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昌無明和尚語錄卷之下
峨峰問答
問:「世尊開堂四十九年,談經三百餘會,為甚末後拈花示眾,乃至飲光微笑便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正法眼藏,密付與汝。』未審作麼生說箇密付底道理?」
師呵呵大笑曰:「明瞞猶可,暗騙難當。」
頌曰:
問:「世尊初降,手指天地,作獅子吼:『天上天下,唯吾獨尊。』為甚至雪山睹明星方悟,未審悟箇甚麼?」
師曰:「咦!一乾屎橛,說他作麼?」
頌曰:
問:「文殊是七佛之師,為甚出女子定不得?罔明是初地之士,為何又出得?敢問罔明有甚長處?」
師咄曰:「這野狐精三尺,趁出去。」
頌曰:
問:「善財至妙高峰覓德雲比丘七日不得,後於別峰相見,何也?」
師舉尺曰:「噫!這是一切峰首,請善財來相見。」
頌曰:
問:「初祖九年面壁直接上根,未審渠還用功也無?」
師曰:「噫!這無用漢,說他甚功?」
頌曰:
問:「二祖說法天華亂墜、地湧金蓮,為甚麼立雪求達磨安心?」
師曰:「這老有些意思,不解將金博金,卻解以塵去塵。」
頌曰:
問:「神秀在五祖會下為教授師,因甚將衣缽付盧行者去?」
師曰:「盧公何曾受衣缽?莫謗盧公好。」
頌曰:
問曰:「牛頭未見四祖,感百鳥銜花,見後為甚麼卻無?」
師曰:「噫!不唧溜漢被人換卻眼睛了也,自此不解,見神見鬼。」
頌曰:
問:「古云:『色、聲為無生之鴆毒;受、想乃至人之坑阱。』為甚麼道:『不斷煩惱而入涅槃?』」
師曰:「咦!蛇頭鬼腦。」
頌曰:
問:「青蘿寅緣,直上寒松之頂;白雲淡濘,出沒太虛之中。萬法本閒,惟人自鬧。如何是本閒底法?」
師曰:「墻壁瓦礫。」
頌曰:
問:「迷時三界有,悟後十方空。未審中心樹子作麼生得通去?」
師曰:「不於五濁惡世實難尋他。」
頌曰:
問:「萬象之中獨露身,未審露柱與燈籠是同是別?」
師曰:「噫!卻須問取露柱,必為子說。」
頌曰:
問:「佛法遍在一切處,普現一切群生前,為甚迷者迷、悟者悟?」
師曰:「噫!怪一切人不得。」
頌曰:
問:「古云:『一切不為,佛也不作。』未審作箇甚麼?」
師曰:「咄!聽誰恁麼說,且去作佛好。」
頌曰:
問:「三千大千界,無剎不現身,為甚普眼覓普賢不得見?」
師曰:「咄!怪得普眼覓不見,普賢覓自[A1]己也不見在。」
頌曰:
問:「異艸靈花,睹者皆[A2]羨,因何又道有眼如盲,方有少分相應?」
師曰:「這事要問野狐精,即向汝道。」
頌曰:
問:「不涉言詮,速道速道。」
師曰:「咄!汝性急作麼?待我慢慢道也無妨。」
頌曰:
問:「寒山、拾得終日或笑或哭,敢問渠,還有地獄分也無?」
師曰:「啊!他那一處無分?」
頌曰:
問:「磨磚匪作鏡,車鈍在打牛。秪如打牛,牛在甚麼處?」
師曰:「咦!知過必改,得能莫忘。」
頌曰:
問:「即心即佛即不問,非心非佛是如何?」
師曰:「咄!且照管話頭著。」
頌曰:
問:「馬祖云:『自從胡亂後,三十年不曾少鹽醬。』未審他是貪味供養?未審是法爾如然?」
師曰:「莫錯擬,蒼天秪許大也。」
頌曰:
問:「靈雲見桃花大悟,玄沙為甚麼不肯?」
師曰:「大有人不肯玄沙在。」
頌曰:
問:「不許夜行,投明須到。假饒到後,作何勾當?」
師曰:「咄!看腳下紅線著。」
頌曰:
問:「《楞嚴經》云:『認能推者為心,是認賊為子。』為甚道:『塵塵剎剎現全身?』」
