夜中，恐外人聞，從奴學[24]法，污尊名稱。」於是至夜屏去諸人，令講一遍，備得其旨。遂尋其謬節，申大乘義而破之，為一千六百頌，名《破惡見論》。將呈戒賢法師及宣示徒眾，無不嗟賞曰：「以此窮覈，何[25]敵不亡。」其論如別。[26]目謂婆羅門曰：「仁者論屈為奴，於恥已足，今放仁者去，隨意所之。」婆羅門歡喜辭出，往東印度迦摩縷波國，向[27]鳩摩羅王談法師德義。王聞甚悅，即發使來請焉。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