師曰:「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頌曰:
問:「大事未明如喪考妣,大事[A5]已明亦如喪考妣,尚有何事?」
師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頌曰:
問:「婆生七子,六箇不遇知音,秪這箇也不消得,拋向水中。未審渠具甚麼眼得恁麼?」
師曰:「咦!賣燒餅底手腳數他。」
頌曰:
問:「王老師做一頭水牯牛,即今還在甚麼處?」
師曰:「一塵不空,到是極馴。」
頌曰:
問:「禪即不問,如何是宗?」
師曰:「葛藤絆倒太虛空。」
頌曰:
問:「道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離知識又成灰斷,作麼得相應去?」
師曰:「咦!山露連纏骨,水流不斷筋。」
頌曰:
問:「廣南有顆鎮海明珠,仰山未嘗收得,敢問和尚還曾收得否?」
師曰:「㘞!你那日見的聻?」
頌曰:
問:「威音王前有一對無孔鐵鎚,大悲通身手眼,為甚摸索不著?」
師曰:「聞時富貴一文,不如見後貧窮,萬金不換。」
頌曰:
問:「普化時常打筋斗,未審渠是何心倖?」
師曰:「絕好心腸,肥邊易得,瘦肚難求。」
頌曰:
問:「古德云:『你有拄杖與你拄杖;你無拄杖奪你拄杖。』拄杖既無,奪箇甚麼?」
師曰:「奪得它手裡無底纔見手段。」
頌曰:
問:「布袋和尚向十字街頭等箇人來,未審這老漢是甚麼心倖?」
師曰:「待汝等著,他來即向汝道。」
頌曰:
問:「石頭問南嶽:『不慕諸聖,不重[A7]己靈,寧可永劫受沉淪,不從諸聖求解脫。』何也?」
師曰:「噫!死強漢著甚來由?」
頌曰:
問:「百丈再參馬祖,豎起拂子,祖曰:『即此用,離此用。』丈掛起拂子,祖振威一喝,丈直得三日耳聾。聾後得箇甚麼?」
師曰:「咄!釋迦老子付迦葉的。」
頌曰:
問:「法是諸佛說,因何諸佛又以法為師?敢問諸佛未生時,法在甚麼處?」
師豎起拂云:「會麼?此是佛法僧之師。」
頌曰:
問:「莫謂無心便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未審是那一重關?」
師曰:「是這一重不差,省得又加搕𢶍。」
頌曰:
問:「達磨西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趙州為甚麼又道:『佛之一字,吾不喜聞?』」
師曰:「賊終不認賊,贓露爭不得。」
頌曰:
問:「護生須是殺,殺盡始安居,修行人慈悲何在?」
師曰:「好!小人惟憧,君子慎獨。」
頌曰:
問:「古人有箇未了的公案,請師銷繳著,免得掛人唇齒也好?」
師曰:「可不妨舉起,瓦解冰消。」
頌曰:
問曰:「古人畫圓相,呈了作女人拜,看將來是甚麼氣象?」
師曰:「拈花示眾,誰解破顏?」
頌曰:
問:「古人戲椎擊土,土碎豁然大悟。未審悟在甚麼處?」
師打尺一下云:「百雜碎。」
頌曰:
問:「古人書心字於門壁上,其意云何?」
師曰:「無事枕松石,賣卜掛招牌。」
頌曰:
問:「教中道:『若能轉物,即同如來』。假如須彌山,作麼生轉?」
師曰:「咄!收放芥子孔裡著。」
頌曰:
問:「大覺參臨濟,濟豎起拂子,覺展坐具;濟擲下拂子,覺收坐具而去。敢問具甚麼眼,不禮而去?」
師曰:「啊!你曉我會,無我無人。」
頌曰:
問:「枯木倚寒巖,三冬無煖氣。為甚燒菴趁出?」
師曰:「咄!婆子燒菴,趁象手腳;師僧受屈,陷虎心腸。」
頌曰:
問:「事從函蓋合,理應箭鋒拄。作麼生是箭拄鋒、函合蓋?」
師曰:「關迷逢達磨。」
頌曰:
問:「馬祖下出八十餘員善知識,得祖正法眼者秪三五人,牛頭亦未知向上關捩。秪如關捩子、正法眼相去幾何?」
師曰:「咄!且向大門出,莫過祖師關。」
頌曰:
問:「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又云:『古路毒蛇頭戴角』,如何是古路?」
師曰:「咄!行歪難下足,尚未省來頭。」
頌曰:
問:「蠢動含靈皆有佛性,敢問世尊未出世時還有佛法也無?」
師咄曰:「會說說都市,不會說家裡。」
頌曰:
問:「有道君王不納有智之臣。和尚年老還用侍者也無?」
師曰:「唔!須是用他,不許近傍。」
頌曰:
問:「若道這箇是,即頭上安頭;若道不是,即斬頭求活。畢竟如何得到家去?」
師曰:「路見不平,拔劍相助。」
頌曰:
問:「趙州行腳時到南方火爐頭有箇無賓主話,直至於今無人舉著,請和尚舉?」
師咄曰:「後生多明日,老人多往時。」
頌曰:
問:「僧問同安:『如何是天人師?』安云:『頭上角不全,身上毛不出。』此意如何?」
師曰:「啊!有口無心,說話極真。」
頌曰:
問:「思大云:『三世諸佛被我一口吞盡,何處更有眾生可度?』為甚留得彌陀、觀音在?」
師舉尺曰:「唔!思大今日遭手了也。」
頌曰:
問:「普化搖鈴、禾山打鼓、石鞏張弓、迦葉作舞,恁麼伎倆,還當得宗乘也無?」
師曰:「要求天上福,須用世間財。」
頌曰:
問:「入息不居陰界,出息不涉眾緣;常轉如是經,百千萬億卷。作麼生是不轉的經?」
師曰:「梵音深妙令人樂聞。」
頌曰:
問:「韓文公一樣問,大顛與首座一樣答。因甚麼不肯首座?」
師曰:「唔!莫錯會好?卻是首座不肯大顛。」
頌曰:
問:「久聞忠國師遺一無縫塔,即今在甚麼處?」
師曰:「咄![A13]陝府鐵牛糞堆裡倒在,請去看。」
頌曰:
問:「三世諸佛不說法,歷代祖師不參禪。且道甚麼人得恁麼去?」
師曰:「此是盲聾喑啞者。」
頌曰:
問:「一切諸佛及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皆從此經出。且道如何是此經?」
師曰:「學而第一。」
頌曰:
問:「佛知無量劫因地中事;請問和尚,三世前那事還記得否?」
師曰:「適纔與汝道底。」
頌曰:
問:「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未審向甚麼處安身立命?」
答:「火燄裡看是阿誰?」
頌曰:
問:「珍財滿室非貴,濟貧賑乏為佳。請和尚隨時飲啄底布施些子?」
師曰:「近前來領去。汝若生心受施,未免有事在。」
頌曰:
問:「古德云:『悟之一字,直須吐卻。』敢問老和尚還吐卻也無?」
師曰:「咄!月有忻潭之意,水無愛月之心。」
頌曰:
問:「睦州關門,雲門損足便大悟,畢竟悟得甚麼?」
師曰:「咄!叫發眠夢,事務多端。」
頌曰:
問:「傅大士云:『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即今春生、夏長、秋殺、冬枯,其中還有為主底也無?」
師曰:「當該值歲。」
頌曰:
問:「某甲捉得個野狐精,莫犯和尚諱否?」
師曰:「咦!敢莫是個死貓兒在。」
頌曰:
問:「汾陽問首山:『百丈卷席,意旨如何?』山曰:『龍袖拂開全體現,象王行處絕狐蹤。』陽大悟。敢問悟得甚麼?」
師曰:「咄!秪這個是韓獹逐塊。」
頌曰:
問:「道不屬知與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如何得相應去?」
師曰:「噫!不知眼中有翳,卻怨空裡生花。」
頌曰:
問:「十字街頭打睡,千尋海底翻身。斯人堪作何用?」
答:「咄!見怪不怪,其怪自壞。」
頌曰:
問:「山河及大地,一法之所印。如何是一法?」
師曰:「中。山河大地,卉木藂林。」
頌曰:
問:「甘行者在南泉設粥,仍請南泉念誦。泉乃白椎曰:『請大眾為貍奴白牯念摩訶般若波羅蜜。』甘拂袖便行,泉聞便打破鍋子,是如何?」
師曰:「咄!一箇跨海征東,一箇便漫天收北。」
頌曰:
問:「一法若有,毗盧墮在凡夫;萬法若無,普賢失其境界。左右不然,教行人如何履踐?」
師曰:「腦後見腮,不與往來。」
頌曰:
問:「教中鈔解疏,疏解經。未審經解甚麼?」
師曰:「吽!一箇連累兩箇,三箇連累四箇。」
頌曰:
問:「天上無彌勒,地下無彌勒,畢竟在甚麼處?」
師曰:「咦!火罏震動,通身汗流。」
頌曰:
問:「某甲有二百問,請和尚一句答來。」
師曰:「啊!答也未?轉身猶可易,脫體道應難。」
頌曰:
問:「地藏謂法眼曰:『若論佛法,一切現成。』眼即大悟。未知悟得個甚麼?」
師曰:「㘞!八字打開,洞然直入。」
頌曰:
拈古
嵩山極因僧問:「如何是修善行人?」師曰:「擔枷帶鎖。」「如何是作惡行人?」師曰:「修禪入定。」曰:「某甲淺機,請師直指?」師曰:「汝問我惡,惡不從善;汝問我善,善不從惡。會麼?」曰:「不會。」師曰:「惡人無善念,善人無惡心。所以道:『善惡如浮雲,俱無起滅處。』」僧於言下大悟。
師拈曰:「惡人無善,善人無惡。倏爾言外知歸,翻然不落因果。僧大悟,悟甚麼?獅兒迸斷黃金鎖。據實舉論,俱未免過。畢竟過在甚麼處?閒雲一道凝青嶂,一任風雷鼓復收。」
外道問世尊曰:「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良久。外道讚歎曰:「世尊大慈,開我迷雲,令我得入。」乃作禮而去。阿難白佛:「外道得何道理稱讚而去?」世尊曰:「如世良馬,見鞭影而行。」
師拈曰:「此事所謂空谷傳聲,虛堂習聽。秪如世尊良久,昭覺賜棒,還是同是別?若檢點得出,則外道作佛;其或未然,佛即外道。會麼?龍飛鳳舞真奇怪,不中胡僧碧眼看。」
馬祖云:「自從胡亂後,三十年不曾少鹽醬。」
師拈曰:「馬師恁麼道,在老僧則不然。自從胡亂後,三十年不曾有鹽醬。大眾!且道與馬師相去幾何?咦!彼即是空言,吾即是實受。」
僧問同安:「如何是天人師?」安曰:「頭上角未全,身上毛未生。」
師拈曰:「關津易過,險阱難行。謀士有先見之能,將元惟威勇之力。預知險處不踐,定獲勝地高登。不須血戰以成功,善保軍民之塗炭。從教神機妙算,終是乾美一場。要知同安意麼?突然掇出燎原燧,驚散巢居鬼窟精。」
頌古
世尊拈花
世尊見二人舁豬過
南泉斬貓
南泉白牯
僧問趙州:「如何是不錯路?」州曰:「明心見性是不錯路。」
臺山婆子
菴主豎拳
臨濟喫棒
臨濟兩堂首座相見,同時下喝。僧問:「還有賓主也無?」濟曰:「賓主歷然。」
鹽官犀牛
洞山過水睹影大悟
靈雲見桃花悟道
婆生七子
洛浦服膺
雲門須彌山
古鏡未磨
香嚴擊竹
南院啐啄同時
風穴問僧:「啐啄同時話,汝當時作麼生會?」僧曰:「當時如在燈影裡行相似。」穴曰:「汝會也。」
風穴一塵
青原信禪師上堂:「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秪是山,見水秪是水。大眾!這三般見解是同是別?有人緇素得出,許汝親見老僧。」
石頭三不得
龐居士見丹霞畫七一
龐居士指雪
夾山普請掘坑(云云)其僧束裝潛去
地藏栽田
僧問演祖:「如何是和尚家風?」祖曰:「老僧耳聾,高聲問將來。」其僧便高聲問,祖曰:「你問我家風,我卻識你家風了也。」
閱馬祖語錄
作務
董巖勉眾
遊山
付無異首座
與璩司馬三谷
示撫州二居士
示元謐禪者
示元著關主
寶方勉眾
述悟
示少室禪者
和遍容和尚歸去偈
答劍峰菴主(時師初住寶方,峰以書責之,師以此答之)
達磨贊
自贊
這個東西也寫上絹,實沒來由,又何可[A21]羨?有影無形無背面,天上人間不曾見;影似千江之月輪,形若太虛之閃電。可愛也!達些玅而知些玄;可惡也!泄萬機而通萬變。有時將自[A22]己虧,有時把他人騙;顛顛倒倒不成人,千萬莫等閻王見。何以故?畢竟難栲伊是善而不善。
這漢無理第一不賢,埋頭喫飯縮腳打眠,又不慕道亦不參禪。有人撞著無價寶,他言不值半文錢;設有人問作麼生?驀地攔胸打一拳。不是欺地,便乃瞞天。撞著個作家挨拶,便云是教外別傳。噫!似則也似,只可作馬為牛也,不解人間長福田。
這老漢太懵憧,不習真、乾打鬨;弗依世上務本生涯,只好山中填坑穵孔。然是此土生身,秪奉西天梵種。一生倔強詆禪宗,到得人間君子重。徐徐惡風而播諸方,也不辜他而嗣曹洞。生平不能與諸聖齊功,到也共一箇鼻孔。楖櫪橫拈解打人,聖凡聞見眉毛痛。切莫理他,各自珍重。
這漢最粗,龍頭蛇尾;逢人不親,見佛不喜。尋常鼓舌搖唇,解道秪這便是。會者拄杖到頭,不會佯不[A23]采去,江湖多有生嗔。其不然者,面諱騰騰,順世度時,便宜到手而[A24]已。也有不唧溜漢,再三請上紙,若遇出世的頭陀,畢竟被他笑歪觜。
這老漢具何福?煩息人多屈曲;箇底虛空不如,豈是這般面目?為人拶著笑呵呵;等閒撥動屙漉漉。問妙答玄,三番四覆。有時道鐵壁銀山,有時云本來具足。或且敬重聖賢,又或觸忤佛祖。似這等沒定量阿師,也把他上數,何得將金粧橛木灼然?布施我者不名福田,供養我者應墮地獄。何以故?甜瓜徹帶甜,苦瓠連根苦,伶俐衲僧休笑侮。
圓相贊
相出無相,明帶不明,僧繇雖玅畫難成;唯斯野衲合其真,故假其形示個人。若也達磨師見,必然努目睜睛。何則?笑人、笑人!
這樣東西像個甚麼?類圓陀不陀,似光爍非爍;法界不能安,乾坤無處著;若非達性人,終是難捉摸。道者莫向語言中測度。
壽昌和尚語錄卷下終
題無明和尚真贊并引
久嚮和尚開法於壽昌,往來衲子傳者淆訛,要之皆望剎竿影者也。頃,予自吳越弔紫柏、雲栖二大老還歸匡山,作逸老計。適頑石禪人自壽昌來,述和尚入室機緣,予合掌讚曰:「向禪宗澹薄,今幸見和尚標格,為向上典刑,況今此道中興,後生晚進得有龜鑑,法門之幸,端有賴焉!」予愧久沉瘴海,忍苦不禁,禪道、佛法束之高閣,安敢置身人前?喜得青山白雲伴此朽骨,自謂了此餘年。所慶法門有人,恨不及一見面,聊申拙贊以述傾慕之懷。
久嚮無明名,未識無明面;突出大好山,千里遙相見。生涯在钁頭,說法如奔電;提張沒弦弓,慣用石鞏箭。只要射個人,應弦早奔竄;忽撞頑石頭,鏃羽一齊限。拋出鐵渾淪,見者絕思算。此是吾師老面皮,相看只許言前薦;若問當陽向上機,雲山滿目難分辯。
憨山老人清書
新城壽昌無明經禪師塔銘(有序)
佛祖之道,若太虛空亙古常然,非晝夜代謝之可明昧,惟得之者若獲如意寶,應用無窮;其不思議力性自具足,稟明於心不假外也。從上諸祖莫不皆然,何近代寥寥?匪曰無禪,直是無師,其果無邪?予於壽昌禪師見其人矣!
謹按狀。師諱「慧經」,號「無明」,撫州崇仁裴氏子。初產難,祖父誦《金剛經》遂得娩,因名「經」。師生而穎異不群,形儀蒼古,若逸鶴淩空,天性澹然無嗜好。九歲入鄉校,便問:「浩然之氣是個甚麼?」師異之。居,恒若無意於人間世者。年十七,遂棄筆硯,慨然有向道志。年二十一,偶入居士舍,見案頭《金剛經》,閱之輒終卷,忻然若獲故物,即與士言其意,士奇之。師由是斷葷酒決出世志,父母聽之。
時,邑之蘊空忠禪師說法於廩山,遂往依之,即其本名曰:「慧經」。執侍三載,凡聞所教不違如愚。嘗疑《金剛經》四句偈,一日見〈傳大師頌〉曰「若論四句偈,應當不離身」,師不覺灑然,因述偈有「遍界放光明」之句,以是知為夙習般若熏發也,時年二十四。
一日,閱《大藏一覽》至〈宗眼品〉,始知有教外別傳之旨,至於五宗差別,竊疑之。迷悶八月至若無聞見,時人以為患癡。久之有省,於是切有參究志。遂辭廩山欲隱遁,乃訪峨峰,見其林壑幽邃,即誅茆以居,誓不發明大事決不下此山,居三年人無知者。因閱《傳燈》見僧問興善:「如何是道?」善曰:「大好山。」師罔措,疑情頓發,日夜提撕至忘寢食。一日因搬石堅不可舉,極力推之豁然大悟。即述偈曰:「欲參無上菩提道,急急疏通大好山;知道始知山不好,翻身跳出祖師關。」因呈廩山,山印為法器。
師生而孱弱若不勝衣者,及住山日極力砥礪自堅,躬自耕作鑿石開田,不憚勞苦不事形骸。每聞空山境喧,乃曰:「老僧不[A25]采無窮。」遂居不閉戶,夜獨山行,嘗大雪封路絕食數日。向未薙髮,人或勸之,師曰:「待具僧相乃爾。」至是始剃染授具。自此影不出山者,二十四年如一日也。
時,邑之寶方乃宋師寶禪師故剎也,請師重興,乃應命。先之廩山掃師塔而後往,有「倏然三十載,忘卻來時道」之句。時,師年五十有一矣!當萬曆戊[A26]戌歲也。
師住寶方,日益增精進力,凡作務必以身先。雖形枯骨立不猒其勞,故不數年百堵維新開田若干,其佛殿、三門、堂廚畢備,四方衲子聞風而至者日漸集。
時,有僧問師:「住此山曾見何人?」師曰:「總未行腳。」僧激之曰:「豈以一隅而小天下乎?」師善其言,遂荷錫遠遊。乃過南海訪雲栖;復之中原入少林禮初祖塔,叩無言宗主問西來單傳之旨;尋往京都謁達觀禪師,深器重之,一時法門大老相與酬酢,無不推譽;項之,入五臺參瑞峰和尚。
峰門庭孤峻,師一見而契,乃請益曰:「某甲於古德機緣,數則有疑,乞師指示?」峰曰:「請道。」師曰:「臨濟道:『佛法無多子』,畢竟是個甚麼?」峰云:「向道無多子,又是個甚麼?」師曰:「玄沙謂靈雲:『敢保老兄未徹在,何處是他未徹處?』」峰云:「大是玄沙未徹。」師曰:「趙州云:『臺山婆子,我為汝勘破了也。』勘破在甚麼處?」峰云:「卻是婆子勘破趙州」。師更請益,峰云:「知是般事便休。」師作禮,遂相印契。峰返詰,師各以頌答,語載別錄。其〈趙州頌〉云:「暗藏春色,明露秋光;有眼莫鑑,縱智難量。到家不上長安路,一任風花雪月揚。」峰深肯之,觀師語忌十成,機貴回互,妙協洞上之旨。自是師心亦倦遊矣,乃返錫寶方,始開堂說法。時,以博山來公為第一座,師資雅合,簧鼓此道激揚宗旨,四方衲子日益至。
戊申,邑之壽昌乃西竺禪師所創也,久頹,眾請師居之,遂應命。舊傳有讖,適師與竺同鄉同姓,咸以師為竺再來云。師住壽昌不扳外援、不發化主,隨緣任用,數年之間所費萬計。其道場莊嚴煥然,叢林所宜纖悉畢具,二十年來千指圍繞;又別建菴院二十餘所。豈師以無作妙力而幻成者邪?
惟師之生也賦性真質,氣柔而志剛,心和而行峻。雖邊輻不修而容儀端肅,嚴霜煦日不怒而威,衲子一見失其故有。接人單提宗門向上事,即遠近參請,如銀山鐵壁,未嘗輕意印可一人,以真參實究為要。故海內但聞其風,並無一言的據借為口實者,其慎密如此。然自奉甚薄,至有不堪其憂者,師澹如也。每遇病僧必親調藥餌,遷化則躬負薪茶毘。凡叢林鉅細必自究心,不謀而合度,不擇淨穢必盡心力而為之;胸次浩然,耳目若無睹聞者。老當益壯,迨七旬尚混勞侶耕鑿不息,必先出後歸躬率開田,三剎歲入可供三百眾,故生平佛法未離钁頭邊也。四十餘年曾無一息以便自安,丈室翛然惟作具而[A27]已。雖臨廣眾,未嘗以師道自居,至於應物方行等慈,隨機善誘各得其宜。偈頌法語川流雲湧,豈所謂般若光明,如摩尼圓照無思應者邪?苟有一念身心之相,則疲勞厭倦非一日矣!嘗謂自古傳燈諸老,雖各具無礙解脫,其不疲於萬行者,獨永明一人,然未及其麤。若師者!自非道契單傳、心融萬法,何發強精進之若此邪?
益王嚮師道德,深加褒美,其語別載,因歎曰:「去聖時遙,幸遺此老。」其見重若此。故郡之徵君潛谷、鄧公祠部、海若湯公,閱師問答深加歎賞,以為今日宗風再振。一時縉紳先生無不翕然歸仰,即諸方久參未決者自遠而來,一見靡不泮然冰釋也。
丁巳臘月七日,師自田中歸,語大眾曰:「吾自此不復砌石矣!」眾愕然。除夕上堂,曰:「今年只有此時在,試問諸人知也無?」誡語諄諄。末後云:「此是老僧最後一著分付大眾,切宜珍重!」戊午元旦三日,示微恙,遂不食,云:「老僧非病,會當行矣!」大眾環侍,忻若平昔。眾不安,以偈諭之曰:「人生有受非償,莫為老病死慌。」七日以偈示博山,次第寫寶方、壽昌遺囑,乃曰:「古人護惜常住猶如命根,老僧不惜身命為安常住。」十四日寫書辭遠近道俗,且勉以叩[A28]己真參。十六日,眾請留全身,師命茶毘自作舉火偈,令侍者徹宗唱偈舉火。次辰,取水漱口洗面拭身,囑曰:「不必再浴,恐廢常住薪水也。」誡眾:「無得效俗變孝,違者非吾弟子。」乃索筆大書曰:「今日分明指示。」擲筆端坐而逝。時,萬曆戊午正月十有七日未時也。
茶毘火光五色,心燄如蓮花,其細瓣如竹葉,頂骨、諸牙不壞,餘者其白如玉,重如金,文五色,藏於本寺方丈,建窣堵波。當門一齒生時長偃下唇,竟不壞,留博山。
師生於嘉靖戊申,世壽七十有一,僧臘四十有奇。得法弟子惟元來,開法博山;其得度弟子若干人,守三山常住。有語錄二卷行於世。
予嚮師風,丙辰避暑匡山,有門人持師圓相真者,予展之,即知師為格外人,而恨未及見也。因為之贊,有「突出大好山,千里遙相見」之語相傳。博山見之以予為法門知師之深者,乃略述師之行狀,請予為塔上之銘。予痛念禪門寥落向未有以振起者,獅絃將絕響矣!今按師之行履,其見地穩密機辯自在,不惟法眼圓明一振頹綱,而峻節孤風誠足以起末俗,至其精進忍力又當求之古人。雖影不出山而聲光遠及,豈非尸居龍見、淵默而雷聲者邪?觀其超然生死實踐可知,因次序其實行,乃為之銘曰:
明萬曆四十八年歲次庚申孟夏月朔旦匡山逸叟憨山釋德清撰
(豫章信官黃端伯捐俸敬刻壽昌無明和尚語錄卷下 廣照弟子愈奇證字)
(崇禎十年十一月徑山寂照菴識)
校注
【經文資訊】《嘉興藏》第 25 冊 No. B173 壽昌無明和尚語錄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2-01,最後更新:20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